《再遇你》作者:瑞曲有银票   文案   四岁那年,沈含晶被母亲抱在马路中间寻短见。   车来时母亲突然不忍,一把推开了她。   急促的刹车声后,沈含晶摔到护栏旁,而贵价的保姆车中,坐着吓呆了的徐家小少爷。   与她年龄相仿的男孩穿着白衬衫黑领结,在昏迷前的沈含晶心里,活像童话书里走出的小王子。   那天后,沈含晶成了徐宅管家的养女。   养父对她很好,她也懂事听话,读书努力成绩拔尖,人群中也永远是最安静的那个。   她斯文有礼,是大家眼中的乖乖女,可无人看到的地方,阴暗的灵魂如藤蔓般任意滋长——比如觊觎小少爷,那个端正纯良的少年,瘦高白净,像天上的月亮。   于是无可救药的坏胚生了妄念,她开始算计,月亮怎样才能掉进自己怀里。   后来她做到了,少年为她红了脸,为她忤逆家里。   再后来,一场事故,她失忆了。   ●◎【失忆版】   二十岁之后,沈含晶的记忆是碎的。   偶尔午夜梦回,会想起一个清秀板正的少年,像文艺电影里摇晃的镜头,色格斑斓且昏暗,她是他身边最模糊的剪影。   私下里她曾与他亲密无间,但心里清楚知道,他是她遥不可及的奢望。   这年尾牙宴上,沈含晶本来打算宣布喜事的,临要上场男友却迟迟不见踪影,反倒是那位投资人,出现在她所在的化妆间。   他一步步将沈含晶逼到化妆境前,再吊儿郎当地朝她吹了层烟圈,谑笑着问:“沈含晶,我还单着,你想嫁谁?”   原来昔日斯文板正的少年,最终变成了阴郁乖僻的男人,笑容古怪,怎么也看不透。   内容标签: 都市 情有独钟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含晶,徐知凛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黑切白少爷x白切黑养女   立意:谨言慎行 第1章 楔子   【楔子】   -------   11年夏,太阳露头比较早。   红白两色的握手楼,抬头,是城中村独有的一线天。   管子漏水,把墙根打得溻湿,徐知凛踩过窄巷,到了出租房前。   时间掐得正好,房东刚把卷帘门打开,手里拿着电蚊拍一挥,发出叭的声响。   “张伯早。”徐知凛打了声招呼。   “哦小徐啊。”房东放倒电蚊拍,随意把虫尸磕到地上,又看了他手里提的东西:“给女朋友带的?”   徐知凛点点头:“生滚粥,她喜欢喝这个。”   “唉,还是你两个感情好,不像505那对天天吵,昨天打架还把治安仔搞过来了,烦一晚上。”房东感叹着,又去搬灯箱。   看他搬得吃力,徐知凛上前搭了把手,等把灯箱抬到外面后,才又提着早餐,沿楼梯走上五楼。   感应灯失了灵,徐知凛打着手机走过楼道。   这个点到处都安安静静的,他掏钥匙打开那道铁门,轻手轻脚地进去,却还是在关门的时候,发出了一点声响。   “下班了?”床上的人翻了个眠,声音带着些微睡意。   “啪”的轻微响声后,灯光被她摁亮,也照出房间的模样。   一张床,一扇折叠桌,一个用来装衣服的纸箱,泥砖搭起来的灶台下,放着只到膝盖的一小罐煤气。   除了基本生活用品,再没什么其它的东西。   “下班了。”徐知凛拉上插销,应声走过去:“我带了粥,你等下记得喝。”   “唔……”沈含晶打了个呵欠,声音黏黏糊糊的:“你呢,早餐吃了吗?”   “吃过了。”徐知凛把粥放到桌子上:“对面昨晚打架了?”   “嗯,还报警了。”沈含晶爬起来伸个懒腰,又朝他招招手。   床是房东配的,质量很差的席梦思,里面弹簧早就坏了,人一压上去就嘎吱作响。   徐知凛小心地坐过去,抱住女友。   “听说闹很晚,是不是影响你休息了?”他问。   沈含晶摇了摇头:“我戴耳机听歌的,没怎么吵到。”   “你没睡好。”徐知凛抱紧女友,沉吟了下:“要不然,我们换个地方住?”   “没事的,房东说他们月底就到期了,不给续租。”沈含晶下巴落在他肩窝:“我没睡,不关对面的事。”   “那是怎么了?”徐知凛问。   沈含晶悄悄笑了下:“因为你不在,我想你呀。”说完侧过头,亲他耳背。   一篷篷热气透过皮肤,徐知凛喉结微微提动:“我去……洗个澡。”   值了一晚的班,烟味酒味全糊在身上,他自己都闻不下去。   沈含晶哧地笑了,退到跟前把他眼镜摘下,又伸手抚他发烫的眼,指尖描他眼皮的褶线。   徐知凛别开脸,耳廓红了个透:“我先……”   “等下再去一样的。”沈含晶追过来咬他,往上看时,那双眼潮润润的,像生了勾子。   “知凛。”她小声叫他,把手放他喉结上,说的却是:“你心跳好快。”   徐知凛微微提气,彻底被那片气息泡软意识。   灯泡灭掉,钨丝亮了几秒也很快黑下去,窗外晨光透过帘布,微弱的一片。   闹钟响起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开关门的声音,楼道踢踢踏踏的走路声,甚至碗筷打撞的声音,各种交混在一起,特别喧杂。   沈含晶捡起吊带穿上,坐在床头喝粥。   粥已经凉了,她斜碗吸了一口,再挑两条姜进嘴里嚼。   姜丝落肚的时候,洗手间门打开,徐知凛走了出来。   他一身水气,发尖也淋淋漓漓的,过来先找眼镜戴上,再用毛巾擦头发。   沈含晶撑着脸喝粥,光着的小腿在桌底荡来荡去,两只眼则一直跟着男友。   黑色圆领T,颈线流畅,加上细窄的鼻背线条,侧脸清秀又板正。   即使在卯足劲的那一阵,也只是抓着她的肩咬牙硬冲,没有崩坏的表情。   “怎么了?”感受到她的目光,徐知凛偏头问。   沈含晶笑笑:“我帮你吹头发吧。”   “快到点了。”徐知凛看眼手机,提醒她时间。   “没事,我让人帮忙打卡。”   喝完剩下的粥,沈含晶从箱子里拿出吹风机,跪在床上替男友吹头发。   他耳廓透光,一头梭黑的发,手感有点硬。   头发吹到八分干,沈含晶关掉吹风机,扳着徐知凛的脸看来看去:“夜班这么久,你怎么连个痘都不长?”   夜班熬人,又正是火气旺的年纪,作息不规律一般会直接反映到皮肤上,但他还像以前那样白净,看不出日夜颠倒的痕迹。   徐知凛好脾气地任她摆弄:“可能长过但消了,没发现?”   “不对,”沈含晶摇了摇头,眼睛还看着他,手却悄悄从T恤下摆顶进去:“背上好像有一颗。”   “……”徐知凛皮肤发紧,蓦地捉住那只窄细的手腕:“别,你快迟到了。”   沈含晶笑起来,眼睛缓慢拉成一条线,她把手抽出来,趿鞋下床。   换完衣服洗漱过,徐知凛已经拉开窗帘,烧好了一壶水。   烧完兑上昨天的冷水,他凑近杯子喝一口,眉心微微起皱。   “还咸吗?”沈含晶问。   “有一点。”徐知凛顿了顿,把剩下的水喝完:“没事,新闻说咸潮快结束了,就这两天。”   沈含晶没再说话,对着墙上的镜子扎头发。   不愁温饱的富家子弟,被她拐到这种地方来,住几百块一个月的单间,喝水龙头接的自来水,甚至,沦为廉价劳动力中的一员。   头发束好,卷成髻再装进发网里,沈含晶换掉拖鞋:“我去上班了。”   “嗯,路上小心。”徐知凛过来,打算帮她开门的,却被伸臂抱住。   沈含晶的胳膊从他臂下穿过,手心按在他后背,姿态眷恋。   发觉女友的不对劲,徐知凛低声问:“怎么了?”   “今天好像特别舍不得你。”沈含晶声音嗡嗡的,鼻音带着一点娇慵气:“知凛,我真的喜欢你。”   徐知凛嗯了声:“我永远爱你。”   静静跟她抱了会儿,徐知凛说:“我上网查过迁户口本的事,不算麻烦,下个月攒两天假,我回去试试。”话间,又抬手摸了摸沈含晶的脖子:“过完明年我们就去登记,把证领了。”   足有半分钟,怀里传来一声扑笑:“好啊。”   一大早,从天刚亮到现在,从极尽缠绵到依依不舍,两人终于要分开。   沈含晶拎起包:“我走了。”   “我送你下去?”徐知凛弯腰系好垃圾袋:“正好去扔垃圾。”   “给我吧,不早了,你快去睡。”沈含晶把垃圾袋从他手里勾过来,目光轻轻晃了一下,但很快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徐知凛站在门后,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光源尽头。   没来由的,他忽然感到不安。   作者有话说:   回来了我!暂定每晚20:00更新(●°u°●)   随机掉30个红包,大吉大利   新预收ゝゝゝ《到底谁是老板啊》   -   过年回家吃饭,余舟见到个眼生的姑娘。   姑娘长得漂亮但略显拘谨,才叫了声“余舟哥”,脸就红透了。   余舟以为是相亲对象,经介绍才知道,是当年走散,邻居家刚认回来的女儿。   姑娘很勤快,认祖归宗后也没想过啃老,天天琢磨怎么赚钱。   只是不幸,几乎每回都被他搞砸。   她练摊,他往旁边一站,招来城管;她直播,他抽根烟不小心入镜,封了她直播间……   几回下来余舟不耐烦:“你直播挣多少钱?去公司给我当助理算了。”   姑娘考虑半天,最终点头答应。   *   余舟不缺钱,开公司本来是混日子,结果招她当助理以后,他每天的行程都被排满。   见过鸡娃,没见过鸡老板的。   莫名其妙,哪个二世祖像他这样拼命跑业务?   某天谈完合作,余舟摸到方向盘,看着在副驾躺得舒舒服服的助理,忍不住把她叫起来:“田露,咱俩到底谁是老板?”   姑娘被摇醒,小心翼翼地问:“余总,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看她脸都吓白,余舟哑了好久,最后认命地抹把脸:“算了。”   #现代版扮猪吃老虎#   📖 正文 📖   null 第2章 再遇   【Chapter 02】   ---正文---   七年后。   冬风削脸,一场雨带来湿漉漉的土腥气,也刮动2018的尾调。   “叮”的一声后,袁妙打开微波炉,把里面蛋挞拿出来。   走出茶水间,她拐进斜对面办公室:“小梁总怎么还没回来?”   “朋友生日,他直接过去了。”办公桌后,沈含晶头也没抬。   袁妙奇怪:“他不来接你吗?还丢下女朋友一个人去?”   沈含晶正看文件,手指落在纸面上,一行行往下滑。   办公室开着灯,光源照亮戒指上的方型钻面,微微莹彩。   等确认无误,她边签名边问:“晚上不是还要去酒店试菜?”   “哦对,差点忘了。”袁妙把碟子推过去:“先垫垫胃。”   处理完工作,沈含晶看了眼时间,再从抽屉拿出几瓶药,各倒一粒在手心。   吃了几年的药,吞服姿势早已熟练,袁妙看得喉咙痛:“这药还吃多久?”   “剩得不多,吃完不拿了。”沈含晶收好药瓶,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吧,再晚要堵车。”   办公室在三楼,下到一二层,是家居馆的陈设空间。   这是她回国后开的店,做软装零售,生意还可以。   取到车后,袁妙当司机。   开到第一个路口时,她又想起那个药:“是不是吃完剩下的,你那个病……呃,失忆症就会好了?”   沈含晶摇头:“巩固脑力而已,没那功能。”   “那你想恢复吗?”袁妙问。   沈含晶打开纸巾,把包在里面的蛋挞放出来,咬了一口。   内馅加了芝士,奶香浓郁,而且甜度控制得比较低,与舌面接触后,不会残留什么腻感。   “当然想过,但实在记不起也没办法,就这样吧。”沈含晶声音很平静。   这么多年,她早已经习惯,当个没有过去的空心人。   从事故里活下来已经算是命大,而且丢失的是程序性记忆,如果是顺行失忆,她只能活在过去,记不得当下。   起码现在不影响她的日常生活,笼统来说,她还算个正常人。   进入市区,车开始多起来,等终于开到酒店,入口却又排起车龙。   “这么大酒店怎么还堵车?”袁妙趴在方向盘。   打下车窗,关于堵塞原因的只言片语传进来,应该是前面突然有车故障。   沈含晶靠着坐椅,侧视窗外建筑。   幕墙是哑灰的木纹砖,中性色调,拦腰贴着简单金属字:AN.禾港。   禾港酒店,庐城的地标性建筑之一。   车厢有点闷,沈含晶松开安全带:“我先进去餐厅吧,一会给你发位置。”   “也行,你去吧,报咱们公司名字就成。”   “好。”   推门下车,沈含晶穿过落客区,到了一楼中餐厅。   在咨客台查过预留信息后,她很快被带到里面的散台,在里侧坐下。   试菜不用再看单子,茶水上来后,沈含晶端着杯,随意扫两眼周围的环境。   穹顶很高,设计语言简练,美陈和动线都恰到好处。   上空绕着不规则的曲线灯带,很有室内银河的即视感。   散台在餐厅中间,边上则是用帘子隔开的一圈包厢,而正对她的那间帘子没有打上去,能看到里面的人。   一位男性坐在中式围椅上,双腿向左右自然张开,坐姿随意。   那人穿着白衬衫,椅梁挡住他的腰背,只能看到脖子后面那片干净的,被熨得板直的衬衫领,以及铲得很平的发缘。   没多久,进去几个穿黑西装戴铭牌的人,像是这间酒店的高管。   帘子被打下时,菜也上桌了。   正好袁妙出现,沈含晶问她:“你老公来不来?”   “跟宴会呢,晚上八十多围的,他估计没空下来。”袁妙老公是这间酒店的宴会销售,正值年底,天天忙得脚不沾地。   “那我们吃吧。”沈含晶抽出筷子。   菜一道接一道地上,吃过几口,袁妙问沈含晶:“对了,今天晚上是婚宴,在他们最大那个厅,等下去看看吗?”   “看什么?”   “看布场看氛围啊,等你跟小梁总结婚,不也得订他们那个厅才能坐下?”袁妙问。   “又要给你老公充业绩?”沈含晶夹一粒姜,拿眼看她。   袁妙也不否认:“害,他刚来这酒店,帮衬下嘛。”   两人边吃边聊,中途沈含晶接了个电话,是男友梁川打来的。   她说话不急不促,眼睛里永远带笑,语速也缓慢适中,带着自在的懒散。   情侣电话,袁妙边吃边听,等接完瞄她手上戒指:“想好去哪里度蜜月了吗?”   “到时候再看。”   “也就明年的事吧?你是真不着急。”袁妙伸手拿纸巾,顺便又问:“你跟小梁总妈妈现在处得怎么样?”   “没什么变化。”沈含晶撑着脸慢吞吞喝了几口汤,放勺子时,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袁妙琢磨:“那你不担心结婚以后,婆媳关系不好?”   “有什么好担心的?没有期待,什么都好说。”沈含晶散漫地笑,耳环在乌黑的发脚下来回荡着。   后面聊几句工作,吃差不多的时候甜点上桌,对面包厢的帘布也被拉开,里面的人依次走了出来。   最前面的穿铁灰色的西装,腰颈都很直,边走边听旁边的人说着什么。   见袁妙追着看,沈含晶问了句:“认识?”   “这么多高管陪着,应该是AN的老总,听说最近来督查了。”袁妙猜测道。   沈含嘉张望一眼,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结束试菜后,两人往停车场去。   “你去哪?”袁妙问。   望一眼时间,沈含晶说:“去趟酒吧。”   “那肯定挺吵的,你能受得了吗,头不会痛?”袁妙瞧她。   “应该没事。”沈含晶打开软件叫车:“梁川那位朋友之前给介绍过生意,我去过个脸。”   到地方的时候接近十点,红砖装饰的门头前,沈含晶给男友打了个电话。   很快,梁川出现在酒吧门口。   “怎么来了?”他惊又喜,高挺的眉弓更加飞扬起来。   “来凑个热闹,”沈含嘉笑微微地看他:“应该不会影响你?”   “当然不会,我高兴还来不及!”梁川接过女友的包,牵着往里面走。   比起其它酒吧,这里装修得更像会所。   黑金色系,雾面是不锈钢墙体,楼下有舞池卡座和散台,男男女女在不同区域逗留或穿梭。   上到二楼,沈含晶被男友带着走过一条狭长的甬道,进入黑色厢体包裹的私密空间。   很明显,今天的来客是被分了区的。   包厢很大,半户外的结构,里面有吧台和球桌。   人不算多,沈含晶也基本都认识,正打招呼时,露台进来两个人。   “哟!弟妹来了。”说话的人叫丁凯,是今天的寿星,他夸张地表示欢迎:“我今天可长脸,居然能请动弟妹到场。”   “生日快乐,凯哥。”沈含晶笑着打声招呼,视线自然地与旁边那位接触了下。   白衬衫配铁灰色西装马夹,鼻线高狭,唇型平直。   因为身量太高,他看人时微微含着眼,视线很认真,认真到能叫人看见瞳镜的锁边。   这种场合,不是常有交往的,其实互相点个头就够了。   沈含晶正准备移开视线,男友却轻轻扶住她的肩,低声说:“晶晶,认识一下,这位是徐总,AN的老板。”说完又朝对方介绍道:“徐总,这就是我女朋友,她姓沈。”   话音落下,那位徐总把酒杯换到左手,主动伸手:“你好,沈小姐。”   沈含晶很快反应,她牵动嘴角,脸上一点礼貌性的微笑,也递出手:“徐总好。”   十指交触,男人力度适中,指节温度却有些过烫。   他垂眼看着沈含晶,头往旁边倾了下,微微一笑,既是社交场合的礼节,也带着属于年轻男性的张扬。   没有多余的客套,相互认识过后,去了不同的区域。   梁川很体贴,坐下就问:“冷吗?”   “不冷。”沈含晶把头发拨向后背,挑眼看他:“你跟那位徐总,很熟?”   明明是普通场合,却像商务场上的引见。   有些奇怪的地方不用刻意捕捉,言行就能流露出来。   比如面对这个问题时,梁川眼里出现的闪躲。   “刚认识,还……不算很熟。”他的回答也略带支吾。   沈含晶没继续说话,但笑意不减,梁川脸上很快浮现不自在的神情。   他避开脸,拿签子给她叉水果吃。   沈含晶接了签子,人也随意往后一靠,接着视线在场内晃了晃,右上位置停留。   环型岛台旁,那位徐总正站着跟人说话。   他单手收在裤兜,喝酒的杯子在掌心缓慢转动,顽主式的漫不经心。   AN集团,就是刚才那间酒店上属的管理公司。   沈含晶收回目光,思考着酒店业跟自己公司业务上的可能性,以及……男友的回避。   不像楼下那样重音滚地,这间包厢的氛围更像清吧一些。   小舞台在弹唱慢情歌,弧形卡座上也有喝酒聊天的,各自消遣。   梁川很老实,坐下后基本没有离开过沈含晶,就连朋友叫去打桌球都没起身。   “不是吧小梁总,女朋友来了连动都不愿动了?”   “就是,要黏回家黏个够,搁这虐谁呢?”   打趣声下,沈含晶给梁川喂了颗西梅:“去吧,我自己坐一会,听听歌。”   梁川不是太情愿,但三催四请确实不像样子,他捏捏女友的手:“我去打一局,很快回来。”   “好。”   他离开不久,寿星来了歌瘾,点一首摇滚乐,踩着水台唱起来。   重音律动,马上被弄出嗨场的氛围。   金属质感的墙面,弧光曲影,灯光配合着音乐,在每个人脸上翻折,放大空间的张力。   耳膜嗡嗡作响,沈含晶有些不适。   她压着胸口,本来想喝口水定一定,然而头往旁边侧了侧,准确撞进一道视线。   跳跃迷离的灯光下,那人定定看着她。   灯光杯影中,他的轮廓有棱有曲,薄而窄的鼻梁线条,微深的眼眶。   视觉上,沈含晶一阵恍惚。   突然之间,有说不出的熟悉感要挣开光源。   作者有话说:   ■■■跟大家提示一下,昨天【楔子】那章是对正文的补充,所以这章开始才算正文。 第3章 轻佻   【Chapter 03】   -------   音乐高潮处,乌糟糟的声浪盖过一切。   对视片刻,那人开始用眼神描她,又逐渐变作饶有兴趣的打量。   接着,他朝她举了下酒杯,头颈微偏,眼里带着浓浓笑意,或者说……挑逗。   轻佻的人不少见,但这么明目张胆的实在不算多。   沈含晶别开眼,面无表情地喝了口水。   乐声停止后,球桌场上的胜负也分出来了。   梁川跟跟朋友说笑几句,很快回到女友身边。   “怎么了,脸色好像不太好?”他摸摸沈含晶的额头。   “有点困。”   “那先回去?”   沈含晶看眼时间:“再等等吧。”起码过完12点,不然太不像话。   “好。”梁川替她顺顺发丝,把碎发别到耳后。   沈含晶舒展着眉骨,一边脸躺进他掌心。   梁川托着女友的脸,慢慢收到怀里:“下周……还去申市出差吗?”   “已经跟中介约好了,如果谈得差不多,明年开工就能直接推进……为什么不去?”怀里的声音懒倦,带点不明显的鼻音。   梁川喉结涌了涌:“我是想着快过年了,等回来又是年会,有些工作能推就推一下,让你好好休息。”   沈含晶没有反应。   过了会儿,梁川试探着问:“喜达的新船有个首航活动,也是申市出发,一来一回也就八天,很快的。如果不想来回,在目的岛上玩两天也可以。”   “喜达?”沈含晶咀了一下这个名字。   梁川点头:“是船企,徐总他们……AN也有股份的。”   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一下,沈含晶再次望向那位徐总。   相隔几米的卡座上,刚才目光放肆的人,这时候神态自若,看起来无事发生。   而男友话里的意思,更像是强调这人所代表的,AN的实力。   “我晕船。”沈含晶支起眼皮看梁川:“而且放假前,还有工作要处理。”   在她的注视下,梁川只能温和地笑笑:“行,听你的。”说完观察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重新揽住。   人真的很难知足,就算最爱的在身边,也似乎离他好远。   她会回应他的亲密,也能被热情调动,但冷却也往往只在一瞬间。   就像抓不住的微妙隐喻,有极不可控的游荡感,柔软又疏离,总让人感觉不踏实。   过12点,像模像样的生日仪式后,两人向寿星辞别。   “没事没事,弟妹今晚来了就是我最大的荣幸,还有机会,咱下回再聚。”丁凯乐呵呵地摆手,还特意送出包厢。   送完回来,见走廊多了个人。   “徐老板,你也要走?”他急切地过去打招呼,带些讨好地挽留道:“再坐会儿,不行我再喊几个人来,都是性格好也玩得开的。”   徐知凛没说话,目光往下看。   拨开涌动的人潮,能看到梁川手里提着女包和外套,而他旁边的女人穿一条灯笼袖的裙子,头发散在肩膀,卷曲但不蓬松。   经过舞池时,鼓点剧烈变幻。   高潮时刻的beats上,明暗乱窜的灯光下,梁川凑近说句什么,接着把鸭舌帽扣到她头顶,笑着搂住了肩。   音浪拍耳,徐知凛扫着那双亲密背影:“看起来感情不错。”   “那是,小梁总对这个女朋友爱到不得了。”丁凯趴在栏杆说:“这不着急给人娶到手,生怕跑了。听说早就开始求婚,今年走狗运,到底让姑娘点头了。”   楼下的拐角,一双情侣已经走出视野。   早就开始未婚,徐知凛笑了下:“看来这个头,点得很勉强。”   额角神经一跳,丁凯突然就瞧出不对劲来。   他是人精,目光悄悄滑到徐知凛身上,心里一琢磨,试探说:“梁川把这女朋友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想撬这份墙角……估计挺难。”   看得比眼珠子重。   徐知凛垂下眼,星点嘲讽的笑意慢慢流露到嘴角:“很难?不见得吧。”   —   新工作周,沈含晶去出差。   到申市几天,她和袁妙走了四五个工业园,把周边人流和交通情况都摸过一遍。   等回程的头一天,上午事情办完后,沈含晶被袁妙拉去逛国金。   这个点商场客流相对少,俩人随便转了转,进到C字头的品牌店。   一楼逛完后,见店里的楼梯旁边拉起了隔离带,说是在接待贵客,暂时不能上去。   金钱力量下的区别待遇,都也习以为常。   过会儿袁妙看中一双鞋,米色的珍珠高跟,尖头款。   试上后她问沈含晶:“好看吗?”   沈含晶点点头:“可以,挺好看的。”   一阵踩地的声音里,三楼的客人下来了,拿着手机问:“哥,我给你买了双鞋,你在哪?”   是个女孩,一头招摇红发,方框墨镜下只见唇鼻。   她怀里抱只比熊犬,说话间还掂着比熊犬的屁股:“哦出差啊,那等你回来吧。”   电话挂断后,她径直往门口去,走路只看前面,眼风也不往旁边打一下。   几名柜员跟在后头,手上端或提着包装盒带,一路把她送出去。   “有钱真过瘾,在哪都能当大爷。”袁妙感叹了句。   沈含晶回眼看她:“鞋挤脚吗?”   “还行,不怎么挤,就是我一下想不到怎么搭衣服。”袁妙说。   正好柜员拿水过来,笑着说:“您现在试的这双,刚才那位也穿过,您可以参考一下她的搭配。”   说完打开手机,熟练找到一条微博,把几张照片翻给客人看。   “这谁啊?”袁妙好奇。   “AN您知道吗?是那家的外孙女。”   “哦哦,怪不得。”   AN,一听这个名字,沈含晶立马想起酒吧那晚的男人。   背景这么出色的人物,私下居然轻浮成那样。   不过男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回神看袁妙,袁妙也正好在看她,并指指柜姐手里的照片:“你觉得怎么样?”   问来问去,是不大想买的暗示了。   沈含晶视线落在照片上,皱皱眉说:“跟好像有点高,肯定容易累,而且这鞋也不够日常,你买回去可能穿不上几回。”   “好像是哎。”袁妙故扮惋惜,把鞋子脱回去。   只是鞋子虽然没舍得,但还是给她老公选了条领带,说当下个月的生日礼物。   逛完国金出来,俩人上了网约车。   接近目的地时,中介忽然打来电话,说下午约的业主临时有事,得往后推两个钟。   “怎么不早点说……”袁妙无奈:“那找个地方坐坐吧,过去也是干等。”   “也行。”沈含晶收起手机,让师傅找了地方停。   近城郊,虽然也有商厦栋栋,但看起来不算什么很热闹的商圈。   在旁边转了转,见到一间西饼店,正好沈含晶有点饿,就拉着袁妙走进去。   店是一对老夫妇开的,老板娘站前台,老板在操作间筛面。   店不大,中岛柜里以海派点心为主,老板娘正在打包外卖,可能因为忙,服务态度有点敷衍,头都没怎么抬。   沈含晶买了蝴蝶酥和哈斗,跟袁妙在店里唯一的圆桌坐下。   “怪不得都想往这跑,还是一线城市繁华,有得逛。”袁妙说。   “繁华是繁华,但支出成本也更高。”沈含晶掰开蝴蝶酥递过去,心里算着运营的帐。   袁妙接过吃的:“你真打算要来这里开分店?”   蝴蝶酥刚烤出来的,咬一口直掉渣,沈含晶抽张纸垫在下面:“不然呢,我这趟跟你来旅游的?”   袁妙笑:“还是沈老板有野心,不过我看小梁总好像不大乐意,八成怕你以后长驻这里,跟他见不上什么面?”   提起梁川,沈含晶还真想起件事:“他爸妈公司的案子,你有没有问出什么?”   “我姑很少在律所,没顾上跟她打听。”袁妙嚼几口吃的:“怎么了?”   沈含晶想了想:“有空再问一下吧,这边开分店,还需要他爸妈那边的支持。”如果官司不顺利,就怕有影响。   不过靠别人总是被动的,还是得想想办法,找一条相对稳定的资金渠道。   吃完东西口干,沈含晶擦过嘴,起身去冰箱看喝的。   立式冰箱,旁边就是柜台,她拿了两瓶果汁:“请问多少钱?”   “20。”老板娘正好打包完,抬头看她一眼。   沈含晶扫了码,付完款正准备回去,忽然听老板娘问了句:“你是小沈吗?”   沈含晶一怔:“我确实姓沈,您……认识我?”   “唉?你不记得我了?”隔着柜台,老板娘端详她的脸:“是你没错,那时候在我们这里兼职,你忘了?”说完又敲敲面点间的玻璃,把丈夫喊出来。   老板戴厚底眼镜,眯起眼仔细看了看:“沈含晶,是叫这个名字吧?”   沈含晶迟登了下:“……是我的名字。”   “那没认错,”老板顶了下眼镜:“是她,那时候还有个小伙子,高高瘦瘦挺文气的,总来等她下班。”   老板娘点点头:“哦我记得,那是她男朋友。”   “我……男朋友?”这下,沈含晶彻底愣住。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初恋   【Chapter 04】   -------   “你亲口说的,不记得啦?”老板娘开始翻手机:“我还有你们两个照片的,我看看……哦不对,在旧手机里。”   对沈含晶来说,这是为数不多接触到过去的时刻。   她犹豫了下:“不好意思,我……有些事确实不大记得。”   “哦没事,这么多年了,你不记得也正常。”老板娘表示理解,又问她:“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多年没来?打你电话也不通。”   “我……出去读书了。”   “出国啦,那怪不得。”   面对两张带有隐约熟悉感的面孔,沈含晶沉默住。   遇故人怎么都要叙叙旧的,但她脑子一片空白,正想解释自己为什么不记得,那边中介电话打过来,说业主已经到了。   至此,沈含晶不得不先去忙工作。   走前她加了老板娘的微信,约定保持联系。   网约车上,袁妙扒住沈含晶:“他们说的那个,应该是你初恋?”   按老板夫妇说的,那段应该是高中时期,沈含晶想了想:“……或许吧。”   “那可不得了,你还有初恋呢,这要给小梁总知道了,酸都得酸死。”   车辆拐角,沈含晶看着驶过的林荫道,低声说:“人都不记得了,有什么好酸的。”   “你真没半点印象了?”袁妙追问。   沈含晶摇摇头,把脸别向窗外。   失忆后,她像在玻璃罩里生活,脑子偶尔捕捉到什么,也像电影里摇晃的镜头。   一次次回想,只有失落与哑默。   过去对她来说,更像一幅乌有的谜底。   车窗开了条缝,风把一绺头发吹到脸心,沈含晶伸手固定住,视线看着街景。   低矮门面,老洋房外的窄路,甚至掉了皮的梧桐树干,都有说不出的熟悉感。   她不记得这座城市,却知道自己在这里生活过,毕竟以前的毕业证书,几乎都是这里的。   不出半小时,地方到了。   是独栋的厂房,面积刚好,交通也方便,只是听说她们开家居馆,业主租金喊得比较高,超出预算。   沈含晶也没还价,装出幅不急的样子,草草聊几句就走了。   次日回庐城,梁川来接。   他穿一身黑,戴顶毛线帽,单手揣在兜里,恣意又出挑。   一见沈含晶,脸上笑容压都压不住。   “辛苦了。”梁川接过行李箱,亲自给沈含晶拉开车门,替她系好安全带。   路上边开车他边说话,几乎没停过,红灯时候偏过头,说耳洞发炎了。   耳洞是以前沈含晶给他打的,少爷娇气,打完一只耳朵就痛蜷了,这回也不知道怎么就发了炎。   沈含晶伸手过去,准备摸他耳垂的,却被梁川捉住,飞快在手心亲了一口。   亲完眼巴巴看着她,说很想她,像讨关注的小孩子。   沈含晶笑了笑:“我也想你。”   梁川立马挑着嘴角笑起来,眼里有光。   他是很开朗的人,有着富家子万事不愁的放达心态。   这样的人像太阳,走到哪里天就晴到哪里,是羡慕不来的性格,也是最打动沈含晶的一点。   车库停好车后,两人走进电梯间时,梁川有电话进来。   他接起说了几句,前面都是拒绝的话,但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他开始犹豫起来。   “怎么了?”沈含晶问。   梁川看她一眼:“丁凯……组了个局。”   知道他爱热闹,沈含晶没当回事:“想去就去吧。”   过了请示这关,梁川稍一迟疑,也就答应了。   到家后他拖住沈含晶的手:“你不问问有哪些人吗?”   “你想说吗?”沈含晶反问他。   “基本是那天酒吧的人,你都认识的。”梁川张臂抱住她,轻轻撼两下:“要不要一起?”   沈含晶摇头:“晚点我还要回趟展厅,你去吧。”   见磨不动,梁川只能不舍地环住她的腰:“等我回来。”   “嗯。”   从家出来,梁川重新进了车里。   车启动时,定位也恰好发了过来,是他常去的高尔夫球场,但地方有点偏。   附带还有丁凯的语音:“弟妹来吗?”   “她有事,不去了。”   “不干涉不查岗,弟妹对你真是一万个放心。”丁凯语气艳羡,又催他:“那来吧,徐总几个晚点到,就差你们了。”   “知道了,等着。”梁川发完语音,点开导航的时候,脑子里还想着丁凯的话。   不干涉也不查岗,看起来是给了最大限度的自由,但也可能是不怎么关心。   他不是头回谈恋爱,却是第一次在关系里患得患失。   导航声音响起时,梁川扶上方向盘。   看着中指的戒圈,他心里稍微定了定,这才松开踏板,车子驶出去。   这一去,到晚上都没能回。   天将黑的时候,沈含晶接到梁川电话,说那边在下雪,路况不太合适开夜车,估计明早才能赶回来。   “这里也有雪,你注意安全,不着急。”电话结束,沈含晶也刚好离开公司。   雪籽腾扬,空气潮润润的。   这种天气适合睡觉,回家后她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吹干头发揭掉面膜,躺进了被窝。   入睡很快,梦也来了。   或许是前一天碰到旧人的缘故,这次梦里,回到了那间面包店。   柜台后的她打包收银,偶尔进操作间清洗用具,客流大起来,一度忙得连水都喝不上。   好不容易能歇口气,她拧开杯子准备喝水的,看到墙上的钟才突然想起些什么,连忙往门口跑。   拨开挡风的塑料门帘,到了店外。   飞旋的雪片中,少年站在檐底,棉服拉链拉到下巴,两只手也揣在兜里。   见她出现,温温地笑了笑。   “知凛,”她惊讶:“下雪你怎么不进来?”   “怕影响你工作。”他说。   “好傻。”她啐了一句,把他拉进店里,帮他拍掉身上的雪:“以后别来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他摇头:“你一个人不安全。”   老板娘接了杯水过来,打趣问他们什么关系。   她没着急答,而是故意看他,看他端着杯水支支吾吾,白净面皮上滚了一层层红晕,却也没能说出什么来。   她笑了,伸手牵住他,朝老板娘介绍道:“我男朋友。”   说完偏头瞄他,果然见他红了个连耳带腮。   梦不长,只记得那张红透了的脸 ,以及反客为主,翻腕攥住她的动作。   又或许,也曾朦朦胧胧地看清过那双湿漉漉的眉眼,和少年身上清幽的书纸气息。   ……   ……   隔天睡起来,放晴了。   太阳照得一片光,只是冷气团依旧占在上空,出门还得捂紧点。   年会是中午场,吃过早餐后,沈含晶赶到酒店。   除公司员工外,今天还请了供应商跟物流公司,她得提前去接待下。   宴厅在五楼,出电梯后,沈含晶迎面碰上两个人。   都穿着黑色西装,左边拿文件夹的是袁妙老公王晋鹏,右边那位则比较陌生,单眼皮,眼下一颗痣。   “这位是我们江助理。”打过招呼后,王晋鹏给两边做了介绍。   “江先生。”   “沈小姐,幸会。”   打个照面而已,姓江的却顺势寒暄:“听说沈小姐很有商业头脑,年轻轻就开了间挺大的家居卖场,而且生意还不错?”   “过奖了,只是市场比较热,所以沾了点光。”沈含晶说着谦辞。   对方笑起来,换个话题问:“沈小姐是庐城本地人?”   “不是。”   “哦,那家人都在这边?”   初次见面,这人追问不休,而且每个眼神都充满探究感,已经越过正常社交范围的线。   沈含晶敷衍地扯出个笑,越过他向一旁的王晋鹏道别:“我先去会场,回头见。”   说完欲要走,又被那位江助理叫住。   他直喇喇地看着她,递来一张名片:“感谢沈小姐支持我们AN,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合作?”   笑意古怪,不禁让沈含晶联想到这间酒店的另一位管理者。   她没说什么,跟这人交换过名片后,转身去了会场。   半道上低头看了眼名片——总办助理:江廷。   打的是集团title,看来就是那位徐总的助理。   共事者,怪不得举止一样反常。   宴会厅里,袁妙已经在现场跟进,见沈含晶单独出现,不由好奇:“小梁总呢?”   “应该在路上。”沈含晶掏出手机,梁川一条消息都没有。   电话打过去,能拨得通,但总是等待音。   漫长的嘟声中,沈含晶眼皮微微起皱,她发信息后收起手机:“先忙吧,不管他。”   “哦好。”袁妙应了一句,但很快朝她使眼色:“琼姨来了。”   转过身,见一位优雅妇人走进场内。   高盘发,脖子上一条珍珠项链,手里抓着白色晚宴包。   是宋琼,沈含晶的未来婆婆。   “琼姨。”沈含晶走上前,笑着打招呼。   宋琼点点头,左右看了看:“阿川呢?”   “没联系上。”   宋琼怔住:“你们不是一起来的?”   “他昨天跟朋友聚会,没回家。”沈含晶如实回答。   宋琼拧眉,脸上很快浮现责备:“怎么回事,他出去聚会你不跟着?万一他喝多摔着碰着怎么办?”   “那也是他的问题。”沈含晶笑了笑:“我有工作要忙,没空管这些。”   宋琼一噎,眼睛立马竖起来,看着这个未来儿媳妇。   永远都是这样,眼眉笑弯弯,态度硬梆梆,轻声细语,但说起话来杵得人肺疼。   气氛有些尴尬,宋琼憋了火气但又不好发作,停滞半分钟后,只能勉强按下心底不悦:“我给你定了件礼服,叫人送化妆间了,你去换上。”   顿一下,她又挤出点笑来:“这么好的日子,我特地请了几位贵客。你打扮打扮,给阿川长长脸,也让人看看,他给我们找了个多漂亮的儿媳妇。”   是一贯的高姿态,沈含晶也从中看出几分刻意的亲昵。   她没多说话,道过谢就往后台去了。   原本小宴会是没有化妆间的,但这回她们拼的是多功能厅,所以有个小房间可以用。   空间不算大,几位同事正在补妆,见沈含晶来了,嘻嘻哈哈地开玩笑:“晶晶姐,今天你是不是也唱首歌跳支舞什么的?”   “对对,起码跟我们小梁总来一首情歌对唱吧?”   沈含晶笑着跟同事聊几句,见化妆间没地方,拿着裙子走去洗手间。   换完出来,她在镜子前把头发重新扎一遍,再往会场回。   走到门口时,袁妙刚好挂断一通电话。   看沈含晶换了衣服,她跑过来,前前后后打量两圈。   “好看哎,这腰收得真好,版型也漂亮。”袁妙摸着料子夸几句:“琼姨今天不错啊,我以为她又是来摆脸的,居然还送你穿的。”   简单的小礼服,但抹胸缝了一圈巴掌宽的粉色软绸,上身后是温静感的亮点。   “妆要重化吗,我帮你?”袁妙问。   沈含晶摇头:“都自己人,没必要太讲究。”   “一会不是要宣布好事?还是讲究讲究吧。”   “下回吧,时间差不多了。”沈含晶推脱着,正想往里面走,被袁妙勾住手臂。   “怎么了?”沈含晶偏头。   袁妙张望一圈,朝她点点手机:“我姑刚给我回电话,说琼姨公司的事,可能不太好收场。”   “怎么说?”   “就那个医疗事故,和解谈崩了,人家直接起诉。”   “什么时候谈崩的?”   “蛮久了。”   沈含晶顿住,很快听出里面的不对劲。   不是近期的事,却一点消息都没透出来,怎么想也不正常。   而且按宋琼的性格,这时候应该在风风火火处理公司的事才对,怎么还有闲心来参加她们年会?   正思索时,宋琼打来电话,问怎么还没回。   “马上到。”沈含晶挂断电话,看一眼袁妙:“先进去吧。”   长型宴会厅,拢共也就十几围席。   右向的主围台旁边,宋琼正喜悠悠地谈笑着,眼角每一道纹路都展示着她的殷勤。   她对面站着的人穿剪裁讲究的黑色西装,身形高挺,在朗荡的光里压出一片阴影。   发现沈含晶了,宋琼招手:“来,给你介绍位贵客。”   沈含晶走过去,听宋琼引见:“这位是徐总,AN集团的老板。”再殷切地向那位介绍她:“徐总,这位是我儿媳妇,现在就是她跟我儿子一起管这公司。”   贵客转身,视线投向沈含晶。   “又见面了,沈小姐。”他垂眼看着沈含晶,目光锁定她,瞳仁乌沉。   作者有话说:   下章进文案,像评论区有宝说的那样,让他们的过去慢慢追上来。 第5章 我还单着   【Chapter 05】   -------   漫不经心的语气,眼神交替间,些许高位者的俯视感。   与那晚不同的是,他戴着一幅半框眼镜,整个人看起来斯文又端正。   “徐总。”沈含晶脸上带点笑,伸手与其交握,一触即离。   宋琼望向沈含晶:“你跟徐总之前见过?”   沈含晶正要回答,旁边有人调侃宋琼:“都叫上儿媳妇了?看来离喝喜酒的日子不远。”   宋琼点头:“明年吧,选个好日子让他们把事给办了。晶晶跟了我们阿川也有几年,是个不错的姑娘,得给人家一个交待。”   她语气轻飘飘,带有明显的施舍感,问话的有些尴尬:“怎么就你们婆媳两个?阿川跟他爸呢?”   “公司有点事,大梁临时处理一下,阿川么……应该很快就到了。”解释过后,宋琼忙着招呼贵客:“徐总,您这边请。”   安排的是正位,徐知凛也没客气,直接就落了座。   他背向舞台,头顶一盏水晶灯,人在灯带下,脸上飞了一层金。   年会即将开始,沈含晶在他相对的位置坐下。   没多久,袁妙拿着个A4夹板,说是找她对流程。   流程今天是对过的,这时候再拿过来,八成有什么变动。   公司人不多,年会其实也很简单,沈含晶扫了一遍,视线在抽奖那项停住。   原本为了鼓励团队和活跃气氛的奖金旁边,多了笔数字。   “这是?”   “琼姨说新股东赞助的,”袁妙压低声音:“我也是刚听说。”   沈含晶看她一眼:“新股东?”   袁妙咳了下,借手里夹板挡住嘴:“就是那位……徐总。”   沈含晶望向自己对面。   该是巧合,那位也抬起眼,无情无绪,视线冷淡。   很奇怪,心突然跳得压不住。   沈含晶调回眼,盯着夹板上的白纸黑字。   灯光骤暗又骤亮,一片掌声中,负责主持的同事登场了。   环节一项项地过,团队关系相对简单,年会就是大家一起吃吃喝喝,自嗨式地表演或者做游戏。   开场半小时左右,沈含晶手机震动。   她看了眼屏幕,拿着手机走出会场,发现外面有客人在打电话,于是绕到后台去接。   化妆间里没有人,酒店隔音做得好,门一关,几乎隔绝所有动静。   她滑开接听键:“喂?”   “晶晶?”那头传来梁川急匆匆的声音:“对不起,昨晚不小心喝多了,我……”   “你多久能到?”沈含晶打断他的解释。   “我……争取一小时内赶过去?”   “好,等你到了再说。”   大概是听出她态度上的生硬,梁川支吾:“晶晶,我……”   舞台上大概是游戏玩嗨了,吵闹声顺着门缝钻进来。   沈含晶垂眼看着桌面:“打车或者叫代驾吧,你喝过酒,别自己开。”   她声音放轻,电话那头的梁川也松了口气:“好,我马上过去。”   结束通话,沈含晶在化妆镜前坐下。   镜子里倒着她一张脸,出神的,沉思的。   结合前后,对于新股东的加入,她心里有了一个隐约的猜想。   只是这个猜想,还等向男友确认。   微信来了信息,是申市那间面包店的老板娘,说找到了当年拍的照片,问她要不要看。   沈含晶迟疑了下,知道这里说的照片,应该包括她和她那位“前男友”的。   目光浮动几秒,她还是敲出一行字:『好的,麻烦了。』   照片很快发过来,点开有她以前工作时的照片,穿着和老板娘一样的红色围裙,在柜台摆出品,或在店里扫地擦桌子。   一张张翻过去,很快翻到双人合照。   照片中,她穿着自己的衣服,旁边有个戴眼镜的少年,站姿笔直,但正转头看她,视线专注。   合照的第二张,少年面对镜头,唇线平直,鼻梁窄挺,鬓角黑发细碎。   他穿灰色帽衫,手里提着个毛绒绒的背包。   白底棕花的奶牛纹,是她至今还会用的包。   沈含晶盯着屏幕,视线穿透照片,仿佛能数清图像的颗粒度。   心脏一阵阵急跳时,化妆间的门被推开,有人走进来。   她转头,惊讶地看着来人:“徐总?”   徐知凛靠着门,掏出火机,慢条斯理地点了根烟。   见他旁若无人,沈含晶皱眉问:“徐总有什么事吗?”   濛濛烟雾里,徐知凛望向她:“打算结婚了?多了不得的消息,还打算特地在台上公布一下?”   这话问得直接,也很不客气。   沈含晶从凳子上坐起来,然而才往前走两步,对方也迈动脚,且一步步把她逼回化妆镜前:“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结婚呢?”   “徐总,”沈含晶板着脸看他,不动声色地抓紧手机,估量着机身的重量,以及最趁手的角度:“请你说话尊重些。”   尊重些?   徐知凛笑了下,看着眼前这张脸。   皮肤透净,唇线蜿蜒,从鬓角到发梢,丝丝入扣的精致妩媚。   还有那对眼,以圆为形,以尖收尾,单这眼态就看得出来,不是一张温吞的皮囊。   嘴角弧度放大,他伸出右手,扶住她的肩。   看起来只是搭上去,实际力气很大,近乎钳制。   见她挣扎,他谑笑着凑近些,朝她脸上吹了层烟圈:“沈含晶,我还单着,你想嫁谁?”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不留情面   【Chapter 06】   -------   烟雾在脸上炸开一团白光,沈含晶下意识闭眼,头往旁边撇着,很快又咳了起来。   咳几声,吹烟的人也贴近:“当时说过再不回来,为什么出尔反尔?”   说着,又伸手替她把碎发别到耳后,动作温柔,耳语似地说:“也不奇怪,你本来就不是什么守承诺的人,对不对?”   实实在在的冒犯,然而说出口的话,却又令沈含晶重重怔住。   她喘过气来,呆望过去:“我们……认识?”   徐知凛手指游到她脸上:“真什么也不记得?”   她张了张嘴:“你……是谁?”   “我是谁?”徐知凛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慢慢扳住她的下巴:“怎么不问问你那位养父,沈习安?”   那一瞬间,沈含晶整个人都绷住。   夹过烟体的指尖簇簇烫,带笑的声线却没有温度,说出口的话像是情绪路标词。   她艰难地转动眼球,视觉重心被迫停留在对方脸上。   鼻脊,脸颅,还有微陷的眼窝。   或许是看得久了,这双眼,竟然渐渐捉出一丝遥远的亲切感。   很快,那双眼微微翘了下,他又再说话,声音抚过她的耳轮:“沈习安就没跟你提过半句以前的事?你失忆了不要紧,但沈习安这个年纪,应该不至于现在就痴呆?”   时间堆垒,他像渔猎者,在静视她的每一帧反应。   沈含晶视线凝住,恍恍惚惚地,眼前这人的姓氏,跟梦里反复出现的名字呼之欲出。   知凛,徐知凛。   刹那,时间好像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沈含晶喃喃:“是你……”   是他,是她一闭眼就会浮出来的存在,可是……   沈含晶忽地坐直:“所以,你想做什么?”   见她反应突然这么大,徐知凛眉骨微抬:“想起来了?”   他眼底持有笑意,不动声色地揣摩她的反应。   这模样,是想起他的名字,还是全部都想了起来?   片刻僵持,沈含晶目露警惕,也与他拉开距离:“徐总,或许我们真的认识,但这也不该是你进来这里的理由。”   徐知凛盯她几秒,缓缓笑开:“宋琼还没跟你说吧?你这个公司,她已经把股份转给我了。”   果然是这样,沈含晶手掐成拳,一颗心被摜到谷底。   烟燃尽,徐知凛随手扔到地板:“我给你时间考虑,剩下的股份转出来,或者你自己主动请辞。团队里你要留的人,我尽量不换。”   火星被踩灭,每一个字眼连成句,全是放肆与轻视。   “所以,你是故意的?”沈含晶问。   徐知凛没回答,视线落在她手上的戒指。   沈含晶咬牙:“你这么做,目的是什么?”   徐知凛倾身,再次接近过来,他声音低回:“离开我的视线范围,最好,不要和我在同一个时区。”   分明是亲昵的距离,视线也认真到像要把她刻进眼眶,然而嘴里的话冷而硬,锋利得像一把刀,要剐开她的心缝。   沈含晶呼吸乱了两轮。   “沈习安把你保护得真好,居然什么都不告诉你……你该感谢他。”徐知凛向后撤步,捡起烟头后吊儿郎当地掷进垃圾筒,再望过去:“但你这样的人,也该孤独终老。”   那一刻,沈含晶在他眼里感受到安静的恨意。   她惘惘地看着眼前人,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喉头却像被堵住。   阴影挪动,化妆间的门被打开,徐知凛走了出去,背景毫不留恋。   化妆凳上,沈含晶跌坐着,心情错综。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开始震动。   到第三遍的时候,她摸索着滑开接听键:“喂?”   “人呢,去哪啦?”袁妙问。   “在化妆间。”闭了闭眼,沈含晶勉强收拾思绪:“等我一下,很快出去。”   可放下手机,突然又是一阵无力。   沈含昌把脸埋进手心,缓了几分钟后才起身,只是打算走出化妆间时,人再次停顿。   踟蹰一阵,她划动手机给袁妙回拨电话:“妙妙,你替我跟大家道个歉,就说我身体有点不舒服,先离场了。”   说完离场的话,沈含晶捂起一颗乱腾腾的心,猫身从侧门走了出去。   走道后方,两个人并肩立着,看她脚步间的仓皇劲,是隔老远都能感受到的紧缩。   江廷看眼徐知凛,带点看好戏的姿态:“这样子,肯定是被你吓到了。”   徐知凛没说话。   “你说她那失忆是真还是假?”江廷又问:“我也在雪场摔过,但懵个半天就醒神了,怎么她这么严重,把以前给忘个精光?”   “你亲眼见过,你觉得真还是假?”徐知凛收回视线,往反方向走。   江廷跟在后面琢磨:“倒也不像是装的,反应真跟陌生人一样……”说着探脖:“那你呢,不打算让她想起点什么?”   “徐总好。”迎面有酒店员工打招呼,徐知凛颔首回应,略过这句试探。   江廷没好再提,只能请教:“那后面呢,你打算怎么样?”   “按之前说的做。”徐知凛拐进电梯间,语气平静。   江廷揿下梯键:“真赶她走?差不多就行了吧,非要这么不留情面?”   电梯很快到层,徐知凛走进去:“她自己答应的,不会出现在我面前。”   冷静的陈述,而非情绪化的发泄,江廷扫他两眼:“那你怎么就确定她会和梁川分?万一俩人直接领证呢?”   徐知凛面无表情,目光虚停在前方。   记忆会忘,性格却早已定型。   反应机制是深植于心的,她有她的规则外套和交往逻辑。   没了记忆而已,要说会因为这个发生什么彻头彻尾的改变,这种事他不信。   —   接近两点,沈含晶回到家。   无视响个不停的电话,她把房门反锁起来,脱力般躺上沙发。   屈辱,愤怒,更如同被人闷声一锤。   钝痛感爬上神经末梢,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头交杂。   再闭上眼,被逼到退无可退的情景再度浮上脑海。   干燥烟丝,辛凉草木,还有那人衬衫领口的滚烫余温。   徐知凛,符号性的记忆,这三个字像梦境的牵引绳,虽然还不到打开所有记忆的程度,但种种都在提醒她,跟他之间真真切切有过些什么。   只是……他们之间到底结束得有多不愉快,才会让他用这种方式接近她、警告她,而且一出现就要断她的路,要把她赶得远远的。   疑问在心头盘缠,沈含晶睁眼找到养父的号码,刚要拨出时,门被敲响了。   是梁川。   作者有话说:   莫嫌我短,明天双更日万_(:зゝ∠)_ 第7章 【双更】   【Chapter 07】   -------   “晶晶,你开一下门。”梁川在外面喊。   沈含晶把手盖上眼皮,两分钟后,她站起来。   门打开,梁川立马焦灼地问:“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   沈含晶盯住他:“为什么要把公司卖掉?”   目光刺过来,梁川下意识逃开视线。   这反应多可笑,沈含晶冷声:“既然已经卖了,事情早晚要说的,难道过这么久,你还没想好怎么解释?”   梁川心里一跳:“没有,只是转了一部分股。”   “一部分?”沈含晶笑了下:“你也签字了吧?你妈妈60%,加上你的20%,这叫一部分?”   她不怒反笑,梁川喉头发紧,赶忙安抚她:“晶晶,你先别生气……”   “我没有生气。”沈含晶口吻很冷静:“现在我只想问你,为什么?”   越是这样,梁川越慌。   迟到加这样情境下的责问,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最终被手机铃声打断。   掏出一看:“是我妈……”   “接吧。”沈含晶依旧站在门口,没有要让他进来的意思。   梁川接起电话说了几句,为难地转述:“我妈说,让咱们回去一趟。”   这个回去,指的是回梁家。   不用多想,沈含晶带上门:“走吧,我正想听她解释一下,凭什么自作主张。”   路程个把小时,怕梁川酒气没散,沈含晶开的车。   梁川坐在副驾,数度想要跟她搭话,她始终冻着张脸,连余光也没分一个过去。   等到了地方,沈含晶刚停稳下车,就见到了梁川的父亲,梁明钊。   他关切沈含晶:“晶晶没事吧?听说你身体不舒服。”   “我没事,谢梁叔关心。”沈含晶礼貌答话,并观察梁明钊的神色。   梁家以美业发家,又在恰当的时候进入医美,风口上狠狠赚过,一度是当地龙头企业,更是庐城缴税大户中的一员。   只是医美行业野蛮生长,消费者越来越多,岔子也层出不穷。   比如这回碰到的维权,单就梁明钊脸上的那份疲态来看,应该就不是好收场的。   他招呼两人:“外面冷,快进来。”   沈含晶避开梁川要来牵她的动作,跟着梁明钊走进客厅。   虽然住的是联排别墅,但梁家的方位和视野都是这一片最好的。   装修全是宋琼拿的主意,软硬装都沿用了整形医院的设计风格。   黑白色系,弧形元素,做旧的肌理墙面,高档是高档,只是连同商业空间的味道也一起复刻过来,挤压了起居空间该有的舒适度。   等到客厅,梁明钊笑着指了指楼上:“你琼姨在书房,特意泡了点茶等你的,你去跟她聊聊天吧。”   “好的。”沈含晶往楼上走,又被梁明钊叫住:“别跟你琼姨闹,都不容易,你多体谅体谅。”   沈含晶扭过头,没答他的话。   梁川看得不安,想要跟过去,却被父亲拦住。   眼看女友已经上去,他在楼下等得焦灼不已。   大概也就十来分钟,忽然听到上面传来争执声,这下梁川再呆不住,三两步跑了上去。   门被反锁了,他扒在外面喊话:“妈,有话好好说!”   声音传进书房,宋琼更加火大。   她手指用力戳在合同上:“有钱不赚,将来拿什么孝敬你养父?还有我儿子,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离了他,你去哪里找这么好的男人?”   声音尖利,话里有教训,更有浓浓威胁。   沈含晶抬起目光:“你错了,是我选择梁川,不是梁川选择我。”   宋琼瞪眼。   头回见,她就知道这是个笑面虎,嘴里喊得乖,其实骨子里是个冷漠的,难说话得很,更让人亲近不起来。   越想越气,宋琼怒:“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如果不是我,你儿子到现在还连一分钱都不会挣,甚至不愿意回国。”沈含晶轻飘飘提醒她。   “你什么意思,觉得我儿子还离不开你了?”   “拿这话去问梁川吧,看他怎么说。”沈含晶转身就走。   没料到会谈不成,宋琼一时气急败坏:“没爹没妈的人,果然没什么教养!”   这话脱口,沈含晶停住脚。   她回过头,眉梢压得低低的,满脸阴气地看着宋琼:“你骂谁没教养?”   被死死盯住,宋琼心里直打鼓,但商场滚了多年的人,并不是能被轻易吓住的。   回过神,她哂笑说:“别跟我装腔作势,你自己想清楚了,走出这个门,有些事可不是那么好挽回的!”   沈含晶没说话,只是再次转过头后,大拇指放在唇角,用力往外拉了一下。   门打开,梁川看见她嘴角的口红痕迹:“怎么了?”他紧张不已,捧住沈含晶的脸左看右看:“我妈……打你了?”   沈含晶推开他,拨出几缕头发挡住脸,薄薄的眼皮微颤着,整个人有种将沉未沉的倾斜感。   浑身血液轰地冲上头顶,梁川一把推开书房的门。   见状,梁明钊也连忙跟了上去:“阿川你干什么?”   乱哄哄的背景音里,沈含晶接到袁妙电话,离开了梁家。   俩人约在常去的咖啡店,人不多,音乐也很慢。   “你还好吧?”袁妙有点担心:“当时你说要走,我就猜跟股份那边有关系。”   “没事。”沈含晶喝口咖啡定定神。   岂止跟股份有关系,她根本就是被人盯上,被设了局。   只是当中有些事她自己都理不清,更别提向其它人倾诉或解释什么。   短短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   沈含晶离开会场后,宋琼作为代表,上台宣布了新股东的事。   简直迫不及待。   打开微信,群里热热闹闹,还有当时抽奖留下的一堆刷屏信息,都在说感谢公司,感谢晶晶姐。   同事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在宋琼的引导下,高兴于公司有了大财主,对未来发展倍心满满。   而以沈含晶那时候的状态,如果出现在会场,就怕要影响团队喜气。   袁妙叹气:“确实过分,连招呼都不打就卖掉,太不尊重人。还有小梁总,这几年你多辛苦他不是不知道的,怎么突然犯这份傻?”   是犯傻么?沈含晶不想讨论这个。   整件事说到底,也是她过于相信别人。   无言坐上一会,袁妙提起合同的事:“琼姨那个转让协议,如果你硬是不签呢?”   沈含晶思考了下:“她说约了AN的人,到时候再看看情况。”   “什么时候?”   “明天。”   “哦哦。”袁妙点点头,吸管在杯子里搅好多下,又问:“那你和小梁总?”   情绪的尽头是沉默,沈含晶垂眼没说话,只是摸到右手的戒指,松动了下。   当晚回到家,她还是拨通电话,联系了在海外的养父。   ……   差不多时间,Quara酒吧。   阳台打个转,江廷回到室内。   “宋琼住院了,听说被儿子气的。”他走近徐知凛:“你看,梁川还是护短,为了女朋友能把他妈气到发病。”   “病得很是时候。”徐知凛低下眼,手指搭在鼻梁。   江廷点点头:“看来都是不是省油的灯,夹在两个女人中间,梁川这回可不容易。”说完他一屁股坐上高凳:“见到旧人的感觉怎么样?”   “什么感觉?”正好手机震动,徐知凛拿起看了眼,又随手扔在台面。   见这人装傻,江廷扬着调门说:“下午跟法务做股权穿透,我又把他们原合同过了一遍,发现她胆子大,脑筋也挺活。”   这个“她”,当然指的是沈含晶,而脑筋灵活,则指的是她跟宋琼间的协议。   和一般的投资合同不同,她们签的是另类合作方式。   宋琼出资最大,但不参与管理,且前期利润按八二来分,等回本按原价转让30%给沈含晶,再按股分利。   方式有利有弊,对团队市场经营模式不是特别有把握的,很少会选这条路。   毕竟初创企业风险是明摆着的,撇开压力不说,如果公司没能生存下来,她根本就是白忙一场。   当然好处也显而易见,比如股份回收之后,她会成为公司的最大股东,内外都有绝对话语权。   而就这几年的营收数据来看,这份协议她签对了。   先不论眼界和胆识,这份魄力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只是可惜啊。   江廷拿眼尾打量徐知凛,可惜快要兑现的时候被他们横插一脚,接近功亏一篑。   革\\命快要成功的时候被踢出局,对她肯定是个不小的打击。   江廷摇摇头:“她吃亏就吃亏在不记事,要知道跟你有仇,怎么都躲远点儿,不让你发现回来了。”   被内涵的徐知凛一言不发,食指伸进酒杯口沿,按着硕大的冰块抵弄两圈,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唱单簧,江廷不大乐意了:“你怎么总不说话啊?脾气越来越沉了,能不能给点回应?”   徐知凛握起酒醉,喉结迭动间,一口气喝完剩余的酒:“帮我订票,明天回去。”   “你这就走了?”江廷诧异。   徐知凛捡起眼镜戴上:“后面的事你来接洽。”   “……你去哪里?”   “度假。”   “?”江廷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什么意思?你去快活,烂摊子硬撂我身上?”   “有问题?”徐知凛拿眼看他,目光笔直:“你不会以为,助理是白领工资的空岗?”   江廷被噎住,最终在这郑重其事的视线下干笑一声:“好的BOSS,我会处理好您的烂摊子,跟您前女友好好沟通的。”   前女友,徐知凛站起来,扣上西装外套,眼底一点说不清楚的笑意。   他离开吧台,转身踩进微醺灯带。   到一楼时,正好丁凯出现:“这么早,徐老板要回了?”   徐知凛点头:“明天赶航班,改天再聚。”说完拍了拍他的肩:“有事找江廷,先走了。”   “……成,那看着点路,别摔喽。”   丁凯上楼,找到江廷喝了两杯,顺势提起徐知凛。   他不解:“我以为费这么大功夫,徐总是瞧上那一位,想撬梁川墙角来着,怎么说走就走了?”   “老情人相见……”江廷摸着下巴琢磨:“索债还差不多?”   “老情人?”丁凯惊讶。   吊顶投射着水纹灯,荡来荡去看得人头晕,江廷问:“梁川跟他女朋友在一起多久?”   “三四年应该有了吧?”丁凯估计。   三四年,江廷嗤地笑了下:“那你知道他们两个认识多久?”   明白他指的是徐和沈,丁凯压嗓:“多久?”   “从四岁开始,你算算多少年?零头都能压死梁川。”江廷掏出手机,试图找张照片的,结果半天没划拉出来,只好一言蔽之:“这么跟你说吧,当年要不是年龄差点,结婚证都领过了。”   一时间,丁凯过于震惊。   所以换句话说,当年要是领过证,现在就不是前女友,而是前妻了。   好半天他回过神:“那这次,徐总是打算?”   “我也不知道,”摸着杯子,江廷嘀咕一句:“看不透,不敢问。”   作者有话说:   双更,后面还有一章 第8章 【二更】   【Chapter 08】   -------   半醉状态过了一晚,次日上午,江廷出发去沈含晶公司。   离开主城区又开一段快速路,他跟导航进入园区,找到目的地。   门头设计得很简洁,一体色拉伸视角面积,入口刻着醒目的几个字:春序room。   突发奇想,江廷看眼时间,估摸着徐知凛应该下了飞机,于是弹过去视频请求。   那边接起,一张冷脸出现在镜头后:“有事?”   “有事,我到地方了。”江廷背身对着卖场大门:“看,你前女友就在里面,要不要给你现场直……”   “不用。”徐知凛打断他:“管住你的嘴就可以了,说你该说的,多余的话不要说。”   “什么叫多余的话?”江廷故意举例:“比如跟你有关的?”   徐知凛神情木然:“提醒你一下,她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江廷忽然来劲:“这话有点耳熟?好多年前,我是不跟你说过来着?”   屏幕动静停滞两秒:“总之心里放点分寸。就这样,我有事先忙。”   说完,视频被挂断。   嘴里窝的话没说出口,江廷只好收起手机,走了进去。   接近五千平的卖场,虽然地方有点偏,但馆内人流并不差,一多半的销售都在接待顾客。   被往楼上带时,江廷打量了每层的情况。   一楼是综合展厅,整体陈设都很像艺术馆,潮流又不失趣味,是时下年轻人喜欢的感觉。   墙上led屏来回滚动,播放真实的落地方案,或者最受欢迎的效果图。   到二楼,是按风格划分的样板间,可供客人逛选。   江廷留意了下,地毯灯光布艺,甚至烟灰缸这种小物件,质感都是配套的。   体验式的营销场所,卖场景卖服务,是很有优势的销售思路。   虽然刚才被挂断,江廷还是拍了段视频给徐知凛:『地方挺不错,生意也不差。』   字刚打完,三楼有人过来接待:“江助理。”   点完发送键,江廷抬头看了眼。   包臀裙,齐肩短发,脸上几颗小雀斑。   认出来了,是昨天在会场见过的,好像姓袁,管后勤。   再回忆一下,似乎是销售部王晋鹏的老婆。   想到王晋鹏,江廷笑容深了些:“袁小姐。”   袁妙张望:“您一个人?”   江廷点头:“我一个人。”   “呃……好的,那您这边请。”袁妙伸手示意,把他往前带。   走没两步,江廷寒暄着问:“袁小姐跟你们沈总什么关系?”   “大学同学。”袁妙说:“后来她创业,我也就跟过来了。”   江廷点点头,随即夸了夸卖场,又探问道:“你们这里,刚开始应该也不容易?”   提到这个,袁妙感叹说:“是挺不容易的,我们沈总跟上了发条一样,日忙夜也忙。既要跟品牌谈合作,又要和物流谈配送,还要操心营销。”   “那你们小梁总忙什么?”   “他负责设计部门的深化组,偶尔也参加选品。”   “哦……”江廷了然。   和他一样没什么用,混日子的。   拐到最底,袁妙停下说:“到了。”   敲开门,办公室后的沈含晶站起来:“江助理,欢迎。”   江廷驻在门口,狐疑于她脸上友好的笑容,以及与情形不匹配的平静,仿佛他是到访的客户,而不是要收她股权的资方。   不能怯场,江廷走进去:“又见面了沈小姐。”紧接着又调侃:“你今天气色不错?”   沈含晶微微一笑:“江助理,我们应该也认识?”   “……你记起来了?”江廷差点绊住。   沈含晶摇摇头。   记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她笑道:“只是给我爸打过电话,问清了一些事。”   “哦,安叔啊。”提起故人,江廷关心了句:“他老人家身体还好?”   “谢谢关心,他还好。”说着话,沈含晶请江廷在茶台坐下,动手泡茶。   投茶温杯,江廷暗暗观察,见她不急不躁,一举一动都淡定自如。   别的先不谈,单这份心态就挺值得佩服。   在湿雾里沉默一阵,江廷清清嗓:“安叔年纪也大了,你拿点钱回去孝敬他吧,徐总那边……你别跟他犟,他现在的脾气不怎么好。”   动作稍有停顿,沈含晶把茶杯放到垫子上,推了过去:“多谢提醒。”   她明白,这是让自己乖乖签字,别招惹那位徐总的意思。   新茶泡好,澈亮的茶汤倒进杯口,江廷在桌面点两下,这才想起来问:“怎么就你一个,小梁总他们呢?”   刚问完,沈含晶的手机有了动静。   滑开见是梁川发的微信,说他妈在医院,求她抽空过去看看。   “都在医院。”沈含晶翻过屏幕,如实告知。   本来也是故意问的,江廷点点头,又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这个……什么都记不起来,当时应该挺严重?”   “寰椎脱落。”沈含晶指了指自己后成脖子:“医生说我如果胖点,就该成植物人了。”   她太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   江廷犹豫了下:“那……有可能好吗?”   沈含晶回想医生说过的话:“逆行性失忆,恢复的机会,说是也有。”   江廷立马追问:“怎么恢复?”   “比如医学催眠?”沈含晶玩笑似的接了一句:“或者同类场景,足够刺激回忆。”   江廷脑子才闪动,门再度被敲开,袁妙进来报了个车牌号:“白色的LM,是江助理的车吗?”   “是我的,怎么了?”   “您挡到我们出货口了,可能得挪一下。”袁妙顺便把个果盘放进来:“不介意的话,车钥匙给我,我替您挪。”   “好,麻烦你。”江廷掏出车钥匙递过去。   给这么一打岔,刚才的话题有点不好续上。   想起自己的任务,江廷摸摸鼻子:“还是谈正事吧,合同已经拟好了,你先看看?”   合同随身带着,有备而来。   沈含晶说:“我以为徐总会亲自来?”   “总部有事,他赶回去处理了。”江廷把文件夹从包里掏出来,放到桌上。   “是临时有行程,还是不愿意见我?”沈含晶问。   江廷被这份直白吓了一跳。   沈含晶笑笑:“我能不能见见他,当面聊聊?”   江廷回过神,有些犹豫地看过去:“你回国的时候,安叔就没说过什么?”   “我爸本来不大同意的,是我非要回来。”沈含晶回答。   江廷琢磨了下:“因为梁川?”   沈含晶喝口茶,缓缓摇头。   杯子已经空了,她无意识地挲动杯沿:“我当时觉得失忆而已,又不是犯了什么法,接下来人生那么长,难道因为这个,就要给自己各种限制?”   说完又换上一副苦笑:“不过现在看来,我应该确实犯过什么了不得的错,才会被人这样记恨。”   江廷有些尴尬,但还是生硬地提醒:“合同你最好现在就签,也别有什么侥幸心理,毕竟以AN的实力,你扛不住也玩不过,没必要吃这份亏。”   话挑得很明了,沈含晶心里也明白,资本倾轧,不是她这么个小角色能抵挡得住的。   公道杯里的茶已经放凉,她提壶,重新冲泡的同时,也回想着江廷的身份。   姓江,是徐家外甥,也就是她那位前男友的表哥。   只有这层关系,才解释得了他这份不着四六的自在,即使工作时也没什么正经模样。   茶好了,沈含晶给江廷添茶:“听我爸说,江助理是徐总表哥,我和你也打小就认识?”   “也……算吧。”江廷支吾,回答得模棱两可。   沈含晶小声请求:“那以前的事,可以跟我说说吗?”   碧清的一对眼沉沉锚定过来,终于又有了五官之外的熟悉感。   江廷心里打了个突,有些心虚地避开视线。   之所以心虚,不是没有来由。   真要论的话,在徐家度过不少寒暑假的江廷,也算和沈含晶一起长大。   或许刻薄了些,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现在的某些语境下,在他们家人的嘴里,她的代号都是“小养女。”   管家捡来养的女儿,安安静静怯生生,看起来很好欺负,确实也是可以欺负的人。   毕竟他们能对管家客客气气,但管家养女,就真不一定了。   何况大人压根没教过,需要对一个寄居者有什么尊重。   嘲笑奚落,言语都是耳濡目染,从身边人嘴里学来的。   他听过妹妹和同学喊她丫鬟,见过大人对她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而小养女一年年长大,从安静变文静,但从来不哭不气也不告状,呆板又木纳。   即使骂她孤儿,说她生母有精神疾病才会带着她在马路上找死,她也连嘴角都不撇一下,像是丝毫感受不到被压迫。   那时候小,有些话未必知道是什么意思,而推她搡她看她趔趔趄趄,只为一种形容不出的快意。   对江廷来说,四年级前对小养女的印象,都是角落里安静等待的单薄身影,逆来顺受的脆弱生物。   直到那年,他摔断了腿。   腿是翻墙摔断的,于是整个暑假他都坐在轮椅上,吃喝要送,拉撒要扶。   个把月后他没憋住,趁大人都出门有事,去后园子撒了一下午的欢,直到听见疑似他爸的车声,才抄近路,着急忙慌往回赶。   好死不死的是,途中经过打算填平的喷泉池子旁边,他不小心拄到滑地,连人带拐摔了进去。   因为不会游泳,他在水里像鸡崽子一样扑腾,见有人出现,连忙伸手喊救命。   那人捡起拐杖递到他跟前,他连忙抓住,只是快到岸边时,却被对方用一股劲支着,不让他靠近。   他抹了把脸,见小养女站在岸边看着自己,不说话,也不继续往回拉。   他气得要死,张嘴就骂,终于把她骂动,被往回拖。   就在他洋洋自得,以为自己发威有用时,脸被结结实实踹了一脚,整个人又掉回水里。   溺水的无助再度来袭,窒息感逼近口鼻,他的恐惧到达顶峰,直到叫出对不起三个字,她才大发慈悲,又把他捞了回来。   上岸后他像条死鱼一样瘫着,像狗一样狂喘,而她找来衣服粗鲁地给他换上,守着等头发干了才准他回去。   从头到尾,她一声不吭。   回房以后,他从劫后余生的庆幸变成屈辱的愤怒,一时想着要怎么告发小养女,一时又想,干脆用来威胁她做点什么。   哪知当天晚上,他的饭是被她端进去的。   在她鬼一样的视线里,他被盯得嚼都不敢多嚼,甚至在她突然抬手的瞬间吓得呛了口汤,拼命咳起来。   没被水淹死,差点被汤呛死,那天他扒着床沿,咳得像发病的林黛玉。   而她拍蚊子的动作,以及临走前那一眼轻蔑,好像看穿他的外强中干。   草。   真他妈丢人。   那晚起他做了好几天的噩梦,被她摁在水里淹死,或者一脚踩断胸骨,埋尸荒野。   与此同时,他也悄悄留意起这个小养女,更发现了她的表里不一。   比如人前依头顺脑看着特好欺负,其实那双眼无情无绪,全他妈是盘算。   冷不丁看你一眼,像要把人贯穿。   后来他跟爸妈去北市几年,高中回到外公家,得知她在面包店做兼职,忽然想起当年之耻,于是带着报复和看笑话的心理,去了那间面包店。   他有钱,带几个朋友过去撑场子,杀气冲天地当了一把上帝,结果付款的时候太兴奋,不小心把饮料掉地上。   味全果汁,软塑料瓶的包装很脆,立马摔裂一道。   本来打算扔掉的,结果被她死死盯住,突然就怵得头皮发麻,最后连吸管也没敢要,愣是就着裂缝把果汁喝完了。   回去后,拉了两天肚子。   打那天起,他就知道这确实不是个善茬,又气又怕但不敢招惹,于是从此敬而远之。   可哪知道他那个斯斯文文的表弟,居然在大人眼皮底下跟这危险分子谈起恋爱,甚至为了她,差点跟家里断绝关系。   年轻男女恋爱分手很正常,但像他们那样爱起来背井离乡,分了又要老死不相往来,听起来狗血又刺激。   反正当初得知她拐走表弟,牛逼两个字差点从他嘴里蹦出来,又被他妈瞪了回去。   但该说不说,是真的牛逼。   不仅拐走他表弟,还把人给踹了,现在又找了个男的打算结婚,甜甜蜜蜜,把旧人忘了个干净。   搁谁不疯?   所以也不能怪徐凛,这么想着,江廷正色道:“叙旧的话没必要了,我跟你其实也没什么交情,言归正传吧,合同签掉,拿了钱你该去哪去哪。”   他态度突然转变,沈含晶思索了下:“听我爸说,我和江助理曾经也是同学?”   “你听错了,跟你同过班的是我妹妹,不是我。”江廷语气梆硬。   他妹妹……   沈含晶半含着眼,想起那天在国金见过的富家女,隐约记起微博的名字,似乎叫江宝琪。   “方便问一下,徐总什么时候会再回庐市吗?”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江廷警惕。   沈含晶尝试换个思路:“或者麻烦江助理看一下徐总什么时候有空,我可以去申市见他。”   “他最近行程比较满,很快也要离开申市,应该没空见你。”江廷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说着应该,用的却是斩切的语气。   避之不及的态度,沈含晶当然感受到了。   谨慎甚至是防备,像是生怕她问些什么,叫他难做。   看了眼时间,沈含晶起身邀请道:“江助理第一次来这里吧,我带你逛逛?”   她笑意舒展,一双眼明澈透亮,江廷以为是顺利的信号,也站起来:“也行,那有劳了。”   离开办公层,到了二楼展厅。   有人在录视频,介绍新装成的样板间。   发视频的账号江廷也关注了,很活跃,从数据来看粉丝数也不虚,加上到店情况,足以证明获客能力。   再旁听介绍,话术很有一套,整体的接待氛围都不错。   地段不占优势,但营收能做到这么强,肯定是花心思下了苦功的。   这时候要被转卖,不啻于卖掉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代入想想,确实不容易。   看着沈含晶,江廷打心底发出点感叹。   这么个聪明脑袋,如果当初没有跑走,凭她的成绩,学业上肯定能有更好的发展。   屏幕前站了站,看见几张商业空间的落地效果图。   江廷忽然想起件事:“AN在崖州有间酒店在翻新,三百来间客房,软装搭配方面,应该可以考虑一下。”   崖州,国内一座海滨城市,知名度假圣地。   沈含晶伸手把效果图摆正,笑着说:“那AN一定是我们的大客户,期待合作。”   “以后都是一家的,这都不在话下。”   这话沈含晶没接,只提醒他:“地毯有点厚,江助理小心别绊到。”   逛完二楼再逛一楼,沿着动线走完全场后,到了展厅门口。   沈含晶站在logo底下:“那我就送到这里了,江助理慢走。”   原地站桩,江廷懵了下:“什么意思?”   “既然江助理这里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也说和我没什么交情,那我们没有再谈的必要了。”沈含晶回答。   江廷一怔:“合同呢?”   “春序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怎么会不明不白就拱手让人?”   好家伙,就是不签的意思了。   江廷顿时黑脸:“你耍我?”   “怎么会?”沈含晶嘴角弧度标准,礼貌得像嘲弄。   没想过是这样走向,江廷忍气:“看安叔面子上我提醒你一句,拿钱算了,不要搞事。”   太阳直照下,沈含晶头颈微偏:“那么点钱够我在国外过一辈子?还是说,无论我在外面做什么,徐总都会一直在经济上支持我?”   江廷重重愣住,惊讶于她的直接:“疯了吧,你跟他什么关系?爱人还是情人?他凭什么养你?”   “所以我想不出来,为什么要签这份莫名其妙的合同?”沈含晶笑意渐淡,说完又抬腕看表,催促之意明显。   这不是婉拒,已经算明拒了。   江廷反应过来,想一次就说服,此路压根不通。   靠威胁或好言相劝,她更是油盐不进。   气得牙关发痒,江廷想要甩几句狠话的,沈含晶的脸已经挂了下来,目光冷飕飕,跟刚才的好客判若两人。   这副神情,让江廷仿佛回到那个被踹了一脚的傍晚,面门生痛,脑瓜子嗡嗡的。   门口僵持着,出来个人帮腔。   “江助理。”袁妙走到他跟前,客气地询问:“钥匙给您,需要帮您叫代驾吗?”   “叫什么代驾?”江廷怒。   大白天的,他又不是喝高了。   “那您是不记得车停在哪里?我可以陪您去找。”袁妙再问,眼里依旧有洋洋笑意。   她执着地站着,江廷往左或往右,都有她结结实实挡着。   再看后面的沈含晶,直勾勾盯着他,和刚才的好客判若两人。   好男不跟女斗,江廷咬咬牙,气得转身就走。   等回到车上,他掏出手机,开始给徐知凛打电话。   响了大概半分钟,徐知凛接听。   “被赶出来了?”他声音平淡,看起来毫不意外:“我告诉过你,别掉以轻心。”   “你以前到底看上她什么?”江廷扶着方向盘,真诚发问。   “跟你没关系。”徐知凛说:“既然事情没办好,你就留在那边,想想怎么完成。”   “什么意思?这事不解决我就不能回去?”江廷毛了:“你这不是坑我吗?”   他发牢骚时,徐知凛刚到家。   从下车开始,一路听江廷说着事情经过,讲到激动处简直大冒肝火。   走进客厅,徐知凛单手解开领带。   他这表哥虽然不靠谱不着调,但很少有跟人急眼的时候,这回恼羞成怒,可见真是被气到了。   或许气没地撒,领带解下时,忽然听到江廷问:“她要见你,还让你加钱养着她,你怎么说?”   徐知凛定住。   电话那头,江廷随即支招:“不然把她收身边,当不成老婆当情人,就当重温旧梦,过几年给点钱打发算了!”   恶声恶气,带着发泄的意味。   徐知凛摘掉眼镜,在窗边的沙发坐下。   手机里吵得很,没听到回答的江廷开始嚷嚷:“你不会是不敢见她吧,怕她吃了你?怪不得着急开溜,原来自个儿也怂!”   “别激我,没用。”徐知凛垂下眼,语气不咸不淡:“宋琼或者梁川,只要用心总能想到突破点,自己想办法。”   江廷:“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是工作,没得推脱。”说完,徐知凛挂了电话。   门厅垂吊半人高的晶格,阳光透过格身铺射到地面,有一种斑驳的秩序感。   而他陷进背阴的沙发,像被阳光逼进角落的人。   偌大屋宅没什么声响,而安静催动倦意,鼻梢轻轻起伏着,徐知凛眼皮渐沉。   连日没得好睡,心在胸腔沉闷且无力地跳动着,只是觉浅的人,对周遭动静格外敏感。   恍惚间,一道呼吸落在额面,有人慢动作接近,小声喊他:“知凛……”   太近了,近到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   潮湿的柑橘调,一点丁子香。   气味挠进皮肤里,触发肌肉记忆,徐知凛抬起手臂想要摸她发梢,却摸了个空。   倒是一米之外,有人隔着茶几喊他:“二哥?”   慢几拍,徐知凛进入梦醒时分。   见他睁眼,江宝琪直起腰:“真是你啊,你刚回来吗?”   “嗯,回来找点东西。”徐知凛从沙发站起来,揉着眉心打算要上楼时,被江宝琪叫住。   他转身:“找我?”   “呃,我前几天去医院了……”见他神色还行,江宝琪试探着说:“外公问你几回,应该很想见你。”   徐知凛点头:“知道了。”   “那,你这两天会去看他吗?”   “看情况。”   “哦……”江宝琪没敢跟着,正好手机响,她滑动接听。   电话是经纪人打来的,说接到一个人的联系,自称是她以前同学,想见见她。   “什么同学?骗子吧。”江宝琪啧了一声:“还要见我,有没有说叫什么名字?”   正讲着电话,徐知凛折返过来,对她抬抬下巴:“眼镜。”   “哦哦。”江宝琪连忙往后撤一步,摸到眼镜递过去的同时,电话里也传来经纪人报的名字:“沈含晶。”   啪的一声,眼镜掉到地上,江宝琪瞪大了眼,跟徐知凛对视。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见他   【Chapter 09】   -------   “啊……对不起!”江宝琪慌声道歉。   徐知凛弯腰把眼镜捡起来,朝她手机看一眼:“有事?”   “没有!”江宝琪矢口否认,但下意识把手机往背后藏。   仿佛被那个名字烫到,手机变成一块火砖,接近最高温感。   看着徐知凛戴上眼镜,江宝琪犹豫地喊了声:“二哥。”   徐知凛看她。   “那个……你在外面谈女朋友了吗?”   徐知凛把手表也解下来,放进西装口袋:“问这个干什么?”   “是替外公问的,他总惦记你有没有谈女孩子,担心你一个人太冷清……”江宝琪极不自然地笑笑,又立马打补丁:“当然,还是要找到合适的,得自己喜欢,不能将就,哈哈。”   于是这场对话,以她心虚的干笑结尾。   看着徐知凛上楼后,江宝琪默默把气吐匀。   她坐在沙发上,忽然想起经纪人说的话,于是打开微博。   她微博很杂,穿搭和日常都有,偶尔接点广子,假装有正经事在干。   因为简介挂着经纪人电话,所以私信她很少会看,右下的红点常年保持99+。   做了好长的心理建设,江宝琪进入消息界面。   未关注人列表,她往下滑了半屏,果然找到一条显眼的私信:『江小姐你好,我是沈含晶,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   同名同姓,一字不差。   与此同时,庐城那边,沈含晶刚好到达医院。   她找到心内科住院层,在病房外,恰好听到梁家母子的对话。   先是宋琼:“我早跟你说过,没爹没妈的人不能交,这样的人当朋友都够呛,你还要娶!”   “妈。”梁川声音有点蔫:“您一开始不为难她,她也不会跟您对着来。”   “哦,你找个哪哪都不如咱家的,还不许我挑两眼了?”宋琼拨高声音:“什么天仙值得这么稀罕?有点出息行不行,凭你的条件,还找不到比她更好的?”   偷听不是好习惯,沈含晶敲敲门:“打扰一下?”   病床方向,一对母子齐齐看过来。   “晶晶!”梁川很快离开凳子,从她手里把花接过:“妈你看,送你的。”   他笑容放大,一副和事佬姿态,沈含晶问候宋琼:“琼姨身体好点没?”   “还行,但应该没你这脸好得快?”宋琼皮笑肉不笑,话里尽是刺。   “妈。”梁川皱眉制止,沈含晶已经接话说:“今天AN的人去公司,我跟那边谈过了。”   她看向梁川:“酒吧那晚……不对,应该在那之前就谈了转让股份的事吧?怎么不告诉我?怕我破坏你们的合作?”   一问接一问,砸得梁川哑言。   宋琼见不得儿子被质问:“是我不让他说的,怎么着,你还要吃了我们一家?”   沈含晶转头看她,从全包眼线,到过分饱满的苹果肌。   没多久,又继续回头问梁川:“你还骗我,说支持开分店?”   从她眼里读出疏离感,梁川眼皮挛缩了下:“你要真不愿意……”   “阿川!”一声急喝响起,宋琼过于激动,手指上夹的血氧探头松脱,发出牵扯的动静:“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又不是别人东西,你给我硬气一点!”   “妈你别急,注意身体。”梁川重新把探头替她夹回去,又在母亲强势的目光中,艰难回头:““晶晶,你不觉得你这几年太累了吗?”   左右都是在乎的人,梁川陷入为难。   迟疑又迟疑,他问沈含晶:“如果你去申市,我们又要聚少离多……这一回,或许是个休息的好机会?以后我们结婚了,也能多点时间相处。”   依违不决的模样,逗笑了沈含晶。   她端详梁川,一张没吃过苦的脸,浑身上下最辛苦的痕迹,大概就是杠铃磨出的手茧。   被父母保护得太好的人,有种窝囊的天真,以及不自察的私心。   “梁川。”沈含晶托着手:“琼姨说离了你,我再找不到更好的男人。”   笑意浮动间,她摘出戒指放到他跟前:“你说,我究竟能不能找到?”   梁川心跳一乍,变了脸色。   他不接,沈含晶把戒指放到床头柜,转身就走。   三楼到一楼,用了点技巧摆脱梁川,沈含晶打开手机,订下去申市的票。   她的行动力,吓到江宝琪。   江宝琪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不过才回了条信息,就听沈含晶说已经到了申市,问什么时间方便见面。   而到了约定的咖啡店,还不等她从事件里回过神,就听到一个离谱的请求。   愕上几秒,江宝琪感觉可笑:“我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我们过往的交情?”沈含晶眼眉微弯。   “谁跟你有交情?”江宝琪像被人踩了尾巴:“失忆了不起啊?做过的事就可以全部抹掉了?从来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重,你真是本性难移,怪不得我二哥要整你!”   嫌恶的话语,只是肢体紧绷,哪怕翘着二郎腿,也更像虚张声势。   沈含晶打量起这位富家女。   精致到脚的扮相,看起来比微博里要更悠闲,怎么看都是没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却好像对她避之不及。   诚然她从没想过要被所有人喜欢,但这么受人憎厌,但这几天见过的旧识,态度上却都在提醒她一些事。   比如在丢失的记忆里,自己曾经是个多么让人抵触的存在。   只可惜她时间不多,不然,应该能从这位娇小姐嘴里问出些什么来。   问出一些,养父至今都不愿意多提的事。   收了收神,沈含晶身体往前倾:“想必我和江小姐之间,也有过什么不愉快的过往?”   “别给自己贴金了,天天看你笑话而已,什么不愉快?”   江宝琪态度摆得相当明显,她们之间没有交情,大概只有摩擦。   沈含晶笑笑:“江小姐想听什么?对不起?我错了?这些我都可以讲给你听。”   她忽然嘴乖,江宝琪警惕:“别来这套,我不会帮你见我二哥的。”说完不安,提起包包就要走。   只是才站起来,就被沈含晶叫住。   “江小姐,”沈含晶摸起手机,面不改色地告诉她:“我既然能找到你,也能找到老徐董。”   江宝琪前几天发的vlog里,有老徐董所在疗养院的信息,甚至房间号也曾闪快地出现过。   沈含晶不再兜圈子:“那条vlog我存下来反复播了好几遍,看得出来江小姐很孝顺,和老徐董的关系也很好,应该不希望他老人家被打扰?”   “你敢啊?我外公不会见你的!”江宝琪气得脸都发白。   沈含晶:“所以,老徐董确实不待见我。”   “你套我的话?”江宝琪后知后觉,更觉得她笑容晃得刺眼。   “算不上吧?”沈含晶含糊回答。   其实单凭身份上的差距就能猜到,徐家长辈会持的反对态度。   “徐……知凛,”说出这个名字,她短暂地愣了两秒,脑海里两个身影在交错。   青涩寡言的温柔剪影,以及阴晦的,黑不见底的目光。   有客人进门,力气大了些,推出点挤压声响。   情绪被打断,沈含晶很快抽离出来:“我只是,想见他一面。”   走是走不掉了,江宝琪重新坐下来,眼珠子转来转去,最后狐疑地问:“只见一面,没别的目的?”   “最多谈工作而已,我能有什么目的?”看出她的松动,沈含晶手指挲过玻璃杯边沿时,无奈地笑:“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难道……还能和他谈什么旧情?”   被逼到没有退路的窘困样子,让江宝琪游移起来。   她抱起两臂,盯着沈含晶看了会儿:“要我帮你也可以,不过……”   寻思片刻,她提了一个要求。   不是什么难办到的事,沈含晶爽快地笑:“好。”   —   离开咖啡店,天光已经快沉下去。   江宝琪琢磨了半路,还是没敢打电话,只能惴惴地,给徐知凛编辑了一条信息。   信息发出时,徐知凛正踩着浮桥,上了甲板。   掏出手机扫一眼,措辞刻意,问他在哪里。   甲板阔长,海上日落风光无限。   下层的无边浴场里,已经有男男女女在击水优游。   走到甲板另一边,徐知凛随手拍张游轮照片:『去趟崖洲。』   “徐老板,拍照发朋友圈呢?”有人从后面走过来,慢慢踱到他身边:“你也该发条动态,朋友圈都快长草了。”   看了眼,是蔡阳晖,喜达的公子。   徐知凛收起手机:“什么时候开船?”   “快了,这不等你呢吗?”蔡阳晖开着玩笑:“你那对表兄妹呢,都不来?哦忘了,宝琪晕船,那江廷呢,他不是给你当助理去了?怎么不跟着自己老板?”   “公司有事,他留庐城处理。”   “庐城?”蔡阳晖摸摸自己的大光头:“这么说……你就把你姑妈宝贝儿子扔那了?”   汽笛声响,播出起航信号。   靠近护栏,徐知凛站定远眺:“中途停哪里?”   “海夷岛停半天,可以上去拉拉帆船。”   “会上客?”   “会上一小批。”蔡阳晖扶住栏杆:“放心,收完也就半舱人,没那么闹。”   徐知凛看向他手指:“刚纹的?”   “你说这个?”蔡阳晖展示食指的刺青:“有几天了,又痒又痛,等这趟回来就去洗。”   “洗也痛。”   “你洗过?”蔡阳晖看他。   海风拂面,微酸的水汽划过皮肤,徐知凛扯了下嘴角:“十指连心,想也想得到。”   船行两天,海景环绕下,每一桢都是悦目画面。   停靠海夷岛的当晚,五层船厅,徐知凛与几名友人靠台小酌。   他要了杯特调,基酒用的白朗姆和白兰地,入口浓烈,微微气泡口感,劲度稍微有点大。   不是嗨吧,气氛却也比较热。   毕竟猎艳之地,男男女女借酒盖脸,看对了眼的,早在酒精的撮合下耳鬓厮磨起来,享受荷尔蒙的快感。   徐知凛边听音乐边和朋友闲聊,把酒喝完后,他起身要走。   正赶上蔡阳晖从洗手间回来,他喝得最多,脸红眼也红,身上还带着明显的女香。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这刚刚到底去干了什么。   他喝得上头,见徐知凛要走不由拦了下:“这才几点,回太早了吧也?”   “说不定早有行情,回去就等敲门?”旁边有人调侃。   蔡阳晖立马反应过来:“怪不得刚刚几连拒,那可不好留徐总了,您回吧,存点体力好享受。”   他开荤起哄,徐知凛也闲问一句:“带了家属来,你不回?”   这么声提醒,把蔡阳晖那点心思给敲破。   一看表确实也不算早,他只能认怂,跟着徐知凛往外走。   音乐流泻,海平面一点建筑微光,很有华灯初上的感觉。   路经池畔吧,两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甲板的某个身影。   黑色长卷发,发尾的指向是腰线拐点,以及翘实臀尖。   侧倚护栏的年轻女性,以手托腮的姿势,指肚按住脸颊,纤细小拇指搭在唇边,安安静静,像在等人。   几乎是同时,徐知凛与蔡阳晖一起停住。   被注视,对方偏头看来。   细骨撑皮,一双眼像装着黑柔滤镜的镜头。   面对打量,她大方微笑。   这一笑,神情中没有过分招摇的欲态,但看人的目光,实在也算不上清白。   作者有话说:   要开始肝存稿了,冬天,真的,好困 第10章 招惹   【Chapter 10】   ------   美女送笑,最先作出反应的,是蔡阳晖。   他虚咳着,手肘碰碰徐知凛:“我散散酒,你先回?”   见徐知凛没动,他正想再打商量时,人迎面走过来:“徐总。”   蔡阳晖愣住,扭头看徐知凛:“认识的?”   两边视线下,徐知凛终于开口。   “来做什么?”他问。   “话没说清楚,你又不肯见我,我只能想办法见你了。”沈含晶笑。   “我留了助理在,你可以找他。”   “私事也要找他?”   “我不认为,和你之间有什么私事需要谈。”说完这句,徐知凛抬腿离开。   从五到八层,楼梯几分钟踩完。   回到房间,徐知凛去了浴室。   热水从喷头涌出,刺在四肢落到肤面,驱散一点酒意。   洗完出来,徐知凛正打算出阳台抽根烟,门被敲响。   笃笃笃,缓慢的三声,音轴平坦。   徐知凛抖出一支烟,连头都没回。   夜很静,静得像开了降噪。   离陆地已经很远,灯塔的光映在海平面,像薄涂的黑金层,看得太久容易失焦。   顶层露台,空间足够开阔。   海上空气湿潮,正好中和烟气的干燥。   抽完一支,徐知凛回到房间,苏打水才从冰箱拿出来,敲门声再度响起。   和刚才同等的速度,与其说礼貌,不如说是在跟他比耐力。   走到门后,徐知凛盯着地毯缝隙。   从敲门频次到门脚下这片阴影,都能想象出那人懒抬手的姿态。   他摸上扶手,把门打开。   门外,打扰者穿一条细肩裙,裙色暗红,红得像熄灭的果实。   不等招呼,她走进来,随手把门关上。   “我问过我爸了,我们以前确实有过一段,至于为什么分,他不肯说更多。”   徐知凛转回身,在靠墙的椅面坐下。   “我们……应该不是和平分手?”沈含晶眼珠轻转,对自己的思索毫不掩饰。   视线尽头,徐知凛一言不发,像幅安静的情绪肖像。   沈含晶笑起来,主动向他走过去。   靠近床尾时,她竖下一根食指,指尖慢慢划过床单,无声接触。   “生意场上,没什么不能谈的。”沈含晶笑微微地接近:“余地再小也是余地,我想争取争取。”   “怎么争取?”不轻不重,徐知凛发出淡漠的一句反问。   话刚问完,沈含晶矮身坐到他腿上,两只手搭在他脖子后面:“你占主导,不如你直接指条明路?”   声调玲珑,动作亲昵。   身上粉质的香脂气味,浓烈又不俗艳,像被揉旧的玫瑰。   是比上一回更近的距离,只是和上次的失措不同,她无比从容。   还有这张脸,不用费心打点,单是眼波里流动的情韵,足以争夺人的注意力。   也是,成为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也就再没了一眼就能看穿的窘迫,不用扮演仓皇和紧绷,更用不着缄默和顺从。   阴面成了阳面,可以大大方方展示她的爪牙。   比如现在她问的:“徐总,分个手而已,多大仇非要逼得我没路走?还是说你招惹我,根本是旧情难忘?”   “我招惹你?”徐知凛垂眼睥她:“我只想让你离开视线范围,守你自己说过的话。”   态度实在算不上客气,沈含晶眼睑弯起弧度:“我答应过什么?不待在国内?这是你以前的要求吧,多少有点幼稚?”   她看着他,从眉到眼,以及梭黑的,修得一丝不苟的鬓角。   稍微离远些,带点散光的视角,模糊之下,跟梦里的重合度更高。   毕竟梦里的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冷静又冷淡,抿不出半点情绪。   两两对视,沈含晶抽出一只手,轻轻划过洁白浴袍。   椅面宽大,被揽住脖子,徐知凛不迎合也不拒绝,只是直视她:“这就是你的争取方式?”   “之一。”沈含晶回以微笑,答得不假思索。   徐知凛支起背,双手扶住她的腰,慢慢把她从腿上提起来。   “合同已经签好,宋琼手里的股份,有必须转让给我的理由。”   不容易,终于肯开口谈生意。   “字我不会签,作为原始股东,我有优先购买权。”沈含晶说。   是要买宋琼股份的意思,徐知凛点点头:“你找谁拿钱,沈习安?”说着又去拧苏打水的盖子:“看来他这些年过得不错,还有钱支援你。”   提到养父,沈含晶沉默一瞬。   徐知凛下颌高抬,喉结仰动,喝着剩下的水。   喝完他重新拧上盖:“我可以不要你的公司。但宋琼需要钱,你有没有想过,她也可能是缺个借口,要把手里股份变现?”   沈含晶没有说话。   转让合同上的金额她看过,确实可观。   而对宋琼来说,马上能拿到一笔钱,显然比慢慢等分红要来得划算。   “噔”的一声闷响,是徐知凛把瓶子投进垃圾桶。   他单肩靠墙,整个人有种好整以暇的懈惰感:“宋琼现在还是大股东,想要打压你,把你挤走,不是没有别的方法。”   脱掉眼镜,徐知凛顶光站着。阴影下,眉弓鼻背更加高挺起来,浓鸷得来,又像玩世不恭的二世祖。   他问沈含晶:“如果宋琼增资你怎么办?你不跟着拿钱,股份就要缩水,跟着拿钱,又不一定拼得过她。还有,如果她突然插手管理又怎么办?”   说到这里,徐知凛停顿一秒,看笑话似地揣摩:“看得出来梁川很喜欢你,但碰上这种事,你觉得他会选他妈,还是选你?”   客观得来,又近乎嘲弄。   沈含晶眼睛直直望过去,明明作祟的是他,他却理直气壮地扮演伪善。   平静分析,好心支招,像在认真替她想办法保住春序,保住她这几年来,全心投入的这份事业。   徐知凛笑:“所以你该找的是宋琼或者梁川,不是我。”   沈含晶整整凌乱发丝:“如果我同意签字呢?”她提出建议:“或许,我们可以合作一回?”   “你拿什么跟我谈合作?”徐知凛不置可否。   态度看起来含混,问得却很现实,毕竟在能力上,俩人确实不属于同量级。   沈含晶当然明白这一点。   “你接梁家的股,春序还是由我管理。我可以跟你签对赌协议,如果期限内完不成约定营收,我的股份,原价转给你。”说话间她往后退几步,直接坐在床沿:“比起给钱让我退出,看我净身出局,应该会更痛快?”   徐知凛微一抬眉:“担这么大风险,图的是?”   “当然还有别的要求。”   “什么?”   “让我留在你身边。”   “以什么身份?”   “当然还是之前同样的身份。”沈含晶偏了偏头,几分刻意的娇嗔:“我需要这个身份。你既然了解我,那应该也知道我好面子,不希望被人指指点点。”   徐知凛离开墙边,缓缓朝她走过去。   “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站定后,他俯视着问。   沈含晶甩掉鞋,光裸脚尖贴着他的小腿一路往上:“医生说过,我是有可能恢复记忆的。前提之一,是有足够多的相似场景,还有……足够熟悉的人。”   话里暗示明显,徐知凛目光笔直,看她做着露骨举动,看她东拉西扯,目的昭然。   空间足够私密,寂静深夜,成年男女,什么都被允许发生。   “听说你身边一直没有女人?”沈含晶声音微提:“为什么,忘不了我?所以花这么大力气,到底是要把我赶走,还是……不想让我嫁给梁川?”   “你好像太把自己当回事。”徐知凛眼皮微拂。   “我以为你知道的,黏上我,不是那么好甩脱。”沈含晶干脆站起来:“怕什么呢?怕我借这个身份抹黑你,还是怕你自己……又对我动感情?”   话语碎碎吐出来,带着赤|裸|裸的试探和挑衅,直指旧梦重温四个字。   以身量之差,徐知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跟我在一起,你确定?”   “会怎么样,你羞辱我?”沈含晶仰头反问:“还是说我们的过去……你不希望我想起来?”   清高不过是包装过后的自卑,她从来不需要这种东西。   而男人,本身就是矛盾的组成。   接近她,逼迫她,要说不打算发生点什么,她不信。   目光微移,徐知凛浏览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眼角眉梢。   可视线即便不用穿透她的脸,也知道都是造作的假象。   上睫自然覆低,他扫向她空白的手指:“不怕后悔?”   扑笑一声,沈含晶踮着脚,慢慢撞上他的鼻尖。   浴袍不薄,但手指很凉,只是徐知凛看起来心如止水。   沈含晶直勾勾盯着他,唇舌吐纳一句话:“我们以前……做过吗?”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后悔   【Chapter 11】   -------   调笑满耳,徐知凛按住那只手:“加一个要求。”   “你说。”   “如果你输了,永远不许再回来。”   反复强调这一句,听起来多少偏执。   沈含晶绞着他的浴袍带子:“好啊,我答应你,所以……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什么。”   “我们做过几回?你一般多久?还有,我是不是你第一个女人?”   气息在唇口出没,极其微妙的企图。   徐知凛伸手格开她:“我答应你,你可以出去了。”   “这么君子?”眼睛缓慢拉成一条线,沈含晶笑得发颤:“这么晚还让我回去,不合适吧?”   徐知凛板脸注视着她,正要往后退时,脚面被踩中,两片唇准确地贴上来。   有点干,像吻上一层砂纸。   如果刚才是勾引,那么这一下,更像示威。   蜻蜓点水般,示威的人迅速抽息,手指代替着擦过他唇部纹理:“太久没做,不行了?还是……离开我以后,真就没有起来过?”   徐知凛不自觉眯了下眼。   沈含晶往后退开,眼里一点捉弄人般的恶劣快意:“明天见,晚安。”   说完穿上鞋,再转身,抓起放在柜子上的包。   门被拉开又关上,离开的身影无比利落,跟刚才一次又一次的投怀送抱恍若两人。   顶灯的光层压在肩膀,徐知凛望着门背,状似失神。   一门之隔。   走廊空荡荡,地毯铺得很厚,踩上去没有声音。   走出一段后,沈含晶拉开包包拉链,把手机拿出来:“听够了吗?”   “……”一点窸窣中,江宝琪的声音传出来:“你脸皮真够厚的。”   沈含晶笑笑,直接挂断。   下去两层,她回到自己的舱房。   房间面积不如高层的,几步就能冲进洗手间。   马桶盖掀开后,她再也忍不住,捂着胸口,渐渐吐得脸色发白。   眩晕感一重又一重,耳鸣嗡嗡的,世界好像都失了真。   匍匐之间,沈含晶收紧指关。   这夜模糊过去,转天上午,她手机收到一条短信:『六楼主餐厅,下来。』   海上升明,太阳离得格外近。   穿过人人穿着清凉的浴场,再途经昨晚待过的酒廊,沈含晶到了地方。   270度观景餐厅,金卡套房专属。   徐知凛站在餐厅门口,他穿一件薄蓝毛衣,发缘挂着阳光粒子,眼镜时有时无,让人弄不清到底近不近视。   沈含晶走过去,挽住他的小臂:“等很久了?”   徐知凛头颈微侧,没了镜片遮挡,他一双眼清澈有神。   “怎么了?”沈含晶抱着他,无比自然地摇两下:“我今天好看吗?”   绿裙黑发,薄涂一层口红,看起来气色不错。   徐知凛收回眼:“进去吧。”   “来吃饭?”沈含晶跟着往里走。   “带你见位老朋友。”踏上水台,徐知凛绅士地替她拉开门:“不是想找回以前记忆?说不定,她能帮你记起些什么。”   临近中午,餐厅内已经有几桌散客。   大面积法红,厚重的丝绒,装修上很有浪漫的异国情调。   沈含晶被带着一路向前,经过半幅巨形画架后,见到一张铺好的长形餐台。   台子旁边,一群人或站或坐地说笑。   发现他们后,齐齐转头过来。   气氛微妙地停顿了下,有人最先站出来打招呼:“嚯,老徐,我们这刚还说呢,担心你起不来,在想要不要让人去喊一下,正好省事了……毅力可以嘛。”   说话人是昨晚见过的光头男,沈含晶跟他聊过几句,甚至得了他一张名片,记得是这台游轮的少东家,蔡阳晖。   他话里有话,带着不正经的暗示,旁边人也见怪不怪,都心照不宣地跟着笑。   谑笑间,蔡阳晖往前两步:“不介绍一下,这位是?”   “沈含晶?”   有人抢先叫出名字,气足声亮的三个字后,一位穿玫红背心裙的女客出现在长桌尽头。   她掀开尼龙镜片,先是皱起眉看着沈含晶,忽然把眼瞪大,气冲冲喝了一句:“真是你!你还敢回来?”   墨镜甩地的声音,这人突然向前的动作,吓到在场几乎所有人。   好在她往前奔时,蔡阳晖一把伸手抱住:“老婆!咱冷静点,冷静点。”   “蔡阳晖!你他妈放开我!”女人对他又打又踹:“你知不知道她是谁?要不是她,我爸妈根本不会离婚!”   冲突忽现,场面几近失控,喧杂的气氛中,有人帮忙拖住愤怒的那位,而更多的人,则将探究的目光投向沈含晶。   一句句的叫骂送到耳边,从那不管不顾的姿态来看,要不是隔着这点距离,她估计早被撕打得不成样子。   是预先没有想过的场景,即使平常再镇定,沈含晶也还是愣住。   手劲大了点,应该是掐痛徐知凛,他扭头看她十来秒,最后伸手在腰间轻轻一捞,带着转身离开。   餐厅门关上,隔绝吵闹,等被带到顶层甲板,沈含晶已经恢复不少。   海洋泛起银色尾浪,极目远眺,正午的太阳灿得像被压碎的色谱,抠在一起,相互染体。   “杨琳,你高中同学。”徐知凛这才开口介绍。   迟半拍,沈含晶思索着这个名字:“她父母离婚……零点跟我有关?”   徐知凛没回答,但偏头评价她:“脸色好像不太好?”   “我晕船。”沈含晶冷冷地回答:“怎么,这是在关心我?最好控制点度,不然,我更要觉得你对我余情未了。”   她表情转换得快,说话时很快牵出一个笑,只是口唇单薄,头发和裙摆被海风吹得飘扬,人有一种被钉在纸皮上的脆弱。   “面对你的过去,确定做好准备了?”徐知凛调回视线:“你有没有想过,沈习安为什么不跟你说以前的事?”   “什么意思,你后悔了?”压住裙摆,沈含晶轻轻一哂:“还是说,怕我承受不了以前的事,开始替我着想?”   “我给你反悔的机会。”徐知凛提醒她:“现在反悔,之前的合同还作数,你可以拿钱离开,去陪你那位养父。”   天海相连,游轮像大型的海上花园,也像一座华丽孤岛。   风息减弱,沈含晶退到后面的椅子坐下:“昨晚,还有一件事忘记说清楚。”   徐知凛回身,目露询问。   沈含晶翘起腿:“如果对赌协议,最后我赢了呢?”   是要一往无前的意思了,徐知凛没再说什么,走步回到房间,拿出一封文件袋。   拆开封口,里面是两份纸质合同。   翻开细看,上面各项约定都清清楚楚,并且写明收购梁家股份以后,AN会对春序进行投资。   投资金额不小,对春序来说是机遇,但也因为这笔金额,沈含晶的压力和挑战会更加大。   好在对赌那项上,约定的百分比没有高于市场价,不算过分。   慎重地翻上几遍,确定一切与约定相符后,沈含晶签下自己的名字。   年少时的一对爱人,分离又重逢,只花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决定复合。   这场举动看似成立于一纸约定,但又算不上完完全全的商业行为,更不像旧情复燃的荷尔蒙冲动。   对立的恋爱关系,多畸形,多可笑。   情绪收梢,沈含晶眯眼一笑:“游轮这里,你早就猜到我会来吧?”   徐知凛去收签字笔,有细白手指越过他的手背,在甲方落款处画了一圈:“所以刚才那个场景,我那位同学,你也是早就设计好了的,对不对?”   她贴很近,上半身都伏在桌面,呼吸乍起乍伏,V领被动作放低,眼角却向上飞起:“你看,你多恨我。既然恨到这种地步,不把我扣在身边,怎么报复?”   顿了下,徐知凛抽出纸张:“既然知道,你还签?”   “我贪你的资源,不可以吗?”沈含晶笑意促狭。   一张漂亮面孔,却也有种咄咄逼人的坦然。   徐知凛捡起签字笔,盖上笔帽问:“下去吃,还是让人送上来?”   “让人送吧,暂时不想下去。”沈含晶接着话,从包里抽出一管口红:“洗手间哪里?”   徐知凛给指了方向。   话题就此转移,沈含晶从从容容站起来:“对了,顺便要杯酒,我昨晚没睡好。”   她很自然地指使起他,一幅女友姿态。   说完后,换上拖鞋去了洗手间。   总套是复式,从设备到家俬都是顶配,挑高也非常可观,面积上,单洗手间就能比掉一般客房。   餐送得很快,从洗手间出来不久,桌子就摆好了。   “酒呢?”看了一圈,沈含晶问。   “喝这个。”徐知凛指了指她跟前的水杯。   “这什么?”   “晕船药。”   沈含晶怔了下,很快又若无其事坐下来。   送的是中餐,有盐帮菜也有粤菜,她肚子微微响动,确实饿了,再没什么精力说别的。   喝完晕船药,挟一块姜往嘴里送,姜汁由食道进入胃腹,获得鲜辣感带来的镇定。   从生滚粥再到仔姜鸭片,这一餐,明显按她口味叫的菜。   沈含晶边吃,边肆无忌惮地打量徐知凛。   就算没有眼镜赋予的斯文气,自然光之下,这人的五官也过分清俊。   等吃差不多了,桌布底下,沈含晶轻轻踢他小腿:“你不打算跟我说说,我跟那位老同学之间的过节?”   仿佛是按着时间来的,刚说完,徐知凛手机就响了。   看眼来电显示,他点开外放。   “老徐,”听筒里传出蔡阳晖略带无奈的声音:“你开一下门,我老婆有点事找你们。”   杀到房间门口,目的显而易见。   餐桌对面,沈含晶缓缓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接着拿起餐巾擦嘴:“我吃完了。”   明明知道马上要面对什么,却还是不紧不慢,优游自如。   徐知凛滑回视线,对着听筒说了句“等着”,随即抬手挂断。   沈含晶站起来,嫌头发碍事,她从写字台拿只铅笔,几下把头发绾到脑后。   动作娴熟,落在徐知凛眼里,唤起关联记忆。   过去荡开一个洞,他忽然想到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作者有话说:   上榜了,掉一波红包 第12章 【回忆章】   【Chapter 12】   ---回忆章----   08年的暑假,气温格外高。   打完一场球,徐知凛去浴室冲了个澡,出来时,看见表哥江廷。   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江廷站在笔记本电脑旁边,手指套了个什么东西在转。   戴上眼镜后,徐知凛看清了是什么。   咖棕色的编织头绳,细细一圈纽结。   错愕一瞬,他立马上前勾回来:“你怎么乱动我东西?”   “这么大反应干嘛?”江廷被吓得缩了下:“我还奇怪你哪来的皮筋?女里女气的。”   徐知凛没理他,把头绳放进裤兜,又自顾自找到T恤套好。   “要出去?”江廷问。   徐知凛点头,把笔记本合好后,抓了手机就往外走。   “去哪?”   “游泳。”   “不找人送?”   他一路跟下楼,徐知凛侧眼:“你也去?”   “……我又不会游泳,去喝水?”江廷看起来像噎了下,很快清清嗓:“问你个事。”   “什么?”徐知凛打开钱包检查零钱,顺口问他:“有没有散票?”   “我哪来的散票?”江廷掏遍全身,还真掏出两张五块纸币,递过去时顺便凑近问:“听说小养、呃,安叔那个女儿……在做兼职?”   “问这个干什么?”徐知凛皱眉看他。   “没什么,随便问问的。”   明显有原因,徐知凛嘴角微抿,压下眉头盯住江廷。   没几秒,江廷装模作样打了个哆嗦:“你别这么盯我,跟那个谁一幅鬼样。”   徐知凛忍气:“你说谁?”   “安叔女儿啊,你不觉得她有时候很可怕吗?”江廷四下里看看,收小声音:“我告诉你,她那个人可不简单了,看着老实,其实虚伪得很。”   越说越难听,徐知凛彻底沉脸:“不要污蔑人。”   “我污蔑人?你是不知道,她、她……”她了半天,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江廷泄气般抹把脸:“算了,你们都睁眼瞎的,我懒得说!”   徐知凛没再搭理他,径直走出去。   公交换乘地铁,大概一小时后,到了地方。   面包店里,穿着围裙的女孩半蹲着,正给冰柜添货。   日落时分,她专注手里的事,一拿一摆间,在抖落的光晕里,在过度的曝光下,额角发流绒绒的,整个人微光熠熠。   害怕影响她工作,他像个傻小子,左右张望后,走去门外站着。   大概四十分钟,她从店里出来,把一次性工作帽扔进垃圾箱。   “你怎么来了?”她惊讶。   “我……刚好经过这里。”徐知凛耳根微红:“是下班了吗?”   “嗯,下班了。”沈含晶打个喷嚏,从背包里抽出纸巾。   她背包是白底棕花的奶牛纹,外观一层细绒。   徐知凛伸手:“我帮你拿,可以吗?”   沈含晶递过来,说了声谢谢。   俩人边说边走,朝地铁站方向。   中途他想起件事:“你生日是不是也要到了?”   “我不过生日。”沈含晶回眼一笑,忽然指了下背包:“帮我找只皮筋,我把头发扎起来。”   按她说的,他拉开拉链给她找皮筋,可最后连侧边的都翻了,也没翻见皮筋的影子。   倒是摸到一只方方正正的布袋子,以为是她说的那个收纳包,哪知道打开只见到几只巴掌大的粉色纸块,触感软绵。   “看见了吗?”她问。   “好像……没找到。”说完这句,他忽然意识到手里的是卫生护垫,一下慌得不行,连忙重新塞好。   “没找到?”沈含晶凑过来,也伸手进去翻找:“难道我忘拿了?”   裤袋里明明揣着一只,徐知凛有些心虚,左右张望着要找商店:“我……去买。”   “算了,不用买。”她手在里面掏了掏,最后拣出支铅笔:“这个也可以。”   脱下工作围裙,她穿的针织背心和一条牛仔裤。   头发放下来时,遮住整片腰背,但两手一抬,背心面料遂向上收。   少女的腰肢白得晃眼,也让人无措。   乌黑长发被一支铅笔轻巧绾住,她歪头朝他笑,招摇又纯粹,满眼舒展的晴。   地铁人群拥杂,进入暑假,这座城市的游客也多了起来。   细白手臂,修长颈线,细挑轻盈的身姿,天然吸引视线。   她往哪里站,哪里就是风景。   动荡车厢,两人站在贯通道处,中间隔了一点距离。   到某个景点站,上来一批被晒得冒汗的游客,偶尔从不同方向飘来几句方言,听不太懂,但很有地方韵味。   人越挤越多,空间也就越来越密,车厢钻过不同轨道,光源亮暗不定。   有打瞌睡差点坐过站的,猛地被广播叫醒,站起来就往外面冲,过程中不小心撞到沈含晶,绊得她打了个趔趄。   那人慌声道歉,而见她站不稳,徐知凛想也没想就伸手去扶。   惯性使然,她也结结实实撞进他怀里。   潮湿的柑橘调,好像还带一点丁子香。   是她常用的洗发水味道。   膝盖碰膝盖,她就这样停在他怀里,而他浑身僵硬。   稍一低头,是她清晰的锁骨线条,背心边缘被挤得敞开,烫得人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知凛。”高高低低的人声里,好像听到她在喊他。   她在笑,一双手穿绕到他的腰背:“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喉头干燥,他紧张地回答:“我也是。”而且很早就开始。   她仰头看他:“但我们还小,等毕业了再说,好吗?”   高中毕业还是大学毕业?他想问,但还是点点头:“我听你的。”   说完这句,右手被她牵住,慢慢放到她腰后最细的那段。   接着她笑起来,眼帘微微颤悸,有一种难以复刻的美,以及易碎的脆弱。   面对初恋,满心都是呵护,甚至根植到骨子里,以至于后来所见,他难以接受。   暑假过后,杨琳父母离婚的消息传来。   因为两家有些交情,所以,事情经过徐知凛也听了个大概。   出轨移情,屡见不鲜的原因,只是听说离婚的原因,是被女儿杨琳撞个正着。   为此,杨琳休学小半年。   后来圣诞,他们一群人去城东的房子里庆祝。   同学朋友,现场一度吵得话都听不清。   徐知凛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但因为沈含晶在,也就跟了过来。   当然他更不喜欢的,是她跟在江宝琪旁边,不声不响,当个透明人。   但她好像从来不在意,甚至习惯被当作别人的影子,更习惯被所有人忽略,领边缘人物的角色。   一场仪式后,徐知凛正闲站着,他那不着调的表哥忽然浑身紧绷,且略带防备地往圣诞树上靠,神经兮兮的。   往前看,见是沈含晶来了。   “我来收宝琪的礼物。”她穿杏色毛线裙,站在大面积的圣诞红中,像玫瑰地里的一捧雪。   接递礼物间,她的指腹在徐知凛手心逗留,悄悄挠了两下。   也因为这个,招来江廷奇怪的打量:“你发烧了?耳朵怎么这么红?”   “温度太高。”徐知凛走去拿了支冰水,试图压一压那股燥劲,视线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跟过去。   江廷移过来,忽然促狭地问了句:“你不会是……对杨琳有意思吧?”   徐知凛愣了下,这才发现沈含晶旁边站着个杨琳,而且杨琳抓着她的手臂,看似亲昵,实际力度不大友善。   过不多久,两人消失在客厅。   他担心,跟着找了过去,果然在泳池的角落看到她被杨琳堵住,一幅找麻烦的架势。   见杨琳气势汹汹,徐知凛正要过去,却听沈含晶轻飘飘一句话,问得杨琳两眼圆瞪。   户外够静,隔得也不算远,那句话清清楚楚送进耳朵里,沈含晶先是问杨琳,亲眼看见自己父亲搂其它女人,是不是很难受。   接着她再问,被自己父亲打一巴掌,感觉如何。   月光下,杨琳脸上浮现羞辱的神色,骂了句什么就要挥手,却反被推得一个踉跄。   四下寂寂,只听到沈含晶轻蔑的嘲弄:“是我故意的又怎么样?杨琳,也怪你蠢,你活该。”   对峙结束得很快,她走出角落,树影底下忽然站住脚,接着视线一偏,望向徐知凛。   猝不及防间,徐知凛对上那双漆黑的眼,还有那幅没有波动的神情,半点没有被撞破的惊讶,更和刚才调皮挠他的模样判若两人。   四目交错,过后,她抬脚就走。   那天晚上,徐知凛失眠了。   翻来覆去,满脑子是她跟杨琳的对峙场面。   还有那份陌生的强势,和印象里的她,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隔天去接下班,面包店外,两人有了一场对话。   “你都听见了?”   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及,徐知凛有些失措。   他确实想问,比如当中是不是存在误会,或者她有什么难言之隐,逼不得以要这么做。   可沈含晶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有了无数个意想不到。   比如她承认,杨琳父母离婚的事,跟她有关。   “我知道杨琳爸爸经常在那里跟情人幽会,我甚至蹲过点,知道他们一般约在什么时间。”沈含晶说:“所以我骗杨琳去那里,带她坐在最隐蔽的位置,让她看到她爸和其它女人搂搂抱抱,又激得她去捉奸,再然后,给她妈妈打了电话。”   平静陈述下,隔了好久,徐知凛才挤出句问:“为什么?”   “非要找原因,大概是我讨厌她,妒忌她?”沈含晶叹气:“我还觉得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她爸爸下手太轻,只肯打她一巴掌,脸都没肿。”说到这里,沈含晶笑了下。   那刻在她眼里,徐知凛看到近乎扭曲的快意。   十几岁的年纪,不是不知道人性有阴暗面,但当喜欢的女孩子揭下文静的面具,把真真正正的自己拎出来展示时,头一回,他感受到说不出滋味的冲击。   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徐知凛钝钝站着:“你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坏?”沈含晶想也不想就回答:“因为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啊,徐知凛,你不会一直都没感觉吧?”   被连名带姓地喊,徐知凛脸色有些难看:“不对,你不是这样的……”   沈含晶再没说话,转身就走。   徐知凛追上去,被她挡在地铁站口:“别跟着我。”   突然就变得这么疏离,徐知凛愣了下,把圣诞礼物递过去。   沈含晶看也不看,接过后直接扔进垃圾筒:“你可以走了。”   被这份冷漠灼伤神经,徐知凛站在原地,陷入沉重的茫然。   那天过后,关系突然降温。   杨琳的事不过是导火索,早就被风吹散。   沈含晶正常生活,人前还是那副安静话少的模样,但跟徐知凛,就像是每天打照面的陌生人。   徐知凛捋不顺脑子里的结,心里的滋味却是扎扎实实的,针刺一样痛,以及说不出口的苦涩。   再久点,又听江宝琪说她开窍,会和同班男生一起做小组作业,会收倾慕者的情书,疑似要谈恋爱。   在亲眼看到她手里出现一束花后,徐知凛拉住她,不懂她这样行为是什么意思。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吗?”沈含晶客客气气地问。   徐知凛困惑:“你说你……喜欢我。”   “我可以喜欢很多人,你以为自己有多特殊?”   她变化太快,完全否定他们的关系,仿佛他们从来没有亲近过。   徐知凛被伤到,沉默看她。   “我说过的,我不是什么好人。如果你现在看清楚了,早点远离我。”沈含晶再一次强调。   徐知凛不懂,为什么她要向他展示一身的刺,又为什么要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坦诚到不给自己留半点余地。   后来再看她,心绪几多复杂。   看她像无事发生那样,洗掉一切痕迹在人前扮演拘谨者,熟练转换,自如得不止陌生。   学校遇见,她目不斜视,家里碰上,她最多客客气气。   而他站在一段不被承认,因而更无法被解释的关系里,心底一次又一次塌陷。   那年的寒假,徐知凛离开申市,去了惠斯勒。   雪季漫长,只是板刃在雪道铲出漫天粉幕,也赶不走心底的影子。   年后回到申市,听见沈含晶摔伤的消息。   面包店歇业一冬,她找了个新的兼职,去高尔夫球场当球童。   球童时薪高还有小费,但也更辛苦。   而她的伤,是从摆渡车上摔出来的,小腿骨折。   到家那天,看她坐在轮椅上,徐知凛心序大乱。   蹒蹒跚跚的样子,刺痛了他。   表妹江雪琪在旁边念念叨叨:“本来小费赚赚嘛挺不错的,这下连学都不好上。唉,长得一脸苦相,我妈说这叫福薄,守不住好东西。”   徐知凛起身,冷沉沉地看了江宝琪一眼。   他试图等到沈含晶,可后来从一起上课的家教嘴里得知,她已经从其它通道离开了。   接下来好几天,以各种方式,她在躲避他。   直到这天在楼底,她陪江宝琪练完琴,徐知凛悄悄跟上去。   见她推得吃力,他想要帮忙,她却直接刹住轮椅,只对他说了一个字:“滚。”   苦涩疯长,于万吨沉默里,他一路跟她到家,请求和好。   沈含晶面无表情,视线空洞且冷漠,没有回应。   写字笔掉到地板,两人同时去捡,手碰到一起时,沈含晶迅速避开。   徐知凛迟滞了下,捡起来替她放回桌面,说了句“你先休息”后,默默离开。   雨量充沛的城市,天气晴得犹犹豫豫,徐知凛走出一段路,忽然转身。   朝上,看到沈含晶的脸。   她站在窗后,骨骼折角都被光源柔化,有一见太阳就消散了的脆弱感。   心底层层下陷,毫不犹豫的,徐知凛冲了回去。   回到楼上,她已经转过身,薄薄的眼皮撑着,直视他。   心缝皲裂,徐知凛一步步接近:“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   “你没有错。”沈含晶打断他:“我们不是同个世界的人,不要再跟着我。徐知凛,我很虚伪很自私,我会说谎,会装相,会利用人……”   她毫不在意地在自我贬低,以一种放血式的决然。   按住心里的雪,徐知凛往前一步:“那就利用我,说谎给我听,装相给我看,我都可以接受……”   “你不懂。我报复心很重,谁招惹我,我会想方设法算计回去,包括你。而且我讨厌很多人,比如你的家人……”跟他微红的眼眶不同,沈含晶脸上甚至有点笑意:“你还要听吗?徐知凛,这样的我,你还要喜欢吗?”   一字一句,越来越像试探。   徐知凛看着她,分明有一双明亮的眼,热烈又鲜活。   比起她嘴上的斩钉截铁,他却似乎看到暗伤下严密的防御体系,以及一段自我包裹的灵魂。   情绪反刍,这段时间所有的无法想象和难以接受都已经解体,他伸手抱住她。   过几分钟,她也回抱,温驯地贴在他胸前。   “知凛,你真的要爱我吗?永远爱我,永远只有我一个?”   徐知凛点头:“我永远爱你,永远,只爱你。”   比起一个毫无瑕疵的灵魂,她更重要。   漫长冬季好像终于结束,年少的情侣紧密相拥。   不知过了多久,沈含晶往后退开。   她托住徐知凛的脸,先是用手指描摹他的鼻线,接着踮起脚,慢慢凑了上去。   “怎么证明呢?”她开口,气息划过唇周,又往后退开,笑眯眯看着他。   尖尖的下巴,眼底闪着烁亮的光,类似猎得感。   徐知凛掌心犯潮。   他闭了闭眼,突然想起一句话:烫痛过的人仍然爱火[1]。   就算这是一场试探,他也心甘情愿,踩下她种的刺。   只要人在身边。   但他似乎忘了,向她要同等的承诺。   作者有话说:   吓鼠,今天换电脑,差点找不回存稿   [1]摘自王尔德《道林·格雷的画像》 第13章 拆散   【Chapter 13】   --------   思绪沉底。   回到现实,除了尾浪踢耳,还有动静过大的拍门声。   徐知凛正好吃完。   见他站直,沈含晶跟过来:“如果人家动粗,我可以还手吗?”   “随你。”徐知凛离开餐桌。   “我还手会怎么样?”   “试试就知道了。”   “那……你会帮我吗?”   问出这句时,两个人都到了门边。   徐知凛没有回答,拉柄一压,门外是两眼冒火的杨琳,以及尽力控制住她的蔡阳晖。   徐知凛喊了声蔡总,语气淡淡:“这么着急?饭都不给好好吃。”   他跑去点完炮就把人领走,这还慢吞吞吃饭呢,蔡阳晖挨了好久的骂,现在一脑门汗:“见谅见谅,我老婆看到老朋友,比较……激动。”   杨琳岂止激动,立马直指沈含晶:“是江宝琪把你弄上来的吧?怪不得她找我要票,原来是给你!”   手指都在抖,看得出来恨到极点。   “江宝琪是哪位?我不大记得。”沈含晶略一思索:“蔡太太,听说咱们之前是同学?”   她表现得惊讶,杨琳气得唇周发抖:“妖里妖气的,你别给我装!”   “不好意思,我失忆了,好多事都不记得。”沈含晶如实解释。   “骗鬼呢,失忆了还找得到他?”杨琳再一指徐知凛。   “别误会,是他找的我。”沈含晶眼里冒起点笑意,往旁边倾:“你不替我证明一下吗,知凛?”   紧绷绷的场合,她声音格外婉转,像含在舌尖的两个字,带着暧昧框架下的亲密。   蔡阳晖忙着把杨琳手臂拨下来:“老婆,咱有话好好说,别气坏身体。”   杨琳死盯徐知凛,见徐知凛并没有否认,转而再看沈含晶,目光复杂起来。   一直被当年的事折磨,一度成了家里的罪人,被父亲扬言断绝关系,甚至后来……   她承受了这么多,罪魁祸首却失忆了。   简直像听到个恶意的玩笑,一口气堵在胸口,杨琳怎么也咽不下去。   “要进来坐坐吗?”沈含晶往旁边让了让,一幅主人姿态。   就这么站在门口确实不像话,蔡阳晖半哄半抱,把雕塑似的杨琳给劝了进去。   客厅移门只开一道缝,海风透进室内,把丝丝缕缕的女香吹出清凉感。   餐桌上是两人吃剩的饭菜,沙发里,徐知凛外套的领口躺着一支口红,再联系今天种种,怎么想都知道不简单。   杨琳复杂地看向徐知凛:“眼瞎一次就可以了,你不像是会犯同样错误的人。”   “这跟你没有关系。”徐知凛坐到椅面,人往后一仰。   他一幅万事不理的样子,沈含晶招待客人:“不介意的话,把事情经过先说一遍?”又疑惑:“关于你父母的事,我想不出来,会跟我有什么关系?”   作为同样不知经过的人,蔡阳晖也一堆问号。   他只知道岳父之前和秘书乱搞,最终因出轨而离的婚,实在难以想象,怎么又会扯上自己老婆同学?   再借机瞟两眼沈含晶,确实漂亮,脸是脸腿是腿的,容易让人走不动道。   原本在蔡阳晖的猜测下,不过是一夜厮混后的临时女伴,这在他们圈子里再常见不过。   处得好了,身边多腻一段时间,或者下船就一拍两散……但现在看起来,好像压根不是那么回事。   权衡了下,蔡阳晖觑向徐知凛:“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什么误会?”杨琳眼里瞬间摇起一团火,睁大眼像要吃了沈含晶:“她都承认过,还能有什么误会?”   话里机锋冷得像刀,要把人脸皮剖开,这样怒气冲天,但就是不愿意说具体事情。   沈含晶刚吃过晕船药,人有点犯困:“我虽然不记事,但也知道自己不会无缘无故针对谁,除非……对方先惹我。”说完朝徐知凛笑:“你说是吗?”   “你真不要脸。”杨琳在旁边冷笑。   沈含晶耐心差不多了:“蔡太太,我理解你父母离异的心情……既然你不肯说,我也就不问了。实在不行,我吃点亏给你道个歉,事情就这么过去?”又笑了笑:“不好意思,刚吃完饭,想躺躺。”   “是啊老婆,都这么久,既然人家都道过歉,要不就算了吧。”蔡阳晖在旁边劝。   “算什么算?”杨琳一下嗓门都炸了:“要不是她,我爸妈根本不会离婚,我爸也不会跑去北方,更不可能出车祸!”   沈含晶被逗笑:“迁怒的本事也太大了,就算你父母离婚真跟我有关,不至于后来所有事都要往这上面扯?”说着朝蔡阳晖打了一眼:“还是说你嫁的老公不好,也要怪我?”   那一眼,蔡阳晖额角神经一跳。   他心虚,脸都有点绿了。   再看沈含晶,声音听着心平气和,然而笑盈盈又俏生生,最知道怎么激怒人。   “蔡太太,我本来想找人问问以前的事,你如果愿意的话,我们好好叙叙旧,如果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请自便,我和知凛还有别的事要忙。”   “你说什么!”杨琳一下站了起来,同时,听到长长的声笛响起。   数了数,一共响了三声。   “有人落水!”蔡阳晖连忙提醒:“那什么,老婆我们先走吧,有什么事晚点再说。”   “落水有人救,关你什么事?别在这搅合!”杨琳大力推了丈夫一把,把他手机给推得掉出来。   正好来了电话,蔡阳晖踉踉跄跄地接起来,很快骂了句娘:“庄磊他们掉海里了,咱得去看看。”   意外突发,几人都赶去下面的甲板。   救生员充足,很快把人给捞上来。   一共仨人,两男一女,还有个裸体的,被救生衣盖住重要部位。   从头到脚都湿透了,都瘫地上大口喘气大口吐水。   天冷水也凉,有一个被冻得痉挛性收缩,喘鸣又抽搐。   落水原因挺不光彩,一男一女看对眼,但女方是跟男朋友一起来的,只能私下勾搭上,错开吃饭时间去偷情。   想得挺好,结果被撞破,然后扯打到阳台,一带二全摔下去。   女方最先醒过来,大概是吓的,大概觉得丢脸,头发一绺绺糊在脸和脖子上,像无助的女水鬼,哭声细弱,一颤颤往人耳朵里钻。   沈含晶突然打了个晃,撞到徐知凛。   “怎么了?”徐知凛肩膀支住她。   沈含晶直着眼定了几秒:“……没事。”她结束一个深呼吸,还玩笑似的指指当事人中的一员:“你朋友,玩挺花的。”   面色白得有点明显,徐知凛看她:“回去收拾东西吧,差不多靠岸。”   沈含晶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直到转身那刻,皱着的眉心也没有打开。   高饱和度的绿,让她成了视线里最鲜艳的存在。   看着那片身影走远,徐知凛收回目光。   现场一团混乱,他扫自己向肩头,半晌,摘下一根长头发。   *   游轮跨越两省三城,到达崖洲码头时,距离黄昏还有个把钟。   一湾椰影三面海,崖洲拥有独特的岛屿风光。   在这座拥有东方夏威夷之称的城市,沈含晶相当于提前放了年假。   入住的酒店冠集团名,是AN旗下奢华度假品牌。   这几天里,杨琳没来找过她,倒是江宝琪,基本每天跟她一通电话,又是发牢骚,又是威胁让跟徐知凛分手。   接触几回,沈含晶发现这位富家女还挺有意思,既凶又怂,禁不起一点吓。   而且江宝琪防备心强,但经不住套话,有些事三言两语就能问出来。   比如杨琳父母的事,就是从她嘴里听来的。   出轨离婚,再又因为追随去到情人的城市,而遭遇车祸。   江宝琪在电话里问:“怎么样,是不觉得自己坏到家了?”又幽幽地说:“要不是你,她也不至于嫁给蔡阳晖……”   沈含晶好笑:“江大小姐,我是失忆不是失智,你跟杨琳是好朋友,当然只会说对她有利的部分。”   不过……蔡阳晖。   想起甲板那晚,这人眼珠子快贴到自己身上的猥琐样,沈含晶思索了下。   按江宝琪说的,因为父母离婚,杨琳家境变得一年不如一年,所以只能选了范围内条件最好的蔡阳晖,那应该确实跟她沾点关系。   但是:“男女间的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杨琳嫁谁不嫁谁,我不信她连基本的择偶权都没有,所以别把这大帽子往我头上扣,没用。”   “谁扣你帽子?”江宝琪有点毛了:“你就是白眼狼,从小我们吃吃喝喝都带你,有好东西也想着给你,从来没有亏待过你,结果你恩将仇报,太没良心了!”   她叽叽喳喳,小孩子吵架一样说些车轱辘话。   脏口不出,泼气也不足,没什么攻击性。   骂半天听到拨水的声音:“你在干嘛?”   “游泳。”沈含晶说着,又踢了两下水。   漫不禁心的语气,激得江宝琪又骂了两句:“你要还有点良心,抓紧跟我二哥分手,再别搞他了。”   “你自己也听见的,是他心甘情愿,我没有强迫过他。”   “诶?你这人怎么说不通啊,你,你……”江美琪急到结巴。   沈含晶拿过刚送来的餐,喝一口饮料:“这么想拆散我们,你直接给他打电话吧,困了,挂了。”   结束通话,她半个身体都沉入水。   吸管赶得冰块乱挤,发出凉爽的嗒嗒声,喝完小半杯,沈含晶转身去游泳。   腰腿发力,眼鼻埋下水线时,想起那天落水的几个人。   她不怕水,只是那天甲板上的场景,突然激起她脑子里几帧闪动的画面。   模模糊糊地,像是曾经被人扔进过水里,粗鲁又恶意。   她甚至记得喉痉挛的感觉,那种声带内收的窒息,以及被人压在怀里拍水的震动感。   一幕幕像针线翻飞,比溺水更深的阴影。   泳池很大,水花轻响间,沈含晶游出一半,也听到点动静。   回头,见是徐知凛回来了。   他举着手机,走到日光椅坐下,听电话时,也跟她遥遥对视一眼。   沈含晶没有马上回去,池子里游完几圈,才慢慢回到岸边。   从水里起来,她戴好墨镜披上吸水巾,也走去相邻的椅子。   他们住的是海景房,视野一流。   只是虽然同住,但她睡主卧,徐知凛就去次卧,而且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工作,几天来碰都没碰她一下,简直像人类都市里的禁欲僧。   蓝天白云,椰影和太阳伞,人惬意得不想动。   她侧躺着,光明正大听徐知凛讲电话。   按语气和内容来猜,另一边应该是江廷。   没持续太久,见徐知凛挂了电话,沈含晶给他倒杯酒:“刚开的,还不错。”   徐知凛扣倒手机:“股权的事已经处理好,你可以回庐城了。”   “你不跟我一起?”   “我在那边行程已经结束。”   镜片往下滑,沈含晶咧着眼看他,好久才重新把眼镜顶上去:“我知道了。之前去庐城是为了我,现在我跟梁川已经分手,你就没有去的必要了,对不对?”   扎实的语气,故作的得意劲。   人已经躺平晒太阳,徐知凛转头,看她一只手搭在额头,另一只悬空在两张躺椅中间。   窄细手腕,筋骨全看得见。   吸水巾只够罩住上半身,她两腿笔直交叠,足根微微摆动着,整个人在阳光下白到照眼。   喝口酒,徐知凛也躺回去:“给你一周时间,处理好手上工作,去申市过年。”   墨镜盖着,沈含晶一幅懒得搭理的样子,也不知道听见没。   碧澄澄的天,区别于申市的阴雨,这里太阳照在身上很舒服。   安静躺了会,腰被戳一下。   徐知凛睁开眼,一条腿越界杵在他腰间,腿上还有没干的水渍,泛着淋淋湿光。   他望过去,盯着她的意图。   沈含晶撑着脑袋问:“你不看着我,不怕我回去之后,又跟梁川有点什么?”   她很善良,还故意提醒他:“合同里面,可没约定过出轨的事。”   作者有话说:   出门口罩,大家做好防护 第14章 对峙   【Chapter 14】   --------   笑得多明显,就多有恃无恐。   “你知道的,我对你没多少印象,梁川我可记得清清楚楚,论感情,你可比不上他。”沈含晶继续找事。   看似诚恳,话里几个弯,她自己清楚。   按说一般男人,神经都会对“出轨”这样的字眼敏感,徐知凛却只说了句:“这种事,你自己衡量。”   自己衡量。   沈含晶坐起来,指尖搭在酒杯,轻轻弹了下:“对我这么放心?”   徐知凛没再说话,以无动于衷,应对她的轻佻试探。   沈含晶觉得有点无聊:“你一直这么没情趣吗?”   她收回腿往地上站:“放心吧,我就算绿你,应该也不会选择这个时候。”   说完紧紧浴巾,千姿百态地扬长而去。   *   第二天飞机航班,回到庐城。   汇合后,袁妙搬着沈含晶在光下照好久:“看来你过得还挺滋润。”   “钱是女人的胭脂,傍了个大款,能不滋润吗?”沈含晶半开玩笑。   从机场到家,刚好把事情大致说清。   袁妙连车位都不想找了,拉住沈含晶:“那个徐总摆明来者不善,对你有很大怨气,你还要跟他牵扯啊?”   “嗯。”沈含晶早想过这个问题:“如果能有选择,我不想再当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更不想,再做那些不清不楚的梦。   记忆连根拔除的还好,偏偏又给她留点余影,时不时开个口子。   梦里一切失真,全是过往的碎片,不懂为什么跑,又为什么哭,连梦醒时分的钝痛都找不到情绪源头。   而徐知凛,或许是她缺失记忆的最佳解释者。   “会不会不记得才好?或者想起过去,对你反而是一种伤害?”袁妙有点着急,这几天发生的事,光听她都觉得不对劲:“感觉那边没什么好人,都对你挺有敌意的。”   沈含晶往后躺了躺,手里摩挲着安全带:“我也没想到,原来我以前那么招人恨……不过法制社会,我要真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早也不在外面待着了。”   “嘀——”   有车往这边来,嫌她们挡道,喇叭按得又长又大声。   袁妙被吓了一跳,赶紧把车开走,在地面找了个位置停。   车才停稳,几片黄叶子掉到前窗,被雨刮器扫到角落。   解开安全带,沈含晶看着落叶微微出神:“这些事,觉得很不可思议吧?”   袁妙点点头:“挺狗血的,是我小学做梦才会梦到的情节。”又想起来问:“那徐总不是说……可以不要咱们公司?”   “这话你信?”沈含晶笑着弄散头发,又打下遮阳罩,稍微补了点妆。   主驾位,袁妙有点词穷了。   确实,人家可以不要她们公司,但同样有别的方法堵路,让春序生存艰难。   听话听音,做生意,资本场上钱就是路,就是理。   车上待一会,到后备箱把行李提下来。   袁妙愁死了,琢磨来去:“我还是担心你吃亏。”   一张苦脸,逗得沈含晶嘴角飞翘。   这个同学可比那些富家公子和千金,她所谓的发小要情真得多。   两人之间不隔什么阶级链条,更没有利益牵扯,有的只是这几年实实在在的友谊。   提起拉杆,沈含晶摸摸袁妙手臂:“要不是你有老公,我都想带你一起走的。”   袁妙叹气:“还是小心点,我老感觉那位徐总,好像对你挺了解。”   沈含晶正往包里找门禁卡,闻言一顿。   确实,徐知凛应该摸透了她,而她呢,对他只有梦里攒来的二手经验,以及……爱过的笃定。   门卡找到,沈含晶朝袁妙挑了挑眉:“放心吧,关系是第一生产力。”   赢面到底大不大,不到最后,谁又说得准?   从停车场到家里楼层,再开了家门。   客厅基本保持原样,但还是有人来过的痕迹,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放下行李后,沈含晶不着急干其它的,而是先去接了杯水,然后握着杯子,慢慢在房子里逛一圈。   走到窗户旁边时,发现墙上的圆形物品。   站在旁边看了看,她上去盖住红点,直接拆了下来。   果然不出两个小时,梁川出现。   他风尘仆仆,沈含晶把东西扔到桌面:“我说过,家里不准装探头。”   “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晶晶,我只是太担心你了……”梁川急得连话都说不转,想问她这几天的去向,更想向她解释些什么,可沈含晶只强调一件事:“梁川,我们已经分手了,别再来找我。”   梁川阵脚大乱,想牵她抱她,却一次次被推开。   沈含晶看他的视线不带憎恶,除了冷漠还是冷漠,多余的话也不肯说。   “不能再商量一下吗?”她太绝情,梁川喉咙阵阵发紧。   “卖掉公司的时候,你跟我商量过了吗?”沈含晶也不像之前那样问原因,平静到像在谈别人的事。   说分就分,实在是决绝。   人生到现在,梁川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跟沈含晶的感情变故是他唯一遇到的槛。   这几天人急疯了,白天找她,晚上梦她,没有一刻停止过担心和焦虑。   “晶晶,我想跟你好一辈子的。”梁川声音涩得很艰难:“你真的……对我有动过感情吗?”   “没有。”红唇张合,沈含晶把梁川赶了出去。   离年已经很近,非服务行业的基本都春节假,接下来的日子,沈含晶都在处理公司的事。   她早拉黑了梁川,即使他换号打过来也会马上挂掉,不愿意跟他多说什么,甚至为此搬到酒店,想见她都难。   这样举动已经十分明显,好多次在公司碰到但不被搭理后,梁川渐渐绝望。   而这天,宋琼来了。   宋琼虽然看不上沈含晶,但更看不得儿子天天失魂落魄要死不活,只能拉下脸亲自来一趟。   像从前一样,她去到春序,趾高气昂走进沈含晶办公室。   “听说你爸身体也不太好,如果他不方便回国,我们去看也可以。到时候把你们两个的事情定一下,过完年找个好日子,你们直接把证给领了。”坐下不久,宋琼直接表态。   沈含晶看着宋琼,没说话。   她坐在办公桌后,连茶也没给倒一杯,宋琼忍气:“你不要跟我犟,有台阶就赶紧下。明年我在鼎湖豪园买套大平层,给你和阿川当婚房。”   停两秒,又捺下嘴角:“放心,房本会加你名字,我知道你家里情况,也不要求你什么嫁妆。”   桌面放着找出来的平面图,沈含晶翻两下,垂着眼说:“这么大方,看来琼姨手里头宽松不少。”   “宽倒算不上,但给小辈置办点东西还是挤得出来的,毕竟只有阿川一个儿子,只要你们两个好,我们老的省着点花也没什么。”   宋琼实在是难得和气,虽然觉得沈含晶没规没矩,说话都不看着人,但想想她最终在合同上签了字,还是愿意说上几句好听的。   沈含晶也很客气:“那怎么好意思,既然琼姨这么勉强,还是别了吧。”   “你好好说话。”她打太极,宋琼心里骂儿子骨头轻,但又不得不夹着眉头,为宝贝儿子扮好脸:“你跟了阿川几年,你们感情好,我和他爸也是看在眼里的。”   想想又再让步:“只要你愿意听话,我也不会为难你,上回宴会你一声不吭就跑掉,我有说你什么吗?”   听翻旧帐,沈含晶放下笔:“琼姨这么闲,公司官司也处理好了?”   她话说得慢悠悠的,宋琼出了下神,火气迟了好几拍才冒出来:“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AN什么实力你应该也清楚了,不然怎么突然又签字?说起来,你还得谢谢我们。”   “谢什么?”沈含晶问。   “装什么傻,你自己心里清楚。”宋琼嘴一撇。   她跟江廷对接,只知道转让合同沈含晶签了字,认为沈含晶也是贪钱,而且觉得要不是他们梁家,沈含晶还遇不上AN这样的大财主。   这么想着,宋琼心里更看不上了:“我是带着诚意来找你的,能谈就好好谈,以后你们结了婚,叫我一声妈,我也会把你当女儿看。”   沈含晶顿了下:“我有妈。”   “你哪里来的妈?”这么不识抬举,宋琼彻底恼火:“你说得清自己身世吗?还有你这失忆的毛病,听说你养父什么也不肯讲,谁知道你以前有过什么腌臜事!”   她说话不管不顾,办公桌后,沈含晶视线直射:“趁我现在还愿意好好说话,你拿上东西,出去。”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爸没教过你怎么跟长辈说话?”宋琼声音立马高八度。   沈含晶盖上图纸:“我爸只跟我说过,打狗要关门。”   “你说什么?!”宋琼气疯了,好在门适时被敲开,袁妙赶紧进来拉住她,好说歹说,把人给弄了出去。   老姨实在尖刻又强势,一天天不知道想的什么,把自己摆得灵牌那么高,明明是来求和的,还没几句就要戳人痛处。   袁妙皱着眉,心里直犯嘀咕:摊上这么个妈,小梁总也是倒霉。   终于哄得宋琼离开公司后,袁妙松了口气。   她回到办公室,看沈含晶对着窗外发呆,上去问她:“……还好吧?”   沈含晶点点头:“没什么不好的。”站了会,扭头问袁妙:“晚上一起吃饭吗?”   袁妙抽不出时间:“今年轮到我们家接客,我妈准备过年东西,我回去帮帮她。”   “嗯。”沈含晶看看时间:“那你早点回吧,别让阿姨等。”   工作基本收尾,剩仓库守着几张出货单,等出完,展厅也就拉闸了。   袁妙点她:“到时候去我们家一起过年吧,我妈做那个菜团子还有粉蒸肉,你不是很喜欢吗?”   袁妙是本地人,妈妈跟沈含晶也很熟悉,看她瘦了吃得少了,会心疼地叮咛唠叨,平时做了好吃的也会放保温盒里,叫袁妙带来给她。   所以提到这位长辈,沈含晶也很有亲切感。   她拿过平板,点开宋琼医院主页,在器械页面浏览几秒后,笑笑说:“好啊,到时候看。”   *   小年后,春序也全都放了假。   这天出门一趟,回来的路上,江宝琪又来电话。   沈含晶掐断没听,江宝琪追魂一样,连发几条语音。   点开听,问她是不是又把徐知凛给弄哪去了,前几天过小年都不见他回家吃饭。   沈含晶没理江宝琪,但从她头像点进了朋友圈。   最新那条,是小年夜家庭聚餐的照片,老老少少坐满一桌,看起来热闹得很。   主位的应该是老徐董,大概不想曝光长相,给老爷子脸上盖了个卡通贴纸。   再往后,滑过一条条自拍日常后,找到徐知凛的身影。   看起来是在哪里的小型宴会厅,江宝琪举着手机跟人自拍,带到后面的徐知凛。   他穿黑T,一条水洗牛仔裤,人挺直站着,灯光磊落肃穆地压在肩上,看起来青松白雪一样孤傲。   看了会,沈含晶锁上手机,闭目养神。   大概十来分钟,酒店到了。   温度太低,哪怕天上挂着太阳,呼吸也都在呵白气。   沈含晶从网约车下来,紧了紧脖子围巾,朝大堂走去。   双向贯通的廊道,她打算去大堂吧要杯咖啡,却在电梯旁边,看到两个熟悉的人站在一起。   左边留寸头的是梁川,而右边单手抄兜的,是徐知凛。   沈含晶出现后,他们调转视线,齐齐看过来。   作者有话说:   ゝゝゝ专栏新预收《假千金竟是我自己》   温辰林不是他爸亲生的这回事,宋萤打小就知道。   她心特好,温辰林被罚了,会偷偷送吃的;温辰林病了,她也嘘寒问暖,就连零花钱都会匀一份给他,让他保管好,以后被扫地出门的时候,不至于饭都吃不起。   在她的关心之下,温辰林长成大高个,又从校服换到西装,但不仅没被扫地出门,还接管了温家的产业。   倒是宋萤自己,在拿到毕业证这天,被告知不是宋家骨肉。   合着,她才是假千金?   电视里没有骗人,假千金的下场,就是卡被冻结,婚被退掉,再被赶出家门。   宋萤崩溃了,一个人跑出去喝酒。   正当她在酒吧掉眼泪时,高大身影盖过肩背。   抬头一看,有个西装革履的人站在灯光下,问她哭什么。   是温辰林。   宋萤一抹眼:“我没有钱花了,没有别墅住了,也没人娶我了!”   温辰林陪着坐了会,安慰她:“钱我给你花,别墅我也能给你住。”   宋萤喝高了,泪巴巴地看他。   温辰林招架不住,只好咳了下:“娶你……也可以。” 第15章 十指交扣   【Chapter 15】   --------   “晶晶。”   梁川最先回神, 脚步一抬就要过去,却见沈含晶脸上露出微笑,几乎是小跑过来。   等到跟前,她惊喜地扶住徐知凛胳膊:“你怎么来了?”   徐知凛看她:“我记得我说过, 就一星期?”   “是吗?那我听错了, 以为一个月?”沈含晶顺势挽住他, 嗔一句:“我还想去你家过年的,以为你不方便。”   这样旁若无人,要多亲密有多亲密。   梁川愕住:“你们……怎么回事?”   “不好意思,忘记告诉你, 我有新男友了。”沈含晶这才对着他笑。   脑子嗡一下, 梁川还有点茫茫的:“什么时候的事?”   “前不久。”沈含晶语速匀缓:“你大概还不知道,知凛是我初恋。”   “你……都记起来了?”   “没有, 是他告诉我的。”   “所以?”   “所以我们复合了。”   听到复合两个字,梁川眼眶猛地一扩, 忽然回过点神。   他眼睛迅速充血,拳头捏紧就要动粗,可惜文明社会,又是在别人地盘, 很快被酒店安保给拦住。   公开场合,不少宾客包括工作人员都投来视线。   在一片猜测目光中,梁川满身戾气直冲徐知凛:“找我买公司, 又找人灌我酒, 你他妈全故意的是不是?”   “我只找人问过一回,是你母亲一直联系我, 也是你们主动来见我。”徐知凛声音淡漠:“而且我没记错的话, 那天晚上, 也是你一直向我敬酒。”   他越轻描淡写,梁川越愤怒:“我们都要结婚了你跑出来,有本事正大光明竞争,玩这些垃圾手段,还是不是男人?”   周围开始有窃窃私语了,数不清的视线围着他们打转。   沈含晶没有当众晒私隐的癖好,正想说些什么,旁边的徐知凛忽然动了下。   他没看她,但把她的手拿下来,握住。   男人火旺,掌心温度从来都是要高些的,沈含晶一怔,那只手陡然又穿过指缝,与她十指交扣。   是宣示占有的姿势,纹理交错,平滑而温热。   徐知凛眼里藏不住的笑意,慢悠悠问:“梁川,是你选钱才给了我机会……正大光明,你以为你又争得过我?”   沈含晶侧头,看他稳操胜算的态度,好像只要他出现,她就一定会跟他走。   而他的笃定,是对她的看轻。   意识到这一点,沈含晶嘴角微沉。   再看对面,梁川成功被激怒,眼看又要跟安保发生肢体冲突,她开口,喊了他一声。   梁川停住。   沈含晶看着他:“既然分手了,体面一点。”   梁川哪里顾得上这些,他现在忍得骨头都痛:“晶晶,你为了他跟我分手?”   这话沈含晶没答,只说了句:“死缠烂打的样子很难看,回去吧,不要这样。”   说不清楚的滋味在梁川心头窜开,苦涩又复杂。   再看那两只交握的手,更被亲密模样所刺痛。   忍了又忍,良久他使劲咬咬牙,最后甩开安保,走出了酒店大堂。   看着他离开,徐知凛抬了下嘴角,意味不明。   不久,人群各散。   沈含晶跟着徐知凛上楼,电梯里她问:“我来之前,梁川跟你在聊什么?”   “他想毁约。”徐知凛答。   合同已经走完了,再谈这些已经没有意思,沈含晶转移话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徐知凛看着不断升高的电梯层数:“你房间挂我的帐。”   这倒确实,不过沈含晶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总不能让我花钱?那多没面子。”   电梯停稳,两人前后脚走出梯门,徐知凛看了眼她手里提的东西。   沈含晶提起来:“新开的药,医生让我试试这种,说不定对恢复记忆有帮助。”又灿灿地笑:“当然,应该主要还得靠你。”   再晚一点,江廷也出现了。   对于整件事,他有种被合伙耍了的感觉。   不然前脚要赶人走,后脚又旧情复燃,这是什么玩法,是怎么个逻辑?   “听说你们被骂狗男女了?”带着点怨气,江廷一屁股坐到徐知凛对面:“现在内部都在传,说你强取豪夺,猜你肯定爱她爱得要死,以为你俩什么旷世情缘。”   其实这都算美化版本,更大胆的,就差没说他夺人\\妻。   话不好听,徐知凛看起来却心情不错:“你可以回去过年了。”   “那我还得谢谢老板。”江廷皮笑肉不笑:“从梁川到你,她移情这么快,你信?能有点安全感吗你?”   “这很重要?”徐知凛低头回信息,眼珠子都不动一下。   门被叩响,服务员送餐进来,还有一杯打包好的咖啡。   中层行政酒廊,窗外一片华灯绵延,整个城市最好的夜景尽收眼底。   刀叉磕在盘子中心,江廷吃了口雪蟹,再瞧对面,徐知凛还在慢吞吞吃着前菜。   看他心大得没边,江廷真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但又忍不住提醒:“她把宋琼公司举报了。”   徐知凛这才举眼:“什么理由?”   “使用无证机械,还有假仪器假探头,药监已经去查了,估计行政处罚逃不掉。”江廷有点阴得慌:“她跟梁川怎么说也几年的感情,差一步就结婚了,这样的关系还对梁家下得去手,是真狠。”   徐知凛点点头,换了盘鳌虾:“估计是宋琼做过什么。”   他似乎毫不意外,江廷皱眉:“你就不怕她也对你怎么着?”   这话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莫名其妙的,徐知凛笑得肩都有点抖:“认真讲,我比较怕她什么都不做。”   配菜吃到嘴里,江廷突然犯牙疼。   倒是徐知凛,几口吃掉盘子里食物,然后站起来,拿着咖啡离开。   看着那个施施然的背影,再想到另一个令人发怵的存在,江廷有点吃不下去了。   好家伙,抖M吗?   两个神经病,绝了。   *   沿旋转楼梯上两层,徐知凛到了客房。   打开门,穿过吧台和客厅,吹风机的声音盖过电视。   高跟鞋、女式包、丝袜、指甲油……   窗帘敞着,视野比酒廊还要高些,桌上放了一堆瓶盒杯罐,徐知凛把东西放在空处,扫了眼洗手间吹头发的身影。   确实会享受,住他酒店挂他的帐,还选的是景套,半点不客气。   几分钟后,吹风机的声音停下。   对着镜子抹好发油后,沈含晶拉开移门,就见徐知凛坐在沙发中间,左右是她叠好的衣服,顶上是没来得及收的内衣。   黑色三角杯,罩杯向上。   愣了下,沈含晶走过去,面不改色地把胸罩拎起来:“抱歉,刚在收拾东西,有点乱。”   算算时间,面膜也差不多到点。   她撕下扔到垃圾筒,随意坐在靠窗的贵妃椅,又看了看:“这椅子配色有点老气了,贴合程度也不太够,不考虑换一款?”   “那你觉得,该换什么样的好?”徐知凛接话。   不同于前几回的扑克脸,他好整以暇,似乎对话题很感兴趣。   沈含晶看他两眼,再偏开指指桌面:“帮我拿一下。”   按她示意,徐知凛找到灰色收纳盒,起身递过去。   盒子里全是美甲工具,沈含晶找到海棉条,支起右腿。   她穿酒店的浴袍,里面是软绒,缎面绣了AN的标志。   白色青果领,两边交叉的款式,腰部松松地打个活结,腿一动,浴袍立马开叉。   再看趾甲,涂的是酒红色,还盖了层金粉,长长了些,甲根一道宽边露白。   徐知凛手插在兜里,看她打磨封层,再又包住甲面,然后用钢挫推掉甲油胶。   脖子前倾的姿势,头发全部埋到身前。   她发量多,水草一样茂盛充盈,这样往前拢的时候,像要吃掉整张脸。   一时间,只听到她发出的忙碌声,沙沙的摩擦力,扫掉碎屑。   涂完软化剂,沈含晶这才抬起头。   四目相接,她眨眨眼:“我没想到你会过来。”   徐知凛在床边坐下:“你不就想我过来,好跟梁川见一面?”   应该很少情侣像他们这样,句句机锋,看透彼此意图。   沈含晶眼珠轻微转动,笑了。   距离不远,她抬起已经处理好的右脚,放到徐知凛腿上。   等擦干净左脚的甲面后,再又若无其事地去看,停顿两秒,沈含晶抽回腿。   她站起来,熟门熟路地坐到他腿面,手指搭去背后,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徐知凛肢体动作松散,声色不显。   像游轮那晚,但又分明有什么不大一样。   不知道他用不用香水,身上微微药感的木质香和写实的薄荷味,闻起来有点像高权限的机器人。   看了一会,沈含晶摸起手机,找到江宝琪的语音,点播放。   等放完又往后仰,抵住徐知凛膝头:“我以为你家里人没事找事,没想到,还真是我把你勾来了?”   徐知凛没点头,但也没否认。   久别重逢,情绪应该还有发酵的余地,沈含晶看着他,心里暗自咂摸着什么。   他鼻起点很高,眉眼存在感也强,配一张周正颌面,夜灯之下,更像清冷男君子。   要说对他有什么印象,也是百说百随的温柔甚至温顺,更是羞红的耳朵,体贴的问询。   而不是现在这样,纹丝不动,看起来像大爷。   思索间,沈含晶手指卷着蓝色领带,摸到结口后,一点点替他解开。   他越没反应,她越有兴趣继续。   等勾出最后的尾尖,再往外扯。   领带一寸寸滑过颈后,与衬衫剥离,又被扔在尾凳。   接着,徐知凛的眼镜也被摘掉,听她细声细气说:“其实,我经常梦到你。”   “梦到什么?”   “梦到你……这样。”手掌按过来,用力把他推倒,而她居高临下,享受俯视感。   乔张做致,眉眼间水分充足,像蔑视情\\|欲规则的女玩家,有着野性底色。   很不隐晦,却是久违的熟悉感。   刚刚卸干净的甲面在垫单移动,刮出不明显的牵扯声。   她低下头,浴袍的青果领掉开:“找回我,高兴吗?”   高兴吗?徐知凛指尖移动。   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再见到的人,以一种事过无痕的姿态出现在眼前,该在什么样的心绪里辗转?   他摸着这张脸,皮肉纤薄适中,垂眼看人时,脸上阴影层次加深,落到唇谷,更加助长了风情感。   唇齿一磨,声线挲过耳廓。她又问了一句话,而徐知凛深以为然。   他拉偏枕头,揽住她,一把翻到旁边。   头发还没有干透,碾入发间,指肚微小的湿意。   骨脊单薄,却是最佳控制点,灯光稀薄,清晰感一寸寸从皮肤表面分割。   亲密是一场荷尔蒙战争,热气盖过来,直接给嗅觉升温。   他寸步不让,沈含晶缩了下,忽然碰到没来得脱的手表。   表带很冰,她被凉得嘶了一声。   徐知凛单手解下,随便往旁边一扔,掉到地毯上,发出“噔”的闷响。   再回去时,却又被躲开。   接连几回后,他收拢力道:“什么意思?”   “我生理期。”鼻尖距离不足一厘米,沈含晶偏头,避开卷缠的呼吸:“之前都可以的……你错过合适时机了。”   徐知凛眼也不错地盯死她,视线明灭不定。   半晌他没说什么,但还是放开手脚,跨了下去。   很久,沈含晶都没有动。   房间里灯开太多,她盖住眼皮,直到浴室响起水声,才摸索着坐起来。   浴室隔得不远,半透明的玻璃移门,被水汽蒙了一层。   穿上拖鞋,沈含晶走到桌子旁边,把他打包的咖啡拿来喝。   液体入口,动动搅到发酸的舌根,人微微走神。   不能互艹算什么情侣,这话是她刚才问的,但到最后,看起来又是她打了退堂鼓。   现脸还是其次,最让她感到怔忪的,是他对她身体熟到可怕的程度,好像浑身上下都是属于他的反应机关。   或许是受□□影响,心脏也跳得有点过快。   眼帘频繁颤动,沈含晶惘惘地碰了下胸口,指尖微动,又还记得那些突起的肌肉走线。   男女之间,性能揭露很多,而原来在记忆之前被唤起的,会是大剂量熟悉的亲密。   *   次日下午,沈含晶跟着到了申市。   徐知凛一落地就忙工作去了,沈含晶的安置,则被交给同行的江廷。   江廷还记着上回的气,路上连话都不怎么跟她说,把人往小区一带就要走,被沈含晶叫住。   “又怎么了?”江廷很不耐烦。   “大过年的,这么冲干什么?”沈含晶招呼他:“都到这里了,不上去坐坐?”   “坐什么?”江廷眼神怪异:“我还有事,没空跟你耗。”   沈含晶跟他对看,终于忍不住提醒:“你没告诉我楼层,还有,门禁会拦我。”   “……”江廷只好拐回去,瘟头瘟脑地要带她上楼,哪知人家提前一步走开,剩两只行李箱在原地。   册那,拿他当跟班了。   拖着行李箱,江廷心里骂骂咧咧地跟过去。   等到楼上,江廷帮她录门禁,又替她把行李箱放进去,再被拉着长长短短问一通,人都要被磨得没脾气了。   到临要离开,江廷有些踌躇:“你是不是……要去我们家吃年夜饭?”   “是吧?”沈含晶想了想:“知凛好像说过。”   叫得是真顺口,江廷骨头都酸了下。   他顿了顿:“虽然你不记得,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我外公身体不好,你尽量不要招他老人家。”   指的是老徐董,沈含晶微微一笑:“谢谢提醒。”   江廷:“……”   他哪里是提醒她,简直想拜托她安分一点,让他们家人好好过个年。   离除夕只剩下两天,窗户打开,年味显山露水,一簇簇的中国红。   再高档的小区,过年也离不开灯笼和对联,这是喜庆的基本元素。   风吹面有点冷,沈含晶退后几步,见江廷还站着没走,顺口问:“要留下来吃顿饭吗?”   江廷正搜索合适措辞,冷不丁听她挽留,只觉得她热情得很奇怪,一看就像别有居心。   警惕性一下提到最高点,他溜之大吉。   关门送客,沈含晶回到室内。   大平层,应该是新房子,没什么居住痕迹。   玄关到客厅的连接处,用石材通铺一片天地墙,任何功能区都不是,纯浪费空间。   客厅坐下,她拍了几张照片,再跟袁妙打起视频。   袁妙关心她:“你一个人吗?”   “嗯。”沈含晶举起手机,对着前后左右晃了晃:“房子大吧,我像不像被有钱人圈养起来了?”   她开玩笑,袁妙也跟着打趣几句:“等我过去找你玩。”   “不着急,我又不是不回去了。”沈含晶缩到沙发里。   等年后开工,两边都要兼顾。   再聊几句,袁妙伸长脖子应了句什么,好像是被喊去淘米。   她在娘家,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有多热闹。   要说不羡慕是假的,不像沈含晶这边,连回声都冷清。   “你忙吧,有空再聊。”道过别,沈含晶挂断通话。   偌大的房子,过分空荡。   沈含晶拖了个抱枕在怀里,摸摸鼻子,突然也觉得好笑。   怎么会有人这么倒霉,亲生爸妈没了,自己还连出生相关的记忆都没有。   *   两天眨眼就过,除夕夜,终于又看到了徐知凛。   他穿一件翻领大衣,毛衫里是白色衬衣领,头发修短了些,露出明晰的发线。   或者受年节的气氛影响,人拔直站着,眉眼都柔和起来,看着比之前好接近。   两人坐在后排,上车后,徐知凛又开始处理工作。   一点遗留问题,听听新品牌业主的沟通情况,再看看财务部门做的,最新分析模型下的数据走向。   忙完手头工作,等阖上电脑,一直看窗外的人也正好转过头来。   她压上桌板,撑着脸问一句:“听说你爷爷很不喜欢我?”   “你在乎这个?”徐知凛反问着,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沈含晶的咿嘩神情走向。   灯光下,她天生一双波光潋滟的深情眼,眼里永远带笑,招摇又纯粹。   眼前一暗,是她伸手关掉顶灯,爽快回了句:“不在乎。”   徐知凛嘴角微动,黑暗里把腿往前伸,碰到她的外套。   等到地方,两人左右下车,又心照不宣地站到一起。   独栋住宅,下车就听到欢声笑语。   地砖墙砖,庭前绿植与楼栋高度,沈含晶四围看了看:“我……也在这里住过吗?”   “住过。”徐知凛伸手,压在她腰后。   两人踩上台阶,进入门厅后,有小孩子眼尖,指着他们兴奋地喊了句什么。   听到动静,一屋子人从各个角落看过来,热闹声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说:   今天喉咙痛,到处找抗原来着,没怎么顾上码字,只能先发这点存稿……Sorry……撒红包 第16章 比以前还漂亮   【Chapter 16】   ---------   成为气氛破坏者, 沈含晶并不觉得有什么。   她跟着徐知凛走进去,稳稳踩地,大模大样。   毕竟她如果是不速客,那他就是叛逆者。   明知长辈不喜欢, 还要把人往家里带, 十足反骨。   在许多双眼睛的注视里, 他们走向人群。   客厅挑空很高,最吸引目光的是一整面的鱼缸,以及石材纹理拼成的大面积背景墙。   气派归气派,但整体装修以浅色为基本色调, 家具也是自然朴素为主, 跟想象中的老派豪奢风不大一样。   放眼全场,认识, 或说记得的人不多,也就江家兄妹。   江廷好像在跟什么人打电话, 而江宝琪目光闪躲,像是生怕听到沈含晶打招呼,一直背身或侧面觑她。   一片寂静里,二楼传来点动静。   银白头, 两鬓还有点苍斑,老徐董被搀着出现。   他往下扫一圈,视线拂过最后进来的两人:“都愣什么, 开桌吧。”   已经是祖辈的人了, 行动虽然有点不利索,但声音清而有力, 气场还是在的。   他说完话, 楼下很快就恢复热闹, 一群人装也要装出无事发生的模样,高高兴兴走去餐厅。   年夜饭,一年到头人最齐,最热闹的时候。   沈含晶笑意得体,在一众徐家人里适应良好。   老徐董面色寻常,并没有厉声喝斥或驱赶,而是直接无视她。   各怀心思,在开场的假热闹里,渐渐迎来真热闹。   不少家庭都有说贺辞的传统,像徐家这样注重长幼尊卑的,当然也没少得了这一环节。   嘴最甜的,还要属江宝琪。   她打小在徐家长大,跟老徐董祖孙两个特别亲,上去就说了一堆吉祥话,逗得老人家不停点头,还破格喝了半杯酒,可以说是相当给面子。   江廷呢别看长得风骚,嘴里却没什么花活,几句吉祥话刚出口,就被一群人追问什么时候结婚生孩子。   鸡一嘴鸭一嘴的,江廷连说惹不起,灰溜溜回了座位。   等挨个去贺完,所有人默契地将目光投向某个位置,气氛陡然又凉下来。   “咳,”有人提醒式地清嗓子:“知凛。”   桌面两个杯,徐知凛递一支给沈含晶,再带着她离开座位,去了老徐董身边。   “爷爷身体健康,松柏长青。”   在他后面,沈含晶跟着喊人:“祝您……”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老徐董看也没看她,攒眉问徐知凛:“一年就这么一天,你非要让我不好过?”   “您一直催我谈女朋友,我听您的话,这就在谈。”徐知凛握着杯子,对答如流。   “除了她,跟别的女人你就处不了了?”老爷子目光突刺:“之前给你介绍的那些,哪一个比不过她?”   餐厅更安静了,有佣人来换骨碟,一看这架势,吓得站旁边没敢动。   众目睽睽下,徐知凛甩出一句:“我早就说过,您有您的标准,我有我的选择。”   “嘭”的一声,老爷子砸了下桌面:“你的选择就是死性不改,就是吃了亏还要上当?非要这种人把你毁个彻底?”   徐知凛毫无反应。   老爷子夹霎着眼看这个孙子,眉目越来越冷厉,最后扔下一句“跟我上来”,拄着拐离席了。   徐知凛没动。   沈含晶轻轻推他:“去吧。”   有点讽刺,明明也就是空有关系的两个人,到这种场合下,居然有种盟友的错觉。   看着徐知凛离开,沈含晶回去坐下。   不久后,陆续有人离席,分散去了不同角落。   听来听去,在场除了江家外,其它都是一大家的,说不上跟徐家特别亲。   按说一大家这种,年节通常都是拆开来自己过,非要跑哪里聚,除了人多热闹外,大概也是关系需要维持,有利可图。   吃完盘子里食物后,沈含晶在楼底逛开,等走到大回廊下,意外听到江家兄妹的对话。   隔着一排绿化带,先是听见江廷恶狠狠在训江宝琪:“你傻不傻,脑子长来养鱼的?她敢找外公,你不会威胁回去,说要找安叔?”   “我,我没反应过来嘛。”江宝琪声音有点蔫。   “你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想看热闹?”   “没有啦,”江宝琪声音发虚:“我以为二哥只会骂她一顿,哪里想到会跟她又搞一起去……”   “什么搞来搞去的,好好说话,不准讲粗口!”江廷扬高调门:“要给外公知道是你牵的线,你死定了。”   “嗐,少吓唬我,外公才不会跟我生气。”   他们兄妹两个拌嘴,沈含晶绕过绿化带,打了声招呼。   这会没什么人,江宝琪倒是愿意认她:“你高兴了吧?我们家鸡飞狗跳的现在,呼吸机都要开起来了。”   说完朝楼上看一眼,心想肯定在吵架,她外公那个老心脏啊,也不知道会不会又被气出毛病。   再看沈含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她是真心服气的:“你是不是给我二哥下过降头,怎么他一见你就昏头昏脑?”   “别胡说八道。”江廷戳妹妹脑门:“该干嘛干嘛去,杵这累不累。”   江宝琪捂住头,郁闷地夹了沈含晶一眼,气鼓鼓走了。   茫立片刻,沈含晶左右看了看:“我以前……住哪?”   江廷往后面指了指:“现在都锁着,你要想去,以后找徐凛带吧。”   他是没这个胆,外孙跟孙子什么区别,心里还是很有数的。   天开始下雨,脸上刺凉刺凉的。   没在外面待太久,很快,俩人也回了客厅。   客厅的弧形沙发坐了个小孩子,三四岁的样子,抱着一瓶比他还要高的果汁,慢慢嘬着吸管。   刚才就是这个孩子,叫一声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   江廷过去就拿人果汁:“一天吃吃喝喝,看你眼睛都胖没了!”   小孩脾气挺好,东西被收了也没哭,卡巴着眼看沈含晶:“大哥哥,这个姐姐是谁啊?”   江廷:“是你二哥女朋友。”   “哦。”小孩儿抠抠鼻孔,在他肩膀上蹭蹭手指,再对沈含晶甜甜地笑:“姐姐好。”   “这你弟弟?”沈含晶看了眼脸都绿掉的江廷。   江廷点点头:“叫宝时。”   跟江宝琪共了一个字,沈含晶继续问:“亲弟弟?”   江廷正拿纸巾擦肩膀,脸更绿了。   可不是亲弟弟怎么着?差二十来岁,他要是结婚早,自己个儿都能生出来了。   一点脚步声接近,有人端着几碗甜汤过来,问他们要不要吃。   “吃吧,我看你刚才也没怎么动筷子。”江廷说完,自己拿了一碗,坐下来给弟弟喂。   是红豆圆子,沈含晶也正准备拿,托盘忽然转了下弯,份量最多的那碗到了面前。   抬眼看,拿托盘的婶子对着她笑了笑,微微拘谨,但十分友善。   愣了愣,沈含晶很快端下跟前那碗,说句谢谢。   沙发坐下,沈含晶开始低头喝汤。   隔壁沙发,小宝时喝一口对她咧咧嘴,缺几颗牙都看得清清楚楚。   而见弟弟腮肉向上还装可爱,江廷气都不打一处来。   寿头寿脑的,他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弟弟?人善人恶都看不出来。   一碗见底,借还碗的机会,沈含晶进了厨房。   中西厨是分开的,里面很宽敞,灶具全是顶配,地上连油污都不怎么看得到。   干干净净,井井有条。   或许是已经过了忙碌的时段,厨房里只留几个人,而中岛台旁边在洗菜板的那位,正是刚才送糖水的婶子。   见她出现,那位婶子马上关掉水:“来来,给我就好了。”   沈含晶把碗递过去,犹豫着问:“您是……罗婶吗?”   罗珍点点头:“是我,你是晶晶吧?沈大哥的女儿?”   没认错人,沈含晶笑笑:“是我罗婶,我爸跟我提到过您。”   “哦哦那就对了,我刚才还不太敢认。”罗珍更加激动起来,手不停在围裙上擦拭:“你真的长大了,比以前还漂亮,我们晶晶真的是都市丽人了……”说着匀了口气,回头叫一句:“老张你快来!”   话音才落,后面的休息室走出一位矮个中年男性。   他留的是平头,下巴圆厚,嘴型有点方。   “这是我老公,他姓张,在徐家当司机的。”罗珍给沈含晶介绍:“那时候你考驾照,我老公还带你模拟过几回。”   沈含晶当然是没什么印象的,对人点点头:“张叔好,我爸说过,跟张叔是很多年的老朋友。”   “没有没有,不敢说这个。”张国喜连忙摆手:“我们都是他手底下的人,全托沈哥的福,要不是他愿意带着,我们公婆两个还在厂里苦巴巴的计件。”   “对对对,要不是沈大哥,我们没有这么轻快日子过的。”罗珍忙声附和,又关心地问:“他人现在怎么样?”   “挺好的,药每天都在吃,医院复查也没什么。”   “还是甲减的老毛病吧?别的都还好?”   沈含晶点点头。   唠一场,罗珍忽然想起点事来:“我听沈大哥说,你现在……不记得以前了?”   “出了点意外,”沈含晶眼梢弯了下:“但我爸说过,我刚到这里来的时候,是罗婶带了我两年。”   罗珍点点头:“是喽,那时候我们也刚到徐家,时间上比你爸爸空一点,就先带带你。”   当年的事,罗珍还记得很清楚。   四五岁的女孩子,那么小小一个又瘦津津的,跟在后面帮工,大人转身要是不小心都能撞倒她。   她又不爱说话,教什么都只点头,你以为没听进去,但一问,又能给你复述得很好。   “你从小就聪明,我还说学东西那么快,以后肯定能读大学,进大公司。”说着话,再看着眼前的明丽面孔,罗珍眼眶子突然有点发烫。   她那时候,是真的好懂事。   怕给大人添麻烦,主动说要剪头发,两条黑黑亮亮的辫子给绞了,剃成男孩子一样的洋头,不用梳,连洗发水都用很少。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某天回家,看到她坐在澡盆子前面洗衣服。   澡盆子那么老大,水都不知道她怎么接的,还有两条胳膊,那么细都不够一掐的,自己拎着衣服放搓衣板上,像模像样地刷刷又搓搓。   后来才知道,小姑娘以为收养她的是他们两公婆,所以拼命讨好。   多心酸呐,想起这点过往,罗珍很快就眼泪八叉:“你那时候好懂事的,又特别有礼貌,都没怎么让我操过心。”   这么声泪俱下,调动沈含晶奇异的心绪。   她想自己真是个奇形种,看着别人为自己哭,丁点被感染的感觉都没有,似乎说的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幽微影像是有的,恍恍惚惚地,但脑子里更像起了雾,情绪跟现实有点脱节。   看罗珍还在掉眼泪,沈含晶抽纸递过去:“我现在过得很好,虽然不记得,但还是很感激您当年给我的照顾。”   “比起你爸爸对我们的帮助,那都不算什么。”罗珍擦干眼泪,又吸吸鼻子:“对了,你还有一些东西在我那里,要不要拿给你?”   “改天吧,改天我找您拿。”看她情绪稳定些,沈含晶迟疑了下:“关于我的身世,不知道您了不了解?”   这话才问完,手机震响。   接起来,是徐知凛的声音:“在哪里?”   “你下来了?”沈含晶问。   “嗯,在偏厅。”   “好,那我出去。”   挂断电话,再向罗珍夫妻道过别,沈含晶走出厨房。   人还是先前一样多,这么久了,居然没谁提前撤。   往偏厅方向,徐知凛也正好走出来。   隔着宽可跑马的客厅,两人锁定彼此。   徐知凛走过来,人看着气定神闲:“回去?”   “好。”   简言片语后,也没跟谁打招呼,两人离开徐宅。   车速匀缓,他们在后排坐着。   沈含晶觉得徐知凛很奇怪,又不在办公什么的,顶灯还要堂堂开着。   觉得太刺眼,她直接关掉,顺便把刚才见罗婶夫妇的事情给说了。   “什么感觉?”徐知凛问。   什么感觉呢?沈含晶想了想:“原来我以前,也不是人见人厌的。”   没了顶灯,徐知凛全靠感官,只觉得她声音听起来飘轻,像在喃喃自语。   他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腿面。   人见人厌,怎么会。   那时候的她斯文又有礼貌,成绩从来都拔尖,是大多数人眼里的乖乖女。   他还记得她有多安静多守礼,那时经过他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只会低头站好,等他,或者他们一帮人呼呼喝喝地走过。   在同龄人都是唯我独尊的年纪,她情绪稳定,从来没有咋咋呼呼的时候,连说话声音都很小。   还有她每个时期的具体形象,也都记得清清楚楚。   短发轻盈,长发秀气,一张细骨脸,一双看了就忘不掉的眼。   眼里像有两盏小灯,清透又明澈。   还有不需要用小动作丰富的温静感,从来穿得很简单,但连裙纹走向都让人想多看两眼。   从没见过她哀哀切切顾影自怜的样子,更没有过苦大仇深的情绪。   她脾气像面人一样软和,除了学习余事不管、八卦不谈,身上没有故作和矫饰的智感,却是难以忽视的存在。   应该,也曾经是不少男生心里的白月光。   车辆拐道,路灯闪进后座。   很久没有人出声,车厢里针息可闻。   有点疲惫,徐知凛捏了捏眉心。   手再放下来时,被人摸索着握住。   不很干燥的触感,手指细尖,在他手背挠两下。   接着,左边的人一点点挪过来,慢慢摸上他的手臂:“问你个问题可以吗?”   “什么?”   好像听到一声笑,那只手从肩头挲过颈部,停在他喉结中间:“什么时候开始,你喜欢上我的?”   黑暗里,徐知凛眨眼,慢了半拍。   作者有话说:   虚惊一场,我没事诶,不过现在好像到处有情况,大家要照顾好自己。   撒红包,祝大家永远不yang! 第17章 情书   【Chapter 17】   -----   什么时候喜欢上她, 说得清吗?   车道初遇,应该更多的是惊愕,毕竟再见到她,已经是两年后的事。   她养父沈习安在他们家工作多年, 很被爷爷看重。   听说安叔收养的事, 爷爷特地把后面的小楼拨给他住, 让他可以把女儿接进来,就近看顾。   而知道她已经住进他们家的那天,他刚从学校回来。   因为正门在换石柱,所以车子走的后门。   后门有一个小坡, 车爬坡的时候, 他看到了她。   短短的头发,站在岗亭旁边向外张望。   只是头发虽然剪短了, 但个子没长,甚至看起来还要瘦些, 或许这也是他能马上认出来的原因。   回到房子里,他觉得自己应该跟她打声招呼,于是放下书包,又回到后门。   可刚接近岗亭, 就见她忽然从伸缩门的缝隙钻出去,疯了一样冲过马路,还差点被来往车辆撞到。   他吓一跳, 隔着马路, 看她跟在一个穿波点裙的高瘦女人后面。   波点裙在挑担的摊子上买东西,刚开始没注意到她, 买完就往前走。   眼看她还一直在后头, 害怕她跟丢, 于是他也跑了过去。   距离只有几步时,波点裙发现了她,还皱起眉好像骂了句什么,很快警惕地抱着包走了,躲避瘟神一样,而她还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人的背影。   他不知所措,过去问她有没有事,她像没听见似的,看都没看他。   正好有洒水车经过,缓慢的轰隆声,还伴着车喇叭的动静。   嘈杂的环境中,不太清楚地,好像听到她叫了一声:“妈妈。”   那天开始,他下意识关注她。   小学到初中,他们不在一起读书,但学校大门是面对面的,他读私校,她上公立。   她成绩很好,好到就算不在同一座学校,也总能听到她的考试名次。   也因为这个,她被大人选中陪宝琪做作业,于是他也常能见到她。   客厅下,庭院里,每一层的走廊中,不时能和她打上照面。   那时候宝琪最小,又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长辈惯着别人捧着,捧得一身小姐脾气天天高高在上,对人颐指气使,挑针拣刺。   他看得很反感,曾经说过几回,但宝琪振振有词:“你不懂,我不使唤她才不好过呢。保姆厨师园丁,家里那么多帮工的,就她跟着咱们享受,凭什么呐?就凭她是安叔女儿吗?二哥我跟你说,我要和她关系好,那些人要妒忌死她的。”   这套耳濡目染来的“用人经”,他听得直皱眉,正想反驳几句,宝琪朝他身后招手:“喂,你迟到了,快来!”   转头,见她抱着几本书在门口。   对视只一眼,她很快又站到旁边,低头垂首,等他经过。   她就是这样的,从来不叫他,如果问她什么,多数时候也只有点头或摇头,不多跟他说一句话。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以为她讨厌自己。   那年春节,下了很久的雨。   记得是某个傍晚,他在画室待着久了点,等想起来时间,外面已经沉沉一片,还混着雨丝。   他没带伞也看不清路,于是跑到一半找个地方躲雨,打算打电话让人来接。   停留的好像是台球室,后背一扇窗,冻雨扒在上面,密密麻麻地遮住。   似乎看到点光亮,他正想敲窗的时候,一笔一划,玻璃上出现一个瘦挑的女人。   卷发,穿一条长裙子,惟妙惟肖,可惜雨势忽然又起来,很快水珠就连着水珠,女人的轮廓也糊成一片。   而窗户后面,出现她的脸。   她定定看着那扇玻璃,好像在跟他对视,又好像在看那幅人相一点点化掉的痕迹。   大概有个十分钟,她从里面出来,给他递了一把伞。   他还没回过神,她对他笑笑,自己先走了。   印象里好像第一次看到她笑,但感觉沉坠坠的,扯得心脏有点痛。   再看已经进入雨幕的她,撑着红顶伞慢慢移动,像水汽世界里,火红的一片痂。   那天里,也似乎看到她心底,埋得很深的疤。   可惜的是,即使有送伞的交集,却也没能跟她走近一点。   还是原来的相处模式,她闷声不吭,默默走路默默做事,不是宝琪叫,她不会出现在前面。   偶尔进出也能看到她,坐在车里,跟她擦肩而过。   寒暑两假交替,一年年过去,他长高了,她的头发也长长了。   跟宝琪她们不同,她好像从来没烫染过,都是简单扎个马尾,或高或低的,用一根纯色发绳绑着。   后来家里在地下室装了影音房,总有同学和朋友来看电影,她也经常跟着宝琪进去。   到暑假,他表哥江廷回来,说是特地托香港朋友弄了一堆片子,抱去里面放。   嘉禾的五福星系列,周氏喜剧,最佳拍档之类的,也有猛鬼街或侏罗纪这种恐怖向电影,配上开得很低的冷气,引得女孩子一波又一波的尖叫。   那天例片放完,宝琪带着一班女同学回房间玩,而江廷则在她们走后,神神秘秘地抽出一张碟,拉他一起看。   是部进口影片,封面看着有点不对劲,而正片刚放没多久,江廷起来要去洗手间,还特意说不要快进,到关键的时候暂停等他回来。   以为是无聊的情爱片,他没怎么当回事,边玩手机边听台词,直到音箱里传来过分可疑的声音,才抬头看了一眼。   好死不死,影音室的门开了,进来的还不是江廷,而是她。   屏幕上的男女主角正好叠在一起,背景音乐旖旎,刻意放低的昵喃,以及带有暗示性的遄\息……   对于那个年纪的他们来说,尺度无疑有点大。   他慌了手脚,连忙找到遥控。   等暂停键摁下,画面终于不再拱动,他故作镇定:“你……怎么来了?”   “宝琪说耳钉掉在这里,我来找。”她摁亮灯光,也把一个不安的他照得亮堂堂,无所遁形。   他像做了坏事,人从头烧到脚,正局促不安时,她朝他看了一眼。   意识到是要帮忙,他赶紧走过去,替她扳着座椅。   应该是刚洗过,她头发难得没有全部扎起来,这样一弯腰,头发从肩膀滑到胸前,像电视里拍的洗发水广告那样,好像一把梳子上去能从头溜到尾。   耳钉米粒那么大,卡在两排座椅的中间,她手不够长,又换他去掏。   两人交换姿势时,她头发乌黑的一簇拂到他下巴,拂过他鼻尖,潮湿的柑橘调,过分好闻。   等东西掏出来放到她手心,她说句谢谢就走了。   而他像傻子一样,在原地呆站好久,直到那股发香消散。   也不是毫无收获的,比如醒神后他踩到一只头绳,咖棕色的编织款式,细细一圈纽结。   捡起来闻,是她的味道。   正迟疑时,不合时宜的江廷出现,看见暂停画面后兴奋地跑去找遥控,而他则卑鄙地,默默把那只发绳据为己有。   后来再看见她,总有种小偷的心态,见不得光一样,莫名闪躲。   那年统招生中考,她稳定发挥,名次排到省级前十,不少学校抛来橄榄枝,当中也包括他们学校。   私立虽然不愁生源,但也需要好学生来拉绩点树排名,听说为了这个,校基金会还特地找到他们家,想靠关系拉拢她这位优秀生。   于是高中开学后,她转到了他们学校。   因为课程体系的区别,他们同级但不在一个班,偶尔公开课才会碰到,或者礼堂活动,分在前后排。   他觉得自己前有未有的奇怪,只要跟她接近,大脑一片空白,经常连说的什么话都能忘记,进入机械性的表达状态。   当然也有心绪波动比较大的时候,比如看见她跟其它男同学说话,再比如,听说有人跟她表白。   那时候开始流行bbs,有投身互联网行业的学长也给他们学校建了一个。   突然有那么一天,论坛首页飘着对她的表白帖,帖子里放了偷拍她的照片,还有一句英文情诗:You had me at hello。   他心里一紧,余下的半天,人像丢了魂。   隐隐意识到什么,朦朦胧胧的情愫,不可说。   那个帖子没有存不知太久,毕竟私校再开放,也不允许学生这么高调示爱。   于是他心里又一松,摸着那只发绳,说不清的滋味。   像竖了个假想敌,突然给他狠狠一击。   回去碰到她,跟家教在画室陪宝琪上课,手里拿着刮刀,在替宝琪调颜料。   那天的天气很好,她坐在阳光里特别有意境,而他站门外,突然想到论坛的那张照片里,她穿着校服,白衬衫和黑色背带裙,除了领结,再没有别的饰品。   干干净净的,一点生钝感,但出奇好看。   偷拍不是什么好行为,摸到手机边缘时,他还是放了回去。   那晚他没有睡,床上辗转半宿,起来就着那股心气写了封信,到第二天,又往里面塞了张电影票。   一个学校,又算住在同个家里,机会并不难找。   趁她不注意,他选择把东西夹在书里,又在楼底等很久,直到她出来。   她脚步匆匆,看见他的时候分明吓了一跳,两只眼眨个不停,握书的指骨都紧到发白。   头回做这样的事,他心里也咚咚跳,但还是鼓起勇气看她。   只是匆匆一瞥,她脸红了个透,更在他试图说话的时候,落荒而逃。   所以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没能问出她的回答,甚至她看起来很像在躲他,可又很愿意对着他笑,腼腼腆腆的,让人跟着悸动。   于是忐忑几天后,周末他提前去了电影院,想着是死是活,总要个答案。   可事与愿违,直到电影散场,她也没有出现。   中午日头格外大,夏蝉叫得人心浮气躁,他捏着一张过期的电影票,自嘲地笑了笑。   普高班管得比较严,因为怕对她有影响,他故意选的这个电影院,小且偏僻,设施破旧不说,行人随地吐痰,地上不知谁扔的烟头,都还没有燃尽。   他踩熄火星,捡起来打算扔进垃圾筒的,却在转身那一刻,看到她的身影。   她打着太阳伞,脸上微微出汗,而他手里拿着一小截烟头,傻里傻气。   接着,她过来跟他说话,问他怎么在这里,声音意外温柔,也出奇的惊讶。   他由失落转困惑,人还晕晕的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又说来帮宝琪买哈斗面包,宝琪还指定了,一定要买这边老店的。   热天的蝉真吵,吵得人脉膊都亢急起来。   那时候的他,站在水泥地面被晒出的烘味里,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   简短对话后,和她一起去买了面包,又跟她坐同一辆公交回去。   因为没带零钱,上车都是她掏的币。   周末车上人不多,他们很自然地坐去后排空位,她坐靠窗的位置,而他有点窘迫,差点连腿都不知道怎么放。   车一站站地过,司机喜欢急停,起步也很暴躁,于是晃晃荡荡地,和她磕腿又碰肩,完全没有心思再想别的。   过几个站,在一个老爷叔不满司机开车心急,因而扬言要举报之后,车子终于平稳了不少。   也是这时候,她给他递了只姜糖,上面一层炒熟的糯米粉。   她真的特别爱吃姜,喜欢一切姜制的食品。   拆开包装放进嘴里,咬开了,软软的口感,辛辣中带点清新的甜,由喉入胃,渐渐抚平这半天起伏的情绪。   在她问好不好吃之后,他郑重地点了头,而她也笑起来,又朝他伸手。   以为又要给什么,他也乖乖把手递到下面,哪知道她拳头一松,姜糖的包装纸落到他掌心。   接着她哧一下笑开,他才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她请他吃了糖,那他就要替她扔纸。   攥紧那一小颗包装纸,他完全失神。   那天回去后,晚饭时见到宝琪,他想过要问信的事,但不知怎么,兜兜转转的,还是咽了回去。   之后好多个晚上,他都不怎么睡得着。   不止夜里,白天也一样反常,总在离学校还有一段路的时候让车停下来,等她出现了,再隔着点距离,慢慢地跟上去。   他们穿着一样的校服,一前一后地走,她没什么反应,而他像有预谋的宵小,藏着不可告人的心思。   直到那天,她在拐角堵住他,疑惑地问:“徐少爷,你总跟着我干什么?”   ……   ……   记忆被情绪啄食,过期的紧张里,车停了下来。   “徐总,富春华府到了。”司机在前面提醒着,习惯性打开了后排顶灯。   富春华府,沈含晶现在的住宅。   她抬手挡了挡眼,看向坐在旁边的徐知凛。   从那个问题后就一路没吭声,还以为他睡过去了,结果眼睛睁得好好的。   “没事吧?”她好奇地看他:“今天去上面挨骂了,心里不舒服?”   徐知凛缓缓呼出一口气:“没事,你可以回去了。”   沈含晶没动。   眉心微拧,徐知凛重复一句:“我说,你可以回去了。”   沈含晶还是没动,直勾勾盯着他,和他进入莫名其妙的对峙。   徐知凛耐心渐失,正要起身时,她像蛇一样缠上来,人跨过中间带,就差没坐他身上:“你不跟我一起?”   “我还有事,不上去。”   “可我看你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沈含晶声音放软,紧紧巴着他说:“上去吧,我给你做点吃的?”   徐知凛下巴微绷,想她哪有这么好心,一举一动,连笑都带着功利感。   跟那年公交车上的一样,弧度精准,恰到好处的狡黠感。   想拒绝的,但人坐在滚烫的回忆里,后劲……似乎有点大。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纹身   【Chapter 18】   -------   高跟和皮鞋, 脚步层层叠叠。   灯从玄关亮到客厅,依次把崭新的住所给照亮。   这房子徐知凛只看过效果图,论起熟悉程度,显然不如已经住过两晚的沈含晶。   找了拖鞋扔给他, 沈含晶又去摸个抓夹:“吃什么?”   “都可以。”   答了等于没答, 沈含晶抓好头发, 自己走进厨房。   冰箱里有食材,都是她昨天去超市买的。   随便取出几样,沈含晶戴上围裙,打开了水龙头。   开放式厨房, 切洗的声音都能听清楚, 徐知凛坐在客厅沙发,打开电视。   过十点, 春晚已经播到一多半,歌曲是主题旋律, 相声小品全有命题的影子,食之无味。   半个多钟后,饭做好了。   油爆虾加一碟腊肠荷兰豆,简简单单。   “吃吧。”沈含晶服务到位, 连饭都帮忙盛好。   徐知凛从沙发转移,直接在中岛台上吃。   面对面的,他吃他的饭, 沈含晶则盯着锅里, 不时翻动一下。   等差不多吃完,沈含晶端上做好的反沙芋头, 数量不多, 但码得整整齐齐, 上面挂了层糖霜。   徐知凛瞟一眼,视线逗留。   “怎么了,不吃芋头?”沈含晶问。   徐知凛挟一块:“跟谁学的?”   沈含晶摇摇头:“顺手就会做了,应该是以前学过。”   她说的以前,是指失忆之前。   擦干净手,沈含晶撑在岛台问:“要不要喝点酒?”   徐知凛微顿:“可以。”   笑容放大,沈含晶回去酒柜,拿了酒和饮料。   白兰地加雪碧,不一定是他喜欢的,但是她需要的。   红棕色酒体注入杯壁,陈化的果香被打开,加上一点雪碧后,入口微微灼烧,更有细腻的气泡口感。   淡淡回甘里,沈含晶伸手,跟徐知凛碰了下杯。   撞击声很悦耳,内收的杯口也很聚香。   杯沿很薄,拓下嘴唇温度,徐知凛这杯什么都没加,口感更原醇一些。   在他对面,沈含晶也将将咽下一口。   食指笔直压在杯茎,酒液在杯中缓慢打旋,酒脚圆润,在她手里,矮脚杯也持出一点窈窕感。   电视声音不大不小,倒计时响起时,热闹也延伸到了屏幕外。   等最后三位数尽,“嘭”一声,不知哪里犯的禁,居然放了一炮烟花。   沈含晶被吸引,追着走到阳台,看那短暂的爆开,在眼里碎得像流星。   “我们以前看过烟花吗?”她又问起以前的事,故意要引人回忆。   徐知凛没说话。   “多浪漫。”沈含晶回头看他,喝一口酒又把他拉过来,在露出来的衬衫领口,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唇印。   没什么好装的,人都上来了,会发生些什么,不言而喻。   谈不上温馨,但耳鬓厮磨,这个点正好。   距离拉近,姿势已经足够亲密,靠着移门轨道,沈含晶沿着毛领曲起手指,觉得不顺,又替徐知凛把里面的衬衫抽出来。   针织面料很暖和,她的脸贴在上面:“我们第一次是在哪?家里,还是出去开了房?”   逆数的扣子在摸索下被解开,徐知凛拉上移门,把她带往客厅。   “那次紧张吗?是你主动的吗?感觉……怎么样?”她追问不休,鼻尖正好抵住那一圈酒印,呼出的热气温温烫,透过布料的经纬抵达肌群。   没有着急绕过客厅,两人停驻于沙发靠背。   沈含晶抬起头,徐知凛低下眼。   酒精在身体肆意游走,她把他的手往后牵:“今天被你爷爷骂了?”   摸到微微凸起的排扣,徐知凛手臂空悬,才把另一只手里的酒杯放下,又听她继续问:“你爷爷一定很喜欢你吧,赋予重望?”   什么重望,徐知凛微哂:“只是除了姓徐的,他再不相信别人而已。”   “那不是一个意思?”沈含晶睁了睁眼,视线已经有点发朦。   到底是高度酒,微醺的感觉来得不算迟,只是助长了呼吸过烫,在肤面有微微蜇痛感。   脚印踩脚印,呼吸溶着呼吸,说话间,他们再次移动。   喝了酒的声音娇中带懒,懒气又直挠耳心,徐知凛试图摘她的手:“去洗……”   “洗什么?我相信你干净的。”沈含晶只有一件贴身小领,错落灯光下,腰部曲线不能更明显。   如果说之前对他们有没有过还抱猜测态度,上回酒店之后,有些事就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既然男女之事早就做尽,要发生点什么也是顺理成章。   而且这种事一次不成是推拉,二次不成是情趣,要再不动点真格的,就实在是倒彼此胃口了。   跟着公区的一点光晕,两人进了卧室。   拉着徐知凛,沈含晶先一步坐在床上,扣住他的手,并抬头仰视。   灯只允许存在一盏,不太亮,在人脸上深浅交错。   徐知凛跟着光晕,细细涂抹她的脸。   沈含晶自始至终都是笑的:“你今天顶撞你爷爷,其实蛮有魅力的。”   在场那么多人都谨慎陪着小心,就他一个上去即点火,当众挑战权威的魄力,确实很吸引人。   被力道扯动,徐知凛跪上床垫,人一弯腰,她很自觉往后躺。   他撑住垫面:“看我跟家里人不和,你应该很高兴?”   “我高兴什么,难道你爷爷还能跟我合伙害你?”沈含晶摸他的脸,脚跟在最准确的那一段。   反问声中,徐知凛单手帮她把头发掖到耳后,配合一份温柔。而她则顺势把手拉进嘴里,包和起来,悄悄打搅。   “你爷爷是不是逼你跟我分手?还是说妥协了,但让你玩玩我就算,不要当真?”滑麝在指节上辗转,她抬起膝盖,他握住她的脚,大拇指一顶,鞋就掉了。   “这么感兴趣,你当时怎么不跟上去?”声音里,徐知凛够到她的高度。   “我跟上去,咱们还能回得来?” 沈含晶吃吃地笑,大概酒喝两杯的缘故,她眼里一点湿淋淋的艳光,成功把人带下来,主动触碰。   徐知凛喝的酒连冰都没加,酒香足够持久,就像他的吻,有种介乎沉着和暴力间的微妙平衡,再消化于口鼻舌喉之间。   手被握往脑后,应和丝丝入扣的气味变化。   体温是最后一层隐衫,之后,包裹性达到极致。   大年夜,应该每个角落的灯都开到天亮,但年轻人早已忽视这一传统,唯一亮着灯的,只剩宽敞客厅。   没来得及收拾的碗碟,开了忘记封口的酒,宽口的白兰地杯没有放稳,杯身躺着的,只是液体正好到杯口,没有洒出来。   好长时间,徐知凛没有睡得像今天这么沉,几乎一宿无梦。   只是在快要醒的时候,有个短暂的片段。   梦里的他已经从广府回来,怀着最后一丝侥幸,问宝琪有没有拿过他写的信。   “信?什么信?我什么时候拿过你的信?”宝琪愣住,脸上那份愕然半点不像假的。   心里直直往下掉,徐知凛咬咬牙,正想把话问清楚一点,腰肋忽然被人挠两下。   一个激灵,他睁开眼。   被面拱动了下,钻出个大活人。   “醒了?”沈含晶扒掉糊脸的头发,勉强坐好。   天光有点刺眼,徐知凛盯着天花看了几秒,重新闭目。   看他这样,沈含晶不知道是醒还没醒,坐旁边观察了下,再凑上去,伸手试了试。   手才挥两下,忽然被他大力捉住,痛得她倒吸一口气。   徐知凛看着她,眼神不善。   “痛,放开。”沈含晶使劲抽手。   僵持几秒,徐知凛松开钳制,翻身起了床。   留下一圈隐隐的红痕,沈含晶心里骂他,但看他穿衣服,又忍不住伸脚点了下:“喂。”   扣着衬衫,徐知凛瞥眼看她。   沈含晶朝他后腰看:“你那个纹身是什么意思?”   动作稍顿,徐知凛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从地上捡了毛衣套好,大步走了出去。   莫名其妙,沈含晶嘴角掉了掉,骂句有病。   白兰地加饮料,头痛是避免不了的,眼见床单也皱得不成样子,她干脆起来开窗,散一散房间里的味道。   满地是枕头,一个垫腰掉下去的,一个用来挡住床头。   这块软包的充絮量不够,撞得她脑袋痛。   摸摸头顶,沈含晶分了下神。   性是关于权力的斗争,而情.|欲的终点,大概真的是用牙嚼碎对方。   她的确不需要靠这个确认什么,况且床上的合拍,再次用身体印证了他们之间的确凿过往。   人已经离开,客厅除了昨晚的酒,只留了一把车钥匙。   沈含晶随便披件衣服,去到浴室处理自己。   热水兜头淋下来,她往身上抹沐浴露,指肚带过前端的齿痕时,眉头微微一皱。   王八蛋,真肯下口。   那夜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见过徐知凛。   春节半个月,初七八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公司开工。   虽然没再见,但和AN的人,沈含晶还是有接触。   从租场馆到谈装修,不仅钱到位,装修上都给足了支持。   装修公司是AN一直合作开的,搞一个几千平的简单工装绰绰有余,而且建材上又有价格优势,工期也更有保证。   宋琼说得对,AN的财力和资源,的确可以帮春序快速发展。   装修等前期工作都有序进行,其它需要投入大量精力的事,除了对接供应商,再就是招募团队了。   没想到的是,徐知凛把江廷给塞过来,说是辅助,其实就是代表AN来看着春序,看着沈含晶。   对于这一点,江廷也很无语。   他跟沈含晶有种不是冤家不聚头的倒霉感,但BOSS吩咐,当马仔的又只能听令,于是天天和沈含晶大眼瞪小眼,要么听她使唤,要么自己揽点事做。   这日子过一个来月,某天工作时间,江宝琪来探班了。   和她一起的除了比熊犬,还有江家老小,江宝时。   几人刚进门,沈含晶也正好从外面回来。   江宝琪的狗娇贵得很,一进工地就汪汪地叫,还接连打喷嚏,弄得江宝琪心痛死了:“看这尘扬得,你们怎么还没装好?”   “下个月工期。”说完沈含晶要往上走,被江宝琪叫住。   “你帮我带一下他,我要抱狗。”江宝琪指指自己弟弟。   沈含晶看一眼那小孩,正仰脸朝自己笑,眼睛快眯成两道缝。   见没人领,他自己抓着栏杆吭哧吭哧往上爬了一阶,但一喘气,绅士装的扣子马上爆开两粒,肚脐眼都露了出来。   当弟弟的狼狈成这样,江宝琪只管抱着狗心疼地摸。   沈含晶把包朝肩上送了送,往前走着,牵上了江宝时。   到楼上办公室,江廷刚吃完盒饭:“你怎么把宝时带来了?”   “爸让我带的,说我当姐的一天到晚不管弟弟,手足情都没有。”江宝琪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开始撸狗。   江家几个聒噪,沈含晶接了通电话,挂掉后看江廷:“消防来看备档,麻烦江助理去处理一下。”   “我好像在午休时间?”江廷挣扎着回句嘴,但看沈含晶无动于衷,只得拉着脸,不情不愿地去了。   他离开后,沈含晶坐到椅子上:“来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了?我们家投资的项目,我想来就来。”江宝琪一如既往的傲气,不说人话。   沈含晶没再理她,见小宝时盯着自己,顺手把路上买的面包分了一个过去。   哈斗面包,里面全是奶油馅,小孩儿两下啃满一脸。   等沈含晶回复几条工作信息,江宝琪已经把面包从弟弟手里抢过来:“看你脏成什么了,烦得嘞,等下回去又说我带的。”   她拿着那啃到不成样的长条面包,外面巧克力脆皮簌簌地落:“有什么好吃的?这东西腻死了,外面跟糠一样,也就你们这种糙口的吃。”说完想扔,小宝时急得呜呜叫,人都要趴她身上。   江宝琪吓得直缩:“别碰我,裙子脏了,我刚在秀场买的!”   他们姐弟闹腾,沈含晶坐旁边看着,等终于消停了,朝小宝时看了看:“你这弟弟,意外来的?”   “关你什么事?”江宝琪没好气,但又忍不住跟她吐嘈弟弟:“是不有点傻?毕竟我爸那么大年纪了,精子质量肯定不怎么样。”   沈含晶转过头,没忍住笑了。   江宝琪脑子大概是通的,跟着又吐嘈爸妈:“一把年纪还生生生,真不害臊,还瞒着我,等快生了才说,真没意思。”   又想起弟弟名字,还宝石呢,怎么不叫珍珠?江珍珠,好记又好听。   说完把弟弟头发薅乱,脸往两边捏,哈哈大笑:“你看他像不像那个大耳朵图图?”   江家这几个小辈一个赛一个的有意思,沈含晶喝了口水,打开电脑准备工作。   见她不理自己,江宝琪觉得掉脸,拍拍桌面:“诶,你怎么想的?”   “什么?”   “你跟我二哥,这回奔结婚去的?”   沈含晶愣。   这间办公室没其它人,江宝琪压低嗓子:“你跟我说实话,别骗我。”   沈含晶回过神来,反问她:“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江宝琪震惊了,眼珠子骨碌碌转半天:“不对,你俩明明有约定打赌的!”她忽然想起偷听的事。   沈含晶却笑得很暧昧:“有没有可能,那叫情趣?而且我们都这个年纪,复合不冲结婚,还能冲什么?”   她说得模棱两可,江宝琪直接当真了。   毕竟当年就是因为她二哥年纪差一点,不然他们早就上过民政局,那她外公才真的会活活气死。   再又想起徐知凛,跟沈含晶分手后,像是折断了他精神上的一根脊骨。   本来好好的人,打广府回来,天天就行尸走肉一样,消沉得没法看。   “我们家又没亏待过你,你就不能当个好人吗?”想起二哥的惨样子,江宝琪忿然。   多幼稚的控诉,沈含晶擦了擦杯子。   对她来说,任何选择不一定光荣正确,但遵循欲望。   比起当个好人,她更不想自捆手脚。   “自由恋爱,我们有错吗?”沈含晶笑。   好无耻的话,江宝琪被惊到:“自由恋爱没错,但你利用我了,你就有错!”她像被点了脚的炮仗,从椅子站起来:“你老骗我,我当初就不该相信你!”   说完一□□绳一手弟弟,径直离开。   办公室终于安静下来,沈含晶打开瓶子吃药。   药才咽下喉咙,江宝琪又回来了。   她兴冲冲,一脸看好戏的样子:“诶,有人来找茬了,你准备准备!”   跟着她的指向,沈含晶走出办公室,在店门口看到老同学,杨琳。   作者有话说:   诸君我上完夹子可以安息了,明天起,咱们恢复晚八更新 第19章 卿卿我我   【Chapter 19】   -------   和江宝琪的期待不同, 杨琳来,还真不是找茬的。   到会客厅,她递出请帖:“上次回去我想过了,你说得对, 不该把所有事都迁怒到你身上。”   沈含晶接过帖子看了看, 温居派对。   “同学一场, 咱们交情也不算短,这次正好有这么个机会聚聚,希望你赏脸。”杨琳再次主动示好。   帖子质量很好,烫金印面, 还专门找人设计了屋子的简画版。   摸着封边, 沈含晶客气地笑:“好,我一定去。”   杨琳放心了, 视线左右看看:“对了,店什么时候开张?我给你送个花篮来, 凑凑喜气。”   “应该四到五月份,到时候也给你发请帖。”   “哦,那我就等着了。”杨琳悠悠然别了一下头发,手指放在耳朵旁边, 大克数的钻石戒指亮得晃眼。   她走后,江宝琪很失望。   “有毛病啊?大老远跑来装菩萨,浪费我时间。”骂完杨琳, 又忍不住问沈含晶:“你真要去?”   沈含晶看眼时间:“我们要工作了, 你还不走?”   走就走,江宝琪也不稀得待:“我告诉你, 杨琳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 小心眼子, 肯定没憋好屁!”   大概听着有意思,小宝时也在旁边有样学样:“没憋好屁!”   正好江廷回来,听到姐弟俩说脏口,直接拎出去教训一遍,顺便轰走了。   等重新回到办公室,沈含晶从一堆图册里抬起头:“你们老板最近忙什么?”   刚应付完消防,江廷累得直接翘了二郎腿:“你俩不是正谈恋爱?想知道,你直接问他啊。”   话里什么意思,沈含晶当然也听得出来。   的确,不知道男友动向,听起来有点扯。   完成灯具的选品后,她去茶水间打了一杯拿铁。   咖啡原汁和牛奶结合在一起,闻起来有种置身烘焙坊的感觉。   沈含晶拿出手机,找到徐知凛的微信。   点进朋友圈,还是什么都没有,干净到让人怀疑这是个僵尸号。   回到聊天界面,沈含晶的手指在输入框逗留好久,一个语音通话发出去,马上摁了挂断。   到最后,又还是划回通讯录,联系了罗婶。   两天后,她跟罗婶约在静安一家商场见面。   不在徐家,说话用不着提心吊胆。   从见面开始,罗婶就拉着沈含晶,几乎把她这几年的事都问了个遍。   在看过庐城那个展厅的照片后,罗婶更是感慨:“我们晶晶真的有出息了,这么大一间店,真好,真好。”   “还有一间在装修的,马上也要开了。”沈含晶把烫过的碗筷递给罗婶:“什么时候有空,随时欢迎您跟张叔去逛逛。”   “好好好,我跟老张都没进过这么大的店,有时候在外面看过,人家一张沙发标价五六位数,吓都给我们吓死了。”罗珍说。   沈含晶笑着给她加茶:“您在徐家这么久,应该更贵的都看过了。”   这倒是,罗珍也笑笑:“不过我们有规矩,那些都不敢坐,也不怎么敢多看。”   服务员来上菜,两人停了停。   正在季节,适合吃马兰头这样的春菜,还有沪菜常见的白斩鸡和糖排。   吃几口饭,罗珍想起心头一点事来:“晶晶啊,你跟阿凛……”   沈含晶知道她想问什么,直接承认道:“我们在一起,目前是男女朋友。”   出乎意料的是,罗珍并不感到惊讶。   她握住杯子,甚至有点激动:“那挺好的,以前我就看你两个要好,觉得在一起特别般配,现在你们都比以前更优秀更成熟,肯定会幸福的。”   沈含晶微微一怔。   到要私奔跑走的地步了,她和徐知凛,以前肯定是背着所有人秘密恋爱的,但听起来……   “以前,您……看到过我们?”   罗珍点点头:“看过的,那时候你们两个,感情真的很好。”   记得是高中那时候,她家老张负责送徐凛上学,后来说徐凛总在还剩一段路的时候让停,说是自己走一走,当锻炼。   老张一开始没多想,直到有一天发现徐少爷下车就躲起来,然后等沈含晶出现,再慢慢跟在后面……   等回家,两公婆讨论了这件事,当然有察觉不对,但他们谁都没告诉,就当不知道。   而撞到两个小情侣卿卿我我,也是在那之后。   “是什么个情况呢,方便说说吗?”沈含晶问。   罗珍回想了下:“就是有一年,你在高尔夫球馆兼职,后来从车子上掉下来,把腿给摔了。”   那会儿刚过完年,徐凛从国外回来。   罗珍记得可清楚,那天他一个人在楼底蹲着,后来听家教说沈含晶走了,脸一下白了,人像失掉魂。   那阵应该是闹了别扭,他们一个找一个躲,是她看得揪心,所以有一天,帮着徐凛找到了沈含晶。   应该是那天说开了,反正后来看着是和好,只是当别人面还是避嫌。   当高尔夫球童很辛苦,尤其是背杆,沈含晶腰紫了很大一块。   那段时间,罗珍特地找了药油,天天去帮她搓背,好散散淤。   有回周末,因为手头有点事绊住,罗珍去得晚了点,就看到小情侣黏在房间里,说说笑笑。   要说什么亲密的举动也没有,沈含晶好像在写作业,而徐凛在旁边陪着,偶尔帮她递个笔和尺子。   男孩子挺体贴,高高大大一个,还知道帮忙遮着太阳。   害怕打扰,再说撞破也不好,所以罗珍悄悄躲起来,特地等徐凛走了再去。   哪知道那回,发现药油少了。   “我那时候问你,你还跟我说是不小心倒掉的。”罗珍看着沈含晶笑,又叹气说:“不过徐凛真挺心疼你的,有回你拐子没拄好摔一跤,他眼圈都红了。”   “是吗……”沈含晶有点失神,她根据罗婶的描述,在脑子里拼凑什么。   画面是可以有的,年少的情侣,见缝插针地亲近,争分夺秒的地下恋,刺激又心酸。   但或许所有夭折的感情,唏嘘的都只有看客。   沈含晶想,如果自己没失忆,又会是怎么样的心境?   感伤?后悔?还是也跟现在一样,过分平静?   想了好久,她无奈地摇摇头:“可是跟他的那些,我不记得。”   “那就更是缘分喽,天都不要你们散。你不记事,但还是愿意跟他在一起,除夕那晚上我就看出来了,你们两个关系很好。”罗珍这样安慰道。   对罗珍来说,虽然徐家对她们也不错,但关系肯定不如私下的交情亲,更何况作为长辈,自己是看着沈含晶长大的,心里是真把她当半个女儿。   这样的关系,眼里怎么会有配不上三个字?   从来都没有的。   等饭吃完,沈含晶开车送罗婶回家。   车子是徐知凛那天留下的,一辆银灰色的GLS,对女性来说其实稍微有点大,但她最近经常要出门,拉人又拉资料,开起来正合适。   车上罗婶接了个电话,听起来是家里在要钱。   到路口等灯时,她刚好挂掉:“徐凛挺乖的其实,没什么少爷架子,一直很有礼貌,对我们这些帮工也很尊重。哪怕是现在啊,别看他不像以前那么好接近了,但家里发年节费,他都会自己再拿钱,给我们多掏一份。”   沈含晶摸了摸方向盘:“他挺大方的,确实。”   到家后,罗珍把以前帮她保管的几箱东西弄上车,见她打算走了,面色有些犹豫起来。   沈含晶看出来:“怎么了婶,有话要说吗?”   罗珍走过去,手扒到车窗:“你是不是……想知道自己身世?”   是上回在徐家的那个问题,沈含晶看着仪表盘,眼睫毛动了两下:“想过的。”   “那这个事情,你爸爸有跟你说过吗?”   沈含晶摇摇头:“我没问过他。”   对养育自己的人问起血缘亲,好像是特别不应该的事,当然,也可能她爸爸不会介意,只是她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车窗外,罗珍似乎还在迟疑:“其实我了解的也不多……”   “没事,我上回就是随口问问,不重要的。”沈含晶很快笑开,转移话题说:“后天我回一趟庐城,张叔不是老胃病吗,那边我有个朋友是中医世家,治胃特别有一手,到时候我给带点药来。”   罗珍也很快反应:“好好好,那就麻烦你了,回去开车慢点啊,不要抢黄灯。”   沈含晶点点头:“我走了,拜拜。”   别过罗婶,她独自开车回家。   起步不久,手机响起提示,是徐知凛打来的语音电话。   分神看两眼,沈含晶把它从支架上抽出来,扔到了副驾位。   后面一个多星期,她都在庐城度过。   这边经营了几年,团队已经成熟,品牌知名度也算可以,所以年后的工作沈含晶都在远程遥控,暂时没有出现过什么问题。   至于梁川,手头工作本来也不多,刚开年还因为交接的事回过公司几回,最近一个月已经没怎么出现了。   开过几场会后,按去年的绩效表现,沈含晶在设计部提拔了一位副经理代替他。   那天跟袁妙回家吃饭,在路上,袁妙说起公司这段时间的八卦讨论。   沈含晶这段时间连轴忙,喘气都有点累,车坐着坐着就有点分神,只听见她总结:“都是现实种,见人下菜碟的。以前说你跟梁川天生一对,现在呢,说你跟AN老板才叫郎才女貌,估计梁川听到要气死了。”   “气就气吧。”沈含晶把车窗调低一点。   前面有点堵,袁妙也打下来通风:“你跟那位徐总,最近怎么样?”   “还行,目前没打没闹,还算和平相处。”   说得跟什么前世冤家一样,袁妙被逗笑:“那就好。”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进门看到玄关的大包小袋,袁妙马上笑起来:“妈,晋鹏呢?”   她到处找丈夫身影,袁母厨房伸头:“没回啊,东西叫跑腿送的。”   笑容一下僵硬,袁妙慢慢地哦了一声。   吃饭时候,沈含晶看出她心不在焉:“怎么了?”   “没事。”   沈含晶想了想:“你老公呢,王晋鹏不来了?”   “我给他发过信息,说见客户呢,晚点到。”袁妙勉强笑笑。   香气逼近,袁母端着新下好的肉燕来了。   每人各分一碗,先给的沈含晶:“晶晶呐,男朋友没跟你一起回?”   “他忙工作,没什么时间。”沈含晶端过汤碗,说句谢谢。   袁母叹气:“也是,你们年轻人都忙,听说他是晋鹏公司老板,我们晋鹏最近都很少见人,当老板的肯定更没什么空。”   虽然少个人,但一餐饭还是吃得热热闹闹。   等吃完了,沈含晶去看袁爸爸查方子,回客厅时,发现袁妙拿着一瓶药,眼睛发直。   走过去看了看,上面写着叶酸。   “在备孕?”她问。   袁妙看来看去,最后放下来:“这个有点过敏,不想吃了。”   不对劲,沈含晶探究地看过去,袁妙开玩笑:“要不给你?有效期三年的,说不定你能用上。”   用上什么,也备孕吗?沈含晶笑笑,看她不太想说,没再多问。   两地辗转,人真的有点累。   再回申市,沈含晶睡了一整天。   转天刚好是温居派对,她先跑公司处理一点事,再回家洗澡换衣服。   头发刚卷完,有个陌生电话打进来。   “你好,哪位?”她接起来。   “您好沈小姐,”那边传来一道恭恭敬敬的声音:“我是徐总司机,车已经停您楼下了,在A区停车场,您随时可以下来。”   沈含晶顿了下,对镜摘开耳钉:“知道了,谢谢。”   收拾好,到了停车场。   司机拉开车门,她礼貌性地点点头,坐了进去。   另一边是徐知凛,这回没开顶灯,他坐在黑暗里,看她一眼。   沈含晶拿他当空气,车子开动后,一路连声都不吭。   四十多分钟的车程,地方到了。   伴山别墅,独立庭院,门口停满豪车。   下车后,沈含晶也跟徐知凛各站一边,像不认识的陌生人。   直到看见杨琳过来打招呼,她才走过去,替他整理领带。   手指搭在结上,稍稍拉松一点,再沿着西装领口滑下来,笑盈盈的。   徐知凛盯着她看。   卷发红唇,一条波点宽肩裙,长度到脚踝,脱下羊绒大衣,风月俏佳人的即视感。   几步外,杨琳冷笑着接近,到跟前马上换好脸:“外面很冷的吧,快请进。”   一通客套,一顿寒暄,接到礼物后,杨琳把他们迎到里面:“二位都来了,真是赏脸。”   场面话么,沈含晶也没吝啬,把这房子里里外外夸了个遍。   杨琳过分殷勤,亲自端茶过来。   沈含晶闻一口,辛辣和苦涩的气味,很独特。   杨琳在旁边笑:“我记得你爱吃姜,特地给你准备了姜茶,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惺惺作态,格外古怪。   作者有话说:   写完了,提前更 第20章 亲爸   【Chapter 20】   --------   她既然问, 沈含晶就喝了一口:“糖加得有点多,不过味道还可以,谢谢。”   杨琳扯了下嘴角。   正好又有客来,她抹一把眼睛:“我先忙, 你们自便。”   来的人不少, 基本都是有钱二代, 屋里屋外的玩,挺热闹。   徐知凛拿支酒递过去:“跟杨琳和好了?”   沈含晶放下姜茶,冷漠地睃他一眼就走了,再不复刚才的恩爱样。   蔡阳晖过来招呼, 刚好看见这么一幕。   “弟妹脾气挺大啊, 怎么闹别扭了?”他有点幸灾乐祸:“看那小脸甩得,你没把人哄好啊?”   徐知凛动了动眉毛, 喝一口酒。   往外走,庭院和露台都是人, 男男女女聚成一堆,人气旺盛。   蔡阳晖跟出去,肩膀搡搡他:“凯丰的地拿下来了?”   徐知凛点头,认得很爽快。   “靠!”蔡阳晖一下酸了:“还是你小子厉害, Y企的项目也能耗到手。”   徐知凛没再理他,找了把椅子坐着,拿个完整的橙子, 自己坐那慢慢盘。   在他视线尽头, 沈含晶正跟江廷在说话。   不是江廷想主动跟她打招呼的,实在是看她一来就掏名片, 感觉有点丢脸。   “都是来喝酒聊天的, 你做生意没必要这么勤快吧?何况店没开, 现在宣传还早了点。”   沈含晶收好名片:“想多了,我请人去参加开业仪式,热闹热闹,有什么问题?”   她理直气壮,反倒江廷不好意思拆穿了。   没问题才怪,这里大把玩咖,基本都是高消费人群,去了就算自己不买,拍个照往朋友圈一发,也能给春序做免费宣传。   侍应生走过,沈含晶拿了杯酒递给江廷:“要喝吗?”   江廷宠辱若惊。   等他接过,沈含晶举着杯子朝楼上楼下看了看。   她晃到布菲台,拿了颗蓝莓又慢慢踱回来:“这里的人,你应该一大半都认识吧?”   江廷:“问这个干嘛?”   看他一下警惕,沈含晶吃掉蓝莓:“这么多人,五个你应该能拉到?”说完拍拍他肩膀:“加油。”   “……”江廷脸都木了。   牛逼,当代黄世仁。   沈含晶呢,给江廷下达完任务后,在庭院里逛上一圈,又往旋转楼梯去到楼上。   别的不说,杨琳品味还是不错的。   硬装不知道她有没有参与,但软装的选择上,没有一味找大牌奢品,有些坐具灯具是纯设计师款,市面上比较难找的,肯定花钱也费了功夫。   从壁纸看到布艺,沈含晶正站客厅研究一组落地灯时,有个人影压过来:“叫Vos,是荷兰的品牌。”   侧头,见是个肤色偏黑的男性,驼峰鼻,侧背头,有点港男范。   “喜欢研究灯具?”他停在沈含晶跟前,很自然地搭起讪,视线落在她脸上。   沈含晶直起身体:“没见过这种的,有点好奇。”   她接话,对方也更健谈了:“国内没有这个品牌,找买手带的。”   “你是买手?”   “我不是,但我有买手微信。”那人顺势拿出手机:“你要是喜欢,我可以把名片推给你。”   是要先加微信的意思了。   沈含晶调出二维码,对方很快扫中:“自我介绍一下,我叫……”   “庄先生?”   “你认识我?”庄磊有点惊讶。   “游轮上我们见过。”沈含晶特意补充:“去崖州那回。”   崖州那回,就是他勾人女朋友被捉个现形,然后撕打坠海。   庄磊猝不及防:“是吗,我没什么记性,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看他眼皮抽搐了下,沈含晶收起手机问:“庄先生是做灯具生意的?”   “那倒不是。”庄磊还有点尴尬,说完,掩饰性地喝了口酒。   有酒盖脸,人也镇定了点,他掏出名片递过去,同样的,沈含晶也交换了名片。   拿到手后,庄磊看得有点犯嘀咕:“你是……”   “我跟知凛一起来的。”沈含晶抬出男友。   艹,庄磊一下恍然大悟:“原来是弟妹,害,我说就嘛,怎么看着眼熟。”他嘴里打着哈哈,完全忘记自己刚才说的记性不好。   沈含晶笑一笑。   眼见蔡阳晖过来,她并不打算跟这两人多说什么,道句别,往楼下去了。   黑白波点,裙子带点鱼尾款式,一走一摆,腰臀比是男人的梦。   看庄磊眼珠子发直,蔡阳晖过去捅捅他:“还看什么,老徐的女人,听说青梅竹马,早就谈过。”   见人已经走下去,庄磊勉强收回视线,想想又笑了下:“徐凛总不找女人,我以为他有什么毛病,没想到眼光不错,艳福还不浅。”   “岂止艳福不浅,还专情得很,所以你别惦记了,没戏。”   “说你自个儿呢?滚。”庄磊笑骂一句,但还是跟着下了楼。   人越来越多,院子里也更热闹起来。   吃过一轮小食,杨琳开始安排人上点饱腹的,热菜冷盘都有。   来前没吃过什么,沈含晶也觉得有点饿。   她拿平碟取了点丝瓜和肉饼,正打算再放点主食,有个戴厨工帽的人过来给炉子加水。   这人动作好像不大熟练,噔一下把食盆放在餐台上,还瞄了她一眼。   沈含晶皱皱眉,端着碟子才要绕过去,忽然看他好像被烫到,一只手就那么松开,食盆马上往这边倾斜着掉。   时间很寸,沈含晶穿高跟鞋,人没来得及反应,蓦地被人往后扯开。   “咣——”食盆是不锈钢材质,掉地上炸得耳朵都痛。   “哎,对不起对不起……”厨工连忙道歉。   一地残羹里,徐知凛松开手看沈含晶:“有没有烫到?”   好险避开,沈含晶定定神:“没事。”   只不过她没事了,那个厨工却更不对劲起来。   他抱着右手,把沈含晶上下扫描一遍,三角眼里突然冒起精芒:“闺女,真是你啊!我可算找着你了!”   沈含晶愣住:“你是?”   “我是你爸啊,亲爸!”那人眼神黏在她身上:“对对对,我跟你妈第一回 见面,她就穿这种裙子,小脸抹得白白的,那嘴还抹了口红,你跟她一样……错了错了,你比你妈要漂亮得多,毕竟有我们老陈家的血脉,瞧瞧这裙……”   说着走过来,伸手就要摸,被徐知凛一下挡开。   力度大了点,那人讪讪地收回手:“这是女婿吧?你看你,别误会,爸是见到女儿太激动了。”   他一口一个女儿,莫名笃定,沈含晶在怔忪之中,下意识看了眼杨琳。   杨琳旁边站着,一脸看笑话的表情。   调回视线,沈含晶再看眼前这令人反感的厨工:“我有爸,你认错人了。”   见她要走,那人张嘴就嚷嚷:“没认错,你就是我陈朗的女儿!老子当年卖菜起早贪黑地养你们娘俩,这么多年还辛苦找你呢,你个白眼狼,你没良心!搞什么?现在日子过好就不认老子了?”   动静闹成这样,杨琳终于肯过来了。   她拦住沈含晶,大惊小怪:“去哪啊,你爸来了都不认呐?”   “我说过我有爸,”沈含晶冷静看她:“一个不认识的人,你反应比我还大,这么着急出来,是不是你比较缺人当爹?”   “脸都白了还装什么啊?”杨琳不屑地笑:“怪不得喜欢吃姜,我一直以为你有什么异食癖,原来爸妈是菜贩,那确实从小不缺姜吃。”   有人帮忙说话,一旁的陈朗鼻翼煽动:“就是,装什么?还跑呢,我看你今天往哪跑!”   文化和素质都属于底层的人,那股刁赖劲一上来就要去扑人,被徐知凛再次格开,皱眉指脸:“站着,别动。”   “艹!”一见是他,陈朗光火地朝沈含晶吆喝:“妈的,找有钱人了不起啊?就算找老外你也是老子的女儿,得给老子养老送终!”   快要破音的喊叫声里,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巨大的撞击声,吓得不少人打激灵。   注意力被转移,人往外走,很快知道了这巨响的来源。   车辆事故,门口盆景被撞裂,悬浮台阶也撞折一个角。   而肇事者,是江宝琪。   看着门前乱七八糟的样子,杨琳脸都青了:“你故意的?我这是新屋,你看看撞成什么样?”   好好的,江宝琪自己也觉得晦气:“你新屋,我还新车呢,过道搞这么窄,难开死了!”   “你不会开就叫别人开,或者停在外面,干嘛硬要挤进来?”看灯带被撞得一闪一闪,杨琳几乎是咬着牙在说话。   上回船票的事后两个人吵了一架,江宝琪本想今天捧场缓和关系的,这会正烦,听她数落更糟心了:“我还没说你呢,停车场这么一点地方,摆又摆不开,还好意思叫这么多人开派对。地方不够就分两次请客,或者干脆买独栋啊,买什么叠拼?穷成这样还要臭摆阔,真不嫌丢脸。”   这些话,精准戳中杨琳痛处。   见她眼睛一立差点又要吵,蔡阳晖连忙按住:“别别老婆,盆栽坏了再种,台阶折了再码就行……一点钱的事么,今天咱好日子呢,别闹别闹,不好看。”   确实不好看,本来他们搞派对,车子把公区全塞住,邻居已经很有意见了。   这下门口出车祸,头一扬,好几家在看热闹。   火气都到了胸口,杨琳神色起起伏伏,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绪,突然又看到一辆闪着警灯的车开进来。   她后知后觉,才知道里面报警了。   报警的是沈含晶,原因,是被人当众骚扰。   那个叫陈朗的,口口声声说跟沈含晶是亲生父女,但沈含晶咬死了不认识,现场也没人知道他什么来历,加上他拿不出法律证明。   倒是他几次要对沈含晶动手,一大票目击者。   基于这些事实,民警对陈朗进行了口头警告,要把他驱离这里。   陈朗没想到一下会把警察招来,人吓麻了,忙不迭点头,但又觉得冤:“警察同志,她真是我女儿,我当年跟她妈是一对的,她妈那时候得了癌,化疗要好多钱,我去挣钱我们才分开。”   “没有事实证据不要乱说话,你身份证信息和人家都不搭边。”民警边写记录边训他。   “我,我……”陈朗急得说不齐话,眼珠子到处找人时,看到徐知凛对他点了下手指,接着转身,在桌上放张名片。   脑筋一拐,忽然就通了。   陈朗没再纠缠,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什么,对民警点头哈腰几下,再跑去捡那顶厨工帽。   帽子掉在地上,他弯腰捡起来拍几下,顺势扶了扶桌,把名片给拿走了。   闹剧停息。   宾客都陆续要离开,房子门口,杨琳站在碎石散土里,强颜欢笑,狼狈地送客。   沈含晶走出来,没事人一样冲她笑:“看来今天不是什么好日子,以后再搞这种聚会,还是多看两眼黄历吧。”   杨琳气得指尖都麻了。   又是车祸又是民警,她本来只想让沈含晶出个丑,结果搞这么一大滩,毁了自己的温居派对。   沈含晶嘴一翘,唇膏红得扎眼:“对了,提醒下,黄历不止一个版本。像你这样的人大概犯冲也多,黄历估计写不下,以后还是尽量找人算日子,不然下回,还说不清又会碰到什么糟心事。”   说完把头发绕到耳朵后面,踩着高跟鞋,施施然走了。   到车子旁边,还听到江宝琪在后面嚷嚷:“有意思吗杨琳?多少钱我直接赔你,还找人定损?你要靠这个发财啊?我大老远来连你杯水都没喝上,抠死你算了,小家巴气!”   车门一关,外面动静被隔得再听不清。   大概十五分钟,徐知凛也回来了。   从上车到车子开动,沈含晶没朝他看过一眼。   不像来时的故意忽略,她呼吸浅得几乎听不见。   情绪的尽头是沉默,她坐在黑暗里,只能看见一个单薄的轮廓。   离开别墅区,拐进一条双向车道时,对面驶来的车忘记关远光,一下照得人眯起眼。   徐知凛侧视,看沈含晶微微低头坐着,人读不出表情,但毛发和眼眉唇鼻,在强烈的曝光下浅得像纸偶。   司机闪灯提示,对面的车终于把远光关掉。   视线收窄,徐知凛缓缓回头,两只手放在腿上,大拇指慢慢扣住食指。   作者有话说:   属于写完了,提前更 第21章 蹭饭   【Chapter 21】   ------   表面再怎么看着冷静的人, 也有自己的沼泽。   那晚,徐知凛没有跟上去。   忙几天,到了周四。   开完设计会,又看看新板材的进度, 他一出去, 助理立马跟上:“徐总, 人来了。”   徐知凛看眼手表:“再等半小时。”   半小时,他什么也没做。   回办公室后,他脱下西装外套,自己做了一杯手冲, 然后站窗户旁边, 慢慢喝完。   一杯咖啡见底时,正好门也被敲响。   “进。”   门从外打开, 陈启跟江廷一起出现。   “徐总。”江廷颔首。   陈启跟在他后面,抖着一对稀稀的眉, 因为紧张,控制不住地缩肩。   距离温居派对,已经过去五天。   刚开始打电话,人家说忙, 他心想这么大老板忙一点也正常,所以没敢催,哪知道一等就是这么多天, 晾得他心都慌。   好在名片都快盯穿时, 今天终于接到这边电话,还派了专人专车去接, 倍有面子, 也觉得很受重视。   只是一进这高楼大厦, 从铮亮的地板到按钮都找不到的电梯,完完全全气派得跟他像两个世界。   还有精致体面的白领们,那股目不斜视的精英感简直吞人胆气。   但当中的光鲜感,同样助人妄念。   进来这敞阔的办公室,左看看,墙上的画应该有个五位数,右瞧瞧,灯都是水晶的,更别提放在桌上的表。   听说有钱人玩表,一块就是一套房。   这样想着,陈启的心肝肺忽然热起来,控制不住地咧嘴笑:“女婿,终于见到……”   还没说完,被江廷高高地撇一眼,吓得又把话吞回去:“徐,徐总……”   徐知凛转身看他:“坐。”   坐哪里?陈启正找地方,被江廷推了一把,带到沙发坐下。   他是怵江廷的,虽然刚开始上车的时候还摆过架子,但被江廷看猴一样地打量几眼,人就有点直不起腰。   钱是人的胆,陈启总觉得有钱人的气势真的不一样,到车里江廷墨镜一戴,都不用说什么,威压就出来了。   因为个子本来就矮,坐进沙发后,陈启不安地拢手又并腿,十足鼠样。   他干笑了下:“徐总,你看这事闹得,我……”   “说吧,要多少钱。”徐凛直接打断他。   没想到这么顺利,陈启瞬间狂喜。   狂喜之中,又强迫自己镇定:“你看看,说什么钱呢,我就是想把我闺女认回来,亲情才……”   “不谈钱你来干嘛?当谁有空跟你聊天?”江廷一下站起来:“那走吧,还坐着干嘛?可以去找你女儿了。”   情势急转,陈启一下摸不着头脑了:“我……也不是……我,我说我说。”   他连忙往旁边坐了坐,看眼徐知凛,壮起胆报了个价。   没跟他讨价还价,徐知凛打了个电话,叫人去拿钱。   心情直落又直起,乐疯了之余,陈启又开始寻思钱是不是要少了。   他心跳砰砰,眼睛正滴溜溜地转,忽然又听到徐知凛问:“杨琳怎么找到你的?先说说。”   陈启一下警惕:“什么杨琳?我不认识!”   徐知凛没再问。   有人敲门他让进,但当人提着现金箱进来时,他抬头看一眼:“拿走,不用了。”   “诶?怎么不用了?我的钱啊!”到嘴的鸭子要飞,陈启急得都站起来了。   徐知凛问他:“一句不答就想拿钱,你看我有这么好说话?或者你直接去找杨琳,看她会不会给你另外想办法。”   “我……钱钱钱,我要钱,我说我说。”陈启连忙妥协:“我现在就说!”   徐知凛点点头:“还是刚才的问题,杨琳怎么找到你的,问过你什么,又告诉过你什么,说吧。”   现金箱被放在茶几上,拿箱子的也坐下来。   那人是徐知凛司机,高高壮壮在沙发上,跟江廷左右夹着陈启,差点让陈启缩成一条线,声音都有点虚:“那个姓杨的小姐,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找到我……”   按陈启的话,不知道杨琳通过什么渠道找的他,但见面就问是不是沈含晶的爸,接着,又把沈含晶现在的情况都跟他说了一遍。   比如被谁收养,什么经济情况,现在又跟谁在一起,钱财上的那点诱惑,扯得不能再清楚。   听完过程,徐知凛看一眼江廷。   江廷别过脸,不大自然地搔搔鼻背。   办公室一下安静,陈启眼睛盯着钱箱,舔舔干巴的嘴皮:“老板,我真的都说清楚了,昨天,昨天那都是太激动的么,那都误会来的。这几天我也想清楚了,闺女平平安安的,又找了你这么个好姑爷,只要以后你对她好,那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这么多年,医院还有没有催过你还钱?”徐知凛忽然问。   “什么医院?我没欠过谁钱!”陈启否认得很快,像对欠钱这样的字眼很应激。   摘下眼镜,徐知凛从沙发上坐起来:“当年跟你在一起的女人,她病了以后你送的医院,后来知道是癌症,你就跑掉了。”说着,又抽了张纸巾慢慢擦着鼻垫:“就诊档案上的联系人,你自己登记过,忘性这么大?”   陈启脸一臊,嗓子卡半天,局促地摸着膝盖:“没有跑,我真是找钱去了……白血病啊,还是急性的,听说要人命贼快,我想多搞点钱救她妈妈么,就跟老乡跑货车去了,你说大老远的,闺女那么小,跟着我也不方便……”   听他还一口一个闺女,徐知凛戴好眼镜,回办公桌拿到烟盒,抖出烟点上。   火星吹亮,深闷之后,他吐出一口烟:“生而不养,当年你从医院跑掉,就可以追究你遗弃罪。”   “遗弃罪知道什么后果吗?要坐牢的。”江廷在一边补充。   陈启这种人,半个文盲加法盲,一听坐牢就有点怂,眉毛快成倒八字,半点没了昨天的刁劲:“几位老板,我没跑,真没跑……”   “别担心,你坐不成牢。”徐知凛端着烟灰缸,磕掉一点烟灰:“你和她根本没有血缘关系,慌什么?”   “唉?”一惊一乍,陈启差点弹起来:“这可不兴乱说,什么没血缘关系?她就是我亲闺女!”   徐知凛笑了笑:“你有无精症,怎么生孩子?”   遽然间,陈启眼睛瞪大。   靠着办公桌,徐知凛好整以暇地欣赏陈启一幅惊吓样,过会,眼底流露一点闲散的笑:“你是惠北人?这些年一直在外面,连家里老人过世都不敢回去,有原因的吧?”   空气仿佛冻住,陈启还没回神,又听徐知凛说:“零几年你就在老家输了不少钱,到现在过了十多年,那点赌债应该越摞越高了?因为这个,所以一直不敢回去?”   “没有!什么赌债,没有的事!”陈启嘴都白了,矢口否认。   否认的下一秒,江廷碰碰他,手机上几个名字伸到他眼底,全是姓陈的,同村同姓。   “看清楚了,都是你债主。”江廷翻给他看:“之前不追债是你穷,但如果知道你现在手里有钱呢?猜猜这些人会不会来找你?”   陈启彻底蒙了:“你们调查过我?”   不对,就这么几天,怎么调查到的?   没耐心跟他多待,徐知凛抽出一张银行卡,放在钱箱上面:“加上这里,是你要的数。”又控了控烟灰:“当然,这点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但我可以给你,也可以给别人。”   看陈启茫然,江廷问:“不知道什么意思?”   确实,陈启不懂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有钱人,有的是办法把你这种杂碎踩一辈子。”江廷又拿出手机,指了指一串电话号码:“钱拿着,你去哪里都可以,但以后不要在申市出现,要不然,就把你这班债主也请来做客。”   正常人怕无赖,而无赖,怕真正的恶人。   口水咽两道,陈启抬起头,看徐知凛手里半截烟,徐徐吞吐。   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人长得端端正正,怎么看都是文质彬彬的,哪知道一句带一句,跟阎罗一样恐吓他。   刚才有那么几个瞬间,陈启甚至觉得自己今天白跑一趟了,但没想到,居然还是有钱拿。   意识到这一点,陈启唯唯诺诺,屁股都快坐不住:“知道了知道了,我今天就走,真的,今天就走。”   被高高低低吓过一圈,陈启拎着钱,腿都有点软。   司机膀子大,一下就把他提起来,吓得他哆哆嗦嗦,两只手抱紧钱箱:“老板,徐总,我可以自己走。”   “怕什么,有人帮忙,你钱能拿能更安全。”说完,徐知凛看了眼司机。   司机会意,半勒半带的,立马把人给弄走了。   江廷站门口看了会儿,转身回到办公室。   这什么破事,他到冰箱拿瓶饮料:“杨琳什么时候到?”   烟已经烧到尾巴,徐知凛在烟灰缸里摁灭:“应该差不多了。”   垫的纸不够湿,他拿起杯子往上面浇点水,只是这么一低头,后脖子上那点痕就掉出衣领。   江廷连看两眼:“你这伤好得够慢的,猫也就抓这么深吧?”   徐知凛没理他,直起身说:“你可以回去了,告诉宝琪,以后对外人嘴严一点。”   妹妹干的蠢事,当哥的也连坐,江廷没办法,只能灰溜溜走了。   他车子离开时,杨琳正好进到电梯厅。   AN这边,想想也有好几年没来了。   她被助理下楼迎接,又被带往办公室,胸口心跳急撞,在期待什么,自己也说不太清。   敲开办公室的门,徐知凛刚从最里面走出来。   他换了一身休闲装,看起来要去打球。   杨琳走过去,到沙发旁边,就见桌子上摆着一台pos机。   徐知凛理完衣领,指了指那台pos机,把陈启刚才要的数报给她:“我已经垫付过了,你可以直接刷卡。”   “……什么?”杨琳愣住。   “陈启要的钱,人是你找的,这个钱当然由你出。”   “什么钱?我凭什么出?”杨琳眉头死皱。   徐知凛点点头:“你也可以不出,但你改了遗嘱的事,明天就会有人联系蔡家。”   好像趔趄了下,杨琳扶住沙发椅背。   徐知凛拉开抽屉,选了只表戴上:“蔡思慧快回来了吧?喜达的董事会马上也要开,她肯定很愿意听到这种消息。”   蔡思慧,是杨琳的小姑子,跟她老公是龙凤胎。   蔡家最讲公平,股权资产,代代都是儿女对半分的,但杨琳不愿意,于是在遗嘱上做了点手脚,趁家公病糊涂的时候让签了。   改遗嘱这种事,被查出来的后果,直接就是丧失继承权,一毛钱一分股都没有。   “呼”的一声,抽屉重新合上。   杨琳被震回神,咬牙还想说什么,徐知凛告诉她:“没必要否认,你敢做这样的事,就要有被人知道,被人揭穿的准备。”   他不是信口开河的人,没有证据,不会拿出来说。   这一点,杨琳也清楚。   她死死捏住椅背:“那你为什么要给姓陈的钱?他是沈含晶的爸,就算养他,那也是沈含晶的事!”   时间差不多,徐知凛打电话把助理叫进来,看一眼杨琳:“宝琪只告诉你,当年我爷爷查过陈启,但你们肯定不知道,陈启跟她没有血缘关系。”   杨琳不信:“你怎么知道没有血缘关系?我看就是亲生的,不要脸的底子一模一样。”   “我也不记得,你又干过什么正大光明的事?”徐知凛去拿车钥匙。   杨琳气息急促,脸色一瞬很难看:“你就那么喜欢她?到现在也还是?”   拿钥匙的动作迟滞了下,徐知凛顿了顿:“我说过,跟你没关系。”   他说走就走,办公室里,只剩杨琳和助理。   助理客气微笑:“杨小姐,我替您刷卡。”   杨琳吸气:“我没这么多钱。”   “没关系的,我可以陪您回去拿。”   一下子,杨琳气都岔了。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拿她的钱,换沈含晶一个清净吗?   杨琳实在是气不过,但闭上眼仔细想想,她那个小姑子强势又有能力,撕起来一家子都怕,而她老公蔡阳晖看着温柔体面,其实花销大得不得了,公司又没有什么业绩增长,如果这种事真被抖出去,她真的什么都别想。   走投无路,只能花钱消灾。   喉咙苦得冒烟,杨琳抽出卡,看着助理过磁,又抖手输入密码。   清脆的打印声,小票出得很快。   AN旗下会所的会费,一年就是七位数,再存点到消费帐户,签一张艺术品寄卖的单子,头目马上就有了。   *   江廷这边,赶在晚高峰之前,人到了春序。   一上楼,就看到妹妹坐在办公室,桌子上全是食品包装盒。   “你怎么又来这里了?”他推门,眉头可以夹死苍蝇。   江宝琪指指桌面:“我来看你啊,给你送下午茶好不好?多惦记你。”   “我用你惦记。”车钥匙和手机一扔,江廷把人抓过来:“你是不跟杨琳说过什么?”   “什么?我跟杨琳都闹掰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啦?”江宝琪扭扭肩,拿过一盒马卡龙:“哥,刚烤的,好吃。”   瞧这心虚样,江廷正想说什么,余光瞥见沈含晶出现在走廊,愣是盯着她走过去,才悄悄问妹妹:“当年查她妈妈的事,你是不跟杨琳说过?”   “没有!”江宝琪回答得好快。   “还撒谎!”江廷气得敲她脑袋:“要没有,你跑来献什么殷勤?”   被看穿,江宝琪抱着椅子挣扎开:“我不是有意的,那时候说漏嘴呢嘛……”   想了想,鬼鬼祟祟朝隔壁办公室看一眼:“她那个亲爸,这几天没来骚扰她吧?”   “不会来了,而且也不是她亲爸,你以后不要乱说话。”   “啊?你怎么知道?”   “我不但知道这个,还知道你完蛋了。”江廷一口干掉马卡龙:“多准备点钱吧,下个月什么都别买了,这里开张,你自己看着消费。”   意思就是要给钱,江宝琪不傻:“凭什么啊?那个人既然不是她亲爸,也赖不着她,误会而已,干嘛掏我钱包?”   “因为不花钱,你们不会长记性。”正好有信息提示,江廷去拿手机,看完冷飕飕扫江宝琪一眼:“回去吧,我要工作了。”   门拉开,兄妹两个一前一后走出去,江宝琪回家,江廷则是去了沈含晶办公室。   装修到现在,玻璃门上的腰封已经贴好了,里面桌椅也早到位,绿植再挂起来,俨然进入正式办公状态。   找他是公事,沈含晶新谈了床垫品牌的代理,庐城那边已经有订单,得先把代理费清掉。   帐上AN之前给的在装修上已经用差不多了,需要再划一笔款。   正常用途,江廷点点头:“我明天就走程序。”   说完又谈了其它工作,顺便观察她脸色。   杨家那天的经历,不管陈启是不是她亲爸,对普通人来说,光是怕被那种人缠上的恶心感,应该也会吃不下睡不好。   但她不同,照常上班照常谈单,看不出跟平时有什么不同。   撇开个人恩怨,有时候确实佩服她,什么情况下都笑得出来,但其实热情散于表面,骨子里又有不惧碾压的顽强劲。   再想想陈启那样的人,说句垃圾也很客气了。   但也就是陈启那样的人,她妈妈真的跟过,还是带她一起的。   现在想想,泥沙俱下环境里培养出来的淡定甚至冷漠,兴许真会刻进骨子里。   记忆可能没了,但本性不会变,以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   杨琳非要针对她,脑袋破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谈完工作,江廷看一眼表:“没别的事,我下班了?”   沈含晶点点头:“下吧。”   看她又拿计算器要算什么,江廷忽然被陈启的事勾起一点恻隐心:“天气预报说晚上有台风,有什么明天再处理吧,你也早点回?”   沈含晶捉着一支笔抬头,冲他笑笑:“知道了,谢谢提醒。”   江廷绷着脸,别别扭扭正要走,又被她叫住:“你是不是回徐家?”   “是,怎么了?”   沈含晶站起来,把个手提袋放桌面:“我给罗婶带的药,本来约今天送过去的,跟庐城那边开了个远程会议就耽误了。方便的话,你帮我带一下?”   又使唤人,江廷脸一下黑了:“叫跑腿,我不方便。”   他拒绝过就走,沈含晶只好收起来,又重新放回柜子里。   办公室五点下班,待过八点,等晚高峰缓解,沈含晶开车回家。   这个点,有老有小的家庭一般都吃过饭,开过商业广场时,已经能看到不少家长带着孩子在玩。   电动滑板,单轮鞋,或者牵着氢气球,在大人的看护下无忧无虑地蹦和笑。   过了禁号的时间,马路上也能看到外地牌在跑,货运车居多。   到小区门口,有位果贩开着三轮在出夜摊,左右两个灯照着,旁边留一点空位,孩子搭了个简易书桌在写作业。   难得地面有车位,沈含晶把车倒进去,停好之后,拐回去买点草莓和雪梨。   嗓子有点痒,雪梨熬汤可以喝一点。   扫码的时候,摊主孩子应该作业写累了,揉揉眼,再伸个大懒腰。   沈含晶跟她对视一眼,笑笑。   给完钱,她提着两袋水果往家回。   一户一梯,很快就到了楼层。   她摁手开门,发现里面的灯是亮的。   玄关摆着高尔夫球具,客厅沙发上,坐着个徐知凛。   隔着几米对视,她撇撇嘴:“干嘛,来蹭饭?”   徐知凛偏头看她,默认了。   沈含晶并没多说话,问完就自顾自地换鞋,放包,开冰箱,又走进卧室。   没多久,她换了家居服出来,手里拿着湿巾,边走边卸妆。   她从来都很瘦,脚踝像纤细的树茎,踝骨特别明显,走路习惯也很好,就算拖鞋也不会在地上刷来刷去,脚离地面总有距离。   家里就两个人,什么动静都被放得特别大,徐知凛坐在沙发里,凭声音就能猜出她具体在忙什么。   接水,拿食材,切菜炒菜,以及打喷嚏,咳嗽。   她做事从来都很利索,饭菜很快做好,但也不喊他,自己关了油烟机,端着碗去吃饭。   徐知凛换了个台,体育频道,正在放广告。   放下遥控器,他走到餐桌,自己拿碗盛饭。   盛过饭,广告也放完了,开始重播16年巴西的奥运,游泳场。   筷子盘子,两人一餐饭吃得很安静。   做的是葱油青笋和虾仁蒸豆腐,味道都很淡,不怎么下饭。   沈含晶咳了下,伸手抽一张纸:“来找我,是要说陈启的事?”   徐知凛抬头看她:“你不意外。”   “没什么好意外的,我已经知道他说谎。”擦过嘴,沈含晶把纸巾扔到垃圾筒:“跟我妈一样,我亲生父亲也早就没了,对不对?”   电视里,讲解员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是有人跳出很好的成绩。   紧接着,观众也开始欢呼,一浪接一浪,和此刻客厅里的静滞成了反比。   作者有话说:   早安……一点点的奶茶比咖啡好使,都这个点了,我眼睛还瞪得像铜铃……干脆早点更 第22章 病   【Chapter 22】   ------   “你给安叔打过电话?”徐知凛问。   “罗婶告诉我的。”沈含晶挖了一勺蒸蛋, 在米饭上面一下下铲开:“这边的事,不想让我爸知道。”   不想让知道,所以,回申市也没告诉过?   徐知凛握着筷子, 张眼看她机械性地吞着饭, 好像并没什么胃口, 于是想想,再没说什么。   一顿饭吃完,沈含晶拿出电脑办公,耳朵里塞俩耳机, 专心致志。   徐知凛在阳台接电话, 大概也是公事,讲了很久。   中途沈含晶往分一寸余光, 看到他点烟在抽,人站在雾里, 背影看起来有点倦淡。   忙完手头的事,沈含晶回房间洗了个澡,出来正好收到老店的报表,就拿平板坐床上看了会儿。   看到仓储那栏时, 外面响起一点脚步声,从阳台到客厅,似乎又在往主卧来。   她手指分开, 把成本数据再搓大一些。   大到几乎变成马赛克时, 手机嗡鸣响起,同时脚步停住。   简短两三句, 单音节的回复中, 声音渐远。   最后听到的, 是大门被关上的动静。   沈含晶眨了下眼,视线集中,接着把报表看完。   配送成本有点高,转化率保持,客诉控制得也还可以。   两款摆件的下单率偏低,得考虑换换品牌,或者几个样板房一起更新风格。   备注都打完,沈含晶放下平板。   走到房门边,拉开往外看,大灯已经关掉,只留过道的夜灯。   她退回房间,掀开被子躺到床上,卷紧身体。   幽灵一样,自己来自己走。   拔吊变脸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   转眼周日,沈含晶和罗婶去了墓园。   天气很好,扫墓的人随处可见,低声啜泣的能见到,也有人淡淡感伤,或平静呆望。   按编号找过去,石碑一张照片,正中写着故人的名字:冯珊。   收起伞,沈含晶蹲着,才要把带来的花放下,却见墓前已经有花束在。   不算很新鲜,但也只是微微枯萎的程度。   再想想日期,清明刚过不久。   正思考这花的来源时,听罗婶叹了口气:“现在看,你跟你妈妈真的好像。”   沈含晶放下花,也站起来。   墓碑是黑色大理石材质,太阳下能映出人的脸。   当然,也把照片衬得很清楚。   “多好看,像我们那时候挂画上的女明星。”罗婶笑着说。   吊肩裙,黑色大卷发,酒红色发箍,以及那个年代流行的细弯眉。   指尖贴上去,沈含晶沿着轮廓描述着,唇角也慢慢扬起来。   真的好时髦。   按从罗婶那里听来的,她父母,曾经支过服装摊。   而在这之前,夫妻两是在广府待过的。   九零年代的南下打工潮,他们去到广府,挣几年钱后,才转来申市做点小生意。   一开始是服装摊,因为货源好,生意也比较红火,所以她刚出生的时候,家里经济条件应该也不算差。   只是天妒人顺,后来进货时候生父死于事故,而她妈妈产后虚弱,摊子勉强支应了一段时间。   但一个女人又带着孩子,实在没能干太久,也只能顶给别人。   到后来冯珊跟了陈启,再后来,又突发急病。   “能记起一点来吗?”罗婶问。   沈含晶摇摇头:“没什么印象。”   但她做过类似的梦,梦里车道空荡,而她坐在马路中间,嘴里还吃着零食,人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在等什么。   现在知道了,应该就是在等车。   而那一天,等到了徐家的车。   车子刹得很及时,但徐家挺有心的,担心她们母女有受伤,所以把人送去医院。   也是那回,知道了冯珊患血癌的消息。   其实很多信息都是零散的,因为急病不讲道理,那天后没多久,冯珊就进了ICU。   至于沈含晶,是沈习安看她实在可怜,加上又正好跟他同姓,就干脆收到名下养了。   “你真的要好好谢谢你爸爸,他是活菩萨,我们以前啊,背地里经常这么叫他。”罗婶感慨:“虽然他长得严肃,看起来确实有点吓人,但其实心地特别善,谁都愿意拉一把。”   沈含晶点点头:“我会的。”   这辈子,她都会记得养父的好。   所以更要努力挣钱,要抓紧一切机会发展事业,让自己强大起来,好好报答养育之恩。   只是养恩之外,同样也有生恩。   想到这里,沈含晶苦笑了下,开始陷入失忆之后,为数不多的后悔情绪。   别的都可以不记得,但怎么可以,连生恩都忘了。   要不是这次回申市,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这里。   所以,妈妈会不会怪她?   一遍遍摸着墓碑,沈含晶牵动嘴角,也对着中心的照片回了个笑。   墓园待了两个多小时,离开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中午。   看一眼旁边枯掉的花枝,沈含晶沉吟了下:“徐家那边,老徐董为什么查我?”   这个罗婶是听说过的:“那时候你跟徐凛走了,想把你们叫回来。”   “不是早就知道我亲爸没了,怎么还会查到陈启身上?”   “那时候老爷子气得连饭都吃不下,更不怎么愿意相信他,就又找人去查了一遍。”   沈含晶点点头。   所以按老徐董的想法,如果是亲父女,就打算联系陈启,让陈启把她这个“不孝女”给带走,那他们徐家的宝贝孙子就能回来了。   提到这个,罗婶还有点后悔:“我早告诉你就好了,也不用被那个姓陈的恶心一下。”   “不关事的,”沈含晶笑笑:“知不知道,他肯定都有机会恶心我。”   苍蝇不咬人但恶心人,陈启就是个定时炸弹,出来晃悠是早晚的事。   只是没想到,会是杨琳去找他。   墓园在郊区,地下很多小石子,看罗婶走得有点不太稳,沈含晶把伞偏过去,半扶着她走。   等到停车场后,两人上车,驶离墓区。   快速路上车不多,看她有点咳,罗婶给开瓶水喝:“最近,徐凛是不是比较忙?”   “是吧。”沈含晶含糊回答。   罗婶说怪不得:“老爷子已经从疗养院搬回家里了,但除夕那天以后,好像就没见他回去过。”   “他以前经常回?”   “也不经常,但没有隔这么久的。”   话音落半,车从立交桥拐了下去。   沈含晶对路不熟,趁红灯多看两眼导航,又听罗婶在旁边提道:“晶晶啊,你劝一下徐凛,让他偶尔还是回去吃个饭,看看他爷爷。”   人老就怕没钱,怕孤独,老爷子不缺钱,只缺人陪,尤其这个亲孙子,是他特别看重的。   “虽然两个人总是吵架,但能看到人,老爷子心底总还是高兴。”罗婶总结。   沈含晶不笨,很快听出里面的意思。   罗婶是在教她,一个不被长辈接受的“孙媳妇”人选,该怎么讨好老人。   路口黄灯转绿,沈含晶没有即时回答,按导航的指示,就近找了个地方吃饭。   等菜上来后,她才继续刚才的话题:“徐家爷孙,关系一直不好吗?”   罗婶摇摇头,咬断菜杆说:“以前不这样,老爷子虽然一直比较强势,但徐凛也听话,所以爷孙两个也是一慈一孝。”   关系变差,还是小辈忤逆的开始。   最开始,好像是留学的事。   徐凛读国际学校,上的也是国际班,早就规划好要出国的,但到高三末尾,一向听话的他,却坚持要留在国内上大学。   也是那回,爷孙两个有了比较大的争执,再后来突然有一天,就出了私奔的事。   这就又回到沈含晶身上了。   她叫了杯百香果柠檬水,吸管咬嘴里听罗婶说话,在听到罗婶回忆私奔的事,忽然联想起现在的徐知凛,不由扑笑了下。   为情私奔的恋爱脑,怎么都跟现在的扑克脸联想不到一起。   反差感有点过强了,她不禁怀疑:“真是我拐他的吗?他怎么这么听话,说走就跟我走了?”   放弃优渥生活,跟什么都没有的女朋友跑得老远,这种事情听起来真的很玛丽苏,很不真实。   罗婶被问住,这个她哪里说得清,小情侣为爱犯起狂来,大概也不存在谁拐的谁。   到现在脑子记得比较清楚的,还是徐凛从广府回来以后的事。   那时候的徐凛,被抽掉魂一样,站他旁边说话都听不见。   饭吃得少,人也瘦得厉害,两道肩嶙嶙峋峋的,像小山一样。   当然也有不沉默的时候,情绪最激动,还要数跟老爷子吵架。   他粗声粗气,两只眼睛黑涔涔的,那种不顾一切的倔,迸发着陌生的戾气。   “唔……”沈含晶吸口饮料,手指在腮边点了点:“那后来呢,他怎么变了?”   “后来……”罗婶想了下。   具体变化说不太清,只是学虽然继续上了,但一天天的,徐凛比以前更不爱说话。   到他大学准备毕业的时候,好像AN有个什么酒店品牌的评星没通过,要摘星降级。   不巧的是那段时间老爷子手术排期,没精力管公司的事,他就出面去处理了。   商业上的那些罗珍不懂,只知道这事好险解决了,徐凛开始接管公司,但跟老爷子的关系也越来越差,经常为了工作的事吵,祖孙两个跟仇家也差不了多少。   后来身体原因,老爷子住进疗养院,公司也就不怎么管了。   纯当八卦的话,在沈含晶听来,这些过往听起来还挺有意思。   看罗婶说得口干,她给加点茶,半开玩笑说:“那也不见得是坏事,出去一趟,徐少爷成长不少。”   加完茶,有服务员端着托盘过来:“打扰一下,这是您的辣鸭脖卷菜。”   菜到桌上,沈含晶看了眼:“我们没叫这个。”   “呃……”服务员马上查看菜单:“对不起对不起,上错了。”   菜被端走,上到隔壁桌。   都是卡座,中间隔着一道半人高的档板,旁边食客是对情侣,说话声音有点大。   “你怎么叫辣菜,不是刚纹完身吗?”女方问。   “对啊,”男的回答说:“痛得要死,我以形补形。”   “补什么形?你不是纹肋骨旁边?”   “没有,我换成后面脖子了,那地方割骨头一样,就改成脖子。”   “嘁,孬种。”   后面开始嘻嘻哈哈地笑,沈含晶看了眼手机,想到做完后的第二天清早,在徐知凛身上发现的那串纹身。   刚开始以为贴纸,所以她挠了两下,没想到是真的。   还纹在肋骨,看来挺能忍痛。   吃完饭,沈含晶送了罗婶,自己也回到家。   打开家门,玄关就看到高尔夫球具,徐知凛上回忘记拿走的。   房子里是熟悉的空荡,一个人也没有。   她有点累,躺床上缓半天,手一挥,打到个坚硬的壳子。   嘴里嘶嘶叫痛,沈含晶把东西拖过来,是一本日记。   鹅黄封面,上面有简单插画,是她以前写的,翻找自上回从罗婶那里取的旧物。   这本已经看得差不多,她拿着翻两页,又起身去找另外的。   几只箱子,里面基本都是书,还有不太大的手工,甚至一幅十字绣,再就是日记。   日记都是带锁的,密码已经记不得了,她随手挑了一本,把锁带剪开,带回床上继续看。   日记内容不多,每页都只有几行,而且不知道该说谨慎还是什么,居然找不到跟徐知凛有关的内容。   心里有点好笑,沈含晶走马观花地翻动着,在看到当中某一页的时候,忽然停住。   指尖在那一行字摸来摸去,越看,越觉得眼熟。   闭起眼想了想,沈含晶拖过手机,滑动相册找到不久前偷拍的那张。   照片放大后,跟日记上的字对比过,果然一模一样。   没能控制住,沈含晶笑着往后躺,呈大字型,看着屋顶越笑越奇怪。   到最后,人又笑又咳,日记慢慢盖到脸上。   *   接近开业,后面一个多星期,沈含晶再没有休息过。   布场,礼仪,流程,宣发,哪一样都不能出错。   这天开小组会议,再次核对宾客名单时,她问江廷:“徐总来不来?”   来干嘛?这句江廷差点脱口而出,但当这么会议室多人的面,他还是尽量正色:“回头我确认一下。”   沈含晶先是点头,再又摆摆手,偏过头咳两下:“不用了,晚点我自己问他。”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咳。   肺都快咳出来了,等会议结束,江廷文件夹挡住口鼻:“你搞什么,咳成这样不去看医生?”   沈含晶喝口水顺顺气:“没事,快好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心,总觉得小毛病抗抗都能过去,江廷看一眼桌面:“你还吃辣条?”   沈含晶看了下,确实有一小包辣条,她拿起来:“同事给的,我不吃,你要不要?”   江廷当然不吃:“久咳不治,你小心支气管炎。”   说完,皱眉走了。   沈含晶也打算走,水杯电脑,收拾好东西正要离开,视线再次划过那包辣条时,心念一动。   她重新坐下来,把锯口撕开。   大红的包装,辣度不低,鼻子底下一闻,浓浓的呛味。   手机电量充足,沈含晶解锁,点进通讯录找到号码,点了呼叫。   等待音响起,漫长的嘟声中,终于接通。   “喂?”她主动打招呼。   “有事?”简单两个字,冷冷淡淡。   “在忙吗?有没有打扰到你?”沈含晶问。   那边停顿一秒:“什么事?”   沈含晶笑了下,抽出辣条,上嘴咬掉半截。   辛辣的味道跑开,花椒面好像一下冲到喉管,她边咳边说:“也没什么,就是……这边开业……不知道你方不方便……来一下?”   一句话分成好多句,辣条上附着的腌料开始刺激呼吸道,她脸胀红了,捂着胸口放肆地咳。   电话那边,好像听到拖动椅子的声音,接着是隐约一句“会议暂停”。   窸窸窣窣的动静后,有比较明显的推门声。   “你在公司?”徐知凛问。   “对,在公司。”有点堵鼻子,沈含晶用纸巾捂通一点,忽然又后知后觉似的:“你是不是在忙?那晚点……发信息给我也可以。”   说完抽了抽鼻子,点上挂断键。   会议室很安静,放手机的声音噔一下,她把东西归整好,走了出去。   下楼正好碰到给辣条的同事,问她:“晶晶姐,辣条好吃吗?”   沈含晶点点头:“挺好吃的,谢谢。”再一看时间:“今晚好像要下雨,让大家都早点回吧,省得淋雨。”   “好的。”   同事都走得早,沈含晶也没怎么加班,够钟就拎电脑走了。   到家时接近七点,推开门,徐知凛站在地线上。   一身黑西装,笔挺肩线和裤缝,像是要去参加什么晚宴活动。   领带是精心选过的,温莎结饱满有力,但换个身高不够的,人会显得敦实,没有他这种踏实稳重的感觉。   定定看着,沈含晶忽然想起罗婶形容的他,几年之间大有变化。   脱掉一身斯文骨,换上一张锋利感的商业脸。   回想重遇之后,谑笑的,冷淡的,阴郁乖僻,捉摸不透。   总结就是忽冷忽热么,沈含晶挂好包:“你怎么来了?”   这回不是有意的,但说完,立马咳了一声。   徐知凛看她:“嗓子不舒服?”   “没事,我喝碗梨汤就好了。”沈含晶换好拖鞋,揪了揪颈部皮肤。   病了不吃药,徐知凛微微皱眉:“你没去看过?”   摇摇头,沈含晶边咳边打开冰箱:“菜吃完了,叫外卖?”   说完偏头,见他不张嘴,于是关上冰箱,去卧室换衣服。   砰一声,卧室被关上,但即使隔着门,也能听到那不规则的咳嗽声。   过几分钟门开了,人走出来。   应该不是暖气的原因,脸红得有点不正常。   “你不吃我就不叫了,或者你自己搞定。”沈含晶吃劲说话,到厨房接了半锅水,再把之前买的雪梨拿出来,开始削皮。   徐知凛看一眼表:“衣服穿上,去趟医院。”   沈含晶没反应,还在一道道削皮。   这雪梨有点放老了,皮还挺厚,削着削着容易断。   徐知凛绕到中岛台前:“还削什么,去穿衣服。”   人到前面,沈含晶才说话:“不去,我自己会买药。”她硬梆梆拒绝,听起来像在闹情绪。   徐知凛硬挺挺站着,看她完全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嘴角一捺,转身去卧室。   拿着大衣出来时,水已经准备沸了,沈含晶开始削第二个梨子。   徐知凛手臂挂着大衣,过去还没扯她,那件衣服挡住光,她动作一错,大拇指被割伤。   血冒得很快,结成一团往下流。   再没什么好说的,徐知凛把人带离厨房,沙发上一摁,找来创口贴。   沈含晶伸着只手,目光绕住他转。   清创,撒药,再撕掉创口贴包上去。   全程,她一声不吭。   徐知凛忙完抬头,撞上她直勾勾的视线,眼底还有奇怪笑意。   气息一默,他忽然拧眉:“你故意的。”   沈含晶歪头:“可能?”   不再多想,徐知凛扔掉手里的药,起身即要走。   他步子跨得大,沈含晶从沙发里站起来,几乎是小跑着跟过去。   到玄关时,将将踩上他后脚一点鞋跟,两只手一左一右,游到前面扣住,脸也贴着后背:“你要走吗?”   她声音很虚,不是装出来的那样:“我病成这样,你也要走吗?”   “放开。”徐知凛声音很冷。   沈含晶当然没放:“不是要带我去医院?你走了,我自己怎么去?”   徐知凛不说话了,但掰她的手,力气很大,几乎一下就要解开。   沈含晶咬牙收紧:“那个陈启没来找我!”   现在没找她,那天后,也没再找过她。   徐知凛只愣一秒,很快又用更大的力解开她双臂,只是再往前,手压到把柄的时候,听她喊了一声:“徐知凛!你跑什么,怕我吃了你吗?”   他回过头,见人站在玄关的灯光下,急促起伏,绑住的头发散开一点,碎发飞在鬓角两边,目光追着他,笔直又紧绷。   气息凌乱成这样,有那么一刹,很像当年仓皇固执的模样。   视线里,人走过来,微扬着下巴:“所以陈启的事,你是不是已经帮我处理好了?”   “你想说什么?”徐知凛垂眼扫她。   沈含晶伸手,冰凉的手指走过颈线,摸到他后脖子的某一处:“你怎么比我还容易留痕?”说着,另一只手沿着西装领口,慢慢走到胸肋边缘:“这里的纹身,是什么意思?”   徐知凛当然不会说。   他按住那只手,使劲要往外抽时,沈含晶高高地踮起脚,气息擦过来时,烫到能浇湿人的脸。   还有那双眼,得意又促狭地看着他:“徐总,为什么……要把我的初潮日期刻在身上?”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珍惜这个能熬夜日六的我,因为我生理期好像快到了…… 第23章 温柔乡   【Chapter 23】   --------   回忆像纸页翻动的声音, 徐知凛不自觉拘起手掌:“你记起来的?”   沈含晶偏头想了想:“日记上翻到的,你要看吗?”   日记,徐知凛再次垂眼。   写的什么?他纹身的过程,还是她得意的渲染?   就像此刻, 她笑得格外张扬, 高度复制那年狡黠的猎得感, 问他,准备怎么证明对她的爱。   轰隆一记雷声,让原本病着的人打了个冷颤。   沈含晶从徐知凛怀里退出来,顺手帮他理了理衣领:“原来真的是啊?”   “是又怎么样?”徐知凛没有否认。   “不怎么样, 问一下而已。”沈含晶看着他, 眼底专注,心里笑开, 为他曾经的单纯。   外面的雨开始拍窗了,感觉有点冷, 沈含晶回去拿外套。   穿好后,她摸摸额头,边咳边笑:“去医院吧,我感觉有点扛不住了。”   是真的扛不住, 晕乎乎的,眼睛都开始有重影了。   雨线扬落,像被筛过一样细又密, 出租车抗震能力也不太行, 人坐在里面,像是被甩动的颗粒。   呼吸湿湿地溅到肤面, 徐知凛伸手摸了下, 感冒的人额头滚烫。   他要抽回手, 手臂却被抱住,用力抱得很紧,她挨着他,唇齿游走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检查吊水,来回耗了一夜。   后来接连三天,徐知凛没有去公司,于是江廷回去汇报工作时,意外扑了个空。   他问另一个助理:“老叶,徐总就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叶助跟他面面相觑,摇摇头:“那天晚上本来有个局的,徐总临时打电话说取消,后来这几天就没再见人了。”   好家伙,比他还懵呢估计。   江廷摆手走了,心里浮现大概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转身回办公室,他开电脑接份文件,打开看了看,把笔往桌上一抛。   嫌信息发来发去效率太低,江廷拿出手机,直接拨通电话:“小雀、袁经理,文件是不是发错了?我要资产盘点表,你发的会议记录,还是去年的。”   “对不起,我可能拉错邮箱了。”电话那头,袁妙马上道歉。   “没事,你现在把盘点表发过来吧,我正好让人核对。”   “能不能稍等一下,我现在……有点不方便。”   “你不在公司?”江廷看眼时间。   袁妙嗫嚅:“不好意思,我……上午请假。”   江廷皱眉,听出她声音有点压抑,要哭不哭的。   想了想,他往椅背一靠:“行吧,那你有空发我。”   “好的,谢谢。”   最后这句,声音都在打颤,感觉挂上电话就要哭出来。   江廷拿着手机,二郎腿在空中点了点。   BOSS翘班,对接的也不在工作岗位,那他还这么勤奋干嘛?   遂偷溜之。   通勤车开得不够爽,江廷打算换一辆去跑山的,结果刚回家,被他妈给逮了。   徐敏女士刚社交回来,头发纹理都是精心扯过的,她看眼表:“怎么这个点回来,今天放假?”   “没放,准备出差的,我来拿两件衣服。”江廷胡诌。   有日子没看见大儿子,徐敏拉着不让走:“你在那个什么卖家具的地方,待得怎么样?”   江廷好笑:“妈,你关心这个?”   徐敏点点头,一本正经说:“那个沈含晶,我怀疑她装失忆。”   “装来干嘛?”   “那还能干嘛?”徐敏说起侄儿:“骗傻小子啊,骗徐凛呗。”   江廷沉思:“有道理,不然下回见面,你找她要诊断书?”   徐敏一下端庄了,矜持地摸摸刘海:“你妈什么身份,怎么好跟那种人打交道?”   江廷有点憋不住了:“你什么身份?三个孩子的妈?”   “啧,”徐敏最烦这句话,狠狠推儿子一把:“闭嘴。”   她踩着高跟,想起除夕那天的再遇:“那个沈含晶肯定另有目的,你当心点。”又拍拍他:“妈看人很准的,你信我。”   “我又不是徐凛,我有什么好当心的。”江廷走进客厅,整个窝进沙发,忽然又想起点事:“妈,当年他们两个分开,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徐敏摇头:“你以为看TVB?哪来那么多狗血,只有现实。”   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年轻,一时冲动可以,真要独家独户过日子,哪里有那么简单。   不匹配不登对,迟早要分的嚒。   坐一会,见江廷要走,徐敏喊住他:“月底宝琪有个相亲要去,你到时候带带她。”   “是宝琪的相亲,还是我的?”江廷探究地问。   徐敏冲他翻个白眼:“没人看得上你,别自作多情。”   “成,那我就放心了。”江廷掂掂钥匙,下去车库。   2T多重的欧陆,纯正英式风,轮毂一看就很强悍。   他坐进去,正要发动时,徐知凛发来信息,让去接一趟。   “……”江廷恨得牙痒,无奈只能换车换方向,带着一腔怨气到了富春华府。   等徐知凛坐进来,他大惊小怪:“嚯徐总,您总算舍得从温柔乡抽神了?”   徐知凛关上车门:“去公司。”   江廷没撒够气还,追问说:“这几天保姆当得怎么样?肯定很有成就感?”又摇头:“不对不对,这不重要,要紧是三天三夜啊,您二位感情得升温成什么样?”   “开你的车,别吵。”后视镜里,徐知凛捏了捏鼻梁。   听着疲惫,看起来也像几天没睡,江廷摸了把方向盘,到底嘴下留点情。   感情这本帐,还得自己拎。   轮毂转动,缓缓碾过水泥地面。   车子驶离小区时,沈含晶刚从床上坐起来。   病上三天,打针喝药的,人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她走出餐厅,坐到桌前。   桌上外卖还是热的,卤水豆腐和虾饺,还有她点名要的西多士。   主食是生滚粥,她咬了块排骨,再挑根姜丝进嘴里嚼的时候,有电话响起。   才接通,袁妙的哭腔很快传过来,呜呜咽咽,哽咽不停。   她不说话,沈含晶也就举着电话听,直到她哭得差不多,才问怎么回事。   袁妙擤擤鼻子,再开口,声音已经冷静很多:“我跟王晋鹏离婚了。”   是个陈述句,沈含晶也抽张纸巾:“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刚刚办的离婚证。”   于是接下来,从发现姓王的出轨到正式离婚,好几个小时,聊到手机都发烫。   听到她没吃亏,沈含晶也就放心了,边吃饭边当八卦品。   等吃饱后,她站起来走走路:“我以为你拿到证据就要跟他离,没想到憋这么久。”   袁妙哼了声:“我没那么傻,马上离肯定离不掉,还不如给他一次‘机会’,正好当着两方家长的面,让他把财产协议给签了。”   净身出户啊,确实能忍又有谋,沈含晶笑起来:“还是袁女士厉害。”   再聊几句,袁妙提出说:“这里我不想待了,能不能给我调到新店去?我怕我爸妈念我。”   “当然可以。”沈含晶接了杯水:“一直想让你过来帮我,这就有机会了,果然最不能分开的还是咱们。”   “我要是过去,肯定要吃你的住你的,你男朋友,徐总他能愿意吗?”袁妙开玩笑。   沈含晶喝口水,目光扫见沙发上的领带,嘴角弯了又弯,把纹身的事给说了。   听完,袁妙怔了好久:“那他真的,以前好爱你啊……”   这种事情形容起来,应该要用一个比浪漫还要夸张的词语,可惜袁妙太震惊,一下没能想出来。   等从震惊里回神,她问沈含晶:“那……你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沈含晶站在沙发前,拿起领带。   相爱,私奔,为她妥协,低头,原来都不是荷尔蒙过剩的无脑举动,徐知凛这个人,真的爱过她。   如果说原来只是猜测,甚至赌的成分比较大,那么这一回,就是极有力的验证。   至于之后……   “这么难得的男人,当然是好好谈恋爱了。”沈含晶笑。   挂断电话后,她重新回到餐桌,把刚刚吃过的外卖盖好,平放在桌面。   接着,拍了几张照片。   等选定角度最合适的那张,她发到朋友圈:『真的年龄大了,一点小毛病都能击垮我。』   发完,摸了摸腿上那条,刚刚出现在照片里的领带,真丝材质,顺滑又清爽。   既然曾经用情那么深,装什么一身傲骨,扮什么高冷疏离。   她是真的不相信,他能抽离得干干净净。   *   病好后,沈含晶回到公司。   离开三天,各项工作还是有序推进,等到真正开业那天,全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跟好流程。   花篮摆满门前,布场也按了效果图来,现场不算顾客,宾客中有江廷叫来的,也有沈含晶在这边邀请的品牌商代表,还有一些家居博主,很算热闹了。   接待中,江宝琪带着个不便宜的花篮出现:“我爸让送的,说也算我哥正儿八经参与的公司,让来凑份热闹。”   沈含晶看了看上面的署名:江富,也就是徐家唯一的女婿。   “欢迎。”她对江宝琪微笑:“要逛逛吗,可以找我们同事带一带。”   来就是消费送钱的,江宝琪瘪瘪嘴,冤大头一样,捂着包跟了进去。   流程不算多,其实线下都是走个过场,新媒体时代,重要的还是线上宣传。   走完大半流程,徐知凛出现了。   一见他,沈含晶从接待里抽身,笑着迎过去。   她穿浅色系的西装套裙,大方精致,配合明艳但不娇的笑容,很有一店之长的稳静感。   等到跟前,她伸手去挽徐知凛:“路上堵车吗?”   手臂缠上来,很自然地抓住外套,徐知凛看了看四周:“人不少。”   “有开业优惠和抽奖,刚刚来几批顾客,还有些散客,这里人流挺好的。”沈含晶笑着,精心描过的眉眼微微上翘:“当然,还是金主给力。”   装修过后就是宣传占大头,哪里都要砸钱,要没有AN出资,她在实操上会保守一些,不敢摆这么大阵仗。   人确实多,店员有些忙不过来了,只好找沈含晶支援。   “那边有个吧区,你要嫌吵,可以上我办公室坐坐。”匆匆招呼两句,沈含晶放开徐知凛,自己忙去了。   原地站了站,徐知凛走上二楼,看看大厅摆设。   美陈做得好,来拍照发社交圈的都不在少数。   人头攒动里,看见挤过来的江宝琪。   “二哥……”她小心翼翼打招呼:“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   “哦。”就一卖家具的,江宝琪不觉得有什么好看,但她这会儿很会卖乖:“二哥你来得正好,我想把咱们地下室那组沙发给换了,刚刚看到几套还不错的,你也来选一下?”   她说的是徐宅,地下室沙发什么样,徐知凛一下也不太记得,见她拿平板划来划去:“你看着选吧,区别不大。”   “那就……这个!”江宝琪爽快定一套,又殷勤问他:“二哥你渴吗,我去给你弄杯喝的?”   “不用,你自己逛就可以,我要走了。”说完,徐知凛转身离开。   销售拟了单子来,江宝琪肉痛地刷过卡,刚好江廷出现,她把帐单给他看,夸张哭穷:“我把刚定的包给退了,sa还发了其它的,我都说不喜欢……我以前从来不用这样的,别搞不好,人家以为咱们破产。”   江廷没理她,背手站着,看那边的两个人。   楼梯旁边,半路出现的沈含晶截住徐知凛,仰头跟他说了几句什么。   背对的原因,看不到徐知凛有没有说话,但两人刚开始还是拉着小臂的,说着说着,沈含晶直接就敲他手指去了。   江宝琪也看见,撇撇嘴:“也太亲密了吧,她怎么这么黏人?”   “情侣不亲密还叫情侣?”江廷反问。   江宝琪不这么觉得,她还记得游轮那晚的事,明明听起来谈交易一样的,怎么还假戏真做起来?   自己琢磨不对劲,江宝琪问江廷:“你说二哥是不是虚情假意,故意给她下套?”   谁一天闲得蛋疼,尽围着别人感情瞎琢磨,有那时间干点不正经的没意思吗?   江廷开始摸手机:“下什么套?当事人可能都没想清楚,你倒装聪明了。”   还下套,到底是想报复人家,还是用力过猛的靠近,有些姓徐的,还能分得清吗?   开业当天,沈含晶忙到很迟。   徐知凛来过一趟就走了,实在顾不过来,她也没留。   等晚上准备收工,才发现今天只吃了一顿,人饿得不行。   “下班了吗?”她给徐知凛打电话。   “在酒店。”   “哦,你们酒店不是有吃的吗,你等下回家给我带点,我好饿。”   电波停滞两秒:“吃什么?”   “面或者粉吧,饺子云吞也可以,要方便消化的。”   “好。”   电话打完,沈含晶收拾东西下班。   人困得很,怕疲劳驾驶,所以叫的网约车。   徐知凛先一步到,开门时,他刚脱下西装。   “你怎么也这么晚?”换好鞋,沈含晶直奔餐桌:“你吃了吗,要不要一起?”   “吃过了。”徐知凛站在客厅脱表。   撕拉的声音很大,他看她拆包装,揭打包盒,又看她开始吃东西,自己在地心立了片刻,去卧室洗澡。   洗完澡出来,沈含晶也回了卧室,跟他交替洗澡。   这里是她的地盘,什么轨迹都行云流水,洗完出来,人往床上一倒,嘟囔说好困。   困中看人一眼,眼波松松的。   都躺在一个被窝,沈含晶自己闭眼眯了会,突然翻身,白生生的手压在被面:“你今天是不是忘了说什么话?”   “什么?”   “大金主,难道不祝我生意兴隆吗?”她睁着一只眼看人,声音里有不带讨好的娇嗔。   徐知凛半支着,喉结微提:“生意兴隆。”   这回一切都很自然,亲吻推被,嫌热或冷,最近的时候,眼睫贴着眼睫。   结束后,徐知凛去西装口袋拿了包烟,正打算点,沈含晶也坐起来:“给我也来一根?”   做完以后,声音是最慵懒的时候。   她搭一腿,徐知凛烟都含到嘴里了,闭眼拿掉,没继续。   “不抽了吗?”   “嗯。”   沈含晶眼皮千斤重,但还是趴在他胸膛:“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枕头很高,徐知凛懒懒躺着,一臂横在眼前:“忘了。”   安静躺了会儿,沈含晶换个姿势,压住他一条手臂。   徐知凛感觉有点硌,低头一看,肩膀已经留了个深深的坑。   他看她两眼,拨开头发:“你耳钉还在。”   “忘了。”沈含晶闭着眼,两下拆掉,随手放到床头柜:“关灯吧,我要睡了。”   灯关掉,房里一片沉重的暗。   手臂有点麻,闭着眼,徐知凛没什么睡意。   黑暗中,好像听到一点声音。   偏头仔细听,是沈含晶在说话。   “知凛……”她无意识地叫他:“有点冷。”   像生病那晚,她在他旁边呓语。   打开眼,徐知凛再次想起一句话:不要相信捕猎者袒露的脆弱。   只是她好像真的冷,人蜷起膝盖,手指胡乱勾他衣角。   越来越模糊的声音中,徐知凛滑进被子里,手臂微微用力,把人揽过来点。   作者有话说:   前一秒:不要相信捕猎者袒露的脆弱   后一秒: 第24章 【提前更】   【Chapter 24】   -------   开业过后, 进入正式运营。   相比老店,新店面积更大地段也更好,又正逢金五银六,逛家装市场的不在少数。   忙完这轮后, 公司安排聚餐, 找个有露台的餐吧, 热热闹闹庆祝了一场。   凌晨结束的,沈含晶多喝了点酒,看到徐知凛时身体都有点打晃:“你来了,我刚想叫代驾……”   “喝了多少?”徐知凛接住她。   沈含晶想了想, 脸埋进他怀里:“半瓶吧应该。”   半瓶喝成这样, 徐知凛用手贴她额头,把人带走了。   凌晨没有车水马龙, 一路平坦。   沈含晶闭眼靠着徐知凛,正昏昏欲睡时, 忽然把脚从鞋子里退出来,一下诡异地绷直。   “怎么了?”   “抽筋了。”沈含晶脸本来就有点红,这下表情都开始扭曲,要哭不哭的。   看她脚趾头都翘起来, 徐知凛伸手捞到腿上:“这里?”他按了按。   “嘶……往上一点。”   “这里?”   “对,轻点轻点,痛、不对, 痒……”沈含晶往后靠, 整个身体拉成直线。   按她说的,徐知凛找到相关肌群慢慢推开, 一路推到脚掌, 帮她把酸胀揉顺。   大概有个十分钟, 抽筋缓解了。   沈含晶松一口气,脚重新缩回来,又靠回他肩上。   她头发又多又长,掉几缕刺着徐知凛脖子,徐知凛伸手要帮她往耳朵后面别,被她一个激灵捉住:“你没擦手。”   “我手很干净,还是你嫌弃自己的脚?”   “我脚也很干净。”沈含晶抿着唇跟他对视,作妖一样,非要占个上风。   喝过酒的人,两只眼透亮透亮的,让人很难忽视。   徐知凛看她一会,储物格取出湿巾,等两只手都擦一遍,蛮不讲理的人又主动靠回来,笑嘻嘻说:“快到端午了。”   “嗯。”   沈含晶提起他们家宴:“你爷爷不喜欢我,我还要去吗?”   徐知凛很平静:“他不喜欢的事情太多,我不可能样样顺着。”   要么妥协,要么习惯。   沈含晶笑起来,右手放到他腿上,沿着裤缝走到膝盖,再挠两下,被他使劲包住。   体温都很高,她小力挣开,他又追过来在她后臀拍一下,警告性的。   沈含晶没再动了,困悠悠闭上眼,恋爱模式啊,多自然。   过不多久,端午到了。   气温开始升高,衣服也开始越穿越薄,沈含晶选了条半裙加开衫,跟着徐知凛去到徐家。   江宝琪瞄她两眼:“你这裙子哪里买的?”   “淘宝。”   “……你怎么不好好打扮下?”   “我好好打扮,你外公就会喜欢我了?”沈含晶故意反问。   当然不会,跟她重不重视和打不打扮没关系,单这张脸这个名字,就足以激怒老爷子。   比如这回知道她来,老爷子直接不露面了。   缺他一位,饭桌上辈份最大的就是这家的女儿女婿,徐敏和江富。   徐敏是懒得管事的,吃饭连头都不怎么愿意低,生怕弄乱发型或者颈纹加重,于是场面上说话的,就成了江富。   江富长一双标准的丹凤眼,这点江廷跟他很像,并且人很精神,哪怕已到中年,举手投足都很有风度。   他全程谈笑风生,几乎照顾到桌上每个人,包括沈含晶。   在被问到店里生意时,沈含晶笑着说:“还可以,谢您关心。”   江富点点头,又去看徐知凛:“阿凛,照顾好你女朋友,等下吃完饭带她到处转转,上回你不在,冷落她好久。”   他们说话,沈含晶低头喝汤,余光微晃时,瞥见没上桌的几个小孩子。   都不大,学前班的年纪,围在电视前看动画片。   其中沈含晶唯一认识的,就是江宝时。   小孩胖墩墩的,穿的又是浅底衣服,手里抱着什么东西在吃,坐地毯上适适意意,弥勒佛一样。   她收回眼笑了下,被徐知凛看到:“笑什么。”   沈含晶朝那边抬抬下巴:“你小表弟挺可爱的。”   大概孩子有顺风耳,吃完下桌,小宝时跟上来:“二哥。”   徐知凛拍拍他脑袋:“有没有吃饭?”   “吃了。”小宝时眯着眼笑,点点自己圆鼓鼓的肚子:“饱的。”说完脖子一转,看着沈含晶。   沈含晶跟他对视:“我想去以前住过的地方看看,可以吗?”   话是跟徐知凛说的,徐知凛略一思索,叫人去拿钥匙。   钥匙到手,两人朝后面走,还带着个小尾巴。   两层半的小洋房,坡顶,红线砖墙,是沈含晶以前住的地方。   上去有一段台阶,小宝时走得吃力,徐知凛直接把他抱起来,到阶上,掏钥匙开了门。   木地板木楼梯,沉沉的踢脚线,白色石膏顶,以及一屋子的老家具。   长久没人住,霉味是避免不了的,但也没到呛鼻子的地步,只是需要开窗散一散,或者拿手赶一赶。   光线有点暗,沈含晶在客厅站了站,一回头,见徐知凛牵着宝时在看她。   她笑笑:“还是有一点熟悉感的。”到底是住了十几年的地方,而且陈设应该没有变,人站在这里,她甚至依稀记得,该去哪去找遥控开电视。   这叫什么?看着北面的玻璃花窗,沈含晶思考了下,想这大概是医生说过一种唤起:身体知觉上的再认记忆。   “我是不是住二楼?”说着,她已经往楼上走了。   木楼梯承重虽然不差,但动静大,而且梯面不够宽,沈含晶两步一阶,庆幸今天没有穿高跟,不然就怕崴脚。   走过小客厅,一从过道后,就到了房间间。   拧动把手,门一推,布局敞开。   摆设很简单,床柜和书桌,还有几个摞起来的收纳箱,应该放的是旧衣服。   房间采光很好,即使拉着窗帘,光还是透到床上和地上,黄澄澄的。   沈含晶站在门口看了会儿,推门进去,视线从左到右,置身其中。   木板应该潮过,有些地方微微鼓起,家具基本都用东西盖着,镜子上也有一层布。   原木色衣柜,旁边贴了两个小挂钩。   其实应该是三个的,有一个因为黏性不够掉了,也留下一层弄不掉的胶。   还有墙上的插座,曾经因为接触不良,被电极烧出一点黄和黑之间的斑。   熟悉感是有的,比梦要清晰一些,但此刻从知觉上来说,其实不是很好。   一点点梦醒时分的刺痛感,心室微微痉挛,毕竟这里一样一样,都像她丢失的岁月刻痕。   走近窗边,沈含晶拉开左边帘子,再扭开窗户。   外面一丛绿叶,从这里看出去,是弯曲的走道,和远处的花园。   纱帘终于再次被风拂动,脑子里出现一点剪影,像电影里摇晃的镜头。   沈含晶站在那里,似乎找到一点记忆回路,跟生钝的过去短暂重合。   过很久,被一点动静惊醒。   她走出房间,见小宝时一手指着阁楼,一手抱着徐知凛的腿,撒娇要上去。   “上面有什么?”沈含晶问。   “植物房,以前你养的一些盆栽。”   “应该都枯了吧。”沈含晶站在楼梯口看一眼,尖顶楼角,层高应该很低。   她看徐知凛,再看他满眼渴望的小表弟:“要不你带他上去?小孩子可能都喜欢这样的。”   徐知凛大概也被缠得有点无奈,弯腰把人抱起来,往阁楼去了。   脚步声好像就在头顶,沈含晶扒着栏杆看了看一楼,也再回到自己房间。   书桌有抽屉,但没有锁扣,拉开看看,都是些零散的小东西。   她坐在椅子上翻了会儿,找出一条发箍来。   手编的小雏菊,黏成一个圈,可以当发箍,也可以戴手上。   沈含晶拿起手机,拍个照片给袁妙:『看我以前的少女心。』   袁妙回了个表情包:『这个我也买过,戴上去很像韩剧纯情女主。』   这里的韩剧真的是指很多年前的,毕竟一股阿依莲的土味。   从书桌离开,沈含晶又去拉衣柜。   双开门衣柜,右边两层,左边则是完整的一层,用来挂外套的,大到可以藏人。   衣服很久没动,大多已经被挂出明显的衣架痕,沈含晶拨着看了看,走马观花到右边,蹲了下去。   右下两个抽屉,钥匙都挂在上面,一拉就开了。   上面那个是放内衣裤的,下面放袜子,奇奇怪怪的,居然有一种很好闻的旧味。   被自己逗笑,沈含晶正想重新阖上抽屉,可能轨道没对好,感受到一点阻力。   她把抽屉往上顶,手探了探,一指余宽的空间。   好像突然受到什么奇怪的心理暗示,她想了想,直接把抽屉拉出来,下面是一张报纸。   报纸再拿出来打开,抖出一片薄薄的东西。   黑色包装,上面印了几行编码,按格式来看,应该是生产日期和失效日期。   上手摸了摸,结合明显的胶圈和包装袋的齿锯,基本确认了,这是一只避孕套。   有点始料未及,沈含晶拿在手里愣几秒,最后收进外套口袋,重新把抽屉还原。   衣柜也合好后,她轻手轻脚,出去上了阁楼。   阁楼确实不大,是连她都要弯腰的程度。   正前方,徐知凛背对她坐着,头发刚修的,有点短,两侧肩峰微微拱着,人泡在阳光里,有一种安静的少年感。   踩上地板,小宝时回头发现沈含晶:“姐姐!”   脆脆喊了一声,沈含晶伸手摸他,再去看徐知凛,很不巧的,正好捉住他把什么东西放进口袋。   “是什么?”她直接问了。   “没什么。”徐知凛把宝时拉起来:“回去吧,爷爷找我。”   沈含晶走过去:“徐少爷,这里是你家,但东西应该是我的?”   徐知凛看着她,目光乌沉沉:“是我的。”   “你的怎么会在这里?”沈含晶不大相信:“到底是什么,不能给我看一下吗?”   她挡在前面,挺执着想讨来看看,徐知凛背着万吨沉默,还是把东西掏了出来。   是一张电影票。   方方正正的蓝白底,热敏纸材质,上面打印的小字基本都模糊掉,只能看清电影院的名字,还有一点二维码的影子。   “这有什么好藏的?”沈含晶不解地翻来翻去,发现这票虽然字不清了,但票面和票根都在,这说明根本没用过。   她将疑惑目光投向徐知凛:“怎么就一张?”   在她茫然的视线里,徐知凛敛眼:“因为当时,就给了一张。”   说完弯下腰,把刚才搬动的东西复归原位,也借由动作,掩去话尾的痕迹。   从老房子出来时,外面的太阳更旺了。   沈含晶拿手挡脸,觉得遮不全,又钻到徐知凛身后,踩着他影子往前走。   看她这么怕太阳,徐知凛干脆脱掉外套,人揽到身前,往她头上一盖。   沈含晶朝他笑笑,明媚如火。   回到主楼,徐知凛去楼上见老爷子,沈含晶则在客厅待着。   对面的沙发里,徐敏正抓着女儿问相亲结果。   江宝琪一扁嘴:“还行吧,就是人有点黑。”   徐敏不以为然:“黑怕什么?矮才要紧。”   “可是……我还觉得他挺油的。”   “别胡说八道,学几个词就乱往人身上砸。”这句徐敏不爱听了:“人家青年才俊,听说大学就开始投资,孵化好几间公司,回报率还不低。要不是你爸的关系,人家还嫌你年龄小。”   江宝琪有点烦:“我也觉得我年龄小,赶这么早干嘛,我还不想结婚。”   “哦唷……”徐敏脸都皱了:“我谢谢你啊,能不能把自己摆摆正?你以为今年18啊?事业么没点事业,个么有合适的就要抓抓紧,难道打算玩一辈子?你妈像你这个年纪,已经把你哥生出来了好不好。”   母女两个正斗嘴,当爹的来了。   一见江富,江宝琪就哭诉:“爸……”   江富安慰她:“琪琪听话,多跟人接触接触,没有坏处的。”   “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爸再给你找。”   催婚车轮战,沈含晶没什么兴趣听了。   她掏出手机玩一会,等刷完一遍朋友圈,客厅里只剩江富。   见她抬头,江富露出个和善的笑:“刚刚跟阿凛去后面了?”   沈含晶礼貌点头,正好余光见到楼上有影子,以为是徐知凛,所以朝那边看了一眼。   江富也看了下,安慰她:“没事,他们爷孙俩应该是聊工作。”又笑说:“现在你回来了,我看阿凛也比以前要开朗些,你们好好处着,别想太多。”   沈含晶微微点头,心里也活动开来。   徐知凛这位姑父,不仅对他称呼上很亲热,对她也过分和气,而且是这边长辈里,唯一主动认她身份的。   想了想,她装出担忧模样:“上回来的时候有点吓到,所以比较担心他。”   江富笑起来,连眼角的堆褶都很儒雅,说出来的话却有点耐人寻味:“没事,老爷子疼孙子的。”   突突几下声响,是江宝时跑了过来。   小娃娃跑得有点不平衡,拍着手接近这边:“爸爸!”   “嗬,儿子诶!”江富眉开眼笑,沉着腰,一下把儿子举起来,耳边几根白头发都熠熠生辉。   一把年纪了,这真是拿命在疼的。   沈含晶低头,把裙子褶拍平。   徐家就生了一个传代的,女儿女婿这把年纪还在拼命生,要说没点猫腻,她打问号。   再有个十分钟,徐知凛下来了。   人看着没什么异常,沈含晶问他:“今天没挨骂吧?”   “怎么,你还有点期待?”   “一点点吧,不算太多。”   看她乌溜溜的眼,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徐知凛一把将人拢过来,往外面走。   路上碰到江家几个,他撇头道过别,直接带着人走了。   走也走得不安分,一个挣一个拉,直到两只手扣到一起,才听到沈含晶的笑声。   在别人眼里,妥妥的打情骂俏。   之前偷偷摸摸的小情侣,现在正大光明牵着手,在这座宅子里活动,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亲密。   但看背影,确实也活脱脱一对壁人。   江宝琪嘟囔:“都不懂二哥,躲躲不行吗,干嘛老带她来?外公因为这个都没吃饭。”   小孩子不懂事,江富也没纠正她,只转了转手里婚戒:“琪琪,快给你外公送点吃的上去,他老人家心情不好,你多陪陪。”   隐隐听得引擎声响,大门也打开了,黑色迈莎锐驶过走道,开了出去。   车上,沈含晶揣了个过期的遐想,但她很忍得住,没在一上去就掏出来请教。   等到半路,才悄悄挤过去,问徐知凛:“要回公司吗?”   “今天休息。”   “嗯。”沈含晶看了看在前面安静开车的司机,声音放得更低:“我问你个事。”   “什么?”   “我今天在房里找到个东西,挺奇怪的。”   “哪里奇怪?”徐知凛偏头,手被她拉住,慢慢穿进她衣服兜里:“摸出来了吗,是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提前更】   【Chapter 25】   -----   四四方方的塑料袋, 一圈明显的胶头,锯齿割过指肚。   是什么东西,很不难猜了。   再看身边的人,促狭地眨眼:“徐总, 你说我房间里,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生理课发的?”徐知凛动动手指, 把东西夹出来。   他对答流畅,沈含晶反倒愣了下:“生理课发过这个?”   徐知凛拿着避孕套,看完上面的日期,再看她少有的懵状, 笑一下, 摸摸她发丝。   回到家,沈含晶接了个电话。   是服务部门的一点问题, 有客户约好今天上门安装,但等很久配送才到, 不仅超时,还差点跟客户发生口角。   销售和设计都是前端工作,后端的品控和安装也很得用心,不然一个客诉一个返修, 就极有可能影响信誉度。   但培养自己的后勤团队需要时间,想把老店的所有标准复制过来,因为有地区差异, 实施上也会遇到困难。   比如人力成本高, 对刚开不久的店铺来说,前期还是得依赖第三方, 但第三方又是难以约束的, 尤其服务标准很难达到, 这就容易引起客诉。   知道事情一定要及时解决,沈含晶马上调人去处理这事,再上线远程跟进。   等终于处理完,也将近傍晚。   “忙完了?”徐知凛走近问。   “嗯。”沈含晶伸了个懒腰,把他拉过来,脸靠在他身上:“好累。”   “吃饭吧。”徐知凛拍拍她的背。   酒店直送的外卖,两菜一汤,不算铺张。   吃饭时,沈含晶把刚才的事给说了,徐知凛翻翻手机:“我推个人给你,他底下有一间物流公司,在申市网点比较多,你可以跟他谈谈。”   “谁啊,我认识吗?”   “庄磊。”   那确实是认识,沈含晶夹一筷子豌豆尖:“我有他微信。”   徐知凛顿了下,听她把上回温居派对上的事给说了,又问:“他跟蔡阳晖是不关系挺好?”   这两个人,徐知凛喝口水:“有几年交情。”   听他声音淡淡的,沈含晶并着腿想想:“明白了,酒肉朋友。”   饭吃完,轮到徐知凛忙了。   他跟沈含晶不同,沈含晶不在办公室时,喜欢坐沙发坐床上,能盘腿盘腿,能躺就躺,争分夺秒给自己找舒适度。   而徐知凛呢,有书房的地方,他一定在书房。   这点沈含晶清楚,浴室出来不见人,自然就往书房去了。   书房和其它区域的风格差不多,简洁风,不起眼的设计感,窗外是大面积夜景。   推开书房门,徐知凛坐在椅子上,鼻梁一架眼镜,专注看着屏幕,肩挺腰直,不能再周正。   沈含晶笑了笑。   少爷啊,有钱人家养出来的确实不一样,有种时刻被拘着的教养感。   她抱臂,一侧身体靠着门框,直到工作中的人越过屏幕看向她,才散开手,一摇一摇地走进去。   “这么晚了,没忙完?”   “完了。”   “唔……”沈含晶坐到他腿上,一只手扶肩,另只手拿出东西晃晃:“这个,是不是我们以前用剩的?”   还是那只避孕套,包装黑得抢眼。   白天的话题被捡起来继续:“徐少爷,你以前是不是做过什么坏事,在我房间里?”   她想起白天在阁楼上的那一瞥,清越少年的强烈感,阳光都要一抽抽聚到他脚下,托着他,供他发光。   规矩大于天的贵公子,应该要守很多禁律,比如看一眼女生小腿都要默念心经,也怪不得总是脸红耳朵红,让人特别想逗。   那么当年,是被她勾着越过雷池,还是他自己没把持住,主动推过她一把?   “敢做不敢当吗,徐总?”沈含晶靠近些,唇皮贴着唇皮,唇谷挲碰唇峰。   没什么敢做不敢当的,徐知凛握着她靠到椅背:“还找到什么?”   “暂时没有了。”沈含晶伸直手,把他下巴抬起来一点点,轻微胡茬,有粗粝感。   喉结是男性的第二性征,弧度高起,态势分明,很显眼的骨感,也是男人浑然天成的吸引力。   她举着包装袋问:“过期的东西,你说还能用吗?”   一句话,语调古古怪怪,徐知凛面不改色:“应该不能?”   “应该啊,那不然试一试?”   失忆的人,过往对她没有约束,但复制能力却又格外的强。   比如有恃无恐。   徐知凛半垂着眼,看她撕开锯齿,把橡胶取出来,再捏着底部慢慢抻开,还原形状。   灯光下,她手里,东西脱离折叠状态,透着一层膜光。   “看起来质量不错,应该不会破?”沈含晶高高抬起手,对着灯源照了照:“你用过的,你应该清楚吧?”   “太久了,不记得。”徐知凛喉结微微提动。   “是不记得使用感,还是不记得,有没有破过?”沈含晶继续追问。   徐知凛盯着她,半晌,手臂绕过腰,把人打撗抱起来,离开书房。   见方向是浴室,沈含晶挣扎:“我洗过澡了。”   “头发没洗。”徐知凛把她往上颠了颠,带上门时晃的动作大了点,她手里东西掉在地上,很快被水汽盖住。   沈含晶轻轻吁气:“徐少爷,这么多年,你自己是怎么解决的?”   玲珑的肩头,细弱的脊骨,倒v发尾一甩一甩,水汪汪的香气里,她像练习站杆的鸟,难以保持平衡。   只是这张嘴从来要占上峰,徐知凛贴着她后脑发丝:“你怎么想,就是什么样。”   过很久,沈含晶翻过来,看他汗湿的碎发,压上强势的鼻尖:“有过其它女人吗?她们比我更好吗?”   惯性全在皮肤里疯长,什么都皱巴巴的,包括声音。   重逢后几回,这是少有的交流时刻。   烁亮的眼,一张脸被包在黑亮长发里,目光笔直又肆意。   一寸寸,徐知凛扫过她,眼角眉梢的反应,跟当年一模一样。   他甚至想起那一天,被她笑着拉过手,去摸那道干涸的血疤。   笑了笑,徐知凛膝盖触底,嗓子里磨出一句:“希望我有吗?”   沈含晶视线下移,看他喉结细陡的弧线,一边说话,一边跳动。   只是听到这句后,瞬间变了脸:“滚!”   她力道全卸,脚直接就要点地,被用力抓住。   徐知凛笑出声,如果有什么浮夸的表演,反而容易失真。但她不会,她擅长的,是利用真实。   比如就算不在乎,也要表现得张牙舞爪。   出来后,两人回到卧室。   徐知凛找来吹风机,给沈含晶吹头发。   她躺在他腿上,人像是已经睡过去,懒到甚至不愿翻身。   没人说话,吹风机开的冷档模式,白噪音不算太吵,规律得如同安眠曲。   发丝穿过手心时,徐知凛恍惚了下,想起那间逼仄的出租屋。   那时候也是这样,她躺或坐着吹头发,但多数时候是面对他的,嘴里有时候嘟嘟囔囔,说着当天上班的事。   吹完后,两人会躺在下来畅想以后的日子,要长长久久在一起,要共同努力,要存钱,让生活条件好起来。   甚至还说过,要几个孩子。   那时候多好,地方虽然不大,但充满了她的影子。   可原来太过年轻,是犯不起什么错的。   *   端午后,袁妙交接好手头工作,来了申市。   她本来就负责后勤的,到这边以后,给沈含晶分摊了不少工作,能抽身出来去忙忙别的事。   配送上的问题,沈含晶约过庄磊。   大概是徐知凛的关系,这回他再没有强行撩,人客客气气的,沟通上也很尽力。   任何事都没有一蹴而就的,沈含晶也清楚这一点,该急的时候急,不急的时候,人也放松些。   这天工作日,罗珍跟张国喜来了。   两人难得同天休息,沈含晶带他们在店里仔细逛过,最后送了一套电视柜。   得知不用钱,夫妇两个连连摆手,张国喜卡都带好了:“别别别,多少钱我们按价付,哪里好白要这个。”   “不是白要的,”沈含晶笑说:“我们最近做效果图库呢,想把这个装到您二位家里,到时候请人去拍几张照,我们好用来宣传。”   “那也不能一分不收,照片怎么拍都可以,但这个多少钱,我们今天直接给了最好。”   他们坚持,沈含晶只好妥协。   她拿单子填了另一款的价格,让店员带着去付款。   罗珍拿出卡去刷,办公室里,沈含晶想起个事来。   她问张国喜:“张叔,那位江富,您对他了解吗?”   “徐家女婿啊?”挺巧,张国喜对他还真有些了解:“那是个厉害人物,以前他在酒店站礼宾台的,就是那个什么前厅吧,反正属于基层员工,后来跟他老婆、跟徐敏小姐结婚了,这么多年,人家已经爬到AN二把手的位置。”   “二把手?”沈含晶想了想:“他管哪里?”   “好像是财……哦不对,他不管财务了,现在管人事?”张国喜回想着,慢慢捋这点事:“当年徐凛进公司,好像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差点把他弄出公司,后来徐敏小姐跟老爷子求过情吧,才又给他留了下来。”   沈含晶心里翻转了下。   留下来,但部门间的转换,也算一种降职了。   毕竟人力和财务,哪怕同个管理层级,实际地位也是很有区别的。   “怎么突然问这个?”张国喜好奇。   沈含晶回神:“也没什么,就是上回端午去那里,感觉他人挺好的,很和气。”   “江总对谁都好,最会做人。”张国喜干笑了下,表情有点微妙。   像他这样自己一手一脚挣钱养家的,最看不起靠老婆发家的男人。   可能别个都羡慕,但他不这么想,更不会去巴结,不像另一个司机,关系跟他特别近,家里有点什么事都给人知道,还特别会受人的好,什么孩子工作有介绍,孩子结婚都有他一份礼。   “我们那里有句老话,说男生女相的人交不得,最会钻营。”张国喜这么来了句,说完可能觉得有点刻薄,讪讪地摸了下桌子:“我不是说江总会钻营,我……”   还没支吾完,办公室门被敲响,江廷进来问问,一看张国喜:“张叔来了。”   张国喜心虚,马上起来打招呼:“廷少。”   沈含晶也看眼江廷:“找我有事?”   “我妈病了,请三天假,我看她去。”江廷抓了抓头发,长很长,可以扎辫子了都。   请假正常,但三天,沈含晶有点狐疑:“你去照顾?”   江廷摇头:“我妈不在这里,在仑南,来回我要这么久。”   “好,那你去吧。”   沈含晶答应后,江廷手往兜一揣,迈着大长腿走了。   他不傻,知道他妈肯定又是骗他相亲,所以压根没打算去,想着借这几天假出海去浪。   不过一转念,徐凛刚好也不在,他其实可以多请几天的。   想到这里,江廷立马后悔了,他脑筋一动就原地调头,但忘了自己在楼梯上,于是猛一回头不小心跟人撞上。   准确来说,是撞到块木板,还是尖角的地方。   闷哼一声捂住鼻子,江廷缓缓蹲下。   袁妙拿着组装板,人有点傻。   她本来是拿这个去看漆料的,没想到这人大步跨上来,自己就给撞了。   见江廷半天没反应,袁妙赶紧蹲下去:“没事吧?”   得有个三四分钟,江廷才从痛劲里缓过神,再一看手心的血,心里骂了句娘。   这下好,直接休病假了。   江家人来得很快,江宝琪脸都吓白:“哥你痛不痛,听说要做手术啊,我刚刚看你那个X光片,这里断了!”   她拿两根手指比划,那么一折,江廷觉得痛感加剧:“别跟我说话,吵死。”   相比江宝琪,当爹的比较淡定:“没事,小手术,很快就能好。”   说完,江富回头:“听说是你们送他来医院的,谢谢,辛苦了。”   “不不,是我不小心撞了他,对不起。”袁妙懊恼得很,惴惴地道歉。   沈含晶站她旁边:“不好意思,是我管理失误,以后在店里拿原料板,我会让他们包一下角。”   想一想,虽然知道对方不在意,但还是说了句:“廷少这个是工伤,我这边会负责的。”   江富也没有拒绝,脾气很好地笑笑:“那就麻烦了。”   等她们走后,江富关心儿子:“还痛得厉害?”   “好多了。”江廷有气无力 。   害怕他发烧,江富用手贴了贴额头。   江宝琪很气,拉住江富的手:“爸,你能不能让哥别去她们那了?让二哥给他调回去嘛,一个卖家具的,钱又挣不到,看我哥多受罪。”   江富笑了笑。   家装市场,不管硬软装利润都很可观,怎么会没钱赚?   当然,重要的也不是这个。   他拿起手机:“爸去问问医生,你看着你哥哥,耐心点照顾。”   *   当晚九点,沈含晶回到家。   已经是夏天,暖气变成冷风,热得泡不住澡。   淋完出来,脖子上还腻了一点汗,沈含晶低头擦干净,再拿过手机,给徐知凛打视频。   “睡了吗?”   “刚开完会,没这么早。”   “哦,我也还要一会。”沈含晶把手机架好,拿过身体乳一边擦,一边把江廷的事给说了。   “听说你姑姑很疼他,这下我是不是把你姑姑也得罪了?”   她故意夸张,徐知凛摘下眼镜,搓搓眉心说:“我姑忘性大,等江廷好了,她估计也忘差不多了。”   “真的?”   “嗯,宝琪跟她比较像,没什么心眼,好哄也好骗。”徐知凛拿起咖啡醒神,看她擦身体乳,从小腿一路往上,指头在皮肤按出浅窝。   夏天的睡裙,一条肤感冰凉的吊带,黑色三角杯,长度到膝盖。   弯腰时,中间的吊坠荡来荡去,呼吸伸张有力,带动胸前曲线。   左边擦完到了右边,沈含晶换一侧对着屏幕:“你还要多久回来?”   “慢的话,可能还要一周。”   “这么久,那你现在一个人?”   “一个人。”   “有没有给自己安排侍寝的?”   “什么意思,查岗吗?”徐知凛摸了摸烟盒,看她低头按摩小腿肚,头发全盖下来,腰窝曲线指向尾椎的末梢。   动一动,布料往上抽,隐约能看到臀肉。   “去那么久,真工作假工作?”她又问。   徐知凛笑了笑,点点烟盒:“不好说。”   沈含晶转头,正好听见打火机一声清脆的嗒声,屏幕那头,徐知凛咬了根烟,偏头去就火。   清晰的颌线,料峭的喉结,大概因为刚刚开会的原因,都晚上了,衬衫还扣得严丝合缝。   点完他抽一口,朝旁边吐出烟雾,微微眯眼,看了下屏幕:“擦完了?”   “没有。”沈含晶躺倒,腰以下不入镜,但动作很明显,在竖腿抹霜,抹得一丝不苟。   烟抽两口,她又侧躺着,单手撑头:“快点回来,想你了。”   “有多想?”   沈含晶扶住下巴:“一听你声音就s了,够不够想?”   徐知凛看她领下的真空:“那需不需要帮忙?”   “你帮我还是我帮你?”沈含晶视线下滑:“平时也这个支撑度吗,还是今天裤子尺码不对,徐少爷?”   徐知凛笑了下:“你朋友不在?”   “她在次卧。”   “嗯。”徐知凛一只手压在后脑勺:“那我们……互相帮助?”   “怎么帮?”   “你先转过去,我看看背。”   “然后呢?”   “手机拿好,躺着。”徐知凛坐起来,把烟掐灭,也让她听到清晰拉链的声音:“趴沙发上我看看。”   ……   相互配合着,等电话挂断,已经是后半夜的事。   屏幕已经熄灭,徐知凛仰躺着,记起她身体乳的味道。   过几分钟,他慢慢挽起袖子,按下表壳旁边的拨柄,齿轮传导,很快,三种不同的打簧声响起。   像管风琴气流吹动时发出的声音,徐知凛计算着走时,闭上眼,想起在她耳边一遍遍发过的誓。   这辈子除了她,再不会碰其它女人。   那现在是不是同样,跨过中间地带后,他又要开始,进入一个个被驯化的夜晚。   *   申市这边,沈含晶再洗了遍澡。   她躺浴缸,同样回味刚才的场景,尤其是他高仰起头起,锐利的下颌角弧度配上那样明显的隆起,其实很好看。   他的喉结,她格外喜欢。   还有那双手,文质纤长,用力时手背绷着,像劲直的弦。   闭上眼想想,印象里动不动红耳朵的少年成熟了,品一品,是另外的味道。   不自觉发笑时,手机震动了下,沈含晶摸过来一看,是微信的好友申请,来自江富。   思考两分钟,她叠起腿,点了通过。   作者有话说:   外卖还没到,我饿得手抖。   最近骑手好缺啊,都想下班不码字,去送外卖了_(:3」∠)_ 第26章 【提前更】   【Chapter 26】   -------   天明, 又是新一周。   除开工作外,再需要关心的,就是廷少伤势了。   江廷住的私立医院,手术排期很快, 消肿后就做了复位手术, 接下来就是住院观察。   作为肇事方, 内疚的袁妙每天都会去一趟,买点水果什么的探视两眼。   这天她在家煲点汤,正好沈含晶也有空,拿了车钥匙跟她一起过去。   进医院奔病房, 到走廊时袁妙忽然想上厕所, 只能沈含晶提着保温壶先过去。   约定门口等的,但到了病房外, 她听到里面母子两个在说话,是徐敏回来了。   儿子受伤, 徐敏心疼得哭了一场,这会儿正掖眼泪:“还痛不痛啊儿子?你真是受罪了,小时候折腿,长大了折鼻子, 看看这脸,现在真是破相了……”   江廷躺在床上,可能是术后血运不好, 脸肿了。   他安慰当妈的:“放心吧徐女士, 破不了相,过几天就能好。”   徐敏抽抽鼻水:“那就好, 你要什么没什么, 妈还想靠这张脸给你找个媳妇, 破相可麻烦。”   又是婚事,江廷开玩笑:“听说蔡阳晖妹妹要回来了,不然我去追她?”   “蔡思慧啊?人家常春藤高材生,哪里看得上你?”徐敏嘴上吐嘈,但还是有点期待:“真的?你去追她?”   江廷笑了下,扯得脸都疼:“你不说了人家看不上我,不过我要是徐凛的话,还可以试试。”   听到侄儿的名字,徐敏一径皱眉,嘟嘟囔囔说:“你要是徐凛你妈就气死了,门当户对的不要,跟个小黄毛丫头搞不拎清。”   “人家那叫真爱。”江廷纠正她。   “哦唷笑死人了,回头又给骗得裤头都没有了,还真爱。”   徐敏的夸张声线里,病房外,袁妙正好回来。   沈含晶没说什么,礼貌地叩叩门:“江助理。”   病房里面,母子两个都看过来。   气氛好像尴尬了下,江廷顶着猪头一样的脸打招呼:“你们来了。”   “妙妙煲了汤,我们给你送过来。”走进去,沈含晶朝前点头:“江太太。”   徐敏怔了下,这称呼说不出哪里不对,可又好像不大对劲,总之就是听得有点别扭。   她端着架子,没搭理。   江廷呢,因为肿脸视线也不好,一下三个女人在旁边,眼睛有点费劲,忙不过来。   他看袁妙,袁妙把汤放柜子上:“江助理,这是我爸爸给的方子,说对术后恢复比较好。”   人家送了也不能不领情,江廷点点头:“谢谢,太麻烦了。”   “不麻烦,你要是喝得有点效果,我明天再送过来。”袁妙笑笑:“我爸说这个连喝几天,活血效果应该不错的,利水消肿。”   一旁的徐敏没忍住,伸脖看了看保温壶。   她眉头打着皱,心里嘀咕这哪里来的土方子,说得神乎其神的。   再一回头,不偏不倚对上沈含晶的视线。   沈含晶微微一笑:“妙妙她爸是老中医,治过不少病人,手上医术都是传了几代的,可以放心喝。”   说完也没多待,和袁妙转身离开了。   等进电梯,袁妙感叹一句:“江助理他妈妈保养挺好的,看不出上五十了。”   沈含晶点点头。   徐敏是真正从头到脚的精致,浑身都有股毫不松懈的美劲,这个年纪,除了口周老化得比较明显,连白头发都没怎么看到。   出电梯,两人朝停车场走去。   路上袁妙又想起件事:“听说江助理还有个几岁的弟弟,那就是前几年才生的,他爸妈肯定很恩爱。”   确实,这么多年夫妻俩没红过脸,江富更没有一点花边绯闻。   这种情况下,不是真心对真心,就是装得太厉害,没露过破绽。   “是的吧,我听人说过,那两位可是模范夫妻。”沈含晶掏出钥匙,对着车的方向按了按。   隔上两天,徐知凛回来了。   沈含晶刚回家,人在浴室里卸妆洗脸,流水的声音盖过手机。   等敷好泥膜出来,微信已经过了二十多分钟。   她回去冲干净脸,洗脸巾随便擦了擦,下去一楼。   绿化带边,徐知凛穿件黑衬衫,站着看她:“就不能跑两步?”   这一说,沈含晶直接停下,连走也不走了。   徐知凛眼冒笑意,走过去,在那张素脸上揉两把:“口不对心,就是这么想我的?”   闹一时,沈含晶也笑起来,伸手抱他腰:“刚回来?”   “嗯。”   “衣服都没换,看出来了。”沈含晶替他把衬衫解开一颗扣:“老扣这么严丝合缝干嘛,你不热?”   “有自然风。”徐知凛抓住她手:“吃饭没有?”   “我最近减肥,不吃晚饭。”   “减哪里?”徐知凛上下扫她。   沈含晶眼也不眨:“哪里肉多减哪里。”   徐知凛鼻息一松,揽着她朝车的方向走。   “去哪?”   “去吃饭。”   “说了不吃。”沈含晶支起眼皮:“你大晚上来找我,就为了吃饭?”   “不然我应该为什么来?”到车子旁边,徐知凛打开车门。   沈含晶坐进去,顺手拉他:“去开房吗?”   徐知凛目光轻晃。   “不去你们酒店,去对家的,就当市场调研。”沈含晶想得很周到。   徐知凛笑了下,也坐进去:“可以,用你的身份证。”   “我没带身份证。”   “那怎么办?”   “用你的啊?”   用他的还叫市调,徐知凛把门一关:“好。”   司机坐在前排,目不斜视。   徐知凛随口报了个酒店名,车子很快启动,朝目的地去。   暮黑被灯光破开无数个口子,城市的夜晚,连空气都清醒着。   “你这次出差怎么这么久?”沈含晶问。   徐知凛:“是新签的项目,比较重要。”   他这回去的是滨城,新拿下的央企项目在那边,还有附带的一些资源,亲自过去,也是想看看有没有另外的合作机会,比如多签一个品牌,或者谈几个地商。   沈含晶点点头,边听边把玩他的手腕,劲瘦的一节,顶上顶下。   说完出差的事,她又提起庄磊。   上回除了合作以外,庄磊还给她店里介绍了几单生意,单值都不低。   “我要不要改天请他吃个饭,好好谢一下?”   徐知凛说不急:“他欠着我人情,正好还到你头上而已。”   “哦,那怪不得。”沈含晶想了想:“我看他名片上还有个title,是什么医疗公司?”   “药企,跟医疗行业往来多,这回江廷住的医院,他们家里就有股份。”说完,徐知凛低头,撞撞她鼻梢。   沈含晶很上道,手立马就挂他脖子上去了,唇肉辗转,呼吸深入。   正亲得浑身发软时,车子忽然停下来:“徐总,前面有事故。”   两人分开,视线都往前面看。   确实有事故,但其中一方好像有点眼熟。   “是不是宝琪?”沈含晶打下车窗。   徐知凛已经靠车牌认出来:“是她。”   推门下车,江宝琪正跟人吵架。   是骑三轮的一对父子,这会儿老的那个闭眼躺在地上,年轻的哭丧一样在喊爸,没喊两句又指着江宝琪,说她开车撞人还不认。   江宝琪气死了,一见徐知凛更有底气,指着那两人就骂:“他们故意的,这叫碰瓷!二哥,我们报警抓他们!”   她嗷嗷叫,跪地上的人哭更惨了:“你这人怎么胡说八道啊,是你不会开车自己别上来,还反咬我们一口了,怎么会有你这种人?”   “我反咬你们?我、”江宝琪气到要跳脚了,想向徐知凛求援的,被徐知凛扫一眼:“解决事情,吵什么?”   江宝琪张张嘴,胆气一下缩了。   她这边消停,在场人又听到另一阵哭声,来自开的车里。   开门一看,宝时坐在BB椅里,小脸通红,鼻涕泡都哭出来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徐知凛把宝时抱到自己车里,对沈含晶说:“你先带宝时,我晚点就回。”   说完交代司机:“去茵湖。”   茵湖天地,徐知凛现在住的地方。   烫金地段的房子,其实外观跟其它的高档小区也没太大区别,但旁边有个会所,网球场开着灯,无边际泳池旁边也有开派对的,夜生活很便利。   绕过喷泉下到停车场,从单元楼到家里门禁都是司机一路带的。   司机很礼貌,问还有没有什么需要他做的,沈含晶摇摇头:“你去接他吧,我这里没事了。”   “好的。”   司机离开,房子里就剩下沈含晶和小宝时。   小孩子哭完就累,被安抚住后,在车上就睡过一觉,这时候清醒了,闲不住要到处走。   房子是黑金色系,皮革材质的家具比较多,装修风格相对成熟。   横厅开阔,外面一圈看景阳台,沈含晶出去没走几步,小朋友叫饿。   她去给找吃的,可打开冰箱,里面除了饮料就没什么,十足寡佬作派。   “能忍吗?”沈含晶看看时间:“是很饿,还是能忍一下,等你哥哥姐姐回来?”   宝时抓她鞋子:“饿,姐姐我好饿。”   没办法,沈含晶只能打开手机叫外卖。   选的最近那间,刷刷菜式,自己也有点隐隐饿了,于是多叫几份。   等外卖的时间跟个小孩子共处一室,沈含晶不知道能带他玩什么,只能打开电视,再从冰箱拿了瓶汽水给他喝。   房子很干净,应该每天都有人打扫,还用了熏香,淡淡的草木气息。   陪着看一会动画片,觉得肚子痛,沈含晶安顿好小宝时,自己去了趟洗手间。   中途回过袁妙几条信息,蹲得稍微有点久,等出来时,小孩儿已经不在客厅了。   捉迷藏是每一代孩子乐此不疲的游戏,好在房子就一层,很快在某间卧室找到人。   看布局应该是主卧,因为拉开衣柜,里面全是徐知凛的衣服。   衣柜挺大挺深的,这小孩还知道藏在挂壁那一层,只可惜自己没捂住嘴,笑得嘻嘻哈哈。   “出来吧,”拍拍他的脚,沈含晶吓唬说:“你宝琪姐姐回来了,她要骂人的。”   小孩儿没兜住,在一排衣服后面现形,呲起牙笑:“回来啦!”   “嗯,回来了,你二哥也回了。”沈含晶伸手去拉他,只是人出来的时候,脚好像带到个什么盒子,盒子砰地摔下来,里面东西也洒出一地。   闯祸了。   沈含晶看眼江宝时,这小孩儿也知道干坏事了,鸭子一样往地上一坐,拘谨地朝她笑。   沈含晶叹口气,开始收拾东西。   是个月饼盒子,四四方方的,还是质量不怎么样的那种铁盒,上面广式月饼四个字都锈了边。   这盒子的廉价程度,跟这套房完全不搭边。   里面装的都是些小东西,发夹、发网、唇膏、用来洗脸的魔术贴等,零零碎碎都是女生用的。   捡起一串钥匙后,沈含晶看到几张红字色的收据,上面写着房租,再翻翻,还有一张是押金单。   纸张不止这几样,很快她又看到一张A5大小的纸,打开一看,是报警回执。   回执上的公章已经有些淡了,字迹也很浅,但内容还是能看清,比如上面写着她的名字,而理由,是失联。   作者有话说:   生理期了,今天极其可能就这个数,如果晚点有二更就有,没有的话,咱们就明天再约   平安夜快乐 第27章 【提前更】   【Chapter 27】   ---------   影影绰绰, 脑子里有什么飞来飞去,闪动得很快。   沈含晶盯着回执上的内容,再看看自己名字,快要盯得认不出时, 听到外面响起的动静。   应该是人回来了。   胸口有点闷, 心悸的感觉但又咳不出来, 她重重喘口气,手脚迅速,把东西收好合好。   只是脑子和动作有点跟不上,拉好柜门后, 人干脆也往地上一坐。   于是等徐知凛找过来时, 就见她盘腿坐着,跟宝时两个在拍手掌。   一大一小, 看着还挺和谐。   “二哥。”宝时先喊人,昂着大脑袋, 露几颗缺牙。   徐知凛走进去:“怎么跑这里来了,犯困?”   “寻宝来了。”沈含晶拉着宝时站起来,凑他旁边克制地低声:“顺便看看有没有女人头发。”   徐知凛牵过宝时,再看眼地上, 才坐没多久,她自己已经留下一根。   回到客厅,江宝琪在拆着外卖, 刚刚回来时正好碰到的, 顺手带上来了。   她这会儿勤快得很,全部拆开摆桌上, 还给每个人分好餐具。   揭盖声音有点刺耳, 发现一盒菜后, 她马上递给徐知凛:“二哥快看,有你爱吃的!”   “放中间,一起吃。”徐知凛把宝时抱到椅子上。   “哦。”江宝琪又摆了回去,拆筷子自己先夹一条,看了看。   这东西叫什么反沙芋,她不喜欢芋头,这种做法以前也没见过,听说是广东菜,奇奇怪怪。   咬了下,口感粉粉沙沙的,吃起来还挺糯,就是外面那层糖衣稍微有点甜。   淀粉食物热量高,江宝琪不敢吃多了,转手喂给弟弟:“好吃吗?”   江宝时是最不挑食的小孩儿,你给他吃生米都津津有味:“好吃!”   “刚刚有没有吓到?”江宝琪趁机安抚,又夹了一块来喂。   小朋友摇摇头,有吃的,什么事都忘了。   但徐知凛没忘,扫一眼江宝琪:“你去哪里,为什么单独带他?”   “我,我去约会……”江宝琪嗫嚅:“我爸妈让我见的相亲对象,我不想自己跟他一起,就带上宝时了。”   她越说头越低,忽然又摸摸耳朵:“对了二哥,那个人还说是你朋友。”   “叫什么名字?”   “庄磊。”   听到这个名字,沈含晶抬头,看了眼徐知凛。   徐知凛嘴角一顿,问江宝琪:“你看上了?”   “还行吧,第一次见面感觉不怎么样,但这回接触,觉得这人还挺有意思的。”江宝琪声音越来小越,脸也有变红的迹象。   沈含晶眉心微动,很快又低头,自顾自吃饭。   过几秒,听到徐知凛的声音:“以后出去,找司机代驾或者打车都可以,不要再单独带着宝时,你开车不熟,再出事怎么办?”   怎么办?她总不能次次都遇上碰瓷的吧?   想是这么想,但江宝琪不敢反嘴,只能恹恹地点头:“知道了。”   一顿饭吃完,江宝琪姐弟被司机送走。   而对于刚刚听到的事,沈含晶很难不调侃两句:“宝琪跟庄磊,这两个人相亲能相到一起,真有缘分。”   徐知凛擦完桌子在洗手,回头看她跪在沙发上,朝他笑。   又问他:“你有没有相过亲?”   “没有。”   “真没有假没有?”追问间她换了个姿势,下巴垫在手上。   徐知凛关掉水龙头,走过来时抽两张纸巾,单手把她下巴抬起来,先是擦一下,再把团好的纸巾塞住鼻子:“别动。”   沈含晶愣了下,直到他绕过沙发,把她放倒仰躺,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流鼻血。   过会回神,睁着一双眼看徐知凛:“按韩剧的走向,我这应该是绝症的前奏。”   徐知凛没说话,但在她头顶轻轻拍了一下。   沈含晶仰视他:“真的,你想想我妈,白血病啊……现在不都说吗,祖上有癌症史的,后代也有遗传几率。”   这时候不用扯什么医学常识了,徐知凛手掌按住她头顶,接戏问:“那剧情往下,是不是该发现我和你同父异母了?”   沈含晶被逗笑,后脑勺来回碾他大腿:“神经病!”   笑笑闹闹的,说起父母,沈含晶又想起母亲墓前的花。   隐隐猜到些什么,她停下动作,认真看了眼徐知凛。   “有话说?”徐知凛低头,鼻背压光。   沈含晶跟他视线擦撞,动动嘴角:“没什么。”说完闭上眼:“我晕血,有点困了。”   尾音拖懒音,听起来确实不太有精神。   徐知凛把电视音量调低,人也靠在椅背,合起眼,手里一下下摸着她的头发。   大概有个几分钟,徐知凛睁开眼。   腿上的人眉宇平缓,呼吸匀停,应该进入浅眠状态。   看她睡着,他伸手把纸巾勾过来,沾点水,替她把鼻子旁边清理干净。   *   过几天,AN董事会。   进入下半年,到该要公布财报的时候了。   上市公司议程多,这回该到的董事会成员全到齐,加上还要商量周年庆的事,所以历时接近三个钟,会议才结束。   刚好有个电话来,徐知凛举着手机回办公室,讲没多久,有人敲门。   “进。”   门被打开,一个蓄胡的人进来:“走够快的,上个洗手间就不见你了。”   再讲两句,徐知凛挂断电话:“孙总。”   来人叫孙慈,是他大学同学,也是山石资本的代表。   而山石资本,是现阶段持有AN股份最多的公司。   听他客气,孙慈也上来就抱拳:“徐总,近来可安好?”又故意看一眼手机:“跟女朋友电话呢?有没有打扰到你?”   “想多了,公事。”徐知凛站起来,和他一起坐到会客区。   两人各据一向,孙慈半躺着问:“听说你最近恋爱来着?谈挺滋润的?”   “比不上梁总,听说嫂子都怀上了?”徐知凛抖了根烟想递过去,想起他家里有孕妇,还是塞回烟盒。   孙慈真在戒烟,一看鼻子都痒,猛地搓两把:“刚照出来,可能是双胎。”   徐知凛:“那得多说一句恭喜,不过听说双胎辛苦,你这接下来,应酬怎么都得削一半吧?”   “害,别提了。”孙慈叹气:“孕妇激素波动大,人家天天说见我就烦,巴不得我搬出去住。”   叙两句旧,又谈起公事。   “听说湃松的系统被黑客入侵,信息都被盗了。”   资方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对家,徐知凛沉吟了下:“放心,AN对信息安全一直很重视,定期系统排查,用的也是高尖人才。”略作停顿,又皱眉:“明天再让人查一遍,看有没有办法把安防再做升级。”   对任何一个行业来说,保障客户信息安全,是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   数据被泄露,品牌信誉度受损不用说,可能还要面临消费者集体起诉,如果支付信息也被碰,住客的财产安全都会受到威胁。   那对酒店来说,是巨大的经营危机。   孙慈在旁边听,半晌摸摸胡子:“我们一直信任徐总的管理能力,像湃松那样的差漏,相信AN肯定不会有。”   再谈了谈财报的事,他看眼时间:“走了,什么时候带你女朋友上我家吃个饭去?我老婆对她挺好奇的,想知道哪路神仙居然动了你的春心?”   “回头我问问她。”徐知凛也站起来:“走吧,送你。”   离开办公室,两人闲聊着下了楼。   送完回来,电梯间碰到江富。   在公司,江富开口喊他一声徐总:“宝琪的事你姑姑跟我说了,那个叫庄磊的,我不知道他原来私下是那样的人。”   徐知凛看着脚面:“安排相亲之前,没找人打听一下?”   “打听过,也是朋友介绍的,我问过几个人,都说他人品挺好,又上进。”解释完,江富又摇摇头:“看来,还是不能尽信表面评价。”   开阖声响起,电梯到了。   徐知凛单手收在兜里,提醒一句:“宝琪好像对他有好感。”   江富愣了下:“是吗?那不清楚。我晚点问问,这孩子太单纯,不能让她给人骗了。”   说完站在原地,看着徐知凛径直走进电梯,直到梯门关上,才皱了下眉。   电梯里,徐知凛摸出手机,找到沈含晶微信,给她发条信息。   收到信息时,沈含晶正在办公室画画。   对面是合作挺久的灯具厂商,今天来送样品。谈几句,沈含晶说起之前在杨琳家里看过的那款灯。   当时因为庄磊打岔而忘记拍照,这时候形容起来比较抽象,于是捡只铅笔,把灯的设计画了个大概。   厂商拿着看了看:“你不会上的美院吧,怎么画这么好?”   “夸张。”沈含晶看一眼信息,想了想说:“可能以前学过一点?”有些东西是肌肉记忆,比如煮饭写字,是下意识就会做的事情。   灯确实好看,围绕材质和尺寸,沈含晶跟厂商就着那幅画讨论好久,等这点工作结束,她带厂商去吃饭。   已经是下午两点多,这个饭吃得有点晚。   就近找了家店,沈含晶把车停好。   旁边是间烘焙店,一开车门,饼酥和黄油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她站着闻了闻,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兼职过的西饼店,于是给徐知凛发消息,问他想不想去。   徐知凛回了句问:『什么时候?』   沈含晶打字:『你在公司?』   徐知凛:『在。』   沈含晶:『下午忙不忙?』   这回,徐知凛直接打电话过来了。   “你想下午去?”他问。   沈含晶正点菜呢:“我反正下午没事。”   “可以,那就下午。”应该是听到声音,徐知凛问她:“你在外面?”   “在跟朋友吃饭。”   “大概什么时候结束?”   “那哪知道,我才点完菜。”   那边顿了顿:“我下午都在公司,你吃完直接可以过来。”   “让我去接你啊?”沈含晶扬了下眉,但开着人家的车,接一趟也没什么:“行吧,你定位发我。”   挂完电话,凉拌菜先上来了。   厂商八卦她:“男朋友?”   “嗯。”   “本地人吗?”   沈含晶点点头,又听对方问:“在一起多久啦?”   她右手撑在桌面,盘弄耳环的动作忽然停住:“好像……半年多了。”   居然已经半年多了,猛地一算,时间长到她自己都恍惚。   手指往上,沈含晶摸了摸耳垂。   演戏一样的开始,四不靠的感情关系,好像随时会崩掉的恋情,竟然这么诡异地稳定,还一直持续到现在。   有点说不出的稀奇。   吃饭一个多小时,等吃完后,沈含晶按导航开到目的地。   中规中矩的写字楼,横平竖直的风格,除了层高以外,看起来没什么特色。   嫌落车麻烦,沈含晶没进去。   她在地面找了个位置停着,给徐知凛拨电话:“下来吧徐少爷,我到了。”   十分钟左右,徐知凛出现在停车场。   他衣服都换好了,灰裤白T的休闲装,顶着太阳走过来,直接坐到副驾位。   安全带一拉,人往后一靠,配上墨镜,整个大爷样。   沈含晶看他两眼,没说什么,直接打导航走了。   “跟谁吃饭这么晚?”路上徐知凛问。   “跟个厂商朋友,我上回在杨琳家里看到个灯,感觉还不错,想让她找找有没有类似的。”   说起杨琳家就想到温居派对,再想到庄磊。   红绿灯口,沈含晶把车停下:“宝琪的事你管没管?”   徐知凛点头:“跟我姑说了。”   日头射眼,沈含晶把遮阳板打下来。   她想起在徐宅那天,听到说是江富的关系给介绍的,心里琢磨了下:“你姑父姑妈,就没人知道你跟庄磊有交情?”   说完盯着徐知凛,可惜墨镜盖脸,看不清他什么表情,只见他喉结动两下:“大概不知道。”   说得模棱两可,沈含晶也没再问。   她摸着方向盘,笑了笑。   西点店的位置稍微有点偏,等开到地方,已经满街校车。   俩人下车进去,店里是正常营业的,只有个兼职的小姑娘站柜台,看着也就大一大二的样子,青春靓丽,笑容也好看。   没想到老板和老板娘居然不在,沈含晶拿着手机,找到老板娘微信。   徐知凛倒不在意人,问她:“吃什么?”   “随便点吧。”沈含晶聊着微信,先去找地方坐了。   联系到人,老板娘说亲戚结婚随礼去了,叫她先坐坐,马上回来。   没让他们赶,沈含晶说只是路过,很快就走了,等下回约好再来。   聊完,徐知凛正好也端着东西过来。   他墨镜收在裤兜,没长长的头发有点刺刺的,明光打在窄挺鼻梁,配上浅色系的一身衣服,让她想到手机里的那张照片。   穿灰色帽衫的少年,红着脸握住她的手。   还有梦见过的场景,雪天站在屋檐底下,拉链拉到脖子应该是很冷了,以及进来以后,端端正正坐在她现在的位置,抱着她的包。   一幕幕的,沈含晶视线有点失焦,直到徐知凛端着东西坐下来,人还定定的。   “发什么呆?”徐知凛晃了她一下。   沈含晶回神,接过他递来的手套,想起老板娘的话:“你以前,经常来接我?”   再看徐知凛,似乎也有片刻停顿,接着递给她一只巧克力哈斗面包:“有空会来。”   面包长长一条,外面是巧克力脆皮,里面是巧克力和卡仕酱,咬来吃,满嘴满鼻的甜酥味。   慢慢嚼完一口,沈含晶又接过他拧开的水。   说声谢谢后,两人对坐着,有种相顾无言的沉默。   沉默里,沈含晶想起照片,想到那些个梦,再想到不久前,在他家里意外发现的铁盒子。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失忆者都这样,跟故人在一起,有些回忆记不记得起来是一回事,但总有些痕迹会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出现,然后提醒你,过去曾经发生过些什么。   也怪不得,医生一直建议要多和以前的朋友接触。   坐没多久,到了下班时间。   客人出出进进,店员小姑娘一直在喊欢迎光临,声音很热情。   沈含晶犹豫着抓起手机:“老板娘给我发过以前的合照,你要看吗?”   也是这张照片,她进一步认出了他。   徐知凛喝口水,拧好瓶盖:“不看了,我知道是哪一张。”说完站起来,去柜台抽几张纸递给她:“嘴变色了。”   沈含晶接过来,擦完默默站起来:“走吧,天都黑了。”   她起身就往外走,徐知凛在后面碰碰她:“车钥匙。”   一扭头,沈含晶有点烦他:“你没考驾照吗?来是我开,怎么回去又要我开?”   “我有夜盲症。”徐知凛淡淡回答。   沈含晶重重愣住。   怪不得他总要司机,怪不得晚上坐车后面都总得开顶灯,原来……   “很严重吗?”   “好很多,但晚上开车不算安全。”   “哦……”沈含晶没说话了,接过钥匙往外走。   脑子乱乱的,有点要糊成一锅粥的感觉。   她只顾走路,下台阶时忽然有只没系绳的狗跑过来,是小型犬,跑得耳朵往两边飞,四肢都离地了。   眼看那狗要冲人,徐知凛快走几步,拦了沈含晶一下,不知道怎么就惹毛那狗,扑起来在他手臂咬一口。   事发突然,沈含晶连忙把那狗弄开,而眼见出了事,狗主人才也跑过来,嘴里叫那只狗的名字,一把抓住。   想到他刚刚还不紧不慢的样子,沈含晶沉下脸:“你怎么回事?公众场合,不系绳你养什么狗?”   狗主人正抱着狗在安抚,看她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也没敢多说什么:“对不起,它刚刚跑太快了我没发现。”   沈含晶眼神擒住那狗主人:“你这狗打疫苗没有?”   “打了打了。”对方忙不迭点头。   沈含晶拿出手机,点两下递过去:“扫我微信,把你姓名电话发给我,我们现在要去医院检查,费用全部你出。”   “好的好的。”狗主人还算配合,马上按她说的做了。   上车,找医院,检查,然后打针。   前前后后好几个小时,等从医院出来,已经是后半夜的事了。   再回到车里,系好安全带后,沈含晶看眼徐知凛。   个子高的人,副驾位早给他调到后面一段了,这时候两条长腿往前面伸开,看起来随时能睡过去。   情绪起起伏伏的半天,想到这人刚打完狂犬疫苗,不知道为什么,沈含晶忽然没憋住,笑了下。   徐知凛偏过头,半天才问:“笑什么?”   开着空调,车窗严丝合缝的,他声音很低,有种幽幽的感觉。   沈含晶摸一下眼皮,莫名好奇:“被狗咬了,会犯困吗?”   徐知凛:“什么意思?”   他这么平静,沈含晶更想笑了,右手伸过去:“你说你现在咬我一下,我算是被人咬,还是……”话没说全,真被抓住咬了一口。   不怎么重,但沈含晶抽回手,看自己手腕的两个牙印:“你真咬啊?”   徐知凛没再理她了:“开车,回家。”   跟一个有夜盲症而且刚被狗咬过的人,确实没什么好计较的。   沈含晶乖乖开车,把他送回家。   本来想送到茵湖就走,可到楼下时接了个电话,是老店那边升级的样板房图纸。   其实不怎么急,而且回家就可以处理,但那一刻沈含晶心念微动,问徐知凛:“你电脑在家里吗?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这样的询问,徐知凛当然没有拒绝。   两人一起搭电梯上去,徐知凛把沈含晶带进书房,电脑密码告诉她:“自己用吧。”   出乎意料的顺利,见他都不进来就要走,沈含晶下意识叫住。   徐知凛回头看她。   沈含晶想了想:“医生说不能洗澡。”   “我去睡觉,困。”徐知凛面无表情,接她刚才的梗。   沈含晶笑了下,掀掀嘴角。   人离开,她走到书桌后面,坐着等好一会,才把笔记本电脑打开,输入密码。   默认背景图,界面很清爽,只有少数几个文件夹。   点开浏览器,没有关闭的网页上,是公司的OA界面。   心里像被鼓擂了两下,她收起浏览界面,找到企鹅图标。   她们不是大公司,没有开发自己的OA系统,平时内部办公最多用钉钉,但这回图纸是设计公司发的,CAD格式,习惯用这个软件传输。   双击打开,企鹅居然还是旧版本的,看来平时用很少,没怎么更新过。   帐号那栏,沈含晶正打算敲下自己的号,手指悬了悬,往下拉,跃出一个曾经登陆过的号码,应该就是徐知凛的。   她点中号码,对着密码栏看好久,闭眼摸摸思路,手放上键盘,尝试性输入一串数字。   是她的全部生日,错了。   再试一回,名字头三个字母加上生日,点下回车,显示登陆成功。   作者有话说:   发一波红包,祝大家圣诞快乐 第28章 【一更】   【Chapter 28】   ---------   电脑款式其实不太新, 应该用两三年了,但操作还是很流畅。   企鹅主界面跳出来,标志性的海蓝色。   好友不多,全是默认分列, 而且并没有认真分, 全在一个列表里。   点开看了看, 很快,沈含晶找到一个眼熟的头像。   是她那只奶牛纹的绒布包。   猜测这是自己以前用过的Q,沈含晶双击点开,看到几条聊天记录。   准确来说是单面发的消息, 而消息的目的, 是要钱。   电视上都报道过的伎俩,盗号老骗术, 声称急病住院需要钱。   几条公式化的话术,消息最后, 是一条微信收款码。   再看这边,徐知凛没有回复。   在别人的号上,看到自己被盗号码发来的信息,是种很奇妙的体验。   盯了会儿, 沈含晶本来想点开空间再看看,但又怕留下访问记录,于是保险起见, 还是回到右下角选了退出。   回到桌面, 深色的风景壁纸,印着她一张做贼脸。   指甲长长了, 一下下打在触控板上, 冷冰冰, 但又无规律的敲击声。   没多久,沈含晶抿了下嘴,登上自己现在用的帐号,开始处理工作。   图看完备注打完,她关上电脑,到了主卧。   徐知凛真的在睡觉,他躺在床上,开了盏夜灯。   沈含晶走过去,应该是感受到旁边有人,徐知凛睁开一只眼,困意明显。   “忙完了?”   “完了。”   “太晚别回去了,睡吧。”徐知凛没支撑太久,重新闭上眼,摸索着在沈含晶手背敲两下。   沈含晶坐在床边,就着那点灯光看他,好久才应一声:“嗯。”   夜晚宁静,后半夜,徐知凛醒过来。   他偏了偏头,看着熟睡中的沈含晶,突然又想起面包店外她疾言厉色的样子,渐渐的,眼底涌起一点笑意,手指贴上去,滑过她的面腮。   *   狂犬疫苗共有五针要打,等打完,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天气越来越热,离开空调走哪都一身汗。   这周末,沈含晶和袁妙去逛街。   还是之前逛过的国金,休息日到处是人。   去到消费过的店里,想起那时候自己舍不得买鞋,倒给出轨的前夫花过钱,袁妙说要报复性消费,于是扫鞋又扫包。   在成衣区,沈含晶也开始选裙子,AN周年庆,徐知凛让她一起去。   随眼看了几条,正打算去试的时候,袁妙说手机落车上了,得取一下。   “去吧,记不记得停哪里?”沈含晶把车钥匙给她。   “记得,粉红区啊我还能找错吗?”袁妙信誓旦旦地接过钥匙。   她走后,沈含晶进了试衣间。   也就三条裙子,区别在色系和风格,虽然每一套穿出来sa都说好看,但她还是按自己的眼光,选了最简单的那条。   等换回自己的衣服,袁妙出回来了。   跟她一起的还有个江宝琪,而且江宝琪出奇热情,上来就跟沈含晶打招呼:“这么巧,你也是来选礼服的吧?是不是周年庆你要去?”   是挺巧的,沈含晶敷衍两句,跟袁妙对视一眼。   见她们视线交换,江宝琪明显有点慌了,拉住沈含晶问:“你选的哪套?我帮你看看。”   “不用,我已经选好了。”沈含晶婉拒。   “这么快?”江宝琪朝货架看了眼:“你在这里选的吗?要不要再挑一下,她们肯定还有一些没摆出来。”   说的应该是高定那类了,沈含晶摇摇头。   正好店里销售拿着pos机过来,她打算找支付码,江宝琪又插一嘴:“记我帐上吧,当我送你的。”   “不用,我直接买就好。”沈含晶调出二维码,很快付好款。   这边被拒,江宝琪眼珠子转转,又去问袁妙:“你要买什么吗,我送你。”   这心虚劲,花钱堵人嘴一样,沈含晶跟袁妙心有灵犀,都不打算再待了。   只是裙子包装需要时间,于是这几分钟,又见一熟人进来。   短发过耳,一套针织分体裙,长腿细白,马甲线若隐若现。   是最近挺有名的网红,曹莎莎。   沈含晶跟她认识,也是源于上回杨琳的温居派对,两人聊过几句,还互加了微信,所以这回都很快认出对方。   “曹小姐。”沈含晶跟她打招呼。   “叫我莎莎就好了。”曹莎莎笑着走过来:“好久不见,听说你们店已经开业了,恭喜呀。”   她人长得好看,笑容也甜,跟沈含晶寒暄两句,被柜姐领着去看包了。   走前对江宝琪笑了笑,明显是认识的,但江宝琪没理她,应该是关系不怎么样。   等错开距离,江宝琪问沈含晶:“你跟她认识?”   “杨琳家里见过。”沈含晶提包想走。   “哦。”江宝琪没当回事了:“你们等下去哪?”   亦步亦趋的,沈含晶停下来:“我们回家,你有事?”   “呃……也没什么事,问一句而已。”江宝琪嘴上说没事,但还是多看了袁妙一眼,欲言又止。   因为她的古怪,沈含晶跟袁妙没留在商场吃饭,真就直接往家回。   也是在路上,沈含晶终于知道江宝琪为什么反常了。   原因是袁妙下去拿手机,撞见她跟人牵手约会,而那个人,是庄磊。   “你看清了吗,确定是他?”沈含晶问。   “看清了。”袁妙很确定:“那个庄总不是去过咱们店里吗,而且他长相那么有特色,我不可能看错的。”   沈含晶点点头,那就怪不得了。   回到小区,停好车后,两人上楼回家。   高温天气,一开门就得把空调打开。   沈含晶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就见袁妙盯上她盒子:“你这裙子选好快啊,不用我帮你看看吗?”   “你打开看看吧,我就不试了。”沈含晶把自己往沙发一扔,压根不想动。   袁妙拆开抖抖:“是不是有点太轻了?我看人家发vlog,这种场合好像都跟女明星一样,穿大拖尾。”   “大拖尾麻烦得很,不方便走路。”沈含晶盘腿伸腰,打了个呵欠。   本来也是小市民出身,不打算装什么上流社会的名媛,也没必要。   日期不太远,也就个把星期的事,酒会到了。   沈含晶提前下的班,在家烫好衣服做好妆造,七点左右,被司机接到现场。   是AN旗下的会所,这个点,已经不少客人。   克制的黑和张扬的红,是这座会所的两大色调。   地板光可鉴人,踩上去笃笃作响,走进大门,某个显眼的摆件旁边,看到正跟人交谈的徐知凛。   他穿暗门襟的衬衫,西服挺阔扎实,人也拔直的。应该用过发胶,头发往后抓了抓,立体骨相在灯光下,很有清俊优雅感。   沈含晶走过去:“知凛。”   “来了。”徐知凛朝她伸手,把人拉近身。   在场有好几个人,都把视线投来。   徐知凛介绍她的名字:“我女朋友。”   沈含晶不着急挎他,微笑着逐一跟人递名片:“幸会。”   都是明眼人,没占这情侣俩时间,聊过几句后,都各有去向。   徐知凛侧目。   沈含晶转半圈:“还可以吗?”   “很好。”徐知凛牵住她,往旁边走。   沈含晶拍拍裙面。   当然好了,又好又巧,他穿黑西服,她穿红裙子,还跟这会所的两大主色呼应上了。   走到酒塔旁边,沈含晶问:“你爷爷没来?”   “他身体不好,受不了这么闹,已经好几年都不参加。”徐知凛伸手,取只杯子递过去。   “那我需要做些什么吗?”沈含晶接手,杯子举到脸前面,透过澄色液体看他:“我酒量还可以,今晚帮你挡酒?”   在她手里,酒杯像一朵饱满的郁金香,徐知凛点点头:“好。”   橙金光影,空间动线流畅,高挑高的大厅,开阔又通透。   陆续有客人来,沈含晶跟着徐知凛在一楼接待,没多久,看见蔡阳晖和杨琳。   蔡阳晖一颗头锃光瓦亮,人也春风满面的,杨琳那张脸就僵得不行,全程跟沈含晶连眼神都怎么接触,目不斜视地就走了。   八点左右,转战楼上。   两层的旋转楼梯,对女士的高跟鞋和长裙不是太友好,所以走的人很少,多数绕道去搭电梯。   得益于着装上的便利,沈含晶没去挤电梯,挽着徐知凛直接踩上去。   她穿挂脖裙,抹胸领,裙长到膝。   全身没有多少设计痕迹,缎面的掐褶也是跟着身体线条走的,被风吹动时,举手投足间,能看出一点翻转的灵动感。   楼梯旁边就是主台,沈含晶被徐知凛牵上去,站在他旁边,笑微微地充当花瓶。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环节,周年庆么每年都有的,就是办个交流的场合,也为AN在圈子里保持一个活跃度。   嘭的一声,香槟开好,董事会几名成员站到台上,向宾客致意。   跟着这些人一起向宾客举杯时,沈含晶忽然想起件事,嘴角弧度更放大些。   徐老爷子要是在,估计得气出个好歹。   仪式过后,跟着徐知凛在场中穿梭。   说是给他挡酒,但沈含晶其实没怎么喝,更多时候是给他倒酒,或者看他喝得有点多了,再递杯茶过去。   一圈走下来,喝多了得放水,徐知凛去洗手间,沈含晶自己找个地方坐着,歇歇脚,或听人聊点什么。   宾客不少,各行各业的都有,聊的也不尽相同,但话题最多还是围绕AN,比如AN最近拿下的知名业主,再比如AN这些年的变化。   尤其,是在徐知凛上任后。   早些时候沈含晶就在罗婶那边听说过,AN前几年有过一次危机,但事实,其实远比罗婶说的要严重很多。   评星被卡,业主被抢,卫监也没少上门,以及运营上各种负面消息,扑天盖地的,都觉得AN要不行了,甚至要退出酒店行业。   而确实,AN内部有过这种想法,想放弃评级不过的品牌,跟毁约的业主妥协,花点钱压一压负面消息,慢慢投入其它行业,比如房产。   毕竟AN早年就是靠拿地,拿到地后盖酒店再慢慢发展起来的,所以他们有地,就有转行的底气。   但这些,全被徐知凛给否决了。   他摸得清归因,知道一切不过是内部管理不够规范,跟不上越来越严格的评星标准和宾客需求导致的,而这些,都与肿胀的权力,懒腐的团队脱不开关系。   家族企业,太多的关系盘根错节。   所以上任后他做了两件事,一是卖地,二是筹备上市。   在当时AN的内部,哪件都不被支持。   归根结底还是家族企业这四个字,比如上市就得出让股份,得接受监管,财报人力,所有决策都要经过公示。   别的不说,单转移话语权这一点,就是家族企业比较忌讳的。   但也就因为是家族企业,当时的徐家手里有绝对的股份,可以一票压制其它所有反对的声音,所以徐知凛力排重议,着手自己的计划。   他要换团队,要从上到下的整改学习,按最高标准来。   可要这么搞成本实在太高,因为AN在之前世界级的金融危机里已经受过一回重创,资金链前所未有的紧张,所以要卖地,卖命根子。   在老股东的眼里,地就是钱,是一切的资源。   但在徐知凛看来,地是重资产是负担,是和AN发展不匹配的东西,更是让AN抗风险能力变低的主因。   于是后面那三年,他完全改变战略,由自持酒店物业,到转型为品牌方。   除了极少一部分核心物业保留着,其它都是与人合作,做为管理方提供运营服务,再从中分利。   事实证明,徐知凛做得很对。   今天的AN,旗下不少优质酒店品牌,项目遍地,每年光管理费都已经很稳定可观。   商务系高端系度假系,甚至与其它行业的知名品牌合作主题酒店,在旅业款待业的各细分市场都占有一席。   很多事情已经是几年前的旧篇,再怎么夸赞也都只是48个音标的组合,平平仄仄的声道而已。   当事人的坎坷和阻力,不管讲述者还是旁听者,最多能体会三成。   沈含晶端着酒,一边消化听来的信息,一边在场子里打转,抓紧机会给春序找业务。   推杯换盏的,过没多久她去补妆,却意外在小过道发现一对男女。   距离不算很近,但脚尖相对,肢体语言说明了一切。   是江宝琪和庄磊。   两个人在里面聊天,不知道庄磊说了什么,江宝琪笑得直捂头,神色娇憨。   笑完,发现沈含晶。   江宝琪一下紧张起来,睁圆了眼看这边,沈含晶撇开视线,迈脚就走了。   等到洗手间,江宝琪跟过来。   “你怎么一个人啊?”她没话找话:“我二哥呢?”   “跟丢了吧,也可能因为这里是女洗手间,他进不来?”沈含晶拿出粉饼拍脸,抽空应道。   这话有点绕,江宝琪眨了下眼,见她又开始补睫毛,贴旁边说:“你上睫毛没刷好,有点苍蝇腿。”   “嗯,我故意这么刷的,你二哥比较喜欢看苍蝇腿。”沈含晶把睫毛膏扔回包里,再拿出口红。   她补妆很快,没几下就拉上包包离开,江宝琪被逗急了,话没想好怎么说,只能提着裙脚跟在后面。   一路跟进主厅,正好杨琳迎面过来,她灵机一动,拽住杨琳:“你去哪?”   “你有毛病吧,管我去哪?”杨琳甩开手要走,又听江宝琪问:“思慧姐呢,她不是回国了吗,怎么今天没来?”   听到这个名字,杨琳停了下来。   而另一方向,沈含晶也没再继续走。   三人站在一起,不尴不尬的。   看眼沈含晶,再看眼江宝琪,杨琳想了想:“她改签了,下礼拜回。”   “哦,就是反正会回来呗?”江宝琪追问。   “当然,家在这里,她为什么不回来?”   “那……她谈男朋友没?”   “这就不清楚了,等她回来你自己问吧。”说完,杨琳的视线蜻蜓点水般掠过沈含晶,踩着尖头鞋走了。   她一离开,江宝琪立马看向沈含晶。   站半晚上,沈含晶也累了,就近找个高脚椅坐着。   江宝琪影子一样跟过来:“我和你说件事,你答应我,不要把刚才那个……告诉我二哥。”   “哪个?”   “就是,就是……刚才你看到的。”   看她憋红脸,沈含晶也不再装傻:“庄磊,你喜欢他什么?”   “他有意思,有耐心,有见地……”   “家里人都不同意了,你还要继续?”   “也没有不同意,就是说他有点……花心,跟我不太合适。”江宝琪低着头,脚尖踢了踢地毯:“他本来就比我大,恋爱经验丰富了点,不是也很正常?”   沈含晶哂笑了下。   温室里的花朵,还留有象牙塔式的愚蠢。   看来吃穿不愁,真不见得是堂好事。   她嗯了一声:“放心,我没那么爱管闲事。”   “真的?”江宝琪眼里蹿过亮光:“好好好,那我也跟你说,那个蔡思慧跟我二哥……”   “这个没必要说,我不感兴趣。”沈含晶打断她。   作者有话说:   晚点二更,放同一章字太多了 第29章 【二更】   【Chapter 29】   ---------   “你不感兴趣?”江宝琪晃了下眼。   沈含晶点头。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提起这个, 沈含晶目标就明确很多。   她打开手机:“我们最近拍了个视频,还有你上回定的家具也快到了,到时候拍几张照片,放你帐号做个宣传?”   江宝琪微博粉丝不少, 又相当于她的朋友圈。   流量这种东西, 怎么不是最香的?   江宝琪被迫看完那条视频, 最后复杂地盯着她:“钻钱眼里,你这个人没救了。”   无聊的话,沈含晶没搭理。   左前方向,徐知凛正和几个人在说着什么。   他身后是一面背景墙, 整面石材拼接, 华丽的金色纹理,优雅的鱼肚白穿游其中。   说没几句, 有人过来敬酒与攀谈。   他侧身接待,边点头边跟人说话, 嘴角弧度清浅,眼梢笑意沉着,通身一股自在的正态。   欠身碰杯,清脆的悦耳声像被复制了一样, 随处可闻。   这才是他的世界,衣香鬓影,浮华不尽。   恍恍惚惚, 有一刹好像退缩成十几年前的自己, 在某个人不多的角落,静静看着他。   管家养女和雇主家的公子, 隔的哪里止阶级。   或许是看得有点久, 间隙, 徐知凛穿过人流,捕住她的目光。   沈含晶没站起来,伸手把头发绕到耳后,再举起酒,远远地跟他碰了下杯。   徐知凛很快走过来:“累了?”   “有一点。”   “刚刚没吃点东西?”   “裙子紧啊,哪里敢吃什么。”沈含晶半带抱怨。   活动结束于12点,徐知凛借酒醉为由,没去后半场。   沈含晶跟着他回到家,一路鼻尖嗅嗅:“你这酒真喝得有点多。”   徐知凛承认了:“是有点。”   “有没有吃解酒药?”   “吃了。”   打开门,徐知凛解开领带:“冰箱有面包,你可以垫一下胃。”   “我不饿,我要去洗澡,一身汗。”沈含晶踩着拖鞋,找了个橡皮筋把头发扎起来。   看她往浴室走,徐知凛拉下领带再脱掉西服,自己打算去客卧洗的,临时又来个电话,是孙慈打的。   今晚孙慈本来也要去,但因为他老婆白天肚子痛,所以跑医院待半天没敢离开,这会打电话解释原因。   解释完了,忽然又提起一个人:“你们家那位姑父,你是不是要看着点?”   口有点渴,徐知凛起来接杯水:“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听到点消息,说他最近跟庄氏的人在接触。”孙慈慢悠悠地问:“听说他女儿,还跟姓庄的相亲?”   没谁闲得八卦这些,既然提起,肯定是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徐知凛喝完水,感觉鼻腔酒气过浓,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凌晨的夏夜,草木逼退热浪,空气凉浸浸的,清神又醒肤。   电话打了十来分钟,低垂的眼明明在想事的,忽然偏了下,余光把人带着转身。   目光定定的,徐知凛喉咙轻轻滚动:“先这样,改天再聊。”   他挂断电话,看着站在客厅中央的人慢慢走过来。   袖子有点长了,几乎遮到手肘,白色拖鞋,鞋面往上是光洁的两条腿,长度盖腿尺余,因为穿的是他一件T恤。   不敢说透字,但纯白两面,衣服是没有任何印花的。   跨过移门,她出现在阳台。   徐知凛把手机揣兜:“穿这么点,你不冷?”   “我洗的热水澡,有点烫。”沈含晶抓住他一侧肩,两只脚前后从鞋里退出来,踩到他脚面:“你跟谁打电话?”   “同学。”   “男的女的?”   “男的。”为让她能平衡住,徐知凛往后靠,单手握住腰,另只手绕到她后脑勺,拇指一顶,橡皮筋到手,头发也散了下来,披满肩。   嫌闷,沈含晶甩甩头,抻腰问他:“喝了酒,是不是比较不容易……散?”   音节扫过耳廓,徐知凛目光下移,望着那一对有点明显的阴影:“要试试?”   阳台移门终于被关上,这一回,空调没有跑掉。   回到卧室,被单变成干到极致的草絮,听到嫌枕头硬,徐知凛用手托住她:“这样呢?”   “……你家里……就没有……绵一点的枕头吗?”沈含晶感觉自己无法聚气。   “什么?”徐知凛没太听清,埋头问她,后脑勺在他手心,因为惯性一涌一涌,也是头回知道,原来这件T的面料能被压得这么皱。   而喝了酒,确实不像平常那么能控制。   过很久他抱住沈含晶,掌心贴合又摊平,感觉她腹部一下一下还在跳,等慢慢不跳了,低声问:“还好?”   声音响在头顶,沈含晶侧躺着,手一只在耳边,一只在枕面,居然还咳了下。   峰值待得太久,人好像被冲碎了,半晌她吐匀气,以为这样子已经差不多,但才动了动,立马感受到不对:“你……怎么回事?”   “没事。”徐知凛还停留在双重的醉感里,强提着精神答她一句,忽然看她翻个身,马上让他感到松脱感,他本能地往她脸上挡了下:“不用。”   沈含晶没理他,东西往垃圾桶里一扔,抛物线笔直,湿闷的砸响声中,直接披上了被子。   没别的想法,就是不允许潦草收场。   冷气开到最强,非金属物品都冰冰凉凉。   闷得太久,两个人脑子都有点发蒙。   徐知凛爬起来,可能散了劲的缘故,绕过尾凳时差点被绊倒。   沈含晶正拿手机看时间,一见他打趔趄,哧地笑出声:“所以夜盲症……是晚上开灯也看不见吗?”   这促狭劲要升天了,徐知凛弯腰,把她内衣捡起来挂到凳子上:“以后洗澡,最好进去再开始脱衣服。”   沈含晶没理他,抱着手机开始刷朋友圈。   其实天快亮了,但可能困过头,人有点回光返照式的精神。   她点进朋友圈刷了会,很快看到蔡阳晖的动态。   不久前发的,AN周年庆现场,除开会所照片外还有跟徐知凛的合照,也带到了她。   看完这条,顺势点进蔡阳晖朋友圈。   蔡阳晖这人很有意思,明明就是偷腥成瘾的那一挂,偏偏朋友圈很爱晒老婆,晒家庭。   沈含晶往下滑几屏,终于在一排杨琳的图片之外,看到了蔡家的全家福。   是在游轮上拍的,应该也就是这几年的照片,一家人很好认,蔡阳晖夫妇、家里长辈,再然后,就应该是叫蔡思慧的那位了。   搓开看了看,龙凤胎感觉不太像,也可能是性别不同的缘故,五官比他耐看不少。   照片拍很多,沈含晶才翻几张,听到浴室门被打开的声音。   眼见徐知凛走出来,她把手机一盖,闭眼睡觉。   垫面一沉,徐知凛躺回来:“下个星期有没有空?”   沈含晶支起眼皮:“干嘛?”   “刚刚那个同学说想聚聚,让带你一起去。”   “去哪里?”   “去他家,他老婆怀孕了,去吃顿饭。”徐知凛揽住她,凑近额面。   他刷过牙洗过澡,一身的清凉皂香。   被这样单手控着,几乎是条件反射,沈含晶的后背再次微微起栗,她往旁边躲了躲:“现在难说,过两天我看看工作安排。”   “嗯。”徐知凛也没追问,伸手关灯:“睡吧。”   人是真的困了,不过几分钟而已,他用手探过去,她已经睡很熟,鼻梢轻轻起伏。   作者有话说:   七千多,完蛋了我以后如果只能日更三千(危机脸 第30章 【提前更】   【Chapter 30】   ---------   借江宝琪的光, 店里人流有所增长。   虽然她不是家居博主,但粉丝活性不低,就算有一部分不消费,但冲着春序的环境来, 把这里当个社交打卡点, 也相当于是再一次的宣传。   除了江宝琪外, 再就是到申市以后,沈含晶通过各种渠道认识的客户,或者客户介绍的一些单子。   多半是高消费人群,碰到来店里了, 只要有空她都会亲自接待, 既给面子,又能提高转介绍的机率。   周五上班不久, 沈含晶又接待了一位客户,是那天买裙子时遇过的, 曹莎莎。   听她说新房添置,沈含晶马上恭喜了一通,再带着在店里转转,边走边聊。   做熟人单不能上来就直奔主题, 尤其是这种只有几面之缘的,得找找话题,免得销售过程太生硬。   展厅比较大, 样板间也多一些, 沈含晶带着曹莎莎从北欧风逛到美式田园风,看她对哪件东西感兴趣了, 再着重讲解一下。   整个过程一个多钟, 曹莎莎挑中不少喜欢的, 坐具卧具都有,她不怕风格打架,就喜欢混搭。   东西选好后,曹莎莎爽快下定,又说等家具到位也要办温居派对,到时候请沈含晶去做客。   沈含晶笑着答应了。   把人送到门口时,曹莎莎忽然问:“听说沈店长跟蔡太太是同学?”   蔡太太,是指杨琳了。   沈含晶点点头:“高中同学。”   “哦,那其实关系应该不差啊?”曹莎莎摸着车钥匙,很不解地回忆道:“那天那个神经病突然出来搞事情,她还帮着那人说话,我真是看得莫名其妙。”   沈含晶笑了笑,低头瞥过她五位数的拖鞋:“其实我也不太明白为什么那样,但她后来又跟我道歉,说是误会。”再叹口气,无奈道:“同学一场,我也不好跟她计较,好在那个神经病后来没再出现,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也是,”曹莎莎跟着叹气:“确实不好说什么,她可能脑子一热,当时以为自己在干什么好事吧。”   说完没再逗留,开车离开了。   把人送走,沈含晶回到店里。   袁妙刚好在看那笔订单:“真有钱啊。”   的确,曹莎莎出手大方,单值算可观的。   不过:“人家也是住别墅的,比起房子,这点钱应该不算什么。”沈含晶说。   “别墅啊?”袁妙趴下来找:“她住哪里?”   沈含晶指指单子上填的地址,挺巧,跟杨琳算是一个区。   门被敲两下,江廷走进来:“这个月收支表已经走过去了,还有,下个月我要回AN办公。”   “以后不来了?”沈含晶看他一眼。   江廷:“有事当然会来,例会我也在。”   但这边管不着他了。   想到这里,江廷心情大好。   空调太干,沈含晶拿起喷雾喷了下脸:“你现在就回AN?”   “对。”   “那你等等我,我也过去,捎我一趟。”   “我等你?”江廷皱眉:“你要去自己去就好了,不认识路开导航。”   沈含晶:“我刚刚喝了瓶菠萝啤,不方便开车。”   “那就打车。”   来回几句,桌子旁边的袁妙也说话了:“江助理,捎一趟而已,别这么小气嘛。”   听到帮腔,江廷这才撇头看她。   人坐得低,上衣领口荡开,内衣肩带都露出来了,自己不知道,还冲他笑。   视线收梢,江廷提醒道:“你那个月结单有点问题,我打在备注里,回头记得看一下。”   袁妙:“哦,好的。”   看她还趴桌上,江廷重重咳一声,暗示性的。   袁妙先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江廷侧身提了提自己的领子,才捂住胸口,红着脸站起来:“我回去看看。”   她离开办公室,不久后,沈含晶也坐上了江廷的车。   一辆白色的G63,棱角分明的外形很像火柴盒,但江廷车开得挺平稳,有人要并线他也让,不急不躁的。   开出几公里,十字路口他问沈含晶:“你跟徐凛约好了?”   沈含晶点点头:“晚上去他同学家吃饭。”   江廷摸摸鼻子,没说话了。   他鼻子已经恢复,挺还是挺的,但原来的驼峰位置好像上靠最点,现在看着有罗马鼻的感觉。   配上那双眼,跟他爸江富更像了。   但除开长相,江家这对父子,应该就再没有哪里相似。   车子启动,沈含晶也收回视线:“你单身吗?”   突然问这么一句,江廷投来奇怪的一瞥。   “有没有谈过女朋友?”沈含晶继续。   “你说呢?”江廷眉尾上扬。   这不废话吗,他多正常一男的,怎么可能不谈恋爱,以为谁都跟徐凛一样年年月月当和尚?   沈含晶:“上回在医院,我听到你和你妈说的话了。”   医院,江廷瞬间想起来:“你听到什么?”   “听到你妈妈催你结婚来着,还听到……你说要去追谁?”沈含晶故意停顿了下,等观察过他反应,才又把话锋一转:“所以,要不要我帮你介绍女朋友?”   江廷没绷住,嗤地笑了下。   才来这里多久,认识几个人啊,就要给他介绍女朋友?   “不劳您驾,我自己会搞定。”江廷吊吊眼皮,不以为意。   这游荡懒惰的样子,看得沈含晶也笑了笑。   其实有些事很好猜,比如当年徐知凛要是没回来,AN就是他们江家的了。   可目前来看,江廷是没有这份心思的。   他事业心不强,日子能混就混,估计进AN也是受了他爸安排,不然现在指不定在哪里虚度光阴。   再开个十几公里,地方到了。   走进AN大楼,外面看着很平常,里面装得还是挺气派。   深色大理石地面,木纹和光影负责营造透视感,休息区的座椅和承重柱设计在一起,没有占用多余的视野。   香氛也用得很好,偏厚重的浮尘木质感,丰富但不过量。   去到徐知凛的楼层,江廷问了下,说他办公室有客人。   “没事,我在这里等他。”沈含晶说。   江廷犹豫了下:“你要不要去我办公室等?”   沈含晶摇头:“你忙吧,我不打扰你了。”   一整层都是总经办,前台那片区域足够人坐着或溜达了。   接待给上茶水,沈含晶道过谢,握一杯站在落地窗旁边慢慢等。   喝完半杯,她去趟洗手间。   出来时正好徐知凛办公室的门开了,在走廊这一端,看见出来的是位女士。   白色烟管裤加黑色衬衫,人很高挑,锁骨发,染的是标志性酒红色。   跟照片里的比对了下,应该是那位蔡思慧。   等她离开,沈含晶才朝徐知凛办公室过去。   “徐总?”她敲敲门。   徐知凛正看信息:“等很久了?”   “刚到。”沈含晶站着没动:“还忙吗,不忙走了?”   “还有点事,稍微等一下。”徐知凛指指沙发:“坐会。”   “哦。”沈含晶这才走进去,踩着厚重地毯,一步步到了沙发旁边。   桌面还没有收拾过,上面摆着待客的茶水,装茶水的杯壁,挂着淡淡口红印。   动动鼻梢,闻到女士香水味,丝滑又清丽,留香很好,也很耐闻。   她坐下来,靠着沙发看徐知凛忙工作。   有人敲门,是前台重新送了茶水进来,连着一起的,还有洗干净的水果和小吃。   “谢谢。”沈含晶朝人点了点头,在果盘里找到一颗姜汁软糖,撕开包装后,翘着腿重新靠了回去。   咬开糯弹的糖体,辣而不辛的姜味走到胃部时,她想到一件事。   AN的股权,其实很分散。   当年为了扭转危机,AN递交上市申请,但背着一堆负面消息,加上对家族企业的偏见,他们在资本市场并不被看好。   为表明诚意,卖地的钱,他用来回购老股东的股份。   当时老股东本来就不满他的决策,于是一多半都欣然退股,拿钱走人。   股份到手后,徐知凛全部抛向市场,又为展示背水一战的决心,他连徐家的股份都出让出去,自己只留了个位数。   持股很低,加上内部高管的,应该不超过15个点。   其中三分之一的股权,应该还是掌握在徐敏,也就是江家那边。   所以徐知凛看似大权在握,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稳。   想要让他动一动,也不算太难。   只要足够有钱,足够有心。   “笃笃——”   又有人敲门,思绪被打断,沈含晶看向门口。   这回进来的是江廷,他看眼沈含晶,再看徐知凛。   “有事?”徐知凛问。   江廷走过来:“上回说要找做安防的,有个团队挺合适,他们以前在金融系统干过,对信息安全很有经验。”   “好,资料放着,我明天仔细看看。”   江廷放下资料,人杵着没走。   徐知凛抬头:“还有事?”   “外公上回复查,好像结果不是太好,你还是抽空去陪陪他吧。”沉吟半秒,江廷又说:“电话都打我这里来了,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其实他心里清楚,老爷子哪里是问他,根本就是问这个内孙。   办公桌后,徐知凛半含着眼:“知道了,明天就去。”   江廷走后,手里工作也刚好处理完。   徐知凛关上电脑,朝沈含晶的方向看一眼。   她由靠改蜷,人凑在膝盖上安静玩手机,面前果皮糖纸都有,嘴里还在嚼什么糖,腮帮子一动一动的。   徐知凛笑了下,起来走过去。   沈含晶仰头看他:“忙完了?”   点点头,徐知凛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下:“好乖。”   早不是十七八的人了,乖字真的跟自己搭不上什么关系,沈含晶白他一眼:“少来。”   正是下班时间,两人一起下楼离开,从电梯间到大堂,少不了好奇的目光。   一众偷摸打量里,沈含晶慢慢跟徐知凛拉开距离,先是后退半步,接着斜开半臂。   徐知凛发现了,扭头看她。   沈含晶冲他笑笑,还没笑完,被一把拉过去,手掌贴着她的后颈,大步带上了车。   车一开沈含晶就变脸了,往他手臂死捶几下:“我又不是肉票,你不能温柔点?!”   徐知凛任她捶:“你怎么知道不是?”   话说得也有道理,上了他的车,司机也是他的人,会发生点什么都说不定。   沈含晶一愣,很快把车窗降下来,张嘴往外喊:“救——”   没喊完,被捂着嘴拉回来,死死压在腿上:“你这样呼救法,会让自己变得更危险。”   “那徐总是打算绑我干嘛?我要钱没钱,要色……”她挣扎着看他:“其实你也不差啊。”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眼珠子骨碌一转,沈含晶反手抱住徐知凛:“车震吗,我愿意的。”   声音是真的半点不收敛,司机肯定听到了,嘴角在后视镜里轻微搐动。   徐知凛掐住她的脸,曲起指关节在她额头作势要敲的,半晌收回手,在后颈使劲捏两下。   *   到孙慈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一开门,饭菜香浓到扑鼻。   “欢迎欢迎,总算等到了。”孙慈夫妇站在玄关接待,喊了声徐知凛又看着女士,等他介绍。   “我女朋友,沈含晶。”徐知凛把人拉过来,再介绍这两位:“孙慈,黄璐,都是我大学同学。”   “你们好。”沈含晶主动伸手,跟两都握了下,然后被迎到客厅。   “饭马上好了,随便坐哈。”孙慈招呼着让坐下,又跟妻子相视一笑:“我就说肯定是位大美女,不然咱们徐总怎么舍得下凡接接地气,谈谈恋爱?”   “是吗?”沈含晶欠身看徐知凛:“我怎么不知道徐总原来这么矜贵?”   她大大方方接了玩笑话,孙慈夫妇也都乐了,更起劲地揶揄徐知凛,说他以前读大学怎么怎么高冷,不追人也不接受追求,生活里除了学习就没有其它的事。   “那时候不理解,现在知道了,原来是眼刁,非要找个这么漂亮的,怪不得看不上我们女同学。”   几句来回,说说笑笑的,气氛很融洽,一直到餐桌。   被问起怎么认识时,沈含晶喝着汤说:“徐总是我们公司投资人,我看他有钱,故意追他的。”   “那难追吗?”黄璐问。   桌子底下,沈含晶踢踢徐知凛,徐知凛分来个余光。   沈含晶眯眼一笑:“不算难追吧,毕竟见面第三回 ,我们就确定关系了。”   当然知道有玩笑成分,黄璐故意嗐了一声:“真看不出来,这么精明的徐总,居然这么简单就被拿下了?”   孙慈正好端菜过来:“精明吗?你忘了他当年被骗的事了?”   “被骗?”沈含晶诧异地看徐知凛:“不能吧?你还被骗过?”   有些事提起来就想笑,孙慈目光游过去:“网络诈骗,就那个什么腾讯的,他朋友号被盗了,给他发信息来着,他当真了。”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提前更】   【Chapter 31】   ---------   一口汤料停在嘴里, 浸着鸡汤的松茸片,清甜又鲜嫩。   沈含晶低头咀嚼,好多下之后,慢慢吞咽。   桌上孙慈还在说, 说当年他们一起去敦煌拍星轨, 晚上在雅丹露营的时候, 徐知凛忽然不见人。   大半夜的,也没谁发现他离开,到白天起床收机器,才发现他深一脚浅一脚的, 人不知道打哪回来, 手机也没电了。   重要的是当时问,他也没说什么。   “那怎么知道他被骗?”沈含晶问。   “因为警察找到他了, 人家抓骗子追资金呢,他金额算大的, 所以……”孙慈憋不住了,笑得直撑脑袋。   等笑没那么重了,再觑徐知凛:“听说分几张卡转的,就沙漠那鬼信号, 都不知道他跑了多少地方,自己又是个夜盲症,黑天也看不见, 在哪蹲了一晚上吧估计。”   陈年旧事, 被当成笑话讲出来。   的确是曾经令不少人震惊过的传闻,黄璐也压不住笑:“我们当时还觉得奇怪, 想他怎么半点警惕心都没有, 真就给钱了。”   看一眼徐知凛, 他倒挺镇定,丝毫没有因为过去的糗事而尴尬。   见沈含晶汤汁到底了,问她:“再喝一碗?”   沈含晶摇摇头:“我喝完这碗就行,不然容易肚子胀。”   “对对,别光喝汤,菜也多吃点。”黄璐起来调整菜碟:“尝尝这个,这是徐总最爱吃的。”   沈含晶看了眼,反沙芋,是她也喜欢吃,喜欢做的一道菜。   而孙慈黄璐,这夫妻两个既是同学又是同乡,都是潮汕人,对潮州菜在行得很。   夹了一条咬开,芋头粉香,糖霜细腻,做得比她地道多了。   心不在焉吃完芋头,沈含晶继续喝汤,瓷质汤勺打在杯子内壁,搅出碎碎的叮声。   桌面上话题已经换到其它的,但她脑子还塞着,还在想刚才的事。   比如当年的徐知凛,是怎样一个人在沙漠辗转,在手机界面摸索,最后又孤孤单单坐在原地,等待天亮。   一个成年大学生,防范意识不可能低成那样,不可能没往盗号的方向想过。   但骗子为什么总能骗到钱,无非是抓住人性弱点,比如受骗的那一方,愿意相信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吃完饭有住家阿姨收拾,几个人离开餐桌,男女自然分开活动。   两个男人去露台站着,说话的只言片语飘过来,都跟工作上的事相关。   沈含晶跟着黄璐参观家里,两层的大复式,上上下下的,还有准备好的宝宝房。   刚怀孕不久,肚子其实还不太显,沈含晶问黄璐:“听说是双胎,怀起来会比较辛苦吧?”   “现在没什么感觉,估计到孕中后期会比较明显。”黄璐摸着肚子,声音低低柔柔的。   经过家政间,里面烘干机正在工作,可能没放稳,有点吱吱作响。   沈含晶跟着到了楼梯旁边,超高面的观景玻璃,能掌握客厅全视野。   “我看你跟徐凛感情挺好的。”黄璐朝下望一眼:“见过家长了吗?”   “去他家吃过几次饭,他爷爷不太喜欢我。”   “不会吧?为什么?”黄璐讶然。   手机收到条消息,沈含晶点开。   是江富的信息,约有空见个面。   “老爷子看不上我吧,大概比较喜欢门当户对的。”滑出微信,沈含晶也朝阳台看了眼,男人们已经坐下来,徐知凛一条腿伸在前面,笔直的。   “他以前,夜盲症很严重吗?”沈含晶问。   “好像是吧,人畜不分的那种?应该相当于高度散光近视的感觉。”黄璐回想了下:“其实他上大学那会挺不好接触的,特别高冷,话很少很少,但夜盲症这一点,还挺有反差感的。”   那时候还有女同学开过玩笑,说想泡到徐知凛,只需要晚上把他约出来,往最黑的地方一带,等他摸不到回去的路了,在他最慌的时候出现,把他领回有光的地方。   借一点吊桥效应的光,说不定这事就成了,就算当不成女朋友,也能当他的救命恩人,拉近心理上的距离。   “就没人真试过吗?”沈含晶忍俊不禁,笑一会,嘴角弧度慢慢压下来。   差不多时间要回去了,她下楼跟徐知凛汇合。   考虑到黄璐怀着孕,没让送下楼。   于是在玄关,孙慈拍拍徐知凛的肩:“有些事抓紧吧,也老大不小的了。”   暗示意味里,徐知凛牵着沈含晶走了。   车上沈含晶问:“明天去看你爷爷?”   徐知凛点头,看着她问:“一起?”   “我才不去,你爷爷现在身体不好,别一见我给气出什么好歹来,我担待不起。”沈含晶声音轻俏,指尖从他掌心划过。   徐知凛用力握住,使劲捏两下:“不要乱讲话。”   等回到茵湖,沈含晶去洗了个澡,出来后,在客厅找到看书的徐知凛。   书是刚才孙慈给的,看眼书皮,是一本人物传记。   写的是位商业巨子,东亚区域企业家中的领袖人物。   现在不像过去,这种类型的书,已经被很多读书博主归于口水书,以及无聊的成功学里。   “你看这个是为了找共鸣?”沈含晶坐过去,见他没反应,手指点点肩口。   徐知凛把书换一边拿,另只手摊开,等她放过来,再缓慢握紧。   沈含晶靠着他的肩,把玩他的手。   很好看的手掌,指尖清清爽爽,指节白净匀长,触感清瘦却也柔软。   富贵窝里长大的少爷,常年养尊处优的人,应该没有吃过什么苦。   现在想想,当年就那么跟她跑去广东,也不知道怎么适应下去,又是怎么谋的生。   尤其,他还有不常见的夜盲症。   手指在掌心划圈,玩了一会有点无聊,沈含晶半躺着,伸手摸到徐知凛的眼镜戴上,头晕。   摘下时,见徐知凛转头过来。   “看什么?”沈含晶没好气瞥他。   徐知凛拨拨她头发,一笑,颊廊分明。   这样笑其实很勾人,但他勾人的时候,远不止这样的瞬间。   比如讲话讲到一半忽然亲她,再比如站在床尾,抓着大腿根把她拖到床沿。   服务型男友,注重伴侣体验。   就算刚开始那一两回来势汹汹的,其实快缓都有度,多数时候,是要把她徐徐吞吃的感觉。   客厅灯光不刺,沈含晶躺得太舒服,慢慢闭上眼。   等徐知凛合上书,她已经睡着了。   长睫盖目,呼吸轻浅。   看了很久,他手臂越过她后背,抱回房间。   洗漱出来关灯睡觉,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自己的名字。   徐知凛睁开眼,就见旁边人缩成一团。   他侧身,轻轻把她拍醒:“怎么了?”   沈含晶睁开眼,有个几秒才回过神:“没事,做梦了。”   徐知凛摸摸她额头:“噩梦?”   沈含晶一顿,手指走过床单。   噩梦,算吗?   她梦见漆黑夜里,他浑身湿淋淋的,一头一脸的伤,说不尽的狼狈。   黑夜放大沉默,沈含晶借呼吸掩盖思绪,忽然问:“当年……你是不是找了我很久?”   抬头看,徐知凛没动静。   这个人真的很奇怪,明明一手扯着回忆的封带,但从来没向她喂食过记忆。   沈含晶抿了下嘴,停在他怀里:“为什么你从来不跟我说以前的事呢,你不想我记起来?”   好久,才听到徐知凛一句:“不重要。”   不重要?沈含晶不明白:“我以为你很希望我恢复,希望我记起所有的事,希望我理解你的情绪,然后对一切后悔,悔到恨不得去抄经书?”   抄经书,徐知凛好笑地摇摇头:“你不会的。”   “没试过怎么知道,你对我就这么了解?”   她自己一个闷在被子里嘀嘀咕咕,徐知凛失笑,嘴唇碰碰她发顶:“睡吧,很晚了。”   说完伸手要压被子,沈含晶却仰头凑过来。   蜻蜓点水般一个吻,又像只是气息摩擦了一瞬。   “晚安。”她声音困倦,好像下一秒就能睡着。   徐知凛眼睛停住,指肚滑了下,枕面一点残留的水渍。   而在他怀里,沈含晶闭上眼,脚趾正滑过里被。   情绪化的道德,能值几个钱。   *   隔天上午,徐知凛回到徐宅。   没几句,爷孙两个又谈起公事。   “同股同权太危险,章程还是得改,改成双重股权。”老爷子极其郑重,再次提起这事。   徐知凛沉吟了下:“过段时间吧,这个得等时机。”   而且贸然要改,风险也很大。   老爷子眉头死皱,片刻思索道:“那就出一份回购计划,说做内部激励用。”   老调重弹了,徐知凛摇摇头:“没那么简单,都急不来。”   见老爷子捂着胸口在咳,他过去帮着拍背顺气,等人好些了,再倒水端过去。   这个年纪的老人头发几乎全白了,鬓边苍斑醒目,关节也不如以前利索,一接一伸,动作缓慢。   徐知凛把水接过来,放在旁边的床头柜后,又把叠好的手帕递过去:“我最近在谈几个新项目,都是核心地段,可能有几个品牌要一起签掉,所以短期之内,最好不要有什么大的波动。”   老爷子慢腾腾擦着嘴角,擦完人缓了一阵,等问过业主方和项目城市后,定定神说:“那你看着办,但这个事情,一定要提上议程。”   目前这个情况,大量股权在市场流通,万一出现个恶意收购的,AN会变得很危险。   徐知凛转身,坐进矮深的沙发。   他当然知道风险,但双重股权说得好听,企业拥有一票否决权,□□者谁都想当,市场却不见得认可。   权益得不到保证,股民就会用脚投票,大量抛售。   到时候既波及股价,又可能影响到在谈的项目,得不偿失。   而且当年AN上市的G交所,那时也并不接受所谓的双重股权。   历史遗留问题,总是很难一下子就翻个面的。   “咚咚——”   门被叩开,一颗脑袋伸进来:“外公!二哥!”   “宝琪。”老爷子朝她招招手。   江宝琪眉开眼笑,人从门缝里挤进来:“外公今天好点没有?”   “好多了。”   “肯定是二哥的功劳,有二哥陪着,外公脸色都红润好多。”江宝琪满脸精乖气。   老爷子笑着看她:“出去玩了?”   “去恒隆逛了逛,”江宝琪掏出个盒子:“我给外公买的手帕,经典花色的,你看。”   年轻的小辈,笑容甜沁沁的,声音也清亮,一个人就有嘁嘁喳喳的效果。   对老人来说,空间都变得更有生气些。   送完礼物再逗两句乐,江宝琪歪头问徐知凛:“二哥你今天不走了吧,晚上一起吃饭啊?”   徐知凛没说话,视线下移,看她右手的无名指。   就几秒,江宝琪立马心虚,手掌慢慢缩回袖子里:“你们是不是在谈事情啊?那,那我先走了?”   老爷子点头:“去吧,把你妈妈也叫过来,晚上一起吃个饭。”   “嗯嗯。”江宝琪连忙点头,转身就走。   看那跑飞快的背影,徐知凛回头提起一件事:“庄氏那边,最近有点动向。”   庄氏,老爷子想了想:“那边做主的,还是庄新明吧?”   徐知凛点点头:“是他。”   老爷子冷笑了下。   一把年纪还不肯退,永远要霸着那点权力,怪不得庄家子子孙孙都好吃懒做,下面两代没一个顶用的。   当年的摘星危机里,AN向庄氏求援,庄氏明明在评分委员会有过硬的关系,媒体渠道也很有资源,可以帮忙压一压负面消息,但却一再推拒。   知道商业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可0809金融危机的时候,AN给庄氏做过过桥担保的,所以于情于理,庄氏都不该拒绝。   但庄氏不久拒绝了,而且脸皮还很厚,等危机过了,又跑来做些不痛不痒的支援。   只能锦上添花的交情,值得十二分警惕。   “庄新明就是个野蛮人,闽商习气,胃口大得很,翻脸就能不认,你要小心他。”老爷子叮嘱。   徐知凛按住鼻梁,眼里划过一点笑。   商场本来不是讲道理的地方,所以没必要盖这么多标签,有钱在手,有利可趋,谁都想体验一把野蛮人的感觉。   “您放心,我都知道。”   他这样说,老爷子也点点头。   孙子能接自己的班,当长辈的肯定感到欣慰,只是欣慰之余,该说的还是得说。   “你跟沈习安那个女儿,时间也够长了。”老爷子声音沉着:“徐凛,差不多可以了,不要一直错下去,她跟你不合适。”   “合不合适,我自己清楚。”徐知凛声音一下冷淡。   看他坐起来,老爷子也正色:“我早就说过她心思不简单,你自己也知道,为什么总不听劝?你到底怎么想的?”   “现在做的,就是我想的。”   “你现在做什么?你给钱给资源,还跟她在外面同居,你以为我不知道?”老爷子气得咬牙:“你想娶她,我永远不会点这个头!”   “我自己的事,从来不需要谁点头。”徐知凛站直,转身离开。   楼底没有人,他在楼梯旁边咬出根烟,接着摁响打火机,很快,一缕烟从手心冒出来。   往停车场走,雨棚旁边,发现抱着手机的江宝琪。   江宝琪也没想到他这么快下来,惴惴喊了句:“二哥……”   徐知凛夹着根烟,顿脚看她。   他视线定定的,很有穿透力,江宝琪干笑:“你要走了吗?”   徐知凛看她藏往后面的右手:“手链哪里买的?”   江宝琪心一松,很快说了牌子,但又撇撇嘴:“你问这个,不会是要给沈含晶买吧?她才不喜欢这些穿啊戴的,你不如直接给钱。”   没理这话,徐知凛踱步走了。   *   新工作周,因为选品的原因,沈含晶连续在外面跑了三天。   周四上午,她起得稍微晚了点,到公司时,正好徐知凛打来电话,问她周末忙什么。   沈含晶关上车门:“新的样板房装好了,我要回趟老店。”   “周末就去?”   “周末就去。”   徐知凛嗯了声:“我也要去出差,下周才回来。”   沈含晶问他:“哪里?”   徐知凛说了个地名,是知名旅游区:“风景很好,以后有空可以一起去。”   沈含晶笑了:“徐老板,你不会本来就是想约我去度假的吧?”   电话里安静几秒,徐知凛好像还真考虑了下:“我最近没什么空,度假可能要等年尾。”   “是吗,那挺可惜的,我还打算国庆以后出去玩,你要没空,我只能找别人了。”沈含晶把车钥匙放进包里,手里的包晃晃悠悠。   讲着电话她走进店里,在一楼的布艺区,看见位留酒红发色的高挑女士。   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了,是那天在AN见过的,蔡思慧。   有店员打招呼,吸引蔡思慧的注意。   她跟着声音转过头,看见沈含晶后,微微一笑。 第32章 这么般配   【Chapter 32】   ---------   挂断电话, 沈含晶看着对方走过来。   “你应该不记得我,但我们以前见过。”蔡思慧做了个自我介绍,又提一句:“那年在崇礼的滑雪场,我还教过你。”   她态度友善, 沈含晶也笑笑:“那算老朋友了, 上去坐坐?”   “会不会影响你工作?”   “没关系的, 这边请。”   跟老店一样,这里的办公室也在三楼。   沈含晶带着人过去,路上也闲聊过几句,得知蔡思慧高中后就去了国外留学, 这些年就基本都在国外待着。   而她这次过来, 是为了给婚房选家具。   “原来好事将近,恭喜。”沈含晶倒好茶水, 做了个请的动作。   “谢谢,听说你这边生意不错, 也得恭喜你。”   “还行,主要是市场环境好,用点心的话,生意都不会太差。”   双方口吻平常, 互相说着客套话,毕竟真的算不上熟,就算沈含晶没失忆, 两个人也没什么好聊的。   坐没多久, 蔡思慧象征性看看产品图册,很快就下好单, 把几乎整屋的配置都给了春序做。   比起叙旧, 她更像是直接来帮衬生意的。   销售环节后, 沈含晶把人送到门口。   太阳下,蔡思慧的发色泛着暖光:“我前几天去AN见徐总了,你们两个都没怎么变。”   这是见面后她唯一一次提起徐知凛,但很快又转移话题,邀请沈含晶去参加婚礼:“请帖还在写,到时候我寄一份过来,希望你能赏脸。”   沈含晶答应得很爽快:“不知道就算了,现在知道,我肯定是要去送份祝福的。”   “好的,那我就放心了。”蔡思慧嗓音里带笑,拢着包,左手的婚戒很显眼:“就到这里吧,你还要工作,改天有空再约。”   道完别,她把目光从沈含晶脸上移开,转身往路边走。   站了会,一辆揽胜刚好停过来,蔡思慧打开车门上去。   主驾位,男友朱晰扬扬眉:“这么快?”   “不然呢,我要留下来吃个饭?”蔡思慧拉好安全带。   “老情敌见面,怎么不得斗一斗?”朱晰摸摸下巴:“哦忘了,人家失忆,不记得你。”   幸灾乐祸呢还,蔡思慧白他一眼:“开你的车,别废话。”   车子重新驶动,穿街过路,停在红灯前。   十字路口,几个方向的灯都要等,时间长得很。   停好车,朱晰转头问:“刚老远看你们两个,有说有笑,彼此还挺和谐的?”   蔡思慧靠着车窗,敛下了眼。   的确,对于她的出现,沈含晶明显是不意外的,那就证明以前的事,应该多少听说了一些。   这样前提下,她还全程没有任何敌意,人出乎意料的平静。   朱晰在旁边笑两声:“你说人家要是知道,以前跟徐总因为你分过一次手,还能有这么好态度吗?”   拱火呢这是,蔡思慧伸手掐他:“你闲得慌是不是?”   朱晰举手投降:“这也不能怪我吧,谁让你跟人男朋友真有点过去,而且这一对我也好奇得很,总想让你跟我仔细说说,今天终于见到本人了,这求知欲怎么还憋得住?”   他软磨硬泡,嘻皮笑脸的,副驾位上,蔡思慧也若有所思。   确实,一见到本人,更勾起她以前的回忆来。   比如她没跟沈含晶说的是,其实早在滑雪场之前,两个人就在徐家见过面。   五年前,蔡家还没有搬到申市,跟徐家也没有现在往来得频繁。   但距离是距离,实际两家交情一直很好,好到有过结亲的想法。   联姻这种事,有些人可能会觉得电视上才有,其实从港台到内地,从传统行业到新兴产业,两姓间的结合并不少见。   究其原因,不管是维持财富在代际间的传递,还是资源的互惠,或是危机之下的抱团取暖,都很有必要。   而对于子孙来说,享受了家族所提供的,就要为家族付出,那时的蔡思慧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所以高三那年得知以后,她欣然答应。   何况徐知凛性格人品都很好,的确是不错的伴侣人选。   于是高三那年寒假,徐老爷子的寿宴上,蔡思慧精心打扮过,跟着去了徐家。   在双方长辈的撮合之下,那场宴会,她跟徐知凛有了大量的相处机会。   不仅如此,长辈们还会带头开玩笑,意图已经十分明显。   按两家的意思,是他们申请同所学校,一起出国留学。   当然最好的情况是出国前先把婚给订了,等男方到了年纪再回来登记,顺便办正式的婚礼。   也是在那场宴会上,她开始注意沈含晶。   对沈含晶的第一印象,是默默跟在江宝琪后面的女生,话很少很安静,像半个隐形人。   记得是在二楼天台,她看到沈含晶跟个男生在一起,两人抱着画具有说有笑的并肩走,走着走着,男生忽然伸出左手,摸了摸沈含晶的头发。   沈含晶虽然躲开,但脸上还是笑着的,当时从那个角度看过去,十分亲昵。   男生头发很长,长到扎了个辫子。   因为外形比较特殊,所以蔡思慧稍微回想了下,记起是请的画画家教,还听说是G美高材生。   因为跟沈含晶年纪相差不大,所以当时出于好奇,蔡思慧拉着徐知凛问了句,问那两个人是不是一对。   她记得很清楚,徐知凛瞬间变了脸。   渐渐收紧的掌心,以及高中男生那种目不转睛的注视,有些东西是藏也藏不住的。   “所以说,你当时就知道他们俩有猫腻?”朱晰慢问一句。   “猜是猜过的,毕竟女孩子长得漂亮,又跟他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动心也很正常。”蔡思慧把座椅调开,往后躺了躺。   红灯终于转黄,朱晰扶上方向盘:“那你又是怎么着,确定人家两个确实在谈恋爱呢?”   蔡思慧抱臂想想,吐出三个字:“滑雪场。”   没错,就是滑雪场。   徐老爷子寿宴后不久,他们一伙人去崇礼滑雪。   其实最开始徐知凛是不愿意去的,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不过是又一次的撮合。   “所以人家不愿意去,就是不想跟你凑一对呗。”朱晰调侃道。   这个蔡思慧没否认:“可是出发前一天,他忽然又改变主意,跟着过去了。”   “为什么?”   “你说呢?”   朱晰琢磨一遍:“因为姓沈那女孩儿在?”   蔡思慧点点头,因为沈含晶在。   雪场上,沈含晶多数时候都围着江宝琪转,帮江宝琪拿拿雪具递递喝的,等江宝琪玩累了,自己才穿上护具,去了绿色雪道。   人拄着雪杖,颤巍巍的。   经过时见她屈膝要摔,蔡思慧顺手拉一把,看她不大熟练,又带着刷了几轮。   她悟性很强,两轮下来就基本掌握了诀窍,于是到第三轮,蔡思慧没再跟着。   哪知道就是这轮,沈含晶因为重心不稳,向后摔了个狠的。   左手触地,人也结结实实倒在了雪道。   还没等蔡思慧反应,先她一步,徐知凛不知道打哪里出现,运着板就过去了。   但沈含晶很客气很生疏,甚至没让他扶,自己用没受伤的右手拄着雪杖爬起来,跟迟来的雪场救援走了。   那一刻,蔡思慧透过宽大的护目镜,看见徐知凛眼里浓浓担忧,以及忍不住要关心的姿态。   好在沈含晶手腕有一点扭伤,但不算严重,只是后来的行程都没参加,自己窝在酒店养伤。   而恰在回程前的晚上,蔡思慧又看见两人在一起的画面,这才知道,他们真的在谈恋爱。   “就这么巧,人家偷偷摸摸幽个会都能给你撞到。”朱晰笑出声。   蔡思慧伸出手,在膝盖敲两下。   是啊,当时也觉得是巧,但后来再想想,就不觉得是那么回事了。   毕竟这个巧字,是要建立在刚好去她房间坐过,又刚好把手机落在她房里。   所以比较大的可能性,是故意让她看见。   而且:“也不是幽会,就是那回分的手。”   差不多到地方,朱晰正好开过道闸口,惊讶问:“姓沈那女孩都受伤了,俩人还分手?那男方也太不怜香惜玉了,该分。”   说完,听见一声笑。   转头看,蔡思慧在叹气,人也不停摇头:“如果听见现场,估计你不会这么想了。”   “怎么说?”   怎么说?蔡思慧看眼手表,约定的点快到到了,而左前方的咖啡厅方向,已经见到徐知凛身影。   车子已经停进车位,她算着时间,把对话大概复述了一下。   听完,朱晰震惊得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好家伙,看不出来啊。”   他记起刚才远远看过的沈含晶,客客气气笑盈盈的,外表看起来挺正常一女的,没想到那么强蛮那么偏执……这一般男的怎么吃得消?   不过:“那么小就有心机,的确是个人才,你说那位徐总还怎么跑得脱?这要是我……”   “是你怎么?”蔡思慧没好气地瞥一眼。   朱晰笑起来,伸手勾她下巴:“是我肯定选你。”   蔡思慧白他一眼,又想了想:“其实她那样的成长环境,换了你跟我,不一定有人家强。”   朱晰点点头,客观来说,经历过坎坷还没有活在自我贬低里,这样的人内心确实强大。   松开安全带,两人一左一右下了车,再朝咖啡厅走。   圆桌旁边,徐知凛也慢慢站起来。   接近后,蔡思慧给双方做了介绍。   “徐总。”   “朱总。”   两人握了握手,朱晰仔细端详徐知凛,有点纳闷。   看着堂堂正正的,偏偏是个死心眼,喜欢上一个不正常的女人。   但再想想,男女之间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真的,这么般配,锁死了最好。   *   周末,沈含晶回到庐城。   老店样板房已经装好,落地效果还算到位,浏览量也可以。   关门之后,她跟团队开了个会,拿着报表数据,就转化率之类的讨论一通,又公布了新的激励政策。   等会议结束,刚好晚饭时间。   想着也这么久没回来,沈含晶请团队聚餐,去了附近新开的农庄。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梁川。   迎面遇到之前,团队还有同事在开玩笑,问沈含晶怎么没把徐知凛带回来,说这么久,连徐总的面都没见过。   起哄归起哄,看见梁川后,还是都哑了声音,一溜烟跑进包房去坐。   楼下走道,只剩沈含晶跟梁川。   “好久不见。”沈含晶先打的招呼。   她落落大方,梁川心里更加刺痛:“……好久不见,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刚回。”   “那,什么时候会走?”   “明天吧,或者周一。”   “那明天一起吃个饭?”梁川顺势邀请。   沈含晶摇头:“不了,我明天要在公司。”   她拒绝得很快,梁川声音酸涩:“吃个饭而已,晶晶,这都不愿意吗?”   “没什么空。”看看时间,沈含晶正想离开,又听梁川问:“你在那边……一切都好吗?”   “挺好的,毕竟也是待过的地方。”沈含晶敷衍道。   看她随时想走,梁川一下没忍住:“晶晶,当初是我错,但你就算报复我,也没必要、”   “这跟你没什么关系,真的。”沈含晶立定看他。   采光不太好,他人又高,站在过道,脸上就额角有一点光。   不久,又听他咬牙问:“你真的对我动过感情吗?”   “问这个有意义吗?”沈含晶有点想笑。   “那你爱他?”梁川把字眼咬得格外重。   这回,沈含晶是真的笑出声:“别傻了梁川,就算以后我和他分开,也不会再跟你有什么。所以,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再看梁川,整张脸都埋在昏沉的黑暗里,唇线抿得直直的。   没耐心再待下去,沈含晶摇摇头:“回去吧,别一天到晚记着儿女情长这点破事,找点正经事做。 ”   说完,踩着高跟鞋离开了。   包间里,同事们聊得热火朝天,沈含晶坐下后,偶尔接一句说说笑,半晚就这么过去。   搬到申市以后,再回庐城,她都是住在AN的酒店。   最好的套房,最高的视野,有钱人的世界确实安逸,只要你想,可以永远不用低头。   站一会儿,沈含晶拍了夜景照片发给徐知凛,问在干嘛。   几分钟后,徐知凛也回一张同样的照片,说打算睡了。   『你什么时候回去?』沈含晶打字问。   徐知凛:『可能要几天,暂时不确定。』   沈含晶回个哦字,没再说什么了。   关好窗帘她躺去床上,手机拿出来把玩一会,点进江富的信息看了好久,最后划出票务软件,定了明天的票。   其实离得不远,从庐城飞过去,两个半小时航程。   到地方后,沈含晶给打了个电话,很快有人来接。   来人姓叶,好像是徐知凛特助,也是负责信批的董办人员。   “是不是在忙,我打扰到你们了吧?”沈含晶问。   “没有没有,”叶助连忙摇头:“我正好闲着的,是徐总在跟人谈事,暂时抽不出空。”   行李上车,人也坐了进去。   下高速不久,车子渐渐驶进度假区。   按说不是旅游旺季,但差不多遍地是人,车况也有点紧,往来的四个轮子都不少。   “是要在这里开间酒店吗?”看着窗外,沈含晶问了句。   “是的,已经在竞标了。”   “把握大吗?”   叶助笑笑:“其实已经到最终轮,应该跑不掉了。”   沈含晶点点头,景区的地最不好拿,一般酒店应该连投标的资格都没有。   AN资源这么好,应该在很多人眼里,都是肥肉一块。   到了住的地方,房间里躺了半小时左右,徐知凛回来了。   他穿得很商务,进来后摘表解领带,走到沙发旁边。   “惊喜吗?”沈含晶竖躺着,两条腿架在沙发靠背,交叉着看他。   “怎么想到过来?”徐知凛坐过去,手里文件放在桌面。   “当然是想你了。”沈含晶把腿收回来,搭在他腿上。   “去吃饭。”徐知凛抓住她脚腕,挠挠脚心。   沈含晶摇头:“我不饿,我想再躺会。”   她买的经济舱,座椅还不能调节,坐得脖子酸酸痛痛的。   徐知凛起身,暂时消失一下。   沈含晶伸着脖子看了看,桌面放的是招标文件,只要她想,随时能翻看。   没太久,徐知凛走回来,人也平躺着,脸跟她摆在一起。   “太挤了,你往外面点。”沈含晶推他,手顺势往下,摸到他脊柱沟,感受脊骨在皮肉之下滑动。   徐知凛把她抱到身上,慢慢摸到手腕,把东西给她戴好。   是一条手链。   沈含晶举起手:“哪里来的?”   “刚买的。”   这么巧?沈含晶歪头看他:“你肯定不知道我要来,这是买给其它人的吧?”   随她乱猜,徐知凛没接话,转而问了句:“你多久没回德国了?”   沈含晶愣了下,算算时间:“一年多。”   徐知凛摸摸她耳朵:“我申请了签证,找个时间去一趟,看看安叔。”   过好久,才听到沈含晶的一句:“好。”   也没什么再躺下去的欲望,沈含晶撑着他胸膛坐起来:“去吃饭吧,我饿了。”   “好。”   两人出门去餐厅。   经过泳池区时,一群穿着泳衣的女孩走过,长腿肤白,引得沈含晶都多看了两眼。   再看徐知凛,余光都没跟一眼。   沈含晶好笑:“你怎么这么自觉?”   “自觉不好?免得有些人要发作。”徐知凛拉着她,仍然目不斜视。   “胡说八道,我才没这么小气。”沈含晶轻轻踢他一脚,忽然反应过来:“我以前发作过?”   徐知凛看她一眼,不言而喻。   沈含晶微微诧异:“我以前,真有过这么小气的时候?”   到餐厅了,前面有个A字牌,提示防滑。   旁边这个不看路,徐知凛只能用点力揽住她,往里面带。   不一定是小气,她要的是他听话,要他的绝对服从,要感情关系里,至高无上的话语权而已。   沈含晶来兴趣了:“你说说,我以前怎么小气的?”   “没有,是我记错。”   “别蒙我,说出来你又不掉块肉。”   在她的缠问中,徐知凛不可避免的,想到滑雪场那夜。   作者有话说:   我真的好迟钝呜呜,前面症状都以为是小感冒,直到昨天站都站不住,浑身好像被十八罗汉打了一遍,肌肉酸痛酸痛的……大家做好防护,这玩意真的难受。 第33章 【提前更】   【Chapter 33】   ---------   滑雪场, 零下气温。   摔伤后她一直躲在房间里,电话不接信息不回。   回程前一晚好容易联系上,她约他在酒店后门,他也按时间去了。   看表时间一直过, 他站在原地等很久都不见人, 于是拿出手机给她发信息。   发完不久她出现了, 手腕上还包着纱布。   他很心急,想问她伤势情况却又怕她不高兴,正迟疑着,她主动投了过来, 抱住他, 轻轻喊他的名字。   忽冷忽热,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但自己心里还是高兴的, 于是摸摸她的头发,问手好得怎么样。   她说好得差不多了, 但有些事做起来很不方便,所以人不太舒服。   “什么不方便?”他担心地问。   她笑了下,垫脚到他耳朵边,软声软气说:“洗澡不方便, 你帮我吗?”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偶尔会说些这样的话,促狭地作弄人。   他声音一紧, 只能无奈地劝她:“别这样。”   她开始笑, 唇鼻擦着他的颈线,洒下连叠的热息:“为什么?你不帮我那想帮谁?蔡思慧吗?”   他重重愣住。   很快她又问:“来个蔡思慧, 已经不想理我了吗?”   他皱眉:“是你一直不理我。”不管学校还是家里, 这段时间她一直忽视他, 拿他当空气。   “有吗,我不记得了。”她往后退开,一双眼碧清明亮。   他想了想:“蔡家的事我已经跟爷爷说过了,我不愿意。”又小心翼翼表态:“至于蔡思慧,我可以跟她说得再清楚一点。”   她摇头:“我不要你说清楚,我要你从明天开始不看蔡思慧,不跟她说话,不要理她,让她知难而退。”再弯着眼笑:“还有你爷爷,他给你安排这种事情我觉得是非常不对的,所以你要跟他吵一架,还要当着蔡家的面吵,让所有人都明白你的态度。”   她要把事情闹大,他不由错愕:“我们跟蔡家好多年交情了,当年我父母出事他们也帮过忙的,这样……不太好。”   “所以不愿意是吗?”她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问这一句。   旁边的万龙雪道开了夜场,灯光打到其它建筑,也印到这一片。   他突然感觉有点喘不过气,试图跟她讲道理:“这回的事我知道你不高兴,但我们可以把话说清楚,你也要给我解释的机会,而不是……”说到这里,他闭眼停顿了下:“我不是你的宠物,高兴了逗两下,不高兴就直接冷暴力。”   “徐知凛,不愿意就不愿意,不要扯这么多话,我不想听。”她往后退一步,转身就要走。   他连忙拉住她:“为什么这么武断,不能商量一下吗?”情绪涌动,他咬了咬牙:“还有你刚才的话,那不是爱,我只感觉到充满了控制欲。”   她回头看他,哂笑着说:“你不要跟我讲这个,我只问你听还是不听。还有,别跟我谈爱这个字,况且谁规定不能是这样?我偏要这样。”   她表明意思,要无条件的顺从,而他也意识到了,在她那里,对于感情的规则都自洽得可怕,绝对得可怕。   “那你跟方治成呢?”他问起那个美术生。   她想也不想:“我们是朋友而已,怎么了?”   “朋友关系可以让他和你离那么近?可以让他……摸你的头发?”   “你都能跟人相亲了,他摸我头发有什么问题?”她一直对情绪管理得很好,哪怕是这种时候,人还是笑着的。   印象中聊到这里,他们之间迎来一段长长的沉默。   不记得是过了多久,他解释说:“当时我并不知情,而且我已经跟我爷爷说过了,我不会接受他的安排,更不会出国留学。”   “徐知凛,随便你说什么,”她很坚决:“我只问你听不听我的话,如果你做不到,我们就分开。”   他想起之前的承诺:“别的我都可以接受,但基本的自由我应该要有。”实在忍不住,又认真问她:“你是真的喜欢我吗,还是……只想控制我?”   “你听我的话,我就喜欢你。”她回答得很干脆。   可应该没有哪对情侣会像他们这样,频繁出现听话这样的字眼,很明显,这不是正常的恋爱关系。   “真的不能商量一下吗?”他再次请求。   她没说话,但眼神已经代替回答。   而他也忽然意识到,在她那里,他可能什么也不是。   巨大的失落感下,他收回手:“你不懂感情,你只爱你自己。”   “你很懂吗?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她嗤笑着,最后留给他的一句话是:“徐知凛,你可以滚了。”   经年累月,每次想到这一段,情绪都会复杂得难以形容。   但后来知道了,她就是这样的人,不在乎一切,不止是他,也包括她自己。   不然,也不会有后面那件事。   ……   ……   手机震响,回忆戛然。   徐知凛接起电话:“怎么了?”   对面是孙慈,他声音很低:“庄氏好像在回笼资金,原来打算要做的药研都在收停。”   “我已经知道了。”徐知凛边说话,边把刚上的菜移到沈含晶面前。   沈含晶夹了一筷子,边吃边看着他,直勾勾的。   电话没讲太久,几分钟就挂断。   看徐知凛开始吃饭,沈含晶踩他的鞋:“我刚问你的事还没说。”   “没什么说的,我记错了,总不能编一个来骗你?”徐知凛给她加了道茶:“别吃太辣,到新地方,小心水土不服。”   搪塞么这不是,沈含晶有点不高兴。   她脱下鞋,脚尖从他小腿一路往上,很快找到跟座椅齐平的部位,只是才踩两下就被一把按住:“公众场合,别闹。”   沈含晶笑出声,看他一脸淡定,但明明有立起来的走势,于是抽出脚,改用掌心踩球,直到他并住膝盖,把她牢牢控制住。   一餐饭,吃得稍微有点艰难了。   隔天两人回到申市,各忙各的工作。   大多数时间,沈含晶都铺在业绩上。   这天仓库送货,一看有曹莎莎的单,她正好不忙,也就跟车过去了。   明明提前打过招呼的,但到小区门口却被拦住,沈含晶给曹莎莎电话。   曹莎莎接得有点匆忙,说是忘记跟物业说,于是电话挂断后,送货的车子又在外面等很久才进去。   到具体区域后,迎面一辆RS7开过来。   因为路本身有点窄,货车体积又大,所以她们停在一边,打算等那辆车出来再进。   沈含晶坐后排,车过来时不经意看了眼,居然发现开车的人是庄磊。   很难认错,毕竟他的造型不比蔡阳晖的大光头难认,而且沈含晶当时记下车牌,又点到朋友圈翻了翻,确认是他的车。   没多久卸货入户,看见了曹莎莎。   曹莎莎穿着睡袍,真丝料子贴肤面,看起来很清凉:“还让沈店长亲自来,这怎么好意思。”   “刚好有空就过来了,也一直想见识下曹小姐的新家,不知道方不方便?”沈含晶看看窗户:“早就听说这里户型很好,现在从采光就能看出来。”   曹莎莎似乎也对自己的新房很满意,带着沈含晶一边走,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是在选跟徐总的婚房吗?那这里还是小了点,就怕你笑话。”   沈含晶笑笑:“没那么快。”   “是吗?我听说你们感情挺稳定的,还以为马上要结婚了。”曹莎莎猛地回头,大概因为惊讶,瞳光都闪了闪。   她态度有些失常,沈含晶装没看清,错开眼笑笑:“没有,这些都说不准的,太远的事我还没想过。”   “为什么,家里不同意吗?”曹莎莎紧跟着问。   沈含晶点点头:“他爷爷不喜欢我。”   “哦……”曹莎莎转下眼,暂时没再问了。   沈含晶跟着她继续逛,每个区域都看了看。   大开间,横厅也很可观,两层半的高度很不错了,房型售价肯定不低。   再想想曹莎莎,她人红也有一个原因就是很少带货,平时分享的多以自用为主,也因此,大家都称她为良心博主。   那么这种情况下,本来也不是富家出身的人,到底怎么买得起这一套房子,很值得琢磨。   走上二楼,曹莎莎忽然又问:“沈店长,听说你以前就跟徐总好过?”   沈含晶看着她,点点头。   “那徐总还是比较长情的,这样男人真难得。”曹莎莎眨了下眼:“但听说你……失忆了?”   “对,所以以前的事都不怎么记得。”面对她的打听,沈含晶随口答了一句,马上侧目去看房子里的布置,装作不设防的样子。   果然曹莎莎又问:“是什么原因呢,方便问一下吗?”   沈含晶背过身。   她失忆其实不是什么公开的事,一般人也不会问到这一层,所以这个消息来源,其实挺让人生疑。   略做思索,沈含晶回答道:“雪场事故,我可能高估自己技术,选了个坡度高的,不小心摔了。”   说完往卫生间瞟一眼,目光划过水台,看见男人用的剃须刀。   过会,沈含晶跟到南面的一间房。   房间摆设很眼熟,而且架着的各种机器和商品也证实了,这就是曹莎莎平时录视频的地方。   进去逛一圈,手机响了下。   是江宝琪,问在干嘛。   沈含晶心念打转,直接告诉她,在曹莎莎家里。   『你什么时候跟她这么好了?』江宝琪问。   沈含晶打了两个字:『送货。』   江宝琪计较起来:『之前我们家的沙发你都不送,凭什么区别对待啊?你这样做生意是不行的!』   『那时候没空,而且你外公不喜欢我,我过去干嘛,讨嫌?』打完这句,听到曹莎莎好奇问:“是徐总吗?”   沈含晶摇摇头:“公司同事。”   曹莎莎哦一声,没说话了。   她很热情,带着上上下下地参观,最后还送了瓶香水给沈含晶:“不是什么贵东西,但感觉你很适合,希望不要嫌弃。”   “谢谢。”沈含晶收下香水,没多久,跟着安装师傅离开了。   回车里把香水拆开闻了闻,跟曹莎莎身上的,是同一款香。   结合刚刚对徐知凛问透底的打听,沈含晶低头笑笑。   这点心计对她来说,其实很不够看。   等回到店里,江宝琪电话打过来:“你还在她家?”   “谁?”   “装什么傻啊,姓曹的呗。”   “哦,已经回来了。”沈含晶坐到电脑桌后:“你好像对人家有意见?”   知道说的是曹莎莎,江宝琪切了声:“她抢过我广告,”但这不是重要的,一两条广告也挣不了多少钱,最让人反感的是:“前几个月,她跟蔡光头在vb聊过骚。”   “是聊过还是……在聊?”沈含晶问。   “当然是聊过啊,”江宝琪有点不耐烦:“应该是温居派对那回勾搭上的,杨琳都气疯了,差点把蔡阳晖头给抓破,闹那么大,蔡阳晖肯定不敢再找她。”   说得很笃定,沈含晶却觉得未必。   对男人来说,偷不到的腥,永远都有吸引力。   她拿只笔在手里转:“找我什么事?如果是庄磊你可以放心,你们两个交往,我没和任何人说过。”   江宝琪紧张起来:“你说话不要这么大声,给旁边的人听到怎么办?而且我也没跟他交往,就是……接触接触。”顿一顿又问:“你是不是见过思慧姐了?我听她说会请你参加婚礼。”   沈含晶嗯了一声:“刚好问你,她怎么结婚这么赶?”   连订婚的仪式都省略了,对她们这种家境的来说,其实挺少见的。   “真爱了呗,”江宝琪的口吻见怪不怪:“思慧姐姐人家一直很利落的,说干嘛就干嘛,而且她男朋友是振中的太子爷,振中药业听过吧,比蔡家有钱。”   沈含晶对这个兴趣不大:“还有没事,没事我挂了,有工作。”   她动不动要挂,江宝琪有点不高兴了:“你以为谁愿意给你打电话啊?是我有个朋友开民宿的,说看中你们店里家具,问能不能给打个折,她量大,怎么你都有得赚。”   “当然可以,放心,冲你的面子我都会给折扣。”沈含晶很快变脸,确认起客户信息。   江宝琪嫌她现实,随便说几句就把微信推过去,让她自己聊。   挂完电话不久,庄磊出现了。   把车停好后,他着急忙慌地跑下去,亲自给江宝琪开门:“不好意思,刚才公司出点事,路上耽误了一下。”   确实多等了一会,但他人很绅士很体贴,道歉也及时,江宝琪的火也压下去:“没事,你工作要紧。”   车行几里,庄磊开始找话题:“我看你昨天发了幅画,自己画的吗?”   “对啊,我不是写了吗,无聊之作。”翘着脚,江宝琪忽然不满:“你怎么回事?都没看清楚我发的字。你对你以前女朋友也这样吗?敷衍一下就好了?”   她小姐脾气说来就来,庄磊耐心哄:“看清楚了,真的,连标点符号都没落,我还看到你说是用的左手,画起来肯定很不容易?”   那确实应该是看过的,江宝琪哼一声:“以前画画家教是左撇子,我学过他一段时间,后来上笔有点掰不回来了。”   “左撇子?”庄磊偏头问:“那应该挺有天分吧,左手都能教人画画。”   “G美高材生,那还能没天份?”江宝琪闲闲地瞪他一眼,但很快啧了声:“就是人品不太行,是个小偷。”   庄磊:“偷过你的东西?”   “那倒没有,我的东西他拿了也没用。”江宝琪把墨镜挂到脸上:“他偷摸换我爷爷一幅画,名家真迹啊,买来的时候就七位数了。”   七位数,庄磊在心里算了下金额:“那应该判很久?”   江宝琪点点头:“好像是无期,这辈子估计出不来了。”说完又想到些什么,眉头死死拧起来:“不想提他,这个人死晦气,活该判他无期。”   心情说变就变,庄磊也没好再提。   等到红绿灯口,他偏头看江宝琪,安安静静坐在副驾位,一副墨镜遮了半张脸,下巴白皙又小巧,让人心里痒痒的。   庄磊手指动了动,很想上去摸两把,但想想江宝琪说翻脸就翻脸的脾气,还是管住了自己的手:“过段时间……要不要出去玩?”   江宝琪头一歪:“去哪里?”   庄磊没敢说太远,试探着问:“去马来?”   “出国太远了,我不好找借口。”   “那去海南?”   海南确实近多了,江宝琪顶顶墨镜:“行啊,不过要等过思慧姐婚礼。”   四十来分钟后,车子开到一间中古店,地点比较偏,没什么人。   两层的店,店里放着各式老旧的奢侈品,都是涨过价的,标签上的数字不低。   对于两人来说钱都是小事,但庄磊不喜欢这种地方,他很少陪女人逛街,宁愿直接掏钱,毕竟衣服鞋子穿在外面的,试来试去都一个样,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但江宝琪要来,也只能跟上了。   购物全程,庄磊什么都哄着她顺着她,前前后后伺候到底的那种。   其实对于江宝琪,要说喜欢他确实也喜欢,毕竟人长得漂亮,就是这个脾气让人有点吃不消。   男人嘛,大多时候还是喜欢温柔听话的,让摆什么姿势都摆,顺从这两个字,本身就是最好的春|.药。   *   一周左右,沈含晶收到喜帖。   时间在国庆,也就是半个月之后,而喜帖到手的时候,已经接近中秋。   这天下班,沈含晶直接去了茵湖。   她跟徐知凛早已是半同居状态,一个月大半时间都住在这里。   开锁进门,徐知凛还没回来。   沈含晶放下东西给他打电话,说要叫外卖,问要不要叫他的份量。   徐知凛说不用,晚上有饭局。   “哦,会很晚才回来吗?”   “尽量早点。”徐知凛问:“有事找我?”   沈含晶否认了:“你忙你的,我没事。”   通话结束没多久,外卖来了。   一个人好像不太能提起胃口,她勉强吃了点,在房子里来回走几圈,最后进浴室洗了个澡。   出来时已经过了九点,电话响震。   拿起来一看,是养父沈习安。   “爸。”她滑开接听。   “晶晶,睡了吗?”   “没呢,这时候还早。”沈含晶看眼时间,算算时差问:“爸你吃饭了吗?最近有没有去复查?”   “吃过了,复查也没事,你有没有吃晚饭?不要总因为工作不吃饭,胃受不了。”电话那头,沈习安也细细地问。   “嗯我知道,一直都有按时吃饭……工作嘛,肯定没有身体重要。”   相互关心的开头,父女两个又说了些其它的话题。   猜测养父是想自己了,沈含晶说:“爸你放心,我什么都好,前几天还跟梁川说要去看你,但最近一直比较忙,可能得……”   话没讲完,她忽然听到一点动静。   像是从玄关传来的,开门又关门。   沈含晶放缓呼吸,拿着手机仔细听,又悄悄从床上站起来,挨着门框往外看。   客厅亮堂堂的,一览无遗。   好像……并没有人。   作者有话说:   开始吞刀片了,身残志坚 第34章 【捉虫】   【Chapter 34】   ---------   电梯一层层往下, 等梯门打开,徐知凛走了出来。   “徐先生。”值班的物业站直打招呼,好奇他怎么刚回就要走。   徐知凛朝人点点头,走到大门外。   入秋后, 晚上的风已经带着冷气, 徐知凛伸手到兜里拿出烟盒, 但盯着盒面看好久,还是又放了回去。   他拿出手机打电话:“散没有?”   电话那边是蔡阳晖:“你赶场子一样走人,当然大家都散了。”   “你也走了?”   “走了,准备回家, 怎么着吧?”   徐知凛在脸上揉两把:“要不要找个地方喝一杯?”   这个点, 只能找酒吧了。   坐的士到达地方,将近十点。   灯红酒绿, 是蔡阳晖喜欢的环境。   他喝口酒,人往卡座一摊:“怎么个了徐总, 回去太晚挨骂了?”   “没有,家里就我一个。”徐知凛左手空拳,挡住眉心。   “得了吧。”蔡阳晖看破不说破,知道八成是有点什么。   再想想他那女朋友, 长得漂亮是漂亮,胸臀都有,怪不得他给钱给资源, 但结合这段时间听来的一点旧事, 猜也能猜到不是什么温柔款。   上回派对甩脸就能看出来,平时没少发脾气。   不过现身说法, 男人骨子里就是有点贱, 喜欢作得要死的, 这点蔡阳晖自己同样清楚,不然当年也不会死追杨琳。   一看徐知凛闷闷的,他故意开玩笑:“我妹现在要结婚了,是不是很后悔?”   “什么?”音乐太高,徐知凛没听清。   蔡阳晖坐过来揽住他,开口又叹气:“其实当我妹夫,你比姓朱的合适,那小子跟我犯冲,尿不到一个壶里。”   正好服务员来上小食,是个蛮漂亮的小姑娘,短裙短发,笑得也甜。   蔡阳晖那眼珠子跟有定位一样,糊人家身上不走了,使劲往胸往腿看,等人走远了,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徐知凛把他推开:“我跟你也尿不到一个壶里,别拖我下水。”   “至于吗?”蔡阳晖觉得有点好笑:“成成成你最管得住眼,你冰清玉洁你柳下惠,你男德第一了吧?”   他从不跟人争这些,在他看来野味是野味,调剂而已,不管在外面怎么样,心里装着老婆就行了。   但这一点上,还是庄磊跟他比较投契,像徐知凛这样的,专情两个字把自己捆得死死的,这辈子就一个女人,人生无趣。   过没多久DJ到位,夜场开始沸腾,重音高音无比嘈杂。   蔡阳晖已经坐不住了,一双眼在舞池里瞟来瞟去。   看他这样,徐知凛喝完手边的酒,自己先走了。   其实没喝多少,又是夜场的酒,按说不应该有醉意的,但他下车时有点头晕,于是原地站了站,等那股劲过去。   站得有点久,直到喉咙泛痒,他才往楼上回。   推门进去,客厅灯还亮着,沈含晶从沙发伸出头:“回来了?”   “嗯。”徐知凛关好门,在玄关把领带手表全解掉,走进客厅:“怎么还没睡?”   “等你啊,我以为你最晚十点。”沈含晶坐起来,拉着他西服下摆闻闻:“又喝酒了?”   徐知凛侧身迁就她的高度:“喝一点,不多。”   “那你是把酒倒身上了?”沈含晶站直,动手把他西服扒下来,这回还闻到烟味,不是他常吸的那款,是混杂的味道。   “我去洗澡。”见她皱眉,徐知凛把衬衫下摆从裤子里抽出来。   正要往卧室走,又被拉住:“等一下,先试试这个。”   茶几面上,沈含晶把纸盒打开:“这个牌子的好穿,绒棉吸汗的,而且现在降温穿正好,你试试。”   蓝纹衬衫,敞角领,摸着的确舒服。   至于她怎么会对男式衬衫这么了解,无非是给梁川买过。   徐知凛没说什么,解开皮带再脱掉衬衫,任由沈含晶把新衬衫包在自己身上:“怎么样,你动一下,合身吗?”   “刚好。”徐知凛动动手臂,又问她:“回礼吗?”   “不算吧?而且衬衫才几个钱,怎么当得起回礼?”沈含晶说。   徐知凛没再问什么,直接穿着去浴室了。   浴室地面已经干掉,能闻到一点她用过的洗发水味道,脏衣篓里还有她换下的衣服,薄毛衣加一条长长的吊带裙。   脱掉衣服,徐知凛走到喷头下。   热水一开,脑袋好像更晕了些,微微缺氧的感觉。   等洗完,他打开窗户透透气,冷风拍脸,人才清醒点。   回到卧室,看床上那位闭着眼,好像已经睡着。   徐知凛走过去,伸进被子底下摸她的脚。   大概是被冰到,她绷起脚背,他正好握住亲了下。   “干嘛?”沈含晶睁眼抱怨:“我要睡了,你别弄我。”   徐知凛脱鞋也躺上去,往她后背摸一把:“你穿这个睡?”说完埋首吸闻,眉头绞动。   “喜欢这个味道吗?”她问。   她习惯把香水喷在内衣上,徐知凛绕到后面去解搭扣,如实说:“太甜了,有点腻。”   “我也觉得。”她捧住他的脸,凑过来亲了下:“所以还是我原来用的比较好闻,对不对?”   突然笑这么开心,徐知凛抬起单侧眉毛,压过去回吻,绕着绕着,就到了床沿。   他滑下去,蹲身握住她一只脚踝让踩在肩膀,再把头埋低。   *   过几天,中秋到了。   跟之前的每个节一样,这回,沈含晶也跟着去到徐家。   有之前几次,徐家人对她已经见怪不怪,包括徐敏,也只在出现时看过她一眼,很快就领着小儿子走开了。   照例,徐知凛又被老爷子拉去楼上,等到吃完饭才下来,但公司有急事,马上要赶回去。   本来打算带沈含晶一起走的,江宝琪却拉住她:“二哥你先走吧,我有个朋友找她买家具,今天刚好都有空,我们等等一起见个面。”   见徐知凛迟疑,又保证到:“放心吧二哥,我会送她回去的!”   沈含晶大概猜到什么,对徐知凛点点头:“你忙吧,晚点我再回。”   果然徐知凛走后,她被带去楼上书房,见到徐老爷子。   老人家坐在沙发,模样跟除夕那晚没怎么变,只是头发好像白得更明显。   书房当然不止一把坐椅,但他不说坐,沈含晶也就站在地心,朝他落落大方地笑:“您找我?”   坐着盯她好久,老爷子才开口:“你应该知道,我不可能同意你和徐凛的事。”   这样开门见山,沈含晶也没提别的:“我不需要您同意,他也不需要。”   老爷子移开视线:“这回是什么条件?直说吧。”   “我上回开的什么条件?”沈含晶顺势反问。   老爷子没接她的话:“女人青春有限,你没必要继续在徐凛身上浪费时间,要多少钱你给个数,拿到之后离开他,回去找你父亲沈习安。”   “所以我当年开的条件,是钱?”沈含晶若有所思。   她避重就轻,老爷子皱眉点破:“你根本不是真心和徐凛在一起。”   “您怎么知道我不真心?”沈含晶两手交握着,以恭谨的姿态回答道:“而且就算我不真心,但肯定是动心的。富家子弟光环,您应该清楚,像我们这种小市民出身的人,爱的就是有钱人身上那种说不出的吸引力。”   老爷子面色微哂:“你够坦诚。”   “您应该阅人无数,所以我不觉得在您面前说谎有什么必要。”   口才还是有的,老爷子冷笑了下,这才勉强给她指个位置:“坐吧。”   “我站着就好了。”沈含晶原地没动:“我爸说过,徐家对我也算有恩,虽然我不记得,但在您面前站一站,是我应该的。”   一个恩字,让老爷子更加觉得嘲讽:“那你就离开徐凛,不然,我会亲自联系沈习安。”   还真是这一套,沈含晶点点头:“我爸换过好多回号码,不知道您手里的还能不能打通,打不通的话,我可以把新号发给您。”   说完,又好心提醒道:“但您想好了,八年前我能把您孙子带走,八年后,我能做的可能不止这些?”   “你威胁我?”老头眯起眼看她。   “讲事实而已,这也算威胁?”沈含晶低头,松弛地看眼脚尖:“而且是您孙子非要跟我在一起,您跟我说这些,真的没什么用。”   抬头再看老爷子,见他眉筋一颤,提气应该是想要说点什么的,但出口就是连串的急咳。   沈含晶想了想:“我看您今天身体不太好,要不先到这?”   回应她的,只有连绵不断的咳嗽声。   见他咳到扒住椅子扶手,咳到佝偻着腰,沈含晶看到旁边有茶台,于是倒杯茶给递过去,却被一把打翻。   湿意从鼻尖流到衣服,沈含晶怔愣住,过几秒,人缓缓站起来。   把杯子放到桌上后,她顺手抽两张纸巾:“其实您当年真不该插手,如果我跟您孙子继续在一起,您应该曾孙都有了,四代同堂多热闹对不对?”   这无疑是挑衅,老爷子瞬间胸闷气短,咳得眼睛都红了。   失态之下,他颤巍巍的手往门外一指,头回说出句粗鄙话:“滚出去!”   门一开,外面马上有人冲进去,帮着老人家顺气。   房里嘈杂得很,人仰马翻的动静里,沈含晶走到一楼,并没有着急离开。   过很久,江宝琪也走下来。   看她穿着湿衣服,头发尖还是一撮撮的,心里这会也不知道什么滋味:“走吧,送你回去。”   坐的是上回撞过杨琳家门口的车,一辆最新款的M8,腰肩护翼很厚实。   沈含晶没去茵湖,让送到和袁妙一起住的地方去。   她今天穿了件套头的毛线衫,吸水以后沉沉地坠着,于是揪几张纸巾,从领口垫到下面。   旁边,江宝琪看她狼狈又淡定,幽幽一句:“其实好多年前我外公就说过,说你很沉得住气,将来会有出息。”   “就是没想到,是拐你二哥的出息?”沈含晶问。   她当梗来接,江宝琪翻了下眼皮。   其实后来想想,外公之所以说这样的话,大概是察觉到她跟二哥交往的事,所以故意把安叔叫过去,说她心思深,其实用意是敲打是提醒。   但挺不巧,被本人听到了,估计后来就这么记恨上外公。   记恨的原因,大概是说高考以后让她搬出去,不许她再住到徐家了吧。   但说真的,江宝琪觉得人太记仇不行,于是转头劝沈含晶:“我大学老师说过的,太记仇的人会过得很辛苦。”   “我连以前的事都不记得,还记什么仇?”沈含晶眼皮都没掀。   江宝琪开着车,脑袋里确确实实想到一件事,但几回都欲言又止。   她嘴皮子动来动去,最后一撇脑袋:“我怎么知道你记什么仇?我就是提醒你,爱听不听。”   多难得,千金小姐还会劝人,沈含晶这才抬眼看她:“谢了,那我也提醒你一句,找男人最好把眼睛擦亮一点,多用用自己的第六感。”   这话明显带着点暗示,江宝琪猛地偏头:“你什么意思?”   “看车。”沈含晶把她脑袋推回去:“以后不要一惊一乍的,你这样开车很危险。”   江宝琪也知道不对,但还是嘴硬:“放心,撞不着你,真撞了我赔。”   沈含晶没理她,为了自身安全,后半段路连话都再没说过。   等终于到地方,江宝琪抓着不给走,沈含晶才慢吞吞说:“这种事杨琳应该有经验,你可以跟她讨教一下……走了。”   江宝琪脑子还蒙的,看她推门下去,本能地喊了句:“唉!今天的事你别跟我说二哥说啊!”   见人不理,江宝琪气得狠拍两下座椅,拍完看着前面散步一样的背影,突然想起老师说的完整话,好像是:太敏感的心思,容易变成刺向自己的刀?   才想完,被自己肉麻得打一激灵。   还是自己的事最重要,江宝琪低头找到杨琳微信,但在对话框里输几回信息,她都觉得不太对。   想了想,她刷回主界面,开始翻庄磊的朋友圈,微博,以及抖音帐号。   *   沈含晶回到楼上。   推开大门,袁妙穿着睡衣出现:“回来了?”   她惊讶,沈含晶同样惊讶:“你没回老家?”   “回了,碰到王晋鹏。”   前夫哥?沈含晶换上拖鞋问:“他知道你坐哪趟飞机?”   “他手机上之前绑过我信息,进去能查到。”   这就非常让人反感了,沈含晶皱眉:“所以他什么意思?”   “跟小三分了,又惦记我呗。”袁妙递来一瓶刚买的维他奶:“神经病,还往我卡里打钱。我就该等小三怀孕再跟他离,他们王家有后了,也不会都支持儿子来骚扰我。”   于是围绕王晋鹏,在沙发坐的一个多小时,她们俩都在骂人。   骂饿了,袁妙把刚买的酸辣粉泡上,跟沈含晶各端一碗,坐在地毯上嗦。   吃到手上沾红油时,徐知凛电话来了。   沈含晶正擦手,打开扩音:“喂?”   “在哪里?”   “在家。”   “富春?”   “嗯。”   “去接你?”徐知凛问。   “心情不好,不想见你。”大概是堵了鼻子,沈含晶的声音听着闷闷的,带点不明显的娇气。   但很快,嗦粉的声音刺溜溜传过来。   徐知凛笑了下:“心情不好,东西还吃得下去?”   “关你什么事?”那边声音更大了:“我宁愿气死不想饿死行不行?”   大概吃的确实辣,她在那边直吸气,很快还咳了一下。   走出电梯,徐知凛笑意更明显:“你应该不会气死也不会饿死,小心呛出什么来。”   “咒我啊?放心吧我这人惜命得很,而且人家说祸害留千年,我怎么不得活到一百来岁,寿终正寝?”   恶狠狠的腔调下,徐知凛放缓脚步,好半晌,垂眼说了句:“那就好。”   他语气忽然正经,沈含晶反倒卡壳了,一时想不到该接什么话。   很快,听筒里传来一句:“那先这样,我挂了。”   整个通话时间没有持续太久,结束后,沈含晶机械性地把粉吃完,再收拾桌面。   袁妙去找糖,找到后递她一根:“吃这个吧,比水管用。”   沈含晶接过来,剥糖衣的时候听到袁妙问:“你跟徐总感情好像不错啊?”   “是吗?”沈含晶把糖塞进嘴里。   “怎么不是?相比以前跟仇人一样,现在可好太多了。”袁妙如实说。   沈含晶笑一下,拿起手机切小号。   刚好来了条微信,是江富的。   她动手打字,刚回完信息,又听袁妙好奇:“既然处得好,那现在是不是……你们都不计较以前的事,一笔勾销了?”   糖是不二家的,扁扁一根,浓郁的葡萄味牢牢扒在口腔,确实能缓解辣度。   沈含晶切回大号,搅动着嘴里那点糖渣,慢慢咬碎。   烂尾的感情本来就没必要再续,而且像她这种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本身就是自私的人。   所以一笔勾销这种事,在她这里,从来不存在。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新娘捧花【捉虫】   【Chapter 35】   -------   中秋不久, 到了蔡思慧婚礼的日子。   婚礼在AN的酒店,包场,挺隆重的。   开始前,宴会厅的各个角落, 宾客们在叙旧交谈。   进去没多久, 沈含晶看见庄磊。   参加婚礼都打扮得比较隆重, 他穿棕色格纹西装,复古风加背头,再配上无镜片的黑框眼镜,很绅士, 但也很油腻。   碰到难免要说点什么, 但也没聊太久,打过招呼后二人谈上几句无关紧要的, 庄磊也就离开了。   留意他去的方向江宝琪曾经出现过,沈含晶也就多看了两眼。   就这两眼, 把杨琳给招过来了。   杨琳手里端着杯酒:“别白费心思了,庄老爷子比徐家的更难搞定,你想勾人家孙子,恐怕没这么容易。”   两人已经很久没说过话, 沈含晶收回视线问:“你好像很有经验,自己勾过?”又低头琢磨了下:“不会是没勾上庄磊,所以才嫁的蔡阳晖?”   话不投机也没什么好聊的, 说完这两句, 沈含晶直接走开,剩杨琳站原地干瞪眼。   灯火流转, 闪得眼睛疼, 大厅人声喁喁, 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   小姑子结婚这么大排场,杨琳心里本来就堵得慌,她喝口酒跑去洗手间补妆,结果看见江宝琪鬼鬼祟祟的,于是开口叫住:“你去哪里?”   江宝琪吓一跳,回头眼皮都乱眨几下:“我去车库,去……拿补妆包。”   杨琳狐疑:“去车库,我还以为你去当贼。”说完忽然想到什么:“你过来,我问你个事。”   她招狗一样,江宝琪本来不理的,但自己也有事要问,还是不情不愿走过去:“什么事?”   “你们家那个画画的家教,当年到底怎么进去的?”杨琳问。   莫名其妙问这个,江宝琪瞬间警惕:“不是说了吗?偷东西。”   杨琳沉思了下:“但我记得那时候,他爸妈好像特意跑过来磕头,你外公也答应别搞那么严重?”   江宝琪:“你法盲啊?这跟失主有什么关系?犯法还怎么私了?”   杨琪忍气:“我听说他跟沈含晶……”   “神经病,”江宝琪拿眼风扫她:“你听什么说?小说?”   这张嘴是真的气人,杨琳死瞪她一眼,转身就要走的,却又被拉住:“有来有往啊,现在换我问你问题,你一般,是怎么发现你老公在外面有女人的?”   “有病是不是?”杨琳甩开手:“我老公好得很,你乱讲什么?”   “发什么火啊?以前,我问的是以前,真心问的。”江宝琪解释。   “以前也没有,你不要胡说八道!”杨琳把手抽出来,握着揉两下,心念又一动:“你交男朋友了?”   江宝琪当然不承认:“帮朋友问的。”   鬼才信。   杨琳上下打量她,眼里开始冒笑意:“社交帐号没查到什么?”   江宝琪摇头。   庄磊的关注列表都干净得很,压根没什么异样。   “你拿男的手机,查他外卖地址。”杨琳来了兴趣,给她支招:“还有,把他车牌号码都绑你微信上,看他去过哪里。”   是江宝琪没想过的方法,她感觉可行:“我试……回头我让我朋友试试。”   杨琳嗤地笑一声,说句“装什么装”,扭头走了。   江宝琪也知道多少暴露,被人看笑话心里很不爽,就给庄磊发消息,取消了约好的私会。   洗手间磨磨蹭蹭,好半天才又回到宴会厅。   江宝琪左右看看,一眼瞟到沈含晶。   对她是有埋怨的,江宝琪挤过去:“知道什么直接你告诉我就好了,有意思吗这样?”   沈含晶看她:“其实我也只是猜测,这种事,还得你自己去查。”想了想,又给她递杯酒:“我教你一招马上能验到的?”   “什么?”   “唇膏笔知不知道?”   江宝琪消化了下:“长得像唇膏的……笔?”   沈含晶点头:“你买一支放他车里,下回坐他车再拿出来,问是不是他自己用的,用起来怎么样……要真有鬼,他连什么味道都能给你编出来。”   “啊?”江宝琪眼眶一扩,还想再问点什么的,但见徐知凛过来,立马慌得没敢再话。   等人走近,她喊声“二哥”,很快端杯酒跑了。   “在聊什么?”徐知凛问。   “聊怎么捉奸。”   “捉谁?”   “问这么清楚干嘛?反正不是你。”沈含晶往备餐台一靠,看着徐知凛。   中秋节过后,两人就没怎么见过面,这回再看他,人好像瘦了点。   当然,也可能是西装的颜色显瘦,毕竟黑色又是双排扣,看起来比普通西装大一点也正常。   看完听他咳嗽两声:“感冒了?”   “没事。”徐知凛侧头,手并成拳抵着,等咳完,眼前多了杯水:“今天酒少喝,你肯定是感冒了。”   徐知凛把水接过来,喝完拉住她的手:“我尽量。”   灯光收梢,仪式马上开始。   沈含晶跟徐知凛坐在同一桌,位置很好,不用转身就能看到舞台。   新人入场,婚礼进行曲响起,穿婚纱的蔡思慧踩着红毯和光晕,一步步走上舞台。   没多久,司仪说起两人的恋爱故事,从国外的相遇到相知,再到决定要一辈子相伴。   音乐灯光都很好,氛围到位,感动了不少人。   长辈致辞后,舞台中央出现一架钢琴,朱晰坐过去弹了一曲,再度向蔡思慧示爱。   才艺的确可以让人变得更有魅力,尤其表演的,是钢琴这种优雅乐器。   沈含晶小声问徐知凛:“你会弹吗?”   桌子底下,徐知凛牵住她:“我弹的话,你确定你受得了,不会起鸡皮疙瘩?”   沈含晶差点笑出来:“你是在说人家肉麻煽情?”   徐知凛不承认:“你说的,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沈含晶想抽手,试了试没能动,只好作罢。   最后环节,喜闻乐见的抛花束。   但和其它婚礼不一样的是,蔡思慧并没有集结一帮姐妹,然后随机去扔。   她在台上讲了几句话,最后拿着捧花下来,走到沈含晶那桌。   众目睽睽之下,她直接把花递给沈含晶。   虽然有点意外,但沈含晶还是站起来,伸手接过。   “希望你们也能幸福。”蔡思慧对她说,说完再看眼徐知凛。   徐知凛已经陪沈含晶站起来:“谢谢。”   蔡思慧洒然一笑:“其实我以前就知道,你这辈子离不开她。”   所以就算当时跟他一起去留学,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太深太复杂的感情,别人是插不进去的,要想挤进谁的心里,更是难上加难。   幸好她没有固执到底,要不然也遇不到现在的伴侣。   而且结果也证明了,这两个人,确实不会被轻易分开。   是有点戏剧化的发展了,聚光灯打到这里,司仪很会来事,马上吆喝起来,带着现场一起起哄。   起哄声里,徐知凛面对场中,单手搂住沈含晶的腰:“希望明年,有机会请大家喝上喜酒。”   他微微笑着,嘴角一点清浅的弧度,麦克风下,嗓音格外低醇和动听。   应该很少女人不会为这种承诺动心,沈含晶偏过头看他,自己也笑笑,伸手过去,跟他十指交扣。   强烈灯源下,俨然一对恩爱情侣。   婚礼结束已经快十点了,大晚上的,酸风射眼。   跟主家道过别,两人走出大堂。   客多车多,队也排得比较长。   等车的时间里,沈含晶把包包从徐知凛手里拿回来,再从头顶给他斜挎到身上,笑一下:“背着吧,多好看。”   大堂外,蔡阳晖夫妇出来了。   蔡阳晖满脸胀红的,一颗光头看着铮亮。   他拍拍徐知凛的肩:“徐啊,说话得算话啊,明年,嗝、就等吃你席。”   看他站都站不太稳,徐知凛扶一把:“你喝多少?”   蔡阳晖咧嘴笑:“姓朱那小子娶了我妹,说话还跟老子拿洋调,老子不得朝死里……灌他!”   相比丈夫的热情多话,杨琳在旁边不冷不热的。   好半天她看眼沈含晶,轻蔑地笑了下,小声说句:“什么喜酒,能吃着才怪。”   说完不耐烦地扯蔡阳晖:“别发疯了,走。”   他们的车确实先到,等驶走这一趟,沈含晶和徐知凛也上了车,往茵湖回。   车上沈含晶问:“蔡思慧跟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话?”徐知凛低头。   “你们之前……谈过?”沈含晶在他怀里抬眼。   “没有。”   “真的?”   追问下,徐知凛摩挲她后颈:“你在乎这个?”   “怎么不在乎?第一次听这个名字我就不舒服了。”黑暗里,沈含晶声音温温懒懒。   徐知凛笑了笑:“你最好是。”   回到茵湖,沈含晶其实已经困得差不多。   连澡都不想洗,人往床上一倒就要睡,但又想起,今天药没吃。   她挣扎着坐起来,正准备去客厅的,手机忽然来了信息。   一看是语音电话,来自曹莎莎。   沈含晶靠在枕头上,点了接听,很快也知道她打电话的原因:红酒泼在沙发上。   “刚泼的?”沈含晶问。   “不是……”   “那是多久?有没有超过两天?”   “没没,应该不到十分钟。”曹莎莎说。   “别急。”沈含晶调整坐姿,牵牵被角说:“上回送入户礼的箱子,里面应该有专门的清洁液,你翻一下。”   “箱子?哦我去找一下。”   听筒里动静乱起来,先是拖鞋踢踏,再是使劲推门,嘭一声非常刺耳。   窸窸窣窣的翻找声里,沈含晶提醒她:“箱子带我们店logo,瓶身灰色,跟你手机差不多高,有喷头。”   “瓶身灰色……”   那边念念叨叨的,过会儿总算找到,又在沈含晶的指导下,用纸巾慢慢吸掉色渍。   等待的一两分钟里,徐知凛回到卧室。   看沈含晶盯着屏幕,以为她玩手机,于是问一句:“还没睡?”   沈含晶摇摇头,拇指压住点听筒:“我药还没吃。”   “帮你拿过来?”   “好。”   徐知凛离开,而听筒那边,好像也过分安静。   “好了吗曹小姐?”沈含晶出声。   “哦哦好了好了,还稍微有点湿。”曹莎莎回答。   沈含晶:“你找吹风机,开最低的冷风慢慢吹,应该几分钟就会干。”   “啊……那我试试。”曹莎莎又去找吹风机,半点没有要挂的意思,而且不同于刚才的慌张,这回从走路到开门都慢悠悠的,像在故意拖延时间。   在她折腾这些时,这一边,徐知凛再次进来。   他左手水杯右手药盒,意识到沈含晶在讲电话,东西放旁边就走了。   离开卧室时还把门给带上,非常自觉。   电话那边,曹莎莎终于也把那点红酒渍给处理干净。   她口头道着谢,很快又小心翼翼地问:“刚刚好像听到一点声音,不会是徐总吧?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沈含晶装没听见,但语气冷淡下来:“还有事吗曹小姐,没事的话,我要休息了。”   那边停顿几秒:“也没什么,就那个衣柜门好像合不上,轨道也卡卡的……如果方便的话咱们视频,我去拍给你看看?”   “不好意思,确实不太方便。”沈含晶拒绝她:“而且柜体问题需要现场排查,我回头填个售后单,让服务部门去帮你看一下。”   “……好吧。”听筒里迟疑了下,很快传来曹莎莎的道歉声:“不好意思今天真不是故意的,主要明天请几个姐妹到家里玩,我对这些就比较紧张……”   沈含晶静静听她解释,听完侧身拿水杯:“问一下曹小姐,平时家里是你自己做卫生吗?”   “呃,有家政阿姨。”   “嗯。”沈含晶喝口水。   她当然知道有家政阿姨,更知道曹莎莎楼上也有同样材质的一组旧沙发,所以酒渍这样的小事,完全用不着大惊小怪。   看破不说破,再客套几句,沈含晶要笑不笑地说:“曹小姐放心,如果有空,我一定亲自上门,给你处理售后。”   “会不会太麻烦你?”   “不麻烦,改天见,晚安。”她这时耐心极了。   等挂断电话,再拿药过来数好吞下,再然后,嘴角牵出个笑。   轻微叩门声,沈含晶应了个:“进——”   人确实困得不太想动了,徐知凛进来,她也只睁了一只眼。   看她有气无力,徐知凛把手机拿开:“精神不太好?”   沈含晶摇头:“就是容易犯困,最近。”   确实困,困到开始说倒装句了。   徐知凛坐床上抱住她,转头看眼药瓶:“这药吃多久了?”   “不到一年。”   “是不是该换个新药?”他沉吟。   沈含晶感觉自己意识已经不太清楚了,人往被子里滑:“医生说这个要坚持服用,一定周期才能有效果……”   她钻得太下了,从徐知凛的角度,这时候只能看见她一头头发,声音嗡嗡的,基本被床絮给吞了。   徐知凛替她埋好被角,过很久摸摸脸:“睡吧。” 第36章 网管   【Chapter 36】   ------   第二天上班, 九点忙过中午,才有点空。   袁妙拎饭上来,她最近都是自己在家做,顺便帮沈含晶也做一份。   饭菜香里两人聊天, 袁妙问起昨天蔡思慧婚礼的事, 尤其是接捧花的那部分。   沈含晶正开橙子:“哪里看的?”   “微信啊, 喏。”袁妙掏出工作手机,点进朋友圈。   是客户里有几个正好也在婚礼现场,就给刷到了。   开完橙,沈含晶接过手机, 看到有自己的照片。   角度选得很好, 照片中她手握捧花,跟徐知凛并肩站着, 借一点新人的光,看起来也很幸福。   “所以你俩, 打算要走进新阶段了?”袁妙问。   “老爷子还没搞定。”沈含晶埋头说了句。   “那……一定要他同意吗?”袁妙犹豫。   沈含晶没回这句,转而问道:“曹莎莎那里,还剩什么没到?”   袁妙查了下工单,一组地柜, 还有一把按摩椅。   “发过来了吗?”   “发了,物流更新过,应该就两天会到。”   沈含晶点点头:“到库先放着, 我来跟配送。”   袁妙皱眉:“东西不多, 让其它同事跟就好了,你最近都没怎么休息。”   前段时间接了几个走量的单, 都是沈含晶在跟进, 时不时还要兼顾一下老店那边。   其实她本来身体也不算好, 毕竟以前受过伤,精力比别人更容易消耗,辛苦起来肯定也会更觉得累。   “你太忙了,要不要招个助理分担一下?”袁妙问。   “过段时间吧,最近没什么空面试。”沈含晶低头吃饭。   “那你找时间休息一天,别这么熬。”   “没事,我每天睡很久的。”   袁妙:“睡很久就是累啊,身体在提醒你要休息。”   听到叹气声,沈含晶有点无奈,一指碗:“知道啦,快吃饭。”   “那那位曹小姐的单你还跟吗?”袁妙问:“应该不会是她指定要你跟吧?”   沈含晶想了想,把昨晚的事给说了。   袁妙是经历过小三事件的,马上听出不对。   “别墅都住得起,一套沙发至于紧张成那样?再说大晚上打什么电话,故意的吧,当面就敢勾搭别人男朋友,真厉害!”她大感诧异,想想更觉奇怪:“还要跟你视频?怕不是想跟徐总打个照面?够有心机的!”   “这你都看出来了?”沈含晶把橙子递过去:“挺甜的。”   袁妙拿起一瓣,但生生把橙子吃出火药味来:“真的,她那个单我负责吧,最烦这种人,天下男的又没死绝,自己正儿八经找个不行吗,非盯别人的男朋友和老公。”   “没关系,我来。”沈含晶擦擦嘴:“我需要她的单,还有点用。”   说完起身,去趟洗手间。   路上经过设计部,看见插座旁边摆着几杯奶茶,其中一杯的盖子还是打开的。   敲门进去,有几名同事看见她:“晶晶姐。”   沈含晶点点头:“在吃饭?”   “是啊,你吃了吗?”   “我刚吃过。”沈含晶笑了下,也没走过去,看着奶茶提醒了句:“带水的东西还是不要放插座旁边,倒了的话,会比较危险。”   “哦哦好的。”七手八脚,几人连忙把自己的拿开。   看都是同一家的包装,沈含晶问了句:“好喝吗这家?”   “挺好喝的哎。”聊起奶茶,几人开始给她说口感,还推荐起新品:“这个好喝,叫老佛爷宝藏茶,里面黑芝麻对头发好,还有miss可可那款也好喝。”   “好,我回头都尝尝。”   聊完刚好来了电话,沈含晶退出设计部,滑开接听键:“喂?”   “你在哪?”是江宝琪。   “上班,什么事?”   “还能什么事?庄磊个王八蛋,真的有鬼!”   “不会吧?”沈含晶假装惊讶,听着江宝琪把事情给复述一遍。   唇膏笔一留一取,问上两句,男人果然露马脚。   按江宝琪说的,庄磊想也不想就承认了,还还告诉她,这唇膏涂起来是薄荷味的。   江宝琪气惨了:“我要跟他分手!”   “要分手你拆穿他就可以了,还给我打什么电话?”沈含晶问。   “我就不能跟你发泄两句吗?”江宝琪冲听筒吐气:“我也帮过你的好不好?早了不说,前段时间还给你介绍生意!”   沈含晶了然笑笑,想这位千金是多缺朋友,憋成这样也找不到其它人倾诉。   她拐进会议室:“那你想怎么办?”   江宝琪:“当然分手了!不过这口气我咽不下去,王八蛋居然敢绿我!”   千金小姐,瞒着家里人谈地下恋,碰到个渣男,多数也只能当个暗亏给吃了。   毕竟闹大了怕家里人知道,但不闹吧,心里又憋屈。   “其它线索呢,女方找到了吗?”沈含晶开始套话,从怎么找的开始,又提醒要分辨清楚,庄磊是只绿了一边,还是两头绿。   听过一轮,她沉吟了下:“你再耐心找找吧,尽量准确一点,不要搞误伤。”又表态说:“如果确定地方确定目标了,我可以陪你捉奸。”   江宝琪废话多得很,等这通电话打完,午休时间已经快结束了。   沈含晶靠往椅背,脑子里想着刚才的内容。   比如杨琳。   既然她教的是绑车牌号和看外卖地址,那么蔡阳晖至今还没有被发现,大概就是反侦查意识已经很强,强到可以完美避开杨琳。   没在会议室耽误太久,稍微眯了会眼,沈含晶回去自己办公室。   才到门外,正好看见江廷。   这人被外派,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见他一手花一手礼盒,沈含晶站门口等着过来:“这是要送谁?”   “快开门,这花味道太冲了。”江廷腾不出手,拿下巴示意她办公室。   等沈含晶推开门,他直接把东西往桌上一摆,吓醒了正在沙发上午休的袁妙。   见袁妙坐起来,江廷指指那两样东西:“跑腿说是送你的,自己看吧。”说完又嘀咕:“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玩这么老土的追求把戏。”   袁妙愣中回神,花里没找到卡片,拆开礼物才看见一张心型纸笺。   但看完之后,她立马皱眉撕掉,扔进垃圾筒。   “谁啊?”江廷投去好奇视线,但看她反应,忽然也明白过来:“不会是王晋鹏?”   袁妙没理他,两件东西原样拎走了,看样子是要全部扔掉去。   看她背影气冲冲的,江廷觉得有点好笑。   回过头问沈含晶:“真是她前夫?”   “这跟你应该扯不上关系吧,廷少?”沈含晶给他倒杯水:“大驾光临什么贵干?”   这态度还差不多,江廷压起腿:“来审表,顺便给你接两个单,找人跟一下吧。”他打开手机,把资料推过去:“都是我朋友,人爽快,好说话。”   沈含晶看了看,都是申市当地的企业,其中一家还是黑珍珠榜上常年有名的餐厅,占的独栋洋楼,面积不小。   人不在这里,单子顺手就捞两张大的,这资源确实让人羡慕。   沈含晶看好久,最后收起手机:“谢了,请你喝杯奶茶?”又想起点什么:“会修电脑吗?我外接这台显示屏有点闪。”   “找你男朋友吧,他当过网管。”江廷不想动,但奶茶不喝白不喝:“给我点两杯最贵的,最近缺水。”   手背有点痒,他挠了挠。   北方城市真的干巴,待这么多天,感觉皮都快爆了。   挠完,电话响起。   沈含晶坐回自己的办公椅,听见江廷把手机接起来。   总共没几句话,头一句:“徐女士,什么吩咐?”   “没空,不去。”   “过敏了,医院吊水呢。”   “哪个医院你别管了,这里人多得很,回头你来一趟又头痛。”   讲完,电话挂掉。   江廷坐起身,想起问沈含晶:“听说你跟我外公吵了一架?”   沈含晶正在吃下午的药,拨到手里说了句:“没有,是你外公自己发的火。”   小老头脾气确实有点大,这个江廷是清楚的,想想也没再说什么。   但见她仰头吃药,听见药瓶哗啦啦的声音,不由琢磨:“这个能管用?你想起点什么来没有?”   “可能没这么快吧。”沈含晶扶着脑袋,在太阳穴按两下。   但她最近有点奇怪,人好像越来越迟钝,也特别容易累,而且一躺下就做梦,时间比以前长。   只是清醒的时候人又停不下来,因为一停下来,思绪有点控制不住要往外飞,无边无界的,扯得心跳过速。   不想这些,她抓手机点外卖,一看今天天气不错,干脆转帐给行政,请全公司下午茶。   看在江廷给介绍单子的份上,又补充一句:『就说廷少请的。』   做完这些,该开始工作了。   看显示器还是有点闪,沈含晶干脆拔掉转换线,直接用笔记本屏幕。   好在下午事情不算多,办公室坐坐展厅走走,几小时很快就过。   六点左右,她提包下班。   天空经历一场火烧云,这时候还有余光。   车子开在路上,偶尔能看到离枝的木叶,因为风不重,飘得很慢。   晚高峰哪里都堵,沈含晶给徐知凛打电话:“回不回去吃饭?”   “你做?”   “嗯。”   “冰箱没菜了。”   差点忘这个,沈含晶切屏打开外卖:“我叫生鲜店送。”   “超市买吧,我也去。”徐知凛说。   半个多小时后,两人在附近超市会合。   才下车,徐知凛就被喂了一口奶茶:“好不好喝?”   他说实话:“齁。”   “那你把这个吃了。”沈含晶把上面那颗费列罗挑给他,茶体甜度确实低一些。   两人走进超市,一起去到生鲜区。   徐知凛身上只穿一件衬衫,人推着购物车,跟在她后面装东西。   水果蔬菜都拿了些,中途被招呼试吃。   促销员很热情,但沈含晶接过才知道是羊肉饺,遂转身,喂给徐知凛。   徐知凛正在听语音,嚼完说了句:“不膻,要不要买?”   “这是南疆羊,不会膻的。”促销员很快解释道。   “好,那来一份。”   超市逛很久,徐知凛一直跟着拿东西装东西,或者帮忙试吃,偶尔回个工作信息,路过需要的生活用品,自己也会伸手拿两份。   购物车不知不觉被装满,连他西装外套都只能盖在上面。   等把东西从超市搬到车后面,再提回家,沈含晶都觉得手酸了。   “完了,现在不想做饭,”她不停甩手:“把刚刚那点饺子煮掉算了。”   “我来煮,你去休息。”徐知凛挽起衬衫袖,绕到中岛台后开始烧水。   他做事很快,也没在厨房弄出什么大动静,自己一个人洗洗切切的,往饺子汤里加了蘑菇和青菜,又额外灼一份秋葵。   东西全摆上桌,沈含晶咬了个尝尝,熟的。   她眉梢一挑:“你会做饭?”   “煮个半成品算会?”徐知凛把勺子递过去。   沈含晶接过来,想了想:“我电脑坏了。”   “找人修。”   “你不是当过网管吗,你不会修?”   徐知凛一抬眼。   沈含晶早有准备,笑着解释:“江廷说的。”   徐知凛看她几秒,眼睛慢慢垂下来:“太久,早忘了。”   “哦。”沈含晶也低下头,喝了口汤。   江廷说他当过网管,指的,应该是私跑那段时间的事。   饭吃完,沈含晶去了浴室。   她打开浴缸开头,等注水的时间里开始卸妆,卸完往脸上涂了一层面膜,接着站在镜子前面,不知怎么就发起了呆。   直到脚后跟漫到一点烫烫的水流,人才忽然回神。   她转身,迅速把阀门关掉。   只是浴缸的水还在往外溢,一股一股,从缸沿出到地面。   也许是浴室温度太高,看着这幕场景,沈含晶忽然感觉有点喘不过气。   她捂着心口,一个人缓了好久。   等终于把在浴室的事情做完,沈含晶离开卧室,去找徐知凛。   徐知凛正在书房加班,见人走进来,把拳头张开:“以前不掉这么多的,我会不会是绝症了?”   她头发太长,掉一根顶别人两根,这样团在一起,看起来确实有份量。   徐知凛手离开键盘:“你要不要抽出来数一下,看有几根?”   “我才没那么无聊。”沈含晶把头发扔进垃圾筒,顺势坐他腿上:“今天,江廷给我介绍了两个单。”   “那挺好。”徐知凛说。   他装不知道,沈含晶抱住他叹口气:“怎么办?突然觉得你表哥也挺帅的。”   徐知凛带着轮滑往后坐了坐,嘴里淡定吐出三个字:“他怕你。”   沈含晶被逗笑:“那算了,我不喜欢怕我的男人。”说完跟他对视,慢慢贴住额头说:“我喜欢……口口好的男人。”   徐知凛偏头咳了两声,胸口起伏,不是故意的。   沈含晶也发现点不对,又拿手背贴他额头:“你是不是有点发烧?”   “没有,是你离太近。”徐知凛找到遥控,把空调开起来。   室温慢慢平衡,额温好像确实恢复正常。   沈含晶把头靠在他右边肩膀,看一眼桌面文件:“中秋那天,你爷爷找我了。”   作者有话说:   以为今天能日个六,结果走路快了都头晕,年轻人怎么能虚成这样 第37章 【提前更】   【Chapter 37】   --------   徐知凛点点头:“猜到了。”   他这么淡定, 沈含晶问:“那你不想知道我们都聊了什么?”   “什么?”   “他给我钱,让我离开你。”沈含晶评价说:“电视里的老俗套。”   徐知凛问:“那你没答应他?”   沈含晶摇头。   “为什么?给的钱不够多?”   沈含晶抽回视线:“抱着死钱有什么用,我比较喜欢抱着提款机。”说完两臂滑到他腰间,用力抱紧。   “那你可能选错了, 我不是什么提款机。”徐知凛看着她:“我挺穷的, 车房都是家里的, AN股份也很少,少到危险,所以现在这些可能随时会没有,所以, 你直接拿徐家的钱比较划算。”   “那怎么办?”沈含晶眼珠转转, 很快惋惜:“我已经跟你爷爷谈崩了。”   “多崩?”徐知凛问。   “没人跟你说过吗?好像都叫医生了。”沈含晶忽然委屈:“可他挺过分的,我好心给他倒茶, 他泼在我身上,好烫。”   “泼哪里?”   “这里。”沈含晶把他手牵进去:“是不是还红的?”   那得用眼睛看了, 徐知凛低头:“好像有一点。”   “哪一点,明显吗?”   徐知凛动动手指:“有没有感觉?”   “……有。”   “这样呢?”徐知凛干脆把她放到办公桌,方便埋首察看。   沈含晶撑着桌角问:“你爷爷……不会找人打我吧?”   “难说。”徐知凛动动牙关:“所以你以后小心点,没事尽量不要出去, 哪天被人套麻袋,我很难找你。”   纯绵衣料已经出现印子,沈含晶的把脚踩到后面的椅子背:“你会找我?”   “看情况。”   才说完, 脚从椅子背到了他的背。   徐知凛笑了下, 站起来,把她抱出书房。   也许是这回隔的时间有点长, 过很久, 壁灯再亮起来的时候, 沈含晶手都掉下床边。   徐知凛分开来,人也有点卸力。   他倒在枕头上,一条手臂横在额头,闭会眼。   其实那天在徐宅,他们说过什么,他爷爷都录了给他听。   就今天他还被叫回去一趟,离开时,老爷子在后面厉声喊他:“徐凛,我是你爷爷,听我的话我不会害你!”   ……   晕沉沉的,徐知凛坐起来,顺便抱旁边那个。   沈含晶已经在做梦,眼皮支起一道缝,含混不清地说:“我不弄了……”怕他再拿装备,抬腿勾住他。   迷迷糊糊,徐知凛好笑地把她手臂捞起来,放进被子里,干脆就这么躺了。   灯关掉大半,借那一点光源看她,细微的骨骼折角,单薄的口唇。   人白,汗都有点反光。   伸手过去替她擦汗,她大概以为在摸她,发出点无意义的鼻音,往旁边动了动,侧脸找他的手。   徐知凛忽然想起在庐城,酒吧那晚她也是这样,慢慢躺进梁川的手掌心。   历历在目。   动作停顿,过一会,徐知凛指尖向上,重新摸索到鬓角。   要说记恨,的的确确有过,毕竟当时找她回来,是想看她被折去棱角的样子,想揭开她的创面,看她后悔甚至绝望。   但到现在,要说错其实也没有哪一步是错的,毕竟是他自己忽略了一些事。   比如跟她在一起,她不用记起什么,他已经被迫一遍遍回到过去,在情感惯性的作用下,越滑越深。   ……   被子盖得厚,沉沉的压在身上。   沈含晶感觉有点热,把脚伸出去一点。   想醒的,但醒不过来。   梦像巨大的网,黑乎乎的,她站在网的这边,而徐知凛像个瞎子一样在黑暗里摸索。   情景再转,他泡在水里,满头满脸的伤,怎么也叫不醒。   一个激灵,沈含晶陡然睁开眼。   半夜太安静了,静到能听见她小口喘气,听到她心跳乱撞。   呆呆地躺一会,沈含晶从床上爬起来。   本来想去洗手间,却又忽然睡在旁边的人有点不对劲。   她凑过去看看,伸手摸了下,再轻轻推他:“知凛。”   徐知凛从鼻腔应她一声,但没睁眼。   沈含晶把灯调亮一点,再用自己额头试他温度,最后起来去找药箱。   好在家里东西都齐的,温度计一上,确实在发烧。   于是找毛巾找冰袋,把他拍醒给吃点药,过会再测体温,来来回回的。   守着个病号,后半夜没再睡着。   天亮时分,徐知凛体温终于开始往下降。   “我就说你感冒,你怎么半点没反应?”沈含晶有点无语,这么大个人了。   “我吃过药,以为只是咳嗽。”烧一晚上,徐知凛声音都像在沙里淘过,低低刺刺的。   沈含晶把水银甩回去:“今天别上班了,在家休息。”   “那你呢?”   “我不是人啊?照顾你一晚上,我也要睡。”沈含晶没什么好气,趿着拖鞋出去倒水去了。   这病假一休,就是好几天。   但两人毕竟都有工作,又都丢不开手,就算不去公司,该处理的还是要处理。   于是很快,就成了居家办公模式。   这天午睡一会,收到江宝琪信息,好几条。   徐知凛还没醒,沈含晶走到客厅阳台,先听她发的语音。   前面两条都是牢骚,就一条说基本确定小三地址,但又觉得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沈含晶问。   江宝琪回忆说:『我前天过去看到蔡阳晖,他好像夜跑,不知道怎么也拐进去了。』   据此又推断道:『有蔡阳晖,那里不会是他们搞的什么……吸毒的场子吧?』   千金小姐原来也不是太单纯,但想错方向了。   沈含晶没纠正她,发条语音回去:“你看着吧,庄磊哪天再去,你到时候联系我,至于他们吸毒还是别的,到地方再分析。”   人还是有点困困的,她重新回到卧室,眯了会眼。   这回半梦半醒的时候好像听到什么声音,断断续续的,不是太清楚。   于是扭点脖子:“说什么?没听清。”   徐知凛看着她,没回答。   沈含晶抹了把眼,才发现他戴着耳机,无奈地笑:“我在面试。”   “哦……”沈含晶趴回去,很老实。   徐知凛摸摸她后脑勺,面试继续。   多是对方表达,偶尔,沈含晶能听到他发问。   从只言片语里能听出来,是在面试新的网安团队。   准确来说是复试,但他口吻一直很平静,难说满不满意。   二十来分钟,面试结束。   沈含晶还原样趴着,徐知凛俯身过去,在她耳背亲了亲,再起床去洗手间。   等再回来,他又跟助理通了个电话,听取背调信息。   被病情打倒,板正的少爷也只能抱着电脑,在床上处理公务。   沈含晶趴得好累,一看时间差不多,起来给他拿药:“止咳的,你已经不烧了。”   感冒药吃完都会犯困,更何况病号刚刚还操劳过。   徐知凛靠回床头:“再睡会吗?”他问沈含晶。   “不躺了,我躺得脸疼,而且阿姨马上到,我把要洗的拿过去。”沈含晶伸个懒腰,衣服捡捡,端着水走出房间。   总共就两个人,又没怎么出门,其实要洗的不多。   她拎着脏衣篓在分类,脑子里把刚才听见的整理一遍,揪出几条重要信息,编辑发给江富。   发完人在客厅坐了会,直到打扫的阿姨进门搞卫生,沈含晶跟她聊过几句,再又回到卧室。   徐知凛闭眼躺着,呼吸匀停。   沈含晶坐在旁边看他,把人看醒了,开口:“上来一起睡。”   沈含晶不想睡,但问他一个问题:“你以前,是不是掉过水里?”   徐知凛睁眼:“没有,我水性很好,怎么问这个?”   沈含晶摇摇头:“你睡吧,我去店里开个例会,晚点就回来。”   天高云也远,秋天的太阳没那么呆,跟温度一样正合适。   工作日客人不多,店门口还有车位。   沈含晶开过去停好,再提包下去。   只是快到店门口时她忽然感觉有点异样,于是回头扫了几眼。   江廷正好从店里出来,看她疑神疑鬼的:“找什么?”   “没什么。”沈含晶对着车重新按按钥匙,确定已经锁好,再问江廷:“去哪,会不听了?”   江廷:“我妈说头疼,我回去看看。”   沈含晶点点头,跟他刚擦肩,江宝琪电话来了。   “你现在有没有空?”江宝琪咬牙切齿:“庄磊那王八蛋,早上跟我说去什么展会,结果我刚刚收到信息,他车又进了那里!”   “现在?”沈含晶看眼时间,斟酌了下:“可以,我陪你过去,你把杨琳也叫上。”   江宝琪不懂:“为什么叫她?”   “她住得近,而且多个人多份帮手。”举着电话,沈含晶转身回停车场。   江廷都还在玩手机,就看她走路带风地回到车上,方向盘一打就又走了。   莫名其妙。   没管太多,江廷自己也开车走人,毕竟他妈电话追得急。   等回到家,就见徐女士真躺在床上,边上还趴着宝时。   傻小子脑袋转了半个圈,脚尖没跟着转过来,咚一下坐地上:“大哥。”冲他傻乐。   “怎么样了徐女士?”江廷把弟弟拎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   徐敏捂着心口:“我感觉不太好,一抽抽的疼。”   “医生来过没有?”江廷问。   “还没到,让我先静躺。”徐敏靠在一堆枕头中间,虚弱地看着大儿子:“昨天晚上梦到你舅舅了,嫌我没照顾好徐凛,跟我吵架。”   开始了,江廷眉一扬:“这么严重?”   徐敏点点头:“还有你外婆,也把我骂一顿。”   说完看江廷没反应:“你怎么不问问骂的什么?”   江廷正掐着弟弟的脸看牙,看完上下搜罗,把他口袋里糖全掏掉,这才问一句:“骂什么?”   “骂我不会当妈,底下儿子一把年纪还不结婚,不给她老人家报个曾外孙的喜,让她天天惦记……”   江廷凑上去打断她:“妈你是不是刚做过那个热玛吉?看这脖子一丝线都没有,比小姑娘还白净。”   “是吗,打的不是热玛吉,是其它的……”徐敏不自觉地抬下巴。   江廷笑起来:“这头发烫的纹理也好看,颜色特别显白,虽然病着吧,半点不耽误气色好。”   “就哄你妈吧,头发都多久没做了。”   江廷问宝时:“你说,妈好不好看?”   小朋友当然捧场:“好看!”   再给两个儿子夸下去,徐敏眼角都快崩上太阳穴。   “行了妈,今年过年,我争取带一个半个的回来给你看。”应付完这点事,江廷借口要工作,把弟弟往床上一放,掂着车钥匙走了。   往楼下走的时候,手机收到几条消息。   江廷点开看了看,是沈含晶之前那个假爹陈朗,已经回到村里老家,拖着一条残腿在走路。   活该。   收起手机,江廷掏出车钥匙。   到二楼时,迎面碰上他爸。   “爸。”江廷喊了一声。   “回公司,还是去哪里?”   “公司。”   江富点头:“来聊聊。”   父子两走到阳台,江富问:“有没有想过自己的以后?”   “我刚跟妈说了,争取年底带一个回来。”   “我不是指这个,我指你的事业。”江富看着大儿子:“你在徐凛身边这么久,有没有学到点什么?”   江廷笑笑,撕了颗糖扔进嘴里:“爸你有话直说,弄得跟老师学生一样,你知道的,这种话我答不上来。”   无所谓的态度,让江富直皱眉。   他从小把这个儿子带在身边,可到这时候,好像也没能养出什么血性来。   沉吟了下,江富提起道:“爸觉得徐凛有点不对,这么久了,他不是让你出差,就是把你派到一些无关紧要的项目上去,连董事会议都不让你跟进去学习……”   思索片刻,再压压调门说:“还有找网安的事,也就让你递了个资料吧?这么防着你,兄弟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您知道的,您儿子就这样,没什么大志。”江廷两手揣兜,慢慢转着脖子,松松颈椎。   “江廷,不要这么说自己,你不比任何人差。”   “那还是差挺远的,比如您想让我取代的叶助,我就没人家那个能力。”江廷直言:“人家双一流毕业,董办实务经验也丰富,我连信披都搞不懂,什么证券法公司法在我眼里跟天书一样,我就不是那块料。”   “只要有机会,都可以学。江富沉声。   “放过我吧,我就不学了。”江廷抽出手,搭在护拦上:“爸您也一把年纪,现在怎么样以后还就怎么样吧,真的,别折腾了。”   “叫你学点东西是折腾?要不是你外公偏心,我也不用担心你们几个以后。”   “爸。”这回江廷真笑了,笑得两肩直抖:“您要这么想,当年怎么不入赘?那我也能跟着姓徐,也是外公亲孙子了。”   “江廷,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当爸的声音拔高,侧身正想训儿子两句,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   接起来,电话里说庄磊跟蔡阳晖,两个人都被派出所给抓了。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提前更】   【Chapter 38】   --------   事件当场, 一片混乱。   江宝琪还恶心得说不出话,而杨琳白着张脸,呼吸都是散的。   过好久她抬头看沈含晶:“你故意的。”   “不是你自己想看笑话,所以一叫就过来?”沈含晶站旁边问:“警也是你坚持要报的, 怎么, 现在搬石头砸到自己脚, 难受了?”   看她若无其事,杨琳气得头晕:“分明是你先不安好心!”   “我没说要报警。”沈含晶静静看她:“杨琳,是你自己把事情弄严重了,不要怪其它人。”   几秒后, 杨琳咬着牙, 无力低头。   确实,是她看热闹上头, 觉得要把女的送进牢里才好,结果没想到, 里面有她自己老公。   “我怎么办,现在怎么办……”杨琳喃喃自语,忽然又剜一眼沈含晶:“你得意了,看我难受, 现在是不是高兴得很?”   “你老公跟人一起在外面包女的,关我什么事?而且刚刚打曹莎莎,你不是还很来劲?”   事情已经办完, 沈含晶打开包包找车钥匙, 忽然听到杨琳骂了句:“姓沈的,你这种人真是贱得可怕!”   她快步过来, 沈含晶退得有点慢, 被她一下抓到右手, 手链就那么给拉断了,掉到地上再被踩住。   见那手一指还要发疯,沈含晶直接托住她手腕:“杨琳,我是故意的又怎么样?说你蠢你就真不动脑子,同一个套你都钻,你说你好不好笑?活不活该?”   “你终于敢承认了?”杨琳死盯着她,挣扎两下:“放开我!”   “别急啊?”沈含晶加重点力道,嘲讽道:“听说当年你爸妈也是这么离的婚,这回有警察笔录在,你应该能离得更容易,所以我是在帮你,你还鬼叫什么?”   说完大力把她推开,弯腰捡起手链,转头走了。   接近车旁边时,正好江家父子赶到。   江富看她一眼,视线复杂。   沈含晶回到车上,照样回店,照样开会。   开完会,袁妙跟过来问个数据。   见她拿着手链在拼,过去看一眼:“怎么断了?”   “被人扯的。”   “谁啊?”   “杨琳。”   “你那个高中同学?”袁妙一愣,再由此,知道了刚刚发生过的事。   她陷入呆滞:“这些人……玩好脏啊。”   沈含晶笑了下。   人总要有些消遣,不为温饱操劳,不缺钱但肚子里又没货的,就爱玩些见不得人的东西,爱在肉|欲里打转。   所以抹掉有钱的光环,那当中的大部分人,什么都不是。   她低头去研究手链,袁妙问:“能接得上吗?”   “接不上了,可能要送去修复。”   两个接口,一个断在头,一个断在尾。   沈含晶把它摊在手心,微微失神。   晚上回茵湖,徐知凛一直在打电话,或者回信息。   等打完电话,沈含晶把手链给他看:“戴不上去了。”   徐知凛也没问怎么会坏,摸她耳廓:“没事,再买新的。”   转天周末,正好有空。   吃完中午饭后,两人打算去旁边商场逛一逛。   临要出门,徐知凛却接到个电话,是孙慈那边打的,想让他过去一趟。   “去吧,你先忙。”沈含晶推他。   徐知凛只能和她改约:“等我回来。”   他走后,沈含晶独自在家。   微信切小号,江富来过几通语音电话,都没接到。   重新打回去,江富接得很快:“你在哪里?”   “有事说事,不用管我在哪里。”沈含晶走去阳台,窝进椅子里。   电话那边,江富不大高兴:“你不该管庄磊的事。”   “庄磊怎么了,还没保释出来?”   “不是这个问题。”江富有点说不出话,神色起起伏伏。   怎么都没想过她会敢动庄磊,还带着宝琪。   这么一来,就怕庄氏……   “庄氏如果因为这个对你有什么意见,那我觉得你可以先反悔了,这样的合作,没有继续的必要。”沈含晶直接把话挑明,又确实好奇:“而且宝琪可是你女儿,难道她被渣男骗,你这个当爸的也无所谓?”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事情确实不该这么办,你太莽撞了。”   江富的指责声中,沈含晶哂笑了下。   所谓父母的私心。   只要自己事业顺利,女儿再怎么被人欺负,也可以先忍一忍,再拖一拖。   后面传来动静,她回头看了看:“改天再说吧,我现在有事。”   回到客厅,是负责打扫的家政阿姨来了。   “沈小姐。”她跟沈含晶打招呼:“今天没跟徐总出去玩啊?”   “他工作去了。”   “哦哦,徐总身体好了吧?”   “差不多了,就是还有点咳。”   聊几句,沈含晶去书房找本书看了会,看完坐在椅子上发呆。   书桌旁边的柜筒,钥匙一直插在上面,没有收掉过。   她拉开第二格,看见自己当初签的对赌协议。   她处心积虑要签的,一路追到游轮上签的东西,就这样放在眼前,毫不设防。   她想起庐城的再遇,想起化妆间里他夹过烟的手指,谑笑的嗓音,以及深刻的视线。   更想起年初到现在,他态度上无声的转变。   所以这段时间如果只当作臣服实验,那么每个阶段的成就感,都一步步助长了她的底气。   其实他要想对付她,很简单。   比如在供应商那边动手脚,让她的工装大单逾期,甚至背上赔偿款,对赌协议她直接就会输掉。   所以对她来说,这张协议本身不是目的,她筹码里最大的,是他的感情。   沈含晶把协议放回原地。   推上柜筒后她对着电脑想了想,给罗婶打个电话,问之前和徐知凛去待过的城市,具体是哪里。   罗婶回忆好久,最后报给她一座城市名。   根据这个名字,沈含晶开始在电脑前找资料,最后找到2011,那座城市的一些新闻。   跟水有关的。   比如那一年出现咸潮,导致海水倒灌,影响半个城市的人口用水。   再比如特大暴雨引发严重内涝,十多万人转移。   消息来自贴吧或地方媒体,一张张的照片里,汽车被没顶,积水淹到成人大腿,水面漂着拖鞋和衣架,有小孩子被放到泡沫箱里,街市摊档都用油布盖着,篮筐压着。   全市有死有伤。   有被冲进下水管道失踪的,有因为瓦房倒塌而被压的,还有大型网吧里,有人因为插座进水,而触电身亡。   看了很久,沈含晶关掉网页,清除记录。   她起来走出客厅,阿姨刚把衣服从烘干里拿出来,正在沙发上叠。   沈含晶也过去帮忙,阿姨连忙:“不用不用,我来就好了。”   “没事,我也闲得无聊。”沈含晶坐到沙发,刚拿一条刚熨好的裤子,门铃响了。   以为是徐知凛,阿姨放下烫斗去开门。   哪知门一开,蔡阳晖冲了进来。   “人呢?”他往里冲,一见沈含晶眼都红了。   阿姨也吓懵,连忙要拉他:“天呐你是谁?你进来干嘛?”   蔡阳晖哪里是她能拉住的,气势汹汹绕过沙发,地上掉了盒纸巾,被他一脚踹出老远。   他吃人一样逼近沈含晶:“你好样的,你敢算到我头上来?”   被恶狠狠指住,沈含晶缓缓站起来:“蔡阳晖,我劝你最好出去,或者有话好好说。”   “你还敢威胁我?”蔡阳晖满脸阴气。   看他没什么理智,沈含晶退后想拿手机,被他一把抢过去,砸在地上:“你他妈够狠的啊,非要惹杨琳,是不是老子揍你一顿你才不搞事?”   巨大的摔地声中,玄关也传来连串动静。   “蔡阳晖,手给我放下。”徐知凛穿过过道,同样出现在客厅。   “好,你回来了?来得真巧!”蔡阳晖非但没有把手放下,食指更加用力指着沈含晶:“就他妈你这个女朋友,把老子弄进派出所,现在我老婆还要跟我离婚!这事怎么办?!”   他说话时,徐知凛已经从另一边穿到沙发,把沈含晶拉到自己身后,再直视蔡阳晖:“有话说话,这里不是只有你能动手。”   蔡阳晖觉得他有毛病:“为了个女的你要跟我动手,你脑子不正常了吧?再说人家也记不得你,离开你这几年,鬼知道她跟过多少男人,说不定早被睡烂了!”   话没说完,迎面挨了一拳。   瞬间,客厅叮铃咣啷。   徐知凛抓着蔡阳晖,接连几拳把他打翻在地,压腿时一拳打空打到茶几边,又被他也回了一拳。   这拳打到眼镜,视线白了下,拳头过来时只避开一半,于是提膝去压制。   前段时间还喝夜酒的两个人,从沙发打到地上,用劲都狠厉,刚叠好的衣服散了一地。   好在物业来得及时,帮忙把缠斗中的两人架开,也连忙道歉,说之前蔡阳晖以朋友身份来过几次,以为这回真也是来做客的,所以给放上来了。   沈含晶扶住徐知凛,没空再管那么多,让他们把蔡阳晖给带走。   打架后,呼吸剧烈起伏,徐知凛本来感冒也没好,先咳了顿狠的。   他身上衬衫皱得不成样,扣子还掉了一颗。   家里一片狼藉,沈含晶让阿姨先去找医药箱,找到碘伏和棉签,等徐知凛平定些,开始替他上药:“痛就说,我尽量轻点。”   “我没事。”徐知凛轻轻匀气。   沈含晶没再说话,专心给他伤口消毒,扇干以后,把药膏涂上去。   “沈小姐,还需要我做些什么吗?”阿姨问。   知道她大概赶其它工,沈含晶摇摇头:“可以了,谢谢。”   等阿姨走后,她找到创可贴,把徐知凛脸上的小伤口盖住,再去找了条毛巾。   厨房水龙头一开,最先洗掉的,是她手心那层汗。   毛巾放冷水里拧干,再包着手掌大小的冰袋,给眼眶做冷敷。   “疼不疼?”沈含晶问。   徐知凛摇头:“不疼,你有没有吓到?”   沈含晶看着他,忽然说了句:“不是我报的警,我没想把他们弄进派出所。”   徐知凛跟她对视,点点头:“我知道。”   沈含晶却摇头:“但杨琳,确实是我让叫过去的。”顿几秒又说:“之前陈朗那回我一直记着,我知道你可能帮我出过气,但这口气,我还是想自己再出一回。”   这次,徐知凛看她很久。   “还有吗?”他问。   “什么?”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沈含晶摇头:“没有了。”   徐知凛伸直腿:“刚去孙慈公司,我们开了个会。”   “什么会?”沈含晶问。   “也没什么,只是AN这里,可能要多一位……新股东。”说着,徐知凛把手轻轻放在她手背,笑了下。   他说的新股东,就是庄氏。   几天后,庄氏第一次举牌,公告已经持有AN股份5.03%。   作者有话说:   这里是周四的更新,因为接下来的剧情想一口气写,所以先放上来。 第39章 【加更】   【Chapter 39】   ------   那之后, 徐知凛变得更忙。   以前一个月出差两三天,现在两三天出一回差,而且呆很久。   不过年末哪哪都忙,建材市场也一样, 沈含晶同样也埋在工作里。   这时候出货量大, 全店上下都没什么空, 人人走路生风。   十一月过半,天气晴冷。   这天加完班已经过了十点,袁妙和沈含晶去找地方吃饭。   火锅店到处是人,番茄和牛油锅各有各的红, 里面东西捞出来都不怎么用蘸料, 热腾腾下肚正好。   隔壁有人叫扯面,年轻的服务生手高肘低好一顿甩, 不少人在看,袁妙也拍了几张照片。   拍完她重新吃饭:“我今天看到有人分析, 说庄氏想收购AN?”   “什么分析,公众号吗?”沈含晶吃了口油条,觉得不够软,又加点汤。   “是个自媒体博主, 炒股的。”袁妙找到那条视频,点给她看:“听他说得挺有道理,但庄家和徐家不是有交情吗?”   视频其实很长, 沈含晶看两眼就点掉了:“你说对这些人, 交情重要还是钱重要?”   “那应该……还是钱重要。”袁妙捞两个丸子:“但他们应该也不懂做酒店吧?干嘛突然要吃AN的饭?”   “他们不用懂这个,本来想赚的应该也不是酒店的钱, 太慢了。”   “那是?”   “什么来钱比较快, 他们冲的, 大概就是那个。”   袁妙不炒股,但她爸是个老股民,经常在家看股市资讯,耳濡目染的也听过一些。   她吃着丸子琢磨几秒:“难道姓庄的那边是想……操纵股价?但也不对啊,他们不该等低价再抄底?怎么现在就开始了?”   “因为低价再买,太张扬了,现在正常价买到举牌的数,先亮个相比较合适。”沈含晶拿起手机,点进微信刷朋友圈。   “那他们怎么知道AN股份会低?”袁妙问。   沈含晶动作顿了下:“因为他们会想办法,把AN股价先拉下来。”   到时候再低价进行大量增持,等增持到足够控制董事会,再把股价做高,到时候抛售,这个差价就是滚出来的利益了。   至于AN这个集团最后是死是活,他们根本不在意。   吃完饭,两人离开火锅店。   正好路边有卖手机膜的,沈含晶新换的手机,拿过去让摊主帮忙贴一张钢化膜。   旁边是烧烤摊,有小女孩被父亲抱在怀里,等她选好的烤肠。   肠到手后,小女孩撅起嘴吹了吹,然后边吃着,边被抱着走过人流。   手机贴好,沈含晶付过款,顺便给养父打了个电话。   德国应该是下午时间的,但等待音一遍又一遍,直到自动挂断,也没有被接通。   “叔叔是不是在忙?”袁妙猜说。   “可能吧。”沈含晶盯着手机,微微皱眉。   其实上回接到养父电话以后,她心里就总揪着一块。   虽然那边声音情绪听着都正常,但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担忧。   不久夜市散场,沈含晶回到茵湖。   打开门,一片安静。   她在黑暗里茫茫地站了站,才开灯脱鞋,忙她回家后的日常。   浴室洗完澡出来已经是凌晨,沈含晶上床睡觉。   徐知凛经常出差不在家,被子里,他的味道也淡了不少。   睡前刷会手机,沈含晶发条微信过去,很快锁屏睡了。   第二天醒来,手机收到徐知凛的回复,说手稍微还有点青,但快好了。   沈含晶打字:『什么时候回来?』   那边回复:『今天。』   起床上班,一切照旧。   下午的时候灯具供应商过店,把上次那画做的样品带来。   沈含晶通电试了试:“形是差不多,但光源好像不是这个味道。”她伸手过去,观察手心的感觉:“太刺了,而且旁边的光也有点散。”   供应商找原因:“可能是盖板的问题,光没收好,我让打样师傅换个材质看看。”   “好,辛苦。”   送走供应商,沈含晶回到办公室。   行政过来,问今年年会怎么安排。   沈含晶想了想,让找就近的AN酒店要份报价,选个差不多的宴会厅。   忙完天已经黑了,马路排起长龙,车尾灯密密麻麻,时亮时熄。   想起冰箱没有青菜,沈含晶绕去超市买了点,中间看见上回吃的羊肉饺子,也拿了一盒。   提着购物袋到地库,把袋子放进后备箱时,忽然听到地库的巡逻人员拿喇叭喊了声:“那位顾客,请不要走过道中间,当心前后来车。”   沈含晶抬头,见确实有人走在过道中间,而且离她不远。   那人穿一件旧黄色大衣,脑袋扣一顶黑色鸭舌帽,脸上也戴着大号口罩。   虽然看不清脸,但停下的时候又好像盯着她看了两秒,最后钻进对面的停车区。   可能是被后视镜挂到,叮咣一下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他蹲身用左手捡起来,很快人就不见了。   带着一点疑影,沈含晶关上后备箱,坐进驾驶位。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确定是不是想多,但有点不敢贸然开车,于是把所有车窗锁定,给徐知凛打了个电话。   漫长的嘟声,无人接听。   正好几辆车开出去,都是携家带口的。   沈含晶发动车子,偷偷驶进车流,跟着开出了地库。   但还不敢放松警惕,直到路面,她还一路开一路留意后面,在高度的戒备之中,回到了茵湖。   今天时间充裕,她做了个黄油虾,拌一碟波菜,再把羊肉饺子摊成生煎版的,撒一层白芝麻佐味。   想了想,又加一盘口蘑。   看米饭差不多蒸好,拿手机准备打电话的,看见有个未接来电,是徐知凛的。   拨过去,徐知凛问她:“给我打过电话?”   “对,你在忙?”   “刚开会没听到,怎么了?”他问。   “没事。”沈含晶解开围裙:“你几点回?”   “有个饭局,可能会很晚。”徐知凛说。   “哦。”沈含晶垂眼看着自己手指,摸摸指甲盖:“那你少喝点,感冒刚好。”   “你别等我,自己早点睡。”   “好。”   挂断电话,沈含晶把菜端到桌上,自己慢慢吃了一顿饭。   那天夜里,徐知凛果然回得很晚。   而且之后,也越来越忙。   庄氏那边,持续在二级市场增持AN的股份。   但因为他们跟AN以前的关系,所以外界有说是友情买入的,以防AN股份被盯上,但也有人说庄徐两家已经因为私事闹掰,所以这回,庄氏就是冲AN控制权来的。   各路消息云云之时,AN直接跟季报一起公告,说对庄氏买入AN股票一事,从来都不知情。   这样一来,相当于间接坐实庄氏的动机,也令AN股价小涨。   毕竟有知情人透露,庄氏这回准备了不少钱,对AN势在必得。   不久,到了年度的最后一个月。   这天下午,沈含晶参加完一个协会活动,开车回了店里。   袁妙正好在财务室对帐,对完拐进她办公室,说有个布艺的供应商可能爆单了,这边一批窗帘怎么也催不过来,有两个客户脾气不太好,在微信里骂人。   沈含晶看过订单,直接给那边的销售总打电话,好说歹说,终于得到承诺出货的具体时间。   袁妙这才松口气:“你吃饭了吗?”   “吃了。”沈含晶把手机放回去,沉吟了下:“我想回去一趟。”   “啊?回哪里?”   “回去看看我爸。”   是要回德国的意思,袁妙盖上笔:“上回,叔叔一直没接电话吗?”   沈含晶摇头:“联系上了,但我确实也好久没回去,挺想他的。”   “哦哦,那你什么时候回?”   “忙完这段时间吧。”沈含晶思索。   再聊一段工作的事,袁妙推门出去。   两三分钟,她忽然又跑回来。   “怎么了?”看她急样子,沈含晶问。   “你看,是不是出事了?”袁妙把手机放过来。   是一条最新资讯,上面写的是:AN旗下拥有会员数最多的湃淞旅业,可能存在数据泄露。   事件发酵得很快,她们看到的时候,已经有顾客在网上发帖,说前几天差点被骗子发的链接骗走银行卡的钱,而且点进去还看见过AN的伪官网,现在才知道,真是AN出了问题。   真也好假也好,互联网的消息都是长了腿的,这一秒发,可能不出半小时,已经飞遍全网,而且有了不同版本。   “挺严重的吧这个?”见她一直盯着看,袁妙小心翼翼地问。   沈含晶来回看了两遍,最后在评论区翻找很久:“嗯,严重。”   对一家酒店来说,住客信息都能被泄露,品牌在消费者心里的信任绝对会受损。   但住客可能不会立马锐减,反应最直接的,还得看股价。   次日下午五点,AN股价跌停。   同日庄氏二次举牌,已持AN股份10.08%,逼近AN自持的占比。   庄氏掌舵者庄新成,年已七旬。   在某次出席活动时,他被问到AN这回的数据泄露事件,表示支持后生,相信徐知凛会处理好这件事,给广大消费者一个说法,也会让AN顺利度过危机。   然而也就一周有余,庄氏接连两次举牌,持股已达24.1%,力压原来的山石资本,成为AN第一大股东。   没多久,庄氏以第一大股东的身份,要求更换AN股事及监事,撤除徐知凛集团总经理的职位。   此时外界,更有不少消息。   预测走向的有,支招的也有,比如让AN找一位有钱的白衣骑士,买到超过庄氏股份的比例,稳住话语权。   还有人疑惑,山石资本为什么一直没有动静,全程没有增持过,以及跟徐家要好的蔡家,也没有过任何动作。   蔡家虽然不算雄巨,但如果愿意买到相应股本,愿意在AN董事会占上一席,也可以跟庄氏暂时分抗一下。   然而蔡家没有,就算翻朋友圈,现在的掌事人蔡阳晖也毫不表态。   至此,AN似乎孤立无援。   资本之争愈演越烈,天气却越来越冷,转眼,圣诞接近。   厂商基本都在赶最后一批货,开完月中的会后,沈含晶也慢慢闲下来。   同一条街,不少品牌店员都在数日子等放假,春序积压的单子也出得差不多,整体来说,今年生意真的不错。   赚了钱当然要分钱,财散人聚,最基本的道理。   这天确定年终奖后,沈含晶打开出货安排,看见下午一单是AN的,接待室桌椅。   她打开电脑,见下午没什么工作安排,于是处理完手头的事,跟着送货去了。   到AN时三点多。   这回换的几套都是小接待室,因为早就空出来,所以卸货入场也比较快。   等货装卸完,沈含晶打算去趟楼上。   往外走时她接了个电话,是老店那边打的,正仔细听的时候,外面廊道,徐知凛从眼前走过。   他穿一套深灰西装,后面跟几个人,自己步子迈很大,目不斜视的。   其实已经很久没见,就这经过的几秒,侧脸已经有一点陌生感。   接完电话,沈含晶走到外面露台,正好看见他的车子驶动,离开办公区。   站了站,沈含晶也坐电梯下去,开车回店。   那天她加班到很晚,还没想走的,但车场保安打电话,说她车窗被砸了。   过去一看,确实主驾位的车窗破了个洞。   年底这种事确实会多些,但最奇怪的是,她车里根本没放包,也没有任何财务损失。   保安看了一圈,好心提醒她:“沈小姐,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沈含晶抿了抿嘴。   确实,不为财的话,这一举动很像是纯泄愤。   可谁干的呢,蔡阳晖,还是庄磊?   应该不太可能,毕竟他们都刚保释出来,这种事不管自己做还是找人干,都得不偿失。   但就是因为找不到头绪,才更让人觉得奇怪。   可惜车场太黑了,监控没能查出什么。   沈含晶把现场照片拍了一堆,清理碎渣时,突然想到那天超市地库里,穿戴奇怪的陌生人。   这么一想,后背似乎出了点白毛汗。   她加快速度清理,把车开到4S店之前,先去了趟派出所,登记报案。   等忙完所有,已经是凌晨。   打车回到家,脑袋有点木木的。   推门进屋,徐知凛居然在。   他应该也刚回来,西装脱掉就剩马甲,自己坐在单人沙发里。   沙发矮深,他手里一杯酒,喝到剩一半。   “难得啊,你今天忙完了?”沈含晶走过去。   “你刚下班?”徐知凛问。   “对,刚下班。”   “吃饭了吗?”   “吃过了,你呢?”   徐知凛笑,朝她递出手。   沈含晶把包包放旁边,顺手拉他,却反被扯进沙发。   徐知凛抱着她,把她头顶的毛线帽摘掉:“有静电,打手。”   “天冷是这样的,太干了。”沈含晶坐他腿上,手在他脸上流连,最后摸到嘴唇。   凑过去想亲他的,他往旁边咳两声,只让她亲到脸。   沈含晶垂眼笑了下,把旁边的酒拿过来,喝了一口。   杏仁酒的味道,一点药草味的衬托。   喝完问:“心情不好?”   徐知凛回过正脸,伸手摸她头发:“最近有没有关注AN?”   “怎么了?”沈含晶问。   关注什么呢?关注庄氏要清洗AN管理层,还是,庄氏要接管AN董事会?   “当然是庄氏。”徐知凛坐直一点:“你说他们……为什么这么有把握?”   被问到,沈含晶作势思考:“大概因为……有钱?”   徐知凛眼皮动了下,眼里粼粼笑意:“你看,我之前就说过,我有的一切都很危险,果然这么快就被人惦记了。”   说完,望住沈含晶,片刻坐起来握住她肩头:“如果我这回输了,怎么办?”   沈含晶同样望着他,窄而内收的轮廓,一双眼定定的,黑不见底。   她低头喝酒:“那你会输吗?”   徐知凛看她很久,直到把最后那点酒液全部吞下,才收眼一笑:“放心,我不会输。”   作者有话说:   其实不确定是不是加更,因为明天可能要请假,或者延迟更 第40章 来了   【Chapter 40】   --------   徐知凛的话, 不只是说说而已。   元旦前夕,就在庄氏打算参加AN董事会的前几天,振中药业、山石资本,以及另一家知名地商陆续举牌, 表示持有庄氏股份, 均已超5%。   尔后, 国内一家钻研罕见病的药研室,传出要找买主的消息。   这间研究所口风一直很紧,庄氏跟了好几年都没能扒出点什么,这回消息一出, 振中出手迅速, 以最高价拿下两款原研新药。   而庄氏因为钱大部分都在AN,连出价的top3都没够到。   与盯了很久的方子失之交臂, 后院又起火,庄氏多少察觉不对, 但这时候再调头,为时已晚。   元旦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AN召开股东会,庄氏派人出席, 且目的直接,要求重选董事会。   也就是这天,AN向公安机关报案, 把新招聘的网安团队负责人给送了进去, 请求立案调查。   跟着一起被捕的,还有某位集团高管, 罪名是受贿。   且这两个人背后的主谋, 都直指庄氏。   消息传出来, 几路人马都各有心思。   沈含晶坐在办公室,就算不主动搜索,刷刷朋友圈刷刷微博,相关字句都会往眼睛里蹦。   何况还有个袁妙。   她不清楚沈含晶跟徐知凛之间的事,只是担心AN真的易主,毕竟那是她们公司的大财主。   “你看,这个人好会分析。他说庄氏本来想高额套现,结果到现在,真的钱都套在AN。”袁妙念着手机上内容:“还有这个,药企圈的号,说庄氏这回没拿到药单,明年政府集采,恐怕他们拼不过振中。”   她全部分享过来,沈含晶也撑着脸看了看。   后面药企圈提到的政府集产,有人在评论区做了科普,大意庄氏如果明年真的因为新药而输给振中,造成的损失是很难估算的。   还有人直接讽刺,说庄氏现在应该睡不着觉了,不仅担心集采的事,还担心振中现在要做的事。   毕竟对家买了自己的股票,还在二级市场持续活跃,这情况换谁心不慌?   “这个振中是哪里来的啊?怎么这么帅?”袁妙问。   振中,沈含晶想了想:“蔡思慧记得吗?她婆家。”   “啊,那她还挺仗义的……比她弟弟仗义。”   沈含晶笑着摇摇头。   商业场上很难说仗义这种话,非要说的话,山石资本的孙慈跟徐知凛是大学同学,这是实打实的关系,至于蔡思慧老公朱晰,跟徐知凛应该没什么交情。   所以这回突然出手,应该也有背地里的交易,暂时不为人知而已。   一看时间不早了,沈含晶问袁妙:“回去吗?”   “去哪里?”   “当然是回家啊。”沈含晶关上电脑:“走吧,今晚给你做顿饭。”   离店开车,乖车开到半途,袁妙这才感觉有点不对。   “你跟徐总……还好吧?”她问。   主驾位,沈含晶没说话。   看这样,袁妙也没好再问。   回到富春,车子过闸时,沈含晶忽然慢慢停住:“那个是不是王晋鹏?”   袁妙吓一跳,仔细看还真是:“他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沈含晶摇摇头。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有毛病。”袁妙骂了句。   “试一下说有男朋友了?”沈含晶试图支招,但又觉得:“看这个情况,除非你再婚,不然他不会轻易撒手。”   “……我去哪找男朋友?”   手机震响,沈含晶打开看了下。   是蔡思慧,约她明天一起吃饭。   正回信息,袁妙打算下车:“我去跟姓王的聊聊。”   “不如电话聊?”沈含晶连忙拉住她:“太晚了,别下去。”   袁妙说没事:“我当面跟他聊好一点,把话都说清楚。”   她坚持要去,沈含晶问:“我陪你?”   “不用,多个人有些话反而说不开,你先回去吧,有需要我会叫你的。”袁妙松开安全带,临走前安抚沈含晶:“没事,王晋鹏不敢干什么,他怂着的。”   “好,自己小心点。”   两人就此分开,沈含晶停好车,一路还想着袁妙的事。   不管姓王的怎么知道这个地址,看来,这里都不能再住了。   进门洗手到厨房,沈含晶还想着搬家的事。   她从冰箱拿菜,看见有酥肉和波菜,于是混在一起做了个汤,又打算弄个蘸碟,于是找碗装了葱花辣椒,再转点熟油倒进去。   看旁边汤锅开始汩汩地响,再又顺手把碗给移开。   哪知碗壁太薄,拿起来时烫得晃了一下,马上被油泼到手,火辣辣针刺一样疼。   沈含晶打开水龙头,把手放到下面一直冲,等痛感缓解些了,她找到烫伤膏,把伤口旁边涂得厚厚的。   半小时后袁妙回家,见她抓着冰袋,马上也跑过来:“怎么了,受伤了吗?”   “没事,烫了一下。”沈含晶换一侧包着:“跟王晋鹏说清楚了吗?”   袁妙点点头:“我跟他说了,再缠着我,我就把他和小三的照片发给他们同事,让他别想做人。”   “那他怎么知道这里的?”   “他去找我爸拔罐,看到我寄回去的快递了,上面有地址。”   “嗯,说清楚了就好。”沈含晶拿开冰袋,又涂一遍烫伤膏。   钻心痛感一阵又一阵,今天晚上,怕不好睡了。   *   隔天中午,和蔡思慧约在附近吃饭。   蔡思慧头发修短了些,之前的锁骨发,现在是齐耳长度,看起来更加利落。   “别担心,庄氏这回做不成事。”她安慰沈含晶。   AN这些年做的项目交的业主,关系不是白建立的。   这些业主里有钱有势的不在少数,知名地产商不缺,还有各方关系够硬的Y企。   庄氏想要恶意收购,想对董事会大换血,想清洗管理层,就势必会对AN品牌造成影响,那么接下来影响的,就该是各大业主的利益了。   所以庄氏要动AN,也得考虑这些业主愿不愿意。   新菜上来,沈含晶吃了两口,问蔡思慧:“蔡小姐已经有打算,要接管蔡家吧?”   蔡思慧也很坦荡:“我不瞒你,确实有这个想法。”   喜达是祖辈打下来的基业,她看不得蔡家被自己那个没出息的哥哥给弄得半死不活。   还有杨琳,没谁指望她能在事业上帮到蔡家,但关键时刻要能拎得清,能推一推劝一劝。   比如AN这回的事,蔡家应该第一时间出面帮忙的,帮多帮少看能力,态度上必须要坚定。   商业场都这样,有来才有往,这回蔡家如果帮了AN,以后蔡家再有难,AN肯定也不会袖手旁观。   更何况,AN还在蔡家董事会上占有一席。   这样子视而不见,真的蠢到没药救。   聊半程,沈含晶实心赞了句:“蔡小姐是女强人。”   不仅出身,资源和眼界都是高位。   本身拥有得比其它人多,但仍然没有停止过努力,这样的人,其实更值得钦佩。   再笑笑:“你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其实没什么具体的事,就是回国以后太无聊了,特别想找个人吃顿饭,聊点有的没的。”蔡思慧给她加了回水,笑着说:“希望今天没有打扰到你。”   “当然没有。”沈含晶点点桌面:“我在这边其实也没什么朋友,能一起坐坐,随时欢迎。”   菜陆续上完,安静的餐厅,两人确实坐了挺久。   期间,蔡思慧一直在观察沈含晶。   看她谈吐淡定,举止自若,整个人落落大方。   比起几年前,其实看起来开朗很多。   要说脸,变化实际不大,只是几年前的沈含晶漂亮也够漂亮,但人前,真的过度安静。   太低眉顺眼,美中就带点底气不足的感觉,经不住别人太细的打量。   不像现在,有种历经红尘磨练的稳静感。   带点麻木,其实更动人。   聊着聊着,蔡思慧忽然又想起那年雪场的事。   其实跟沈含晶,还有一件事她没说。   是后来回程,意识到可能是被故意安排撞见,所以她问过沈含晶,难道不怕自己把事情告诉徐家大人。   沈含晶当时回复说怕,但更希望她去告诉。   问为什么,沈含晶当时的回应是:“因为你不说,也有别人会说。”过很久又笑了下:“我宁愿,事情是被你捅破的。”   这番对话当时没弄懂,现在要问,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   一顿饭吃完,蔡思慧说家婆马上生日,想送她一份礼物,请沈含晶做做参谋。   沈含晶没有拒绝。   餐厅出来,两人到附近的商场逛。   商场新开的,上面就是办公楼,所以工作日人也不少。   走到三楼,碰见江家姐弟。   宝时胖溜溜的,见谁都一个笑模样:“姐姐!”   牵他的是江宝琪,看到沈含晶,她目光顿了顿,越过去跟蔡思慧打招呼:“思慧姐。”   “宝琪。”蔡思慧也朝她点点头:“今天不忙?”   “不忙啊,我最近都在家待着……”江宝琪边跟蔡思慧说话,边偷瞄沈含晶。   沈含晶没理她,自己逛到旁边,发现之前戴过的手链同款。   徐知凛送的那条还放在家里,依旧断着,没有拿去修复。   销售过来介绍,说是最新款,刚调的货,就剩少数几条。   沈含晶逗留一会,走开到旁边柜台,看中一条领带。   香槟底和墨绿纹,很有格调,跟徐知凛几套西服都很配。   “这条吧,帮我包起来,谢谢。”   江宝琪溜边过来:“给我二哥买的?”   沈含晶没理她,在柜台拿颗糖给江宝时。   小孩儿乐呵呵正在笑,立马被江宝琪收掉:“妈不让你吃糖,看你牙都掉没了。”   要说这个弟弟脾气也真的好,对着糖纸空舔两口,笑眯眯说:“我吃过啦!”   “傻样。”   蔡思慧接了个电话,一脸歉意过来:“不好意思,家里忽然有点急事。”   沈含晶点点头,让她先回去了。   过会领带包装好,沈含晶付完款也要离开,被江宝琪纳闷跟住:“你干嘛不理我?”又拍她肩膀:“什么时候,你跟思慧姐关系这么好的?”   “逛个街而已,没什么关系。”沈含晶从店里离开,往电梯间走。   明显不想理人,江宝琪哼一声:“拽什么呀,人家思慧姐姐比你厉害,也没你这么拽。”   “多厉害?”沈含晶伸出手,按亮电梯的下行键。   江宝琪刺激她:“人家常春藤读的研,正儿八经高材生,当年要不是你,我二哥都跟她一起去美国了。”   电梯快到了,沈含晶侧头。   “看什么?你考过省级名次,我二哥成绩也不差的,当时那绩点拿出去申请学校,早都几个offer了。”江宝琪蹲下去想抱弟弟,抱不动又有点发脾气:“你才几岁啊怎么这么重?”   电梯门开,沈含晶进去挡住:“进不进来?”   别别扭扭的,江宝琪跟了进去:“我问你,上回庄磊那个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猜到一点。”沈含晶说。   “是猜到一点,还是根本就引我上套,利用我报复杨琳?”江宝琪蛮生气的,瞪起眼想骂人,忽然又看见沈含晶右手:“你手干嘛了?”   她说话喜欢碰人,沈含晶眉头微皱,把手盖回袖子里:“你觉得我在利用你,那我就在利用你。江宝琪,以后不要跟着我。”   说完等电梯门开,出门就走了。   商场离茵湖不算远,十几公里。   因为手伤开不了车,沈含晶打的出租。   下车到大堂,碰到物业打招呼时她一个闪念,问及徐知凛。   物业回想了下:“徐总啊?他好像刚走,没半小时吧。”   沈含晶一怔,以为他还在出差,原来……已经回了申市。   那么昨晚她没在家,他肯定也是知道的。   灰色尼龙绳,忽然感觉有点勒手指。   在地心停留几秒,沈含晶转身,踩地板离开。   那天后,她没再去过茵湖,徐知凛也没有找过她。   一天天的,离年越来越近。   店里开始排年假,行政在网上定制了一批春联年画,打算送给客户。   拆两套出来看,春联内容都不同,福字的字体也很特别,还有Q版财神爷和钟馗。   沈含晶也在楼下待好久,听同事们说要贴在店里,看大家去找胶水胶布,热闹得像今天就过年。   门口抹福字时,江廷从财务室下来,跟沈含晶碰个正着。   “廷少。”沈含晶主动喊他。   江廷想走没能走脱,只好顿足:“好久不见。”   “最近忙什么?”沈含晶随口一问。   江廷迟疑了下:“忙……内审的事。”   因为高管受贿的事,AN顺势启动内审。   还有之前被送进去的网安负责人,自己认下所有的错,说是故意把AN数据外泄。   原因是收了外界贿赂,跟人里应外合,要重创AN品牌信誉。   也正因为这个,他当初才能在一众竞争者里胜出,顺利带团队入职AN。   至于到底受谁指使,具体的AN没有公布过,但这些已经够了。   当然最主要的,是这次湃淞系统只有很少一部分泄漏,并没有涉及太多住客。   而AN的公关部门也足够给力,道歉公告拟得及时又诚恳,没有试图掩盖事实,并主动给那部分住客的会员卡里发了大额补偿券。   AN在国内经营多年,口碑在同行业其实都是top级。   以及这次在庄氏恶意收购事件中,受害者角色也赢得不少同情票,加上有错就认的形象,极大地挽回了AN的品牌力。   互联网时代,没什么是不可以被营销扭转的,只要公关抓得住大众心理,资本家也可以被共情。   而处理过外敌,接下来,就该是肃内了。   肃内肃内,其实砍的就是裙带关系。   在这种特殊时期,江廷还能跟没事人一样,沈含晶绝对是服的。   她背起手笑:“廷少,你其实很聪明,对吧?”   比如知道他父亲不安分,干脆摆烂,干脆什么也不管。   更知道他父亲很难斗得过徐知凛,所以一开始就置身事外。   江廷抠了抠耳朵:“要夸人可以大大方方夸,声音高点不怕,还带个问号干什么?”说完想走的,走出两步又倒回来:“你跟徐凛,是不是很久没见了?”   “好像是吧?记不太清。”沈含晶弯腰,把一卷胶布放正。   “你就没想去找找他?”江廷暗示:“说不定,他在等你?”   “等我干什么?”沈含晶在年树上摘个桔子,掰一半递过去:“吃吗?甜的。”   看她真在嚼,江廷也半信半疑地接过,又邀请道:“我回AN,要不要带你?”   沈含晶摆摆手,上楼去了。   那无所谓的背影,江廷看了好久。   有时候觉得很奇怪,她要什么没什么,但从来不怨天尤人,可是又坏得很自洽,自洽到可怕的程度。   所以,到底是经历让她懂事太早,是情感隔离太厉害,还是……真的天生就不好惹?   摇摇头,江廷走出店外,把皮剥掉,桔子放进嘴里。   才一嚼,立马打了个激灵。   呸,真他妈酸。   *   两天后,庄氏一款以保健品名义售卖的补剂,被爆有违禁成分。   这款是庄氏的王牌产品,如果爆料属实,不仅要吊销批号,还有被立案调查的风险。   这样情形之下,庄氏再也顾不上AN,一边紧急召回产品,一边表态,愿意把手里股份给AN回购。   毕竟再坚持下去,资金套死不说,振中药业这个对家,已经开始在他们内部挖人了。   于是闹到年前一周,庄氏与AN以讲和的姿态,结束了这场战争。   明面上庄氏曾一度把AN逼到绝境,但事后再看,庄氏反而帮AN清了散户,把股份给聚在一起。   消息滚动几天,到了南方小年。   按这边习俗,小年是要吃年糕和马蹄的。   袁妙回了庐城,店里也只剩下很少员工,沈含晶带着大家一起在楼上厨房做饭,热乎乎吃了顿小年饭。   吃完她给养父打电话,说了准备回去的事。   养父口头应得好,但她总觉得老人气息有点虚飘飘的,可怎么也问不出真话来。   挂断电话,沈含晶回了办公室,开始查机票信息。   烫伤的手还没好全,有一点疤扯得皮紧,她拿大拇指在刷信息。   页面跳转时,门被敲响。   抬头一看,徐知凛进来。   很久没见了,他穿件黑色大衣,眼镜架在鼻梁上,一张斯文俊秀脸。   沈含晶坐直身体,朝他笑笑:“来了。”   她太平静,徐知凛往门外看一眼:“出去喝杯东西?”   “没必要吧,就在这里说,很方便。”   徐知凛点点头:“看来,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看到评论了,谢谢每一位真情实感追文的读者,大家放心,是he 第41章 【提前更】   【Chapter 41】   --------   太聪明的人, 从头到尾不用吵一句,已经察觉关系的松动,更察觉彼此的态度。   办公室有水,刚烧好的。   沈含晶找个纸杯倒出来, 放到徐知凛面前:“不好意思, 没有茶叶。”   徐知凛拢住杯体, 太烫了,只能扣在最上面。   等水温降一点,他端起来喝一口:“江富给你什么好处?”   “他没说吗?他掌权以后,春序的对赌协议就可以作废了。”沈含晶眼睛弯起一点点:“人不是已经停职了?这些难道还问不出来?”   徐知凛看着她, 从眼到鼻, 再到颈间那条丝巾,黑白波点, 是她一直喜欢的纹理。   “太恨我是吗?因为我插手春序。”他问。   沈含晶没有回答。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有几分钟, 谁都没有说话。   但分明不久前,还在同一间屋子里共度好几天。   徐知凛指尖挲动杯壁。   他记得她一遍遍给他量体温,进进出出给他端水递药,不像现在, 抿不出一丝情绪。   半晌:“你一直有机会,可以跟我说清楚。”   沈含晶点头:“我知道。”   但不想说。   已经做过的事,没有再修补的必要。   她可以坦诚, 但不会后悔, 更不会求情。   “我就是这样的,我以为你了解?”   “了解什么?”徐知凛举眼看她。   他目光灼灼, 沈含晶错开眼。   桌面放着几个小桔子, 全是盆景摘下来的。   她剥开一个, 掰瓣送进嘴里,吃不出味道,但嗅觉异常发达,能闻见徐知凛身上的寒气,外面大概要下雪了。   等吃掉半个,她说:“江富那边,我给他提供过几回信息,凡是我看到的听到的,我觉得有用的,都告诉过他。”说完坦然抬头:“我需要为这个负什么法律责任吗?”   “宁愿这样也不肯解释是吗?”徐知凛眼都不错地看着她。   就这么不愿意认一句错,不愿意低一下头。   沈含晶摸着手里半个桔子,一根根摘掉表面的白丝:“你不是很了解我?我以为你知道的,我从来不解释,不认错,不走回头路。”   徐知凛笑笑,嘴角小幅度拉动了下。   确实,她是这样的,随时能走,随时准备要跟所有人告别。   永远都这样,永远不会留恋。   他曾经以为自己能是例外,就算以前不是,现在也应该是。   但很明显,他没能做到。   摘下眼镜,徐知凛抽了张纸来擦。   沈含晶忽然问:“你一直知道我在做什么,对不对?所以为什么不提防我?”   徐知凛还在擦眼镜,慢慢的,从镜框到镜脚,擦得一丝不苟。   等终于擦完,他重新戴上眼镜:“跟你没有关系,信息你告不告诉江富,那个团队我都会录用,因为他们履历确实足够优秀。”   是这样吗?   沈含晶压下眉梢,笑出一点磨钝弧度。   “那我猜错你今天来的目的了吗?”她看着自己的手指,指缝里残留黄色的橘子汁水,像次等砖的颜色,不干不净的斑驳。   沈含晶往前坐一点,看着徐知凛,声音放软:“你来不是为了揭穿我,是想告诉我,一切跟我没有关系,所以只要我愿意跟你撒个娇低个头,我们还能跟以前一样……是这样吗,知凛?”   她语气轻飘飘的,像没有浮力。   徐知凛探手把领带松开一点:“你觉得呢?”   回应他的,是沈含晶的嗤笑。   “不要这么低自尊,徐知凛。”她板直着声线问:“就这么放不下我吗?留了刺还要给我台阶下,就不怕我以后再害你?”   这样态度,徐知凛整个人却更松懈下来,往椅背靠,看她忽然变得很有表达欲,一句接着一句。   比如她说:“别做这种自我感动的事,世界上不是只有我一个女的。你去找其它女人,找像蔡思慧一样跟你家世相当,人聪明又上进的。”   “或者你想再看我演戏吗,我现在就可以演给你看,告诉你我很后悔很难受,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但都是假的,假的知道吗?没有意义。”   “还有以前的事我记不起来,就算记起来也没用,以前怎么抛弃你的,以后可能也会作同样的事,所以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话不好听,很不好听,一句句都在试图把人的心往下掼。   她不是过去那个她衍生出来的,她一直没变过。   还是跟以前一样,像固执的一粒盐,有软硬不吃的倔,也不怕把真真正正的自己掏出来,毫不遮掩地摊在人跟前。   过很久,徐知凛才重新坐直,两条腿左右分开,支在地面。   “沈含晶。”他少有的叫她全名,认真看着她:“我是一个正常人,一直都是。”   “什么意思?”沈含晶觉得好笑:“所以你是说我有病,不正常?”   徐知凛摇摇头:“我的意思是,因为我是一个正常人,所以我对你从来不是臣服,更没有过不得不。”   桌椅之后,沈含晶目不转睛。   她平视徐知凛,明明人就坐在跟前,但看不清是什么神情。   失望还是失落,她找不见。   但他的话像把裁纸刀,停留在那一句的思绪截面,不用锋利起伏,却也能贯穿人。   力透胸背。   “我不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我知道你可能还不太清楚,但我希望这回,你能记住。”说话间,徐知凛离开座椅,沉倦看她:“从头到尾我对你的感情都是心甘情愿的,只是想跟你在一起,但你好像……始终搞不清这一点。”   八年前是,八年后的现在,同样是。   转过头,办公室一扇窗户关很紧,外面灰蒙蒙的,天压得很低。   “春序的事是我不对,当初我不该动你的公司,不该强行把你弄到这里来。”徐知凛视线轻度游离。   说完他转回来,正脸静静看着沈含晶:“对赌协议我会让人公证去作废,以后你想在哪里都可以,但尽量,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   他其实不是一板一眼的人,这时候声音好像还带着温度,但说完这些话,目光已经很淡,淡到像在看一个不相干的人。   手指动了动,再动了动,一阵又一阵的拉扯感。   沈含晶低头,看手指皮上的那点疤,像在哪里沾来的沥青,格外狰狞,格外丑陋。   “还有话要说吗?”她缓缓掀动眼皮。   “没有了。”徐知凛转过身,几步走到门口。   手指压在把柄,一拉就开。   年关,进店的客少,在空荡的展厅格外引人注目。   走下去,一楼有个顾客在看摆件,他穿洗旧的黄色大衣,黑色鸭舌帽,大号口罩。   摆件没多大,他拿起来用手掂了掂,左手。   店员在旁边热情介绍,那人只吐出简单两个字:“还行。”   徐知凛没太在意,一路往外走,走出店门时烟瘾犯了,于是摸出一根。   旁边值班的保安很有眼力见,马上过来送火。   点着后,徐知凛道了句谢,往停车场走。   一辆车刚好开过去,他站在原地等了等,不经意回头,发现刚才那个黄衣服的客人居然在往楼上走。   不对,是在往楼上跑,那人步子迈得特别大,急得好像不顾一切。   而二楼走廊,沈含晶刚从办公室出来。   徐知凛皱了下眉,很突然的,隐约有什么在脑子里闪现。   他扔掉烟迅速回身,经过店门口时跟保安撞了个狠的。   保安趔趄了下,嘴里一句徐总还没喊出口,就见徐知凛疯了一样往楼上跑,脚步乱踩之中,很快听到尖叫声。   二楼走廊,穿黄衣服的客人手里,赫然出现一把明晃晃的刀。   那人持刀吼了句什么,直接往沈含晶身上刺过去。   指顾之时,赶到的徐知凛一个动势抱上去。   到这时候,保安再迟钝也回神了。   他找到鱼叉马上咚咚咚往上跑,可为时已晚,就见几下缠斗的动作后,徐知凛猛地蜷缩一下,腰向后拱起的同时,手臂大力一甩,把刀甩出几米之外。   可那把刀,也已经沾了血。   旁边人迅速蜂拥,跟保安一起把行凶者按在地上。   行凶者开始发狂,喉咙里不停怪叫,脑袋挣扎着动个不停:“沈含晶!你这个祸害!你害了老子一辈子!你要给老子偿命!”   太突然了,一切都太突然了。   动乱前方,沈含晶跪在地上,抱住受伤的徐知凛,整个人都在发抖。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她抬头喊人,又把脖子丝巾扯下来,堵在流血的伤口:“知凛,徐知凛,看人,不要闭眼,看我!”   徐知凛咽了下嗓子,回头说出个字:“方……”   方什么?   顺着他的视线,沈含晶朝前看了一眼,碰巧行凶之人拼命抬起头,视线锁定她,像要把她生吞活剥。   那人帽子已经掉了,口罩也被扒下来,一张脸裸露人前。   刹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熟悉感冲过来,沈含晶呼吸错拍。   然而此刻无暇旁顾,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催问救护车有没有叫,让人把医药箱拿过来,止血的东西翻得满地都是。   她指尖发冷,呼吸也乍起乍伏的,一边止血,一边跟徐知凛说话,确保他不要陷入昏迷。   很快,救护车到了。   医护人员下来,沈含晶也跟着过去。   往外走出几步,小腿被什么东西打中,是行凶者给警察拷住,脚下还把个石子踢到她身上:“贱女人!你不得好死!”   恶狠狠的对视中,再次证明有多恨她。   “没事吧店长?”旁边连忙有人问。   沈含晶摇摇头,连拍灰都顾不及,摸索着往救护车的方向走。   大冷天,外面的风冷得像刀,要刮进齿缝,更要剖开人的脸。   救护车的鸣笛声,警车的警笛声,起起伏伏交错在一起,让人心里穿了孔,翻了浪一样。   一路高吊的情绪中,医院到了。   车轮碾过划着禁停线的急救通道,门开以后,医护飞快把担架床运走,前前后后忙成一团。   沈含晶跟到急救室外,被门挡住。   护士进出拿东西,看她木头人一样站着,安慰说:“去洗个手吧,消一下毒,别着急。”   沈含晶点点头,按指示牌,到了洗手间。   浅色的墙,浅色的地板,消毒水的味道很刺鼻,医院的环境,让人很难喘得过气。   打开水龙头,手伸到下面,鲜血和烫疤在一起,像红色的蜡,烧得只剩油。   她麻木地清洗着,血水一线线沿着洗手盆流进下水道时,忽然想起刚才那个行凶的脸,以及熟悉的声线。   或许,惯用的还是左手?   抬头,像被用力地握了下,沈含晶忽然记起那人的名字。   方治成,那个美术家教,那个……本该在坐牢的人。   眼前镜子照骨一样,有什么东西一点点挣脱眼眶,过去的每分每秒都变得具体起来。   沈含晶看着衣服上半干的血迹,整个人被打散,身体被拉扯成两个角色。   过去的,和现在。   仿佛陷入一场巨大且有力的精神错乱,她突然记起打完球之后,站在晚风里看着她的少年,还有值完夜班,给她带一碗热粥的少年。   都是徐知凛。   更记得那年分手,他眼梢微红,第一次对她说那些话。   沈含晶,我是个正常人。   过去的画面像缝纫机的针脚,踩出又密又深的切口,一下一下,挤压血管神经。   像被极快击穿,沈含晶身体一晃,整个人栽入黑暗。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提前更】   【Chapter 42】   -------   傍晚时分, 天空下起雪。   雪末子像粉像沙,被风吹得撞到玻璃上,很快又往其它地方飞。   等到夜里,气温又是直降几度。   刀擦到脾, 徐知凛的生命体征不算稳定, 需要在监护病房观察一夜。   病房外, 江廷作为家属,回答了民警一些问题。   等他送民警回来,江宝琪也匆匆赶到。   这消息把她吓惨了:“搞什么啊,那个方治成不是在坐牢吗?怎么跑出来了?”   江廷铁青着脸, 最后说了四个字:“监外就医。”   从警察那里得到的消息, 说方治成入狱以后表现一直很好,所以获得过两次减刑机会。   但就在今年, 他查出癌症,所以申请了监外就医。   刚好这么巧, 他又发现了回来的沈含晶。   所以跟踪,砸车窗,都是他做的。   一开始或许只想泄愤,但病痛的折磨, 以及医院一次次检查的恶性结果,放大他迁怒的情绪,更让他彻底钻进死胡同。   所以到最后, 又还是选了最极端的方式。   “妈的!”江廷差点一脚踹在椅子上:“当时就该先废了他的手, 再送进去!”   江宝琪抱着包,也差点骂句脏话。   大年底的, 现在两个人都躺在病房, 简直了, 都什么破事!   *   观察一晚,次日上午,徐知凛总算是转去了普通病房。   而沈含晶因为在国内没有亲人,所以接近中午的时候,袁妙从老家飞了过来。   “天呐……”她到现在还没缓过来,人坐都坐不住,拉着江宝琪问:“江小姐,那个姓方的为什么那么疯?”   江宝琪目光复杂,心里也说不清什么滋味。   她看着沈含晶白苍苍的脸,好久才挤出一句话:“报复吧。”   毕竟当年,方治成其实有机会被轻判的。   当时事发,方治成父母来求情,老实巴交两个农村人,坐车坐得身上都馊了,跪在地上把头磕破,请求放他们儿子一回。   她外公其实人挺好的,看这模样起了恻隐心,想过把那幅画的价值说低一点,量刑标准就能松一级。   但最后,管家安叔出面,求外公一定要实际价值去报,要把姓方的给送进牢里,量最重的刑。   “安叔?”袁妙怔了下:“是……晶晶她爸吗?”   江宝琪点头。   “那为什么啊?晶晶跟姓方的有什么仇,为什么要管姓方的判多少年?”袁妙又问。   江宝琪太为难了,有些事感觉说不出口,嗫嚅着:“他俩应该……也有过一段?也可能是方治成逼她的吧,她不太愿意……偷东西就不知道有没有关系了……”   “啊?”袁妙没太听清,正要再问清楚的时候,旁边传来斩钉截铁的两个字:“没有。”   转头,是沈含晶醒了。   病床上,她出声否认说:“我跟方治成什么都没有过,他去偷东西也是他自己的事,跟我没有关系。”   她最多,不过是透露画的位置而已。   所以:“方治成活该坐牢。”   病房里安静数秒。   过一会,江宝琪瞠大眼:“你想起来了?”   沈含晶坐起来:“知凛呢?”   “在楼上。”见她要下床,江宝琪马上阻止:“你别去了,我外公可能在。”   “那他怎么样,要不要紧?”   “过危险期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江宝琪眼睛滴溜溜看着沈含晶,没太搞懂什么情况。   是受刺激,所以恢复记忆的吗?   “还好吗?我去叫医生来看看?”袁妙问。   沈含晶确实有些头晕,倒在枕头上,点点头。   袁妙走后,江宝琪研究沈含晶:“你真想起来了?全部?”   沈含晶手心盖在额头上,看她几秒:“你想说什么?”   江宝琪眼睛乱眨几下,犹犹豫豫的:“那你有没有想起来,安叔为什么坚持要姓方的判那么重?”   沈含晶看向被面,慢慢说了句:“因为他一直骚扰我,也威胁过我。”   不仅骚扰,还曾经给她下药,企图迷晕她。   所以她当时想的是,如果徐家答应方家父母的请求,那她要以受害者的身份,送方治成多坐几年牢。   她不怕名声臭,也早就想好要报很远很远的学校,从今以后离开申市,再不回来。   反正当时跟徐知凛分了手,没想过要重新合好。   她没什么好在乎的,只要方治成遭报应。   江宝琪摸摸鼻子,没想到她真记得:“那他……为什么要威胁你?”这是真不清楚的。   “因为,他知道我跟你二哥的事。”沈含晶抓着被面,沉默了小半分钟后,又看江宝琪:“我和方治成的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没有!”江宝琪矢口否认,但在她的目光下又不得不承认:“好吧,那年安叔跟我外公说话的时候,我听到一点……你别瞪我啊,二哥也听到的,而且我这么多年谁都没说过!”   沈含晶愣了下。   原来徐知凛也一直知道,怪不得……后来会找她。   医生过来了,到病床前检查。   江宝琪站在旁边,看着沈含晶的脸,心里各色情绪消长。   其实对一个女孩子来说,那种事真的很恶心。   但又能怪谁呢?怪她看起来太弱,好像对谁都没防备?还是怪她逆来顺受,好像谁都能欺负一下?   唉,说不清。   “这里你来吧,我上去看看我二哥。”江宝琪走到袁妙身边。   袁妙点点头:“好的,麻烦你了。”   这么客气,江宝琪反而噎了下。   其实论起来,她跟沈含晶才是最早认识,关系也该是最近的。   抿抿嘴,江宝琪没再说什么,抓着手机离开。   病床旁边,医生观察过沈含晶的情况:“看起来暂时没什么事,今天多休息吧,尽量不要下地。”   “医生,她这忽然恢复记忆,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袁妙忙问。   “应该没事,明天开几个检查去做做,多留院几天,别着急走。”医生抽出病历,把情况给记下来。   其实本身是心因性失忆的话,受到重大刺激忽然恢复,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写完嘱咐道:“心率血氧目前都正常,头晕的话,可能是睡太久了脑供血有点不足。回头吃吃东西看会不会好一点,还有,刚恢复记忆,你不要太着急去想以前的事,一件件一点点来,不然脑子承受不住。”   “好的。”   有医生的话,袁妙稍微放心了。   她下楼去买吃的,七七八八抱一堆,回来的时候碰见熟人。   “江助理。”   江廷回头,看她两只手全是满的:“你跑医院进货的?”   “你吃过了吗?”袁妙问。   还真没吃,江廷顺手拿个三明治:“她怎么样了?”   问沈含晶呢,袁妙照实回答:“医生说没什么,观察观察就行,那个……徐总醒了吗?”   “醒是醒了,脸白,说话费劲。”江廷大口吃东西:“我听我妹说,以前的事她都想起来了?”   “应该是吧?”袁妙其实也不敢太确定,毕竟好像还在恢复期。   看她一幅状况外的模样,江廷嚼完三明治,走之前又掏瓶奶:“上去吧,有事电话。”   袁妙提着东西,回了病房。   窗户打开,沈含晶披着外套站在窗口,默默出神。   “别吹风吧,小心感冒了。”袁妙过来劝:“先吃点东西。”   白粥,熬得稍微有点稠。   沈含晶喝了几勺,实在没什么胃口:“我不饿。”   知道她是没什么心情,袁妙想了想:“我刚刚下去碰到江助理,他说徐总已经醒了。”   沈含晶点点头:“醒了就好。”   “嗯。”袁妙安慰她:“别担心。”   沈含晶压低脑袋,其实不用刻意回想,情绪和回忆会自动咬合在一起。   无意识地,她喊了声:“妙妙。”   “嗳。”袁妙答应得很快:“想说点什么吗?我陪你。”   说点什么呢,沈含晶有点恍惚,看着自己指甲盖面的月牙纹:“我想我妈妈了。”   *   住院几天后,沈含晶出去一趟。   冻云低垂,冬天的墓园,人比上回要少。   找到墓地,沈含晶把新带的花放在前面,再然后,对着生母的照片发呆,出神。   时间真的好快,原来距离最后看见这张脸,已经过了二十多年。   她刚从医院出来,身上还带着消毒水的味道,闻一闻,还有点针头的金属味,跟那年一模一样。   记得那年进医院,大人们都好忙,她声音太小了,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她。   还有缴费单子,每张都好长,字密密麻麻的,她只认得妈妈的名字,冰冷的两个字:冯珊。   她没有钱,抱着那叠东西茫然坐在医院门口,被其它人嫌挡路踹了一脚,才想起来去找陈朗。   找到家里,陈朗正在翻箱倒柜,听她说要钱,就把她骗到河边,抓起来扔了下去。   河水很深,很快没过口鼻。   她在水里挣扎,被路过的人救起来,放在膝盖上拍了好久。   再回医院,妈妈看她浑身湿透,又抱着她哭了好久。   第二天,就带她上了马路。   她当时呆呆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嘴里的糖很好吃,甜辣辣的,怎么也吃不够。   再后来,妈妈进了ICU。   ICU的探视玻璃太高了,她再怎么努力踮脚也爬不上去,所以后来她找了个凳子,站上去看着妈妈,喊妈妈。   ICU探视时间有限,每天就那么十几分钟,她连眼都不敢眨,格外珍惜每一秒。   以及漫长的每一天,都在期待进去探视。   她还记得ICU的场景,记得听到她的声音,母亲努力想靠近探视玻璃,但因为眼角肿得好高,根本睁不开,只能默默流泪。   据护士说,是因为长期处在昏迷状态,所以并发角膜炎,糊住了。   是什么意思,当时的她还不太懂,别人说她就听,别人问,她就机械性地回答。   她没上过学,但那段时间也多认识了几个字,比如三个字的是收费单,五个字的,是病危通知书。   长方形,好多行,还需要她签字。   她不会写字,就按手印。   手印按最多的那一天,她被领进去,面对面见了妈妈。   妈妈瘦了好多,以前总是涂着口红的嘴唇白惨惨的,还长了个黑色的痂。   病床摇得好高,妈妈高高地躺在枕头上面,声音却特别特别小。   妈妈告诉她,姓徐的那家人有钱,还有跟她一样姓沈的那位叔叔是个好人,让她去求他们,要哭很大声,要跪很用力,要说自己很惨很惨,要想尽所有办法,住进那个家。   哪怕做个自私虚伪的人,没什么比活着还重要。   她似懂非懂,问妈妈是不是也要住进去,在各种仪器的警报声里,妈妈摇了摇头。   医生和护士站过来准备最后抢救,她被慢慢挤开时,手臂再被用力抓住。   同时,听见氧气面罩后,混在哽咽里的最后一段话:“妈妈对不起你,不该带你上马路,你以后再想起来,愿意原谅妈妈就原谅,不愿意,你就记恨我,没事的。”   那一天的最后,她按手印的那张纸,最上面的字格外多。   医生告诉她,是临床死亡通知书。   那一天开始,她没有妈妈了。   ……   记忆以人为轴,被一遍又一遍揉旧。   风把头发吹乱,发脚跑到嘴唇边,被糊住。   有点冷,沈含晶缩了缩肩,把那点头发摘下来。   袁妙给她递纸巾:“没事的,你看你现在过得多好,阿姨肯定知道,也肯定很欣慰的。”   “嗯。”沈含晶接过纸巾,这才发现自己流了一点眼泪。   她从嘴角摁压到眼角,最后一吸鼻子:“走吧,太冷了。”   回医院的路上堵车,最堵的那一段,窗外是一所中学。   球场处于视线低位,能看到一边在踢球,而另一边,在投篮。   全场都是十几岁的男生,风风火火,笑笑闹闹。   沈含晶靠着窗户,突然滑入回忆,想起曾经在操场上悄悄朝她招手的少年,想起他用力的时候,颈椎旁边的肌肉突出来,汗让他看起来有点软,有点过分的白。   白到刺眼。   更想起那年去广东,火车站的风很大,她被人撞了下,他紧紧牵住她,坚定的,一直往外走。   思绪开始打岔,沈含晶解锁手机,给江廷发了条信息,问方不方便上去看一看徐知凛。   信息没有立马回复,等几个小时回到医院,等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江廷才说徐知凛醒了,让她可以上去。   其实就隔了两层楼,外面布局差不多,只不过他是单人病房,没有进进出出的其它家属。   关门,病床上,徐知凛缓缓抬头。   他看起来精神还行,只是下颌线更加清晰,一双渊黑的眼,看人很专注。   “我来探探你。”沈含晶笑了笑:“没带什么东西,希望你别介意。”   “坐吧。”徐知凛指指旁边,可能因为刚醒,声音有点淡漠。   沈含晶坐过去,离床不远的位置。   地板很干净,隔帘束了起来,床头柜和电视柜上都有花,应该是亲戚朋友送的。   相顾无言。   沈含晶坐得很直,人说不上局促,但因为沉默的时间太长,再开口,话显得干巴巴的:“方治成……已经抓起来了。”   “我知道。”   沈含晶往被面看了看:“你还在处理工作?”   “没有。”徐知凛把笔记本电脑拿开:“发几条信息而已,没怎么管。”   顿了顿,问她:“听说你都记起来了?”   “差不多吧。”沈含晶回答。   徐知凛点点头:“那很好,恭喜。”再问她:“以后怎么打算?”   “明天出院,打算先回一趟德国,去看看我爸。”沈含晶摸出手机,摁亮屏幕后很快又锁屏:“白天,我去看过我妈了。”   徐知凛视线侧过来。   “她墓地前的花是你放的吧?你以前,经常去看她?”沈含晶问。   视线收梢,徐知凛说:“去过几回。”   “嗯,谢谢,谢谢你替我记得她。”眼周淡淡的笑意游动,沈含晶站起来:“你好好养伤,我走了。”   从头到尾,其实也没几句话。   人往外走,步伐是匀速的,手腕自然垂在身体旁边。   也不过才几天,好像细了一圈。   纹丝不动的,徐知凛坐在原地看着她。   单薄瘦弱的背影,有着强烈的游荡感,好像什么都能穿过她,但什么也都抓不住。   就像那一年,走在出租屋的楼道里,不声不响要离开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加更】   【接楔子章】   -------   回到2011, 漫长夏季。   那天开始沈含晶没再回来,徐知凛找了很多地方。   她上班的商场,她路经的每一段,他都去找过, 去问过。   没人见过她, 没人知道她的下落, 甚至没有人关心。   业绩冲突的原因,她的同事们都不友好,甚至有恶意猜测的,说她八成是跟有钱人跑了。   因为上班这么久, 总能看到有钱男人跟她搭讪, 在她手里买东西。   徐知凛没听这些,找来找去, 又去菜市场也问过一圈,但都没有消息。   好在房东挺善良, 虽然也是外地人,但在这边开了很多年出租房,知道这一带有多乱,所以也抽空陪着去找去问, 到后来,又陪他去报警。   从派出所出来,见到家里爷爷。   “徐凛, 该回去了。”老爷子开门见山:“别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你有你的事要做。”   一点猜测得到证实,徐知凛问:“她人呢?”   “不清楚, 大概已经不在国内。”   轻飘飘一句话, 把人钉死在原地。   热气好像全从指尖跑走, 徐知凛垂下眼:“我想见她。”   “还见她干什么?别傻了。”老爷子面色很难看。   天光破折,有什么在身体深处嗡鸣着。   徐知凛定定看着脚面,这回说的是:“我要见她。”   僵持几天,终于如愿。   笃笃笃,缓慢三声,懒抬手的姿态。   他知道,是她来了。   打开门,笑眯眯的一对眼:“等我啊?”   她从外面挤进来,熟门熟路坐去床上。   席梦思的弹簧被挤压,发出一点粗糙回响。   徐知凛愣几秒,慢慢把门关上。   手心蜷着,他走过去问:“吃饭了吗?”   “吃过了,你呢?”她昂头看他,两只腿交叠,手往后撑,一幅懒怠模样。   徐知凛站旁边:“我也吃了。”   “撒谎,你明明很久都不肯吃饭。”她把枕头拖过来,抱在怀里问:“不是想见我吗?要说什么?”   她太淡定,像没事发生。   徐知凛也在旁边坐下,过很久问:“为什么不告而别?”   “我以为你清楚的,早晚会有这一天。”她撑着脸,声音轻快。   徐知凛摇摇头:“我不清楚。”他说:“我想跟你过一辈子,没想过要分开。”   耳边一声清脆的笑:“徐知凛,一辈子很长的。”   “不长。”   “你不懂,真的很长。”她踢掉鞋,把腿盘起来:“我不想一直过这样的日子,如果我们要搬出这里,你要上很多个夜班,要找很多兼职,我也要卖很多货……”   说完,沉默几秒。   “我那些同事,你知道她们有多蠢吗?她们把我的外卖扔掉,在秤上做手脚,把我铭牌贴上胶,又把我笔弄得写不出水……”她笑笑,轻蔑得很:“还有那些男的,色眯眯看我,找机会就要摸我手,我觉得很恶心,特别恶心。”   徐知凛皱眉,这些他从来没听她说过,以前的大多数时候,她都是说同事很好,帮她打卡,给她带吃的。   “可以换一份工作的。”他说。   “换什么?我不卖金了,去卖衣服鞋子包包,还是跟505的一样去夜场当DJ公主?那样来钱比较快。”   “当然不是。”徐知凛忽地坐直:“怎么会?我们完全可以找别的工作。”   她笑了下,低声说:“我不想工作了,徐知凛,我想上学,上大学。”   说的什么,徐知凛有点听不清了。   好像盲音撞上胸口,模糊的,粗颗粒的,只把电流过滤到身体里,残余麻木的痛感。   “你也是,回去当少爷不好吗?比在这里做个网管强多了。”她说的这一句,他听清了。   “我不觉得网管有什么不好,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做什么我都愿意。”   “用什么在一起?高中学历?跟你一直住城中村?”她声音很轻,没什么情绪的样子。   眼球很痛,像被人踩过一脚,徐知凛重重顿住。   一旁,她在床头的月饼盒里找出张明星卡片,正正反反地摆弄起来。   是她最喜欢的女歌手,一头标志性紫发,个头不高,眼窝很深,大大咧咧,性格非常好。   她的歌他们一起听过很多次,直到现在,他手机也全是她下载的,这位女歌手的粤语歌曲。   徐知凛无声看着,喉间轻滚两下:“就不能给我时间吗?我在找机会,我会挣更多的钱,我们肯定能搬出这里。”   她依然盘弄着卡片,自己往手背刮一下,浅白一道痕。   “别傻了,有些事体验过就可以,不要认不清现实。”她背过脸,声音嗡嗡的:“况且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很自私。”   徐知凛忽然一阵脱力。   两种情绪对冲着,他用力攥手,骨节也微微发白:“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你以前说喜欢我,喜欢的是什么?”   “光环。”她不假思索地回答说:“有钱子弟的光环。”   所以没了这些,他什么都不是。   话语把人蜇痛,短短几秒,人在情绪里辗转。   过会,徐知凛问:“我爷爷给的什么条件?”   “送我出国留学。”她嗓音带笑,还有一点娇娇的尾音:“你知道的,我这辈子还没出过国,想去看一看。”   “决定了吗?”   “决定了啊。”   徐知凛抿了抿唇:“那当时,为什么要出来?”   “不出来,怎么有机会出国?”她笑得很自然:“而且你爷爷说我心机深,我总不能白被人说吧?”   徐知凛盯着地砖,方方正正的土黄色,再怎么洗怎么拖,都有一道道的黑缝。   他出了会神,从声带里磨出点声音:“所以一开始,你就不是认真的。”   “是的啊,不过我没有想到,你真的愿意跟我出来,我觉得很有成就感。”她很骄傲,连下巴微微挑起:“徐少爷,你真的很好骗,但以后不要这么傻了,遇到我这种人,一定一定不要相信。你要记住,我什么都能装出来,只要我愿意。”   情绪无法量化,但能感觉一颗心已经灰到极致。   而灰色,本身就是色彩的坍塌。   徐知凛从眼底冒出一点笑,无意义的。   额角逐渐平复下来,他的指尖卡在膝盖:“那以后,还回不回来?”   “为什么这么问?”她歪头,眼神很清澈,甚至还调整了下坐姿。   老旧席梦思吱悠悠响,弹簧的声音很熟悉。   他们在这里躺过很多个夜晚,摸索过彼此身体的每一寸,嬉笑打闹,畅想未来。   对视片刻,徐知凛移开眼:“既然出去,以后就别回来了,因为你再出现,我可能不会顾什么旧情。”   说完站起来,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   靠窗站了会,听到她在后面回应一句:“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再回来。”   他转身,看着自己用一整个青春在爱的人。   她跟她对视,到这种时候,还笑得很平静,眼尾向上飞起,干脆又明丽:“恨我啊?”   他看着她:“知道吗?我是一个正常人,一直都是。”   “意思是我不正常?”她眼也不眨地回看过来。   风灌进来,吹得她头发沾到脸颊,玲珑的弧度。   他走回去,替她把那点头发拿开:“沈含晶,我不是天生低自尊的人。”   顿一顿,再告诉她:“我说爱你,就是单纯爱你而已。你可以只喜欢我的光环,但我喜欢的不是你的蛮横,你也没有驯服我,我只是愿意爱你,愿意跟你在一起,所以我不在乎跟你对不对等,我也宁愿被你控制和支配……但这些,都不是因为我有病,明白吗?”   说完这些,他直起身。   爱过一场,想了想,也愿意送她两句话:“没必要总拿虚伪和自私包装你自己,在我这里,你也是一个正常人,是值得我爱的人。所以不要总躲在你自己的壳子里,太封闭的人生,其实很没意思。”   最后,好像也没什么再说的,于是点点头:“你可以走了。”   印象中她似乎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床上坐了很久,久到换他不解:“有东西忘拿?”   她说没有,接着穿鞋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拉开门之前,回头说一句:“再见了,徐知凛。”   他没有回答。   因为刚刚说得很清楚,再也不见。   她应该也意识到这一点,笑了下,拉门离开。   明明风很大,但太阳也同样亮,把人轮廓都照得发虚。   她又一次在走廊,像要化掉一样,背影倦慢,漂浮在阳光里。   徐知凛没关门,毕竟他也不会再待。   回头看这满屋子,其实好像没什么值得收拾的,只是看着看着,更加想到当初来这里的样子。   心里觉得有一点讽刺,或许放大了,就是大人嘴里说的儿戏。   毕竟他们逃到外地,曾经以为是新的起点,哪里知道,其实是终点。   年轻时的孤勇,大概真的太廉价了。   但也许要怪的,还是命运太草率。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完结再给大家推荐歌单,既然写到这里就先推荐两首。   杨千嬅《少女的祈祷》《小城大事》张学友版本比较贴切。 第44章 【一更】   【Chapter 45】   --------   休养十来天, 徐知凛出院了。   正好是除夕,一大家子都在,只是跟往年相比缺了江富,而跟去年相比, 少了个沈含晶。   加上徐知凛伤没好全, 人也不怎么说话, 于是一顿饭都吃得小心翼翼,没滋没味的。   吃完,徐知凛照旧被叫上书房。   老爷子真的关心孙子,自己说几句话就咳, 还要仔细问问孙子的身体状况。   “我没事了, 您放心。”徐知凛说。   老爷子点点头:“那就好。”   过会,才又问起工作上的事。   这回经由庄氏收回一批股权, 也算是解决老人家一块心病,至于庄氏后面的首尾, 也要一件件慢慢处理。   提到这些,老爷子担心徐知凛身体:“你就不要操心了,能让下面人做的就给他们去做,还是身体最重要, 好好休养。”   说几句,又压了压声音:“你姑父那边,你姑姑找过我了。”   徐知凛喝口水:“我知道。”   等好久没再听见别的, 老爷子咳嗽两声:“这件事, 你怎么想的?”   “您问江廷吧,我交给他了。”   让儿子去处理老子, 徐知凛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这回内审, 正好借机清理掉团队里一些老僵尸, 不管是跟着以前AN所谓的功勋元老,还是庄氏安插的,又或者江富底下的,要么敲打,要么直接清出去。   这些,老爷子都知道是必须要做的,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沉吟了再沉吟,还是没忍住问一句:“沈习安那个养女,你跟她分干净了吧?”   孙子有出息能接班当然令人欣慰,但现在完全脱离掌控,从公到私他这个当爷爷的都说不上半句话,却也同样令人担忧。   果然才提到,就见徐知凛站起来:“没其它事,我先回去了。”   “徐凛。”老爷子严肃起来:“我不是在管闲事,我说的,做的,都是为了你好。”   徐知凛已经走到门口,闻言扯扯嘴角,拉门走了出去。   后来的大半个春节,他都在处理公事。   人越长越大,年味却越来越少。   转眼元宵夜,徐知凛没回徐家,去了孙慈家里。   他伤刚养好,孙慈不敢让他喝酒,于是吃完饭后,都抱着热茶在客厅闲聊。   “振中这回可没亏本啊,他们插这一脚,那明年不得按着庄氏吸血?”孙慈说。   这个徐知凛也是想过的:“确实有这个机会。”   上回保健品的事影响很大,不少散户都在抛售,导致庄氏股价两度跌停。   而自从庄氏跟AN和解,其实山石这些企业都慢慢在退,振中就很有意思了,到这时候还在对庄氏增持。   最近还听说,年后政府牵头在土耳其和阿根廷办的药展会,庄氏一个席位都没有。   “蔡家那边,你怎么打算的?”孙慈问。   徐知凛晃晃杯子:“过几天喜达董事会,我去一趟。”   孙慈琢磨了下:“他们家女儿要上位了吧,叫什么来着,蔡,蔡思什么?”   “蔡思慧。”徐知凛把腿放下来:“管理喜达,她的确比蔡阳晖更合适。”   孙慈扬扬眉梢。   那么意思就是,蔡思慧要接管喜达游轮。   这下好了,珠联璧合。   蔡思慧跟朱晰,一个死盯庄氏,一个接管自家企业,这两公婆在商场简直大杀特杀。   要这么说,别的夫妻是一对壁人,他们在有些人眼里,估计是一对逼人。   又狠又敢。   越琢磨越有意思,孙慈不由笑:“娶个蔡思慧那样的,真不愁公司不发展。”   “你还想怎么发展?”黄璐走过来,伸手就拍他膝盖。   孙慈连忙赔笑:“没没,老婆,开玩笑的。”   黄璐已经显怀,顶着肚子白他一眼,很不给面子地骂几句,坐下来一起聊。   上回来的时候毕竟还多个人的,所以说着说着,不可避免地提到沈含晶。   有些事他们一知半解,这会也都好奇:“真分了?”   他们夫妻双双,四只眼睛里全是八卦的光。   徐知凛觉得这趟也坐差不多了,于是喝完杯里的水,起来扣好外套:“走了。”   “唉至于吗?才问一句就要走,你这情伤比刀伤要深啊。”孙慈跟在后面鬼叫。   到电梯口,徐知凛朝他摆手:“去照顾你老婆吧,别送了。”   “怎么回事不说说?”孙慈跟进去逗他:“不说是初恋吗其实?我这还等喝你喜酒,你倒好,白替人挨一刀,就这么让人走掉?”   太吵了实在,徐知凛眼神撇过去:“你就没别的话了?”   那还是有的,孙慈问:“年后什么打算?出不出去玩?”   “徽南有个项目,要去待一段时间,就当度假了。”   工作当度假,牛逼。   孙慈竖起两个大拇指:“活该你赚钱。”也活该你寡。   徐知凛笑笑。   都这个年纪了,应该很难有多饱满的情绪,更不会有半死不活的状态。   到现在,好像任何事件都能被迅速折叠。   又或许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为爱冲动的时候。   车辆穿梭,人像夜行动物,钻进又钻出。   回到家里,徐知凛去浴室洗澡。   腹部还有一点疤痕,要注意防水贴。   从洗发水到淋浴露都是她换的,她选的味道,一个像滚着露水的荷叶,一个带着干净皂感。   没什么花里胡哨的香。   洗手台摆着两瓶香水,一瓶护发精油,还有她的牙刷。   分开得还是有点突然,东西都还在,她也没回来拿过。   不知道还要不要。   穿好衣服,徐知凛走到卧室。   刚好床头柜也有她的东西,一罐脸部喷雾,拉开抽屉,几袋片式面膜,是她睡前喜欢贴的。   贴完也不去洗,自己会闭着眼,在脸上打着圈地按摩,说是促进精华吸收。   徐知凛拍了张照片,打开微信想要发给沈含晶的,但临要点开她的头像,手指却一直悬空。   过会还是放弃,没有点进去。   关上抽屉前,看见她被蔡阳晖摔坏的旧手机。   屏幕已经碎得没法用,黑漆漆躺在那里,退役得很不光荣。   靠在床头,徐知凛点了支烟。   很久没抽,味道迅速钻进鼻腔,但烟雾丝丝,忽然又没什么兴趣了。   他靠回去,枕套应该已经换过好几回,但她的香味附着得太深,都不用刻意去闻,自动往鼻腔里钻。   居然比烟味还要霸道。   徐知凛微微出神。   他想起她睡在旁边的样子,睡姿说不上端正,但很安静。   她很少抱他,经常是自己蜷成一团,半天不换姿势。   她是很坐得住的人,这一点跟以前很像,在画室或者在哪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耐性真的很强。   有她在的地方,不需要太多的声音,画面哪怕安静,也很有存在感。   过一会,指节焦痛。   烟已经燃到底,徐知凛用力按灭,接着抖好被子,躺了进去。   *   春节后,各行各业都复了工。   不久喜达开董事会,徐知凛亲自去一趟,借其它董事的口,让遗嘱的事被公布出去。   很快,杨琳成了众矢之的。   在这之前,她因为闹离婚一直被蔡阳晖追着哄着,现在事情一出,两个人当众就吵翻天。   “你真是什么都敢做啊。”蔡阳晖暗暗咬牙。   “我有什么错?我他妈还不是全为的你?”杨琳在他面前威风惯了,开口就骂:“这么多年,就是狗也把位置坐稳了,你倒好,人家一轰就下来,你有什么用?”   “我是没用,但要不赖你,我现在至于连一点位置都没有?”   他们吵他们的,这回董事会,顺理成章,蔡思慧接管了喜达。   国内游轮市场其实还有待开发的存量,如果喜达能在蔡思慧手里运营好,同为款待业,AN也能提供资源。   离开喜达时,杨琳追出来质问徐知凛:“你有必要吗?为什么非要这么狠?”   “我早就告诉过你,事情做得出来,就要有被人知道,被人揭穿的准备。”徐知凛没什么耐心理她,说完就上车走了。   时值中午,车道流量一般。   开出去没多久接到家里电话,让回去一趟,于是车辆改道,走了不常走的那段路。   路上,途经熟悉的面包店。   徐知凛让司机停住,自己下车,进去买点吃的。   是沈含晶曾经兼职过的那间店,今天老板和老板娘都在。   老板娘眼睛最尖,很快认出他:“你是小沈男朋友吧?”   徐知凛站柜台前,视线从柜面移开:“您好。”   “你好你好,上回你们来,我跟我老公刚好不在,后来总跟小沈说让过来坐的,她又老说忙。”老板娘连忙招呼他:“坐吗?快来,快坐一下。”   “不了,车还在外面等,我就是进来看一看,买点蝴蝶酥……”说着,徐知凛又看看躺在外面的长条面包:“再来半斤这个吧,谢谢。”   “行行,稍等一下啊。”老板娘揪开个纸袋,开始拣面包。   动作很熟练,一掌压住袋子末尾,利索把东西夹进去。   徐知凛静静看着,想起当年,沈含晶也是这样操作的。   那时候店里忙,她一个人转不过来,他会进来帮着收拾一下。   收了托盘和夹子到柜台的时候,她站后面冲他眨眼,逗他说:“同学你有女朋友吗?”   “好了。”老板娘把袋口对折,东西递过来的时候朝门口看了眼:“之前就听小沈说你家里条件不错,这车肯定很贵吧?”   “普通商务车,还好。”徐知凛拿出手机付款,被老板娘按住:“别别,这点东西给什么钱,小沈帮我那么久,你别搞这么客气。”   徐知凛已经付成功,收起手机笑笑:“没关系,下回等她来,您再请她。”   “小沈又不在这里了吗?”老板娘问。   徐知凛想了想:“暂时离开一段时间,应该快回来了。”   “哦那好,下回我约她。”老板娘从搭板走出来,特意送他出去。   到门口时忽然想起:“说起来,有件事我还一直想问你们。”   徐知凛点点头:“您说。”   老板娘回忆了下:“当时放暑假,小沈说不干了要走,我以为去哪里玩,又听她说跟你一起离开这里,还说你们两个要结婚……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心想你们才多大就结婚……”   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个……你们是已经结过婚了吗?”   徐知凛驻足原地。   过几秒想起来问了问时间,正好是他们一起去广东的时候。   所以,其实是想过要跟他长久的吗?   路边有车辆鸣笛,变成耳鼓低荡的回音。   天冷,太阳也是冰凉的。   站在台阶上,徐知凛一颗心忽冷又忽热。   片刻后,一点笑意挣出眼眶,他抓住手里的纸袋:“以前,是有过这个打算的。”   告别老板娘,徐知凛回到车上。   车行半途,再想起刚刚的事,又觉得有点好笑。   原来哪怕是到现在,也还是会为了她曾经展现过的,哪怕万分之一的在意而停顿。   *   不出半小时,回到徐家。   客厅看见江宝琪姐弟,一个坐在沙发睡觉,一个在发语音。   发语音的是江宝琪,嘴里讲着牢骚:“搞什么嘛,出国又不是离开地球,怎么还联系不到人了?”   回头见到徐知凛,她马上站起来,原地踟蹰。   因为知道父亲做过些不好的事,所以再见到这个哥,江宝琪就有点缩头缩尾:“二哥……你来啦。”   徐知凛把袋子递过去:“刚出炉的。”   江宝琪其实不爱吃这些,但这会开心了,接过来特别大声:“谢谢二哥!”   徐知凛往前,走上楼。   过个年,老爷子身体有好一些,再不用天天躺在床上。   见孙子来了,他把人带到阳台坐:“喜达那边我听说了,这件事我是支持你的,蔡阳晖那小子,确实不太行。”   “还有朱家,现在蔡家和朱家是一起的,那他们振中药业是怎么想的?要吞掉庄氏?”   徐知凛摇摇头:“不清楚。”   他态度淡淡的,老爷子把他叫回来也不是为了这个,于是绕几句,开始提起主要目的:“我一位老友,家里有个孙女还不错,比你小几岁,去年刚毕业的,这周末找个时间,你跟她见一面。”   “周末出差,没时间。”徐知凛站起来:“而且我不会去,以后如果是为了这种事,您没必要叫我回来。”   “那就下个星期,你去接触一下,吃顿饭也是好的。”老爷子虽然猜到他会是这样,但还是极力劝:“不要这么封闭,徐凛,不要把所有心思都扔在一个女人身上,没有必要的。你打开眼睛看一下,身边好女人多的是。”   “您可以介绍给江廷。”徐知凛拍拍外套,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到一楼,沙发上的小宝时已经醒了,抱着他刚刚买回来的面包袋子,吃得满脸都是。   “二哥!”小孩儿呲牙笑,特别有礼貌,爬下来抱着徐知凛的腿:“吃面包。”   “你吃。”徐知凛抽张纸巾给他擦脸,再把手指缝给擦一遍,全是面包里面的巧克力酱。   擦完拍拍他脑袋:“少吃一点,太甜了。”   “嗯嗯。”小孩儿猛点头,但还是抱着袋子不肯撒手。   “你姐姐呢?”徐知凛没看见江宝琪。   小宝时胖手一指外面:“在骂人。”   领他出去找,确实听见江宝琪举着手机在说话,抱怨一句接一句。   “她当店长的,怎么这么没责任心?我给她介绍生意,当时说好的她要亲自跟单,现在电话打不通信息也不回,烦死了!”   叽叽嘈嘈说几句,江宝琪终于发现后面有人,吓一跳,连忙挂断。   “跟谁打电话?”徐知凛问。   江宝琪紧张地摸摸头发:“没谁。”   徐知凛收回视线:“看着宝时,他太小了,摔一跤你也听不见。”   “知道了……”江宝琪回来牵住弟弟,清清嗓问:“二哥,你周末有没有空啊?”   “有事?”徐知凛看过来。   “我妈说,想让你去我家吃顿饭。”   “我周末要出差。”   “啊,那什么时候回来?”   “下个月。”   “哦,那等你回来。”想起自己刚刚骂人的暴躁样子,江宝琪没敢多呆,带着弟弟看电视去了。   在外面大半天,徐知凛打算回趟公司。   往车棚走的时候,刚好罗婶跟车采购回来,一撞面跟他打招呼:“徐总回来了,在家吃饭吗今天?”   “不了,要去公司。”徐知凛点头应她,脚步有些迟疑,但最终,又还是上车走了。   *   等周末,按日程出差。   申市到徽南,航程两个半小时。   从下飞机那天开始,徐知凛一直在忙,忙着见业主,忙着看图纸。   徽南风韵,白墙黑瓦,独一无二的水墨景,随处花草清翠,隐秘又超然。   这样山水田园气浓厚的地界,特别合适起一座园林度假式酒店。   AN深耕酒店业多年,到现在已经有很成熟的筹开体系,只要确认设计方案,那么从施工到推广,都有高标准的执行手册。   只是这边业主太热情,喜欢在酒桌上谈事情,要不是有刚做完手术这个借口,徐知凛应该也待不上太久。   这天刚好有个建筑协会的春茗宴,他出去应酬了一场,酒虽然没喝,但有人抽烟,混着桌上的饭菜,气味不是太好闻。   借口上洗手间,徐知凛走出外面透气。   天气不错,也无骄阳也无雨,东南方向有一座茶园,还有廊桥,几代的历史遗址了。   外面没有座椅,他撑在阳台上,手指搭着鼻梁,揉了揉。   “徐总,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有个设计院的老总走过来,可能喝得有点高,手里酒没端稳,不小心把酒渍泼在地上。   很快有穿灰衣服的PA人员过来打扫,黄色A字牌放好,徐知凛往旁边站了站,不经意往人铭牌上瞥一眼,忽然想起点什么:“张伯?”   白头发的PA一抬头,盯着他愣好久:“你是……小徐?”   没错了,是当年那位房东。   徐知凛认出他,点点头:“是我。”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一章 第45章 【二更】   【Chapter 46】   --------   他乡遇故人, 百感交集。   老张太激动了,看徐知凛穿得体面又考究,一看就是大老板:“我其实刚刚也看到你了,但都不敢认, 没想到真的是你啊。”   “好久不见。”徐知凛走过去, 跟他握了个手:“您怎么在这里?”   “这里是我老家啊, 我回来好久了。”老张放下清洁工具,跟徐知凛说话,还告诉徐知凛,说他们原来住的那个工业区搬走了。   也因为工业区搬走, 所以长期房减少, 临时房又做不了,所以干脆转让了, 回老家找点事做。   这个徐知凛是清楚一些的:“临时房确实难做,要熬夜, 还总要收拾。”   “是啊,我们吃不消的,治安仔又经常去查,还说要搞什么入住系统, 我们连电脑都不会,哪里搞得懂那些。”   这么大老板还跟自己叙旧,没有半点架子, 老张高兴之余, 又有点紧张。   人一紧张话就多,手足无措的, 努力找话题。   他问徐知凛:“对了, 你后来找到你女朋友没有?”   徐知凛沉默了下:“找到了, 她回去过一趟。”   “是吗?我怎么没印象?”   “她没回多久,很快走了。”   忽然就有点冷场,老张略感局促,过会干巴巴挤出一句话:“小姑娘……其实挺好的。”   徐知凛笑了笑:“她是挺好。”   她其实很友善也健谈,他傍晚去上班,她经常跟着一起下去,站门口跟房东夫妇聊天,或者坐矮角凳,和对门一条小型犬逗着玩。   城中村的那段日子,他看过跟在徐家以外,不一样的她。   活泼开朗,格外自在。   老张看他笑,心里也松了下,又试探着问:“你们两个,是不是已经分开了?”   徐知凛点点头:“分开了。”   “那还挺可惜的,以前你们两个多好,你记到她,她也记到你。”老张叹口气,把最后那点酒渍拖干净:“之前发大水那回你记不记得,水涨得特别高,到处黑麻麻的还下雨,我让她不要出去,怕给水冲走,她非要去,还找我借手电筒,说你有夜盲症晚上看不见……”   喋喋不休的,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说太多,老张把防滑板收起来:“不好意思啊,我太啰嗦了。”   对面,徐知凛好像有点愣:“那天晚上,她出去过?”   他这么一问,老张也有点蒙:“出去过啊,你没看到她吗?我还给她找了把伞,刚好听到有治安仔在打喇叭,说你们那条街有网吧电死人,叫这边都不要过去,她一下像疯了,摸黑就往水里跑,追都追不上。”   “没有,我没看到她。”徐知凛眼瞳乌沉,定定的,很久不转一下。   张伯的话,打破他之前的记忆框架。   情绪被提起来,波动着,像接触不良的灯。   心在沉寂里痉挛一下,再一下,起起伏伏的。   徐知凛眼皮跳了跳,忽然感到一阵后怕。   他工作的网吧很不规范,里面线路很乱,那天又刚好有排插进水,把一位正在上网的客人给电僵了,当场死亡,没能救过来。   而城市内涝,其实户外很危险。   比如网吧外面那一段路,公交站的广告牌漏电,不知道哪里就会被人踩中。   还有水里不知名的锐器,水底被冲走的井盖,哪哪都是危险。   现在回想,她可能涉水去过,还在某个角落确认过他的安全,而他当时忙着抢救设备,没有注意到她。   可又清楚记得那天晚上,她只给他发过一条信息,说饿了,想喝粥。   哪怕是第二天和后面,她都表现得若无其事。   眼皮瓮动,徐知凛哑顿了下。   怎么会有人,嘴那么硬。   *   隔天上午,徐知凛回了申市。   路经春序,他落车走了进去。   袁妙正好在楼上,还有个江廷站她面前,基本把她挡了个严严实实。   走近一点,发现她在哭。   “怎么了?”徐知凛出声问。   “徐总。”一见他,袁妙很快抹了把脸,讪讪的,很不好意思。   徐知凛看眼江廷:“有事?”   江廷摇头:“没事,工作压力大受了点委屈,我在开导。”   徐知凛皱眉。   这事江廷也不好拿主意,只能往旁边一退,看着袁妙:“你想想吧,要不要说。”   袁妙眼角还红着,欲言又止。   徐知凛想起江宝琪的话:“联系不到她?”   问到具体,袁妙又有点忍不住了:“晶晶她爸爸住院了,这回好像挺不过去……”   徐知凛一怔:“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早说?”   “她也是回去才知道的,这段时间一直在医院照顾,我说要过去陪她,她就让我看着店里,问她就说没事没事……可要真没事她肯定早就回来了,怎么会拖到现在……”袁妙有点哽咽。   江廷找了盒纸递过去,也很不理解:“嘴也是够紧的,其实多个人打商量没什么不好,她一个女的,照顾人多费劲。”   袁妙吸了吸鼻子:“这都好久了,我也不知道她那边现在到底什么情况,老是不回信息,电话也不经常接,我真的怕她……”   怕她出事。   徐知凛站立着,万吨情绪积压于胸。   沈习安,是她在世上最后一个亲人。   作者有话说:   希望一天能有48小时 第46章 别怕   【Chapter 47】   --------   当天, 徐知凛回趟家,在罗婶那里拿到沈习安号码,很快订下最近一趟航班。   之前的签证刚好派上用场,经过二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后, 他到了德国。   德国的春天, 气温多变。   天气阴阴的, 雨要下不下。   因为几个电话都打不通,徐知凛在机场逗留很久,辗转联系,最后找到这边私保的经纪人, 才得到医院地址。   搭车到达医院, 天已经又擦黑了。   进入住院部,七楼的走廊, 正好看见沈含晶。   她在护士站填什么东西,比照着手机里的信息, 一边看一边填。   室内是有暖气的,她穿不算多,套了件毛衣加牛仔裤,一看就是方便行动的装扮。   还有头发, 全被夹子抓在脑后,不长不短的有几缕,顽固地垂在额头前面。   表填一半, 她伸手绕了下, 同时侧头。   视线相交之时,徐知凛掌心犯潮。   他咽了咽嗓子, 走过去问:“安叔呢?”   沈含晶看着他, 眼也不眨。   过半分多钟, 才答了句:“在加护间。”   加护间在楼上,最安静的那一层。   两人从楼梯走,楼道间窗户没关,可能觉得冷,沈含晶抱着手臂搓了搓,低着头,一言不发。   徐知凛往前跨一步,抓住她手腕,小力往后带。   她先是挣扎了下,但很快又听到一记小声的哽塞,接着那双手穿过他,人也在他怀里发起抖来。   她在哭,低声且压抑的,哭到口齿不清。   头回看她哭成这样,徐知凛的情绪更加被提起来,低哑着声音安慰:“没事的,都会没事的。”   沈含晶摇头:“不是太好,情况不是太好……”她手都在颤:“我有错,都是我的错,爸爸身体不好,我不该回国的,我应该留在这里照顾他……”   在面对亲人的病痛时,所有情绪都会被成倍放大,尤其是自责。   难以想象,这些日子她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徐知凛抱紧她,手一遍一遍抚着后背:“没事的,别担心,我们先看看什么情况,别怕,别怕。”   沈含晶怎么会不怕,她怕死了,毕竟沈习安病情真的很严重。   海绵状血管瘤,长在脑室的,从去年开始头晕头痛,现在已经有过一回脑出血,这段时间,人一直在神外的加护病房出出进进。   因为位置接近脑垂体,手术又难度太大,如果动手术,可能半身不遂,或者手术台直接下不来。   “这边医生说如果能醒,就怕也要偏瘫,或者……失语。”探视区,沈含晶目不转睛看着里面。   感受到情绪紊乱,徐知凛抓着她的手,想很久:“我们再联系看看。”   他在这边确实不熟,只能不停打电话,发动国内关系网,让人帮忙找找合适的医疗渠道。   时间上是有点紧的,毕竟病人多在里面待一天,就多受一天的罪。   好在来的第三天,终于联系到了手术资源。   汉诺威的医院,一位神经外科的知名专家,手头有不少疑难脑瘤切除的成功案例,可以过去咨询看看。   得知消息的当天,徐知凛和沈含晶把片子和所有记录带过去面诊。   等一上午,终于在下手术的间隙得到了面诊时间,并于忐忑之中确定手术指征,也初步取得主刀的排期表。   医院出来,都松了口气。   徐知凛还在打电话,沈含晶到旁边买了两个汉堡,等他打完,递过去一个。   徐知凛咬一口,看了看。   “是不是很难吃?”沈含晶问。   “还好。”徐知凛吃完,又咬了一口。   沈含晶笑笑,德国人的东西,其实很不好吃。   又干又硬,又酸又咸,这边天气也是,阴多晴少,一春一冬的,太阳都特别难见。   坐在路边长凳,两个人沉默地吃完这餐饭,再又赶回原来的医院。   恰好护士通知,说沈习安醒了,而且情况现在看还好,没有出现偏瘫的症状。   换上隔离衣,他们进到病房里面。   看沈含晶有点走不动路,徐知凛把手放她后腰,低声鼓励:“去吧,慢点说。”   转院治疗的事情,他们需要跟沈习安说明一下,也要征求他的意见。   毕竟专家手里成功案例再多,一上手术台,谁也不敢打百分百的包票。   沈含晶走过去,在病床旁边站了站,弯腰凑近养父:“爸,能听到我说话吗?”   徐知凛站后面,看见沈习安一点一点,慢慢睁开眼。   很久没见这位长辈,他额角已经有了苍发,因为病痛人瘦不少,说话声音也很轻,很缓。   这边医疗运转很高效,护士足够尽心,护理上的一些细节也很人性化。   不少患者的床头都摆着祈愿卡,以及家庭相册。   沈习安的床头,同样放了他们父女的合照。   照片是在小房子客厅里拍的,沈含晶站在沈习安右腿旁边,脸上微微带笑,沈习安的手则放在膝盖上,两人直视镜头。   一个严肃,一个拘谨,都不太自然。   印象中,他们相处起来也是这样的,不苟言笑的父亲,安静话少的女儿,很少看到特别亲近的时候。   比如现在。   一个躺在病床上,声音虚弱到旁边都听不见,一个小声说着什么,耐声耐气,小心翼翼。   但父女两个手掌交握着,是格外贴近的距离。   过一会,沈含晶直起腰,往后面看了看。   徐知凛会意,往前两步,接替她站到旁边。   “安叔。”他蹲下去。   沈习安撑着眼皮,用发虚的声音打招呼:“你来了……”   他们说话,沈含晶擦了下相框,再把新换的祈愿卡放在旁边。   很安静的空间,只有各种仪器的转换声。   偶尔病人咳嗽一下,但被子盖着胸,看不出多明显的起伏。   旁边的两个人还在说话,其实应该也才几句而已,只是养父现在状态不好,说和听都比平时要费劲得多。   没多久,探视时间到了,两人走出病房。   徐知凛去护士站要两杯茶,走过来,递一杯给沈含晶。   就算是有暖气的室内,中国人也需要一杯热水,不仅暖胃,也暖手。   沈含晶接过来,跟他一起站在楼道。   外面河岸边,栽的全是橡树。   侧头看徐知凛,他边喝边回信息,界面上一句接一句,是在跟朋友确认手术的事。   连日奔波,他没什么时间打理自己,下巴已经长出朴钝的胡茬。   回完信息他抬头:“说好了吗?”   “说好了。”沈含晶抓着纸杯口:“我爸他,同意转过去。”   “好。”徐知凛低头又打了几句话,等收起手机,朝她鼓励地笑笑:“别担心,会顺利的。”   沈含晶艰难地扯出一个笑,不算轻松。   这种时候心都吊着,其它的话,暂时没什么心思说。   次日转院,半周后,手术开始。   沈含晶坐在等待区,手机震个不停。   她也有点坐不住,干脆出去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罗婶的,另一个,来自梁川。   电话那头梁川很焦急,说听到消息就想出国的,但手机卡护照都被父母拿走,一直把他关在家里,今天才想办法跟她联系上。   “晶晶,我过去好吗?你把地址发给我。”梁川请求道。   “不用了,我爸已经在手术,应该没事,你不用跑。”   挂完电话,沈含晶看着窗外,熟悉的红顶屋和绿树。   其实是很不错的国家,她刚来的时候也很喜欢这里,毕竟是从小就向往的地方。   庄重严谨的哥特式建筑,一直憧憬的科隆大教堂,以及这个季节海德堡开绽的春花,欧陆风光,独有的德式浪漫。   到这里留学,确实是圆了她的梦。   可她来的时间点,好像有点不对。   而且待过才发现,有些东西骨子里剔不出去,归属感这种情感,永远只会属于母国。   难得出了太阳,沈含晶把窗户开一条缝,伸出鼻子呼吸新鲜空气。   回头看眼徐知凛,他坐在椅子里,视线看的是手术室方向。   春日照到眼皮上,沈含晶忽然想起那年保姆车里,被吓得说不出话的小少爷。   白衬衫黑领结,像童话书里走出的小王子,只是看起来呆呆的,眼珠都不会动了。   后来她被接进徐家,也常能看到他。   他其实很忙,有钱人家的孩子,尤其是着重培养的,要上的课很多。   除了学校里的课,他还有各种辅助班,到家里或者外面,要学的更不止才艺。   她对他很好奇,但不敢接近他,因为她们总说她身上有味道,不仅是杨琳江宝琪,还有已经记不清名字的女孩,父母都是做生意,或者学校医院当官的。   她那时候不懂,也觉得自己身上确实有味道,因为跟着罗婶的时候她很少洗澡,怕占用洗手间,也怕浪费人家的水和香皂。   住进徐家后,养父给她买了洗发水和沐浴露,她每天多用一点点,为了掩盖味道,又偷偷给自己身上扑痱子粉和花露水。   但用多了,又被说太香太冲鼻。   可能有钱人的鼻子都很灵很挑剔,那些人里不嫌弃她的,只有一个徐知凛。   他不会在她旁边故意捂鼻子,不会推她搡她,甚至有他在的时候,她们也不怎么敢欺负他。   因为他是徐家少爷,徐家的东西徐家的生意以后全是他的,她们不敢跟他吵,怕被他赶出去。   后来江宝琪去香港玩,带回来一堆瓶瓶罐罐,其中有一瓶破了口,被扔进垃圾筒。   发现是洗发水,她捡起带回去,晚上用来洗头发。   后来有一天在客厅碰到,他说很好闻。   她愣好久,才反应过来,是在说自己的头发。   那天客厅没人,她壮起胆子问是什么味道,他想了想,说是潮湿的柑橘调,带一点丁子香。   又笑着重复了一句:“是很香的味道。”   她有点茫然,柑橘她知道,丁子香是什么香却不清楚,但他说好闻,所以她回去查了品牌和香味。   看好久,因为真的好贵。   于是她收起最后小半瓶,没舍得用。   她太穷了,暂时还买不起。   可她买不起的东西,是别人可以随手乱扔的垃圾。   所以什么是阶级啊,就是抬头看到被别人承包的璀璨,你知道自己这辈子可能都够不着。   于是只好低头,头低多了,卑从骨中生。   申市是很精致的地方,到处是她消费不起的东西,这座城市的高楼大厦像尖利的刀刃,经常能割破她的胆气,让她只敢站着,怕说错话,不敢多开口。   但穷其实不算什么,她怕的是被赶走,因为妈妈说了,要想办法住进徐家,留在徐家。   好在那时候她差不多能确定,自己应该不会被赶走。   她发现名字虽然没换,但换了户口本,跟养父的名字在一起。   养父是很好的人,送她读书,还会给她零钱花,只是他长得太高人也太严肃,工作又很忙,所以她不怎么敢跟这位大人说话。   除了考试结果出来,可以用试卷当话题,跟爸爸说两句话,被爸爸摸摸头。   她好满足。   于是她知道了,成绩一定要好,大人才会喜欢,会被夸,被看见,被挑到前面去,不像以前,只能在厨房在保姆间在车库通道待着。   只是被夸的同时,也有烦恼。   比如江家兄妹成绩都很差,看不惯大人因为考试分数夸她,每回在旁边做些怪动作,说些酸溜溜的话。   徐家有些帮工也不怎么好,为了讨这些资本子弟开心,跟着说她字丑,说跟她这个人一样,瘦得像鬼。   她尝试克服这些难过的情绪,每回他们嘲笑,她会把耳朵关起来,不听也不看。   但情绪可以被克制,只是难过本身却不会因为这个而减少。   尤其是说到她妈妈,她很难受,很不爱听。   直到十岁那年,她看见江廷掉进水里。   水挺深的,江廷像条狗一样挣扎,浮上浮下,应该快要死了。   那时候她已经知道死亡是什么,也知道谁都要死,但当她一脚把江廷踹回去的时候,在江廷的求饶声里,她忽然感觉好兴奋。   原来有钱人也那么怕死啊。   所以她欣赏够了江廷的惨样子,后来又帮他端饭进去,看他吓得差点背过气的样子,开始有了轻蔑的情绪。   原来再有钱也是庸人,没用的庸人,外强中干的,虚张声势的庸人。   在有些恐惧前面,也不比她这样的穷人高贵。   于是从那天起,再面对这些所谓有钱有势的人,她有了截然不同的心态。   她想,妈妈说得对,当个自私虚伪的人不仅能活着,还能活得很好,很有意思。   她开始享受这样的状态,江廷害怕的样子让她脉搏跳好快,还有那几位千金,矫揉造作自以为是的样子,她看得很好笑,觉得也不过如此。   毕竟她只要做点小动作,她们就能吵翻天,能绝交,能为了哪个明星更帅而摔东西。   多幼稚。   她当个旁观者,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了,天天像在看戏,还没有人发现她的改变。   但慢慢的她开始不满足,开始有了其它欲望。   比如徐家小少爷。   少爷念私校,特别贵的私校,里面基本都是要出国留学的人。   学校和她们的面对面,但设施设备和环境都比她这边好,校服也好看,跟西装一样。   天天进进出出的,差别太明显了,这边的羡慕也太明显了。   经常有人站在教学楼往对面看,看接他们的车多新多长,看有钱人读书的地方,也看富家子弟们怎么活动的。   印象最深的那天,好像是运动会。   有点吵,那边在踢足球,有个同学刚好带着望远镜,借她看了一会。   两个凸透镜后,她在宽阔的专用的足球场上,很快看见徐知凛。   他穿白色运动服,领口挂了条黑色汗巾,护目镜拉在帽檐上面,动起来的时候小腿肌肉紧实,跟腱绷出的线条很锐利,比江宝琪她们追的明星还好看。   那天她心不在焉,放学以后,在家里蹲到了他。   他真的很爱运动,从足球场下来还拍着篮球,因为运动过,眼睛又黑又亮,那点汗流下来,挂在鬓角把头发染湿。   看见她了,他脚步停顿下,笑着跟她打招呼。   温柔的少年,有干净好看的手指,清瘦立体的轮廓,以及举手投足间的教养感。   他阳光开朗,对谁都客气又温和,也被所有人喜欢。   不像她,有时候关起门来,自己都能闻到身上的阴暗气息。   可是怎么办,她好喜欢他,喜欢他细碎的黑发,一点湿漉漉的感觉,好像人也湿漉漉的,格外容易被接近。   更喜欢他刚开始发育的样子,声音开始有点低哑,喉结的角度刚好露出一个尖。   大概就是那时候开始,对他产生执念。   所以中考以后,她毫不犹豫选了他们学校。   后来她开始攒钱,花很多钱去买那款洗发水,让那种香味成为她独特的标志,让他每回闻到都会停顿一下,不自觉看她一眼。   多一眼也好,她余光都有捕捉到。   可不巧的是杨琳也喜欢他,并且好像发现了她的心思。   但杨琳太蠢了,根本没拿她当回事,还嘲讽她痴心妄想,说她不知道自己斤两。   话确实不好听,但她不觉得有什么,甚至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命运不允许的,她偏要据为己有。   并且她确定,少爷已经对她动了心。   比如他维护她,指责江宝琪没礼貌,再比如有时候在人群里,他会下意识找她。   他是学生会的人,各种活动都能看到他,而到同一间学校后,她有了充足的理由看他。   可以格外认真,可以眼也不眨,没人会觉得奇怪,毕竟都在看他。   她喜欢他正式的语气,端雅的姿态,喜欢他在礼堂发言时因为注意到她,喉结微微滚动的紧张。   那是属于她的忐忑反应,她会很满意,会痴迷,再在痴迷里产生各种幻想。   然后有一天,过火的幻想成了现实。   他写了情书给她,还约她去看电影。   那天晚上她没有睡着,肯定是兴奋的,但她很快把兴奋压抑下去,装作没有这回事。   那个周末,她跟着他到了电影院,看他傻傻等,没等到她自己茫然站了好久,还帮人把烟头扔进垃圾筒。   于是她终于出现,随口说了个原因糊弄他,再观察他的反应。   但是富贵堆里长大的人,大概在真空环境下待得太久,真的傻得厉害,也傻得可爱。   她说他就信。   后来他们私底下有了更多接触,关系迟迟没有确定,因为她不需要,起码在他陷得足够深之前,她不需要。   所以后来几回吵架,都是她故意的。   她要他接受她,真真正正的她,溃烂的不完美的,他必须接受。   她要撕破平衡,要关系里绝对的话语权,要他坚定的爱,不遗余力且毫无保留,要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个人,更要从头到脚只听她的话。   如果问为什么,因为她不需要他无条件的爱。   面对他的时候,猎得主义占领大脑,那种其他女生向他献好,但他连话都不敢跟她们多说的样子,还有他一点点对她沉迷的样子,真的很有快感。   她知道自己有病,而且以此为荣。   有病的人,却可以被身边最优秀的异性喜欢,不是她魅力的最大体现么?   况且她一直觉得,他也是享受的,不然早就跟她分开了,又怎么会一次次退让,一次次配合?   其实被一个有病的人控制,进入一段非常规的爱情,不是也很有意思吗?   再者出身有什么好骄傲的?她同样可以把他踩碎,再亲手把他拼起来,拼出一个只属于她的徐知凛。   还有他的名字,身边熟悉的人大都叫他徐凛,她喜欢叫知凛,不带他的姓,跟他是谁家的儿子孙子没关系,她要的是这份独特的亲密,要的是比别人更亲昵的亲昵。   知凛多好听,最后一个字,舌面擦过上颚,像是弹出来的发音,然后看着他,笑眯眯看着他,直到他耳朵红,脸也红。   这个人是真的傻里傻气,她说什么是什么,稳稳接住她每一分脾气,   还有他太害羞,所以她可以大胆一点,比如接吻的时候舔他的嘴唇,带着直接的性意味。   多有意思,白净斯文的少爷,却一天天被她吸引,一步步对她妥协,甚至只要她说,他就愿意放弃优渥的条件,跟她逃到最南边。   然后脚不沾地的少爷,跟她一起打工,一起赚那点小钱。   他其实能赚得比她多,他对电脑硬软件都熟悉,可以去当网管,还可以去酒店兼职弹钢琴。   昂贵课时培训出来的少爷,钢琴这种东西应该是用来自娱用来陶冶情操的,却穿起地摊上的廉价衬衫,去赚那几个小时的表演费。   天之骄子坐在人群中央,头一回卑微得不像样。   她发现自己被触动,而且这样的触动,好像不是什么陌生的情绪。   到广东以后,他不止一次说要结婚,她真的也想过要结,想过跟他的名字出现在一起,结婚证,户口本,关系合法化,让一切都顺理成章的来。   后来洪水夜听到喇叭声,她吓到马上跑去网吧,她太害怕了,怕他有事,怕被电死的是他,怕失去他。   等到了地方看见他还活着,她以为自己可以放心,但站在那里,却看到他狼狈的样子。   他有夜盲症的,本来就看不太清楚,那时候镜片上面全是雨点,身上湿透了,看不清还要努力去搬东西,深一脚浅一脚的,完全是摸索着在干活。   老板在后面骂骂咧咧,广东人说话好大声,尾音拖得特别长,还用不好听的本地话指使他,这里那里的,完全不管他安全和死活。   她脑子好像木掉了一样,想他以前到哪里都是被人捧的,但到这种地方却成了受气的小喽啰,被那些泥猪赖狗一样的人指使。   他们不配。   那天开始,她晚上频繁做梦,梦到他在漆黑的夜里摸来摸去,更梦到他被电,一个人躺在地上,没人敢接近。   她慢慢意识到,原来没有足够的物质基础,是要被老天爷揪着鼻子走的。   所以爱情这种东西真的好讽刺,宣扬美好的同时,也会展示代价。   还有她的那些同事,一个个都又蠢又坏,没什么文化素质又低的人,活该一辈子呆在城中村。   于是她被现实击穿,选择了离开。   动心是真的,爱他也是真的,但她到底不是削足断跟也要嫁给王子的人。   她大概是没有心的怪物,所以她活该孤独终老。   其实一开始可以跟他开诚布公的,但她居然害怕了,害怕被他指责,更害怕他跟她吵,自己先跑掉。   她不想被抛弃,所以当了先放弃的那个人。   也可能其实是带着侥幸心理的,不告而别,有些话就不用说得太清楚,所以或许,里面有她卑鄙幻想后的或许。   也想过,其实抽身出来作为旁观者,他们之间都是一眼看穿的结局,没什么好奇怪的,更没必要有心理负担。   只是没想到,他非要见她一面,甚至为了这个绝食,不肯离开。   她有点犹豫不决,但想着已经过那么多天,他应该不会太激动,所以还是去了。   那天没有留太久,但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还记得。   有些话很现实很伤人,她知道,但更明白高中学历不够用的,她是在底层生活过的人,知道那种日子会有多艰难。   那种日子她不想过,也不想让他过,所以她说要分开,一定要分开。   体面活着,比所谓的爱情更重要。   他有激动过,不表现在声调的高低里,而是语气的急促,以及细碎不安的肢体语言。   谈到最后他好像也接受了,于是她松一口气,觉得这样很好,他也是接受现实的人……可他话又太多了,忽然说爱她,说她是一个正常人。   她惘惘然,突然感到血液都垂冷,浑身没有温度。   为什么要把一个怪物说成正常人,她怎么会是正常人?她明明冷心冷肺,整个人都是病态的。   还有,谁需要他看穿她的脆弱?为什么自以为是,为什么要把她剖开来,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所以她想了很久,觉得他肯定是故意那样说,他在给她加压,要让她愧疚,让她有负罪感。   毕竟他恨她,恨到不想再见她。   不回国而已,外面世界很大,徐家给的钱也多,正好成全她的出国梦。   刚到德国不久,她去了科隆大教堂,花钱上到顶楼。   顶楼的琉璃窗户很好看,扭曲的光,是她喜欢的那种毫无秩序的美。   只是看久了,她忽然把头抵住窗台,哭到浑身发抖。   她好想他,控制不住的想他,想他义无反顾的爱,想他在火车站牵她的手,更想他给她带的一碗碗粥。   她喜欢喝的粥档,他下班时候还没有开门的,所以每一回,他都是特地在旁边等,等人家开档,打包上第一碗生滚粥。   这种细节,在记忆里一遍遍割她。   还有分开时候他说的话,原来她已经被那些话打上刻印,属于他的刻印。   她宁愿他也不是多爱她,宁愿他当梦一场,那她这样的人,根本不会记多久。   可她痛苦在于,他不仅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而且理解她为什么会那样。   那么深重的爱,他不应该。   所以一直是她在自作聪明,她在自欺欺人,是她没胆,她是情感上的侏儒。   她不配被爱。   后来她失忆,忘了所有的事,但她死性难改,就算不记得他了,就算总有人事物一遍遍提醒他们相爱过,但她该报复还是要报复,有机会递到手里,她一定会抓住。   所以到现在,她再次搞砸所有事,让他们的关系积重难返。   原来记起一切,是对她的终极审判。   ……   ……   信号灯闪了一下,有护理床被推过来,轮子声音滚过地面,让沈含晶回过神。   她看了看信号灯,不是养父那一间的,于是定定神,往里走。   回到等待室,她迎着徐知凛的视线走过去:“接了个电话。”   徐知凛点点头,看看手术间门口:“刚刚有护士出来我问了下,说应该差不多了,目前为止还是顺利的。”   “那就好。”沈含晶坐回去,手指裤子面料摸几秒:“你伤养好了吗?”   “好了。”   “公司肯定很忙吧?”   “还好,事情都有人处理。”   徐知凛知道她应该很不安,心很难定,所以会需要说一些话,于是陪着聊天,陪着缓解紧张。   东拉西扯的,沈含晶忽然问:“陈朗去哪里了?”   “不清楚,大概回家了吧。”说起她那位‘继父’,徐知凛面不改色。   沈含晶低头看他鞋子边缘,过会儿低声说了句:“无疾而终,好像真的是很难一件事。”   鞋尖动了动,徐知凛朝她坐过来一点,握住她的手:“别担心,安叔会好的。”   漫长的几小时,等今天稀有的阳光开始变淡,手术室终于有了动静。   助医出来,手里端着不锈钢的手术盘,其实不用多看,也应该知道是什么。   毕竟手术室外绿色的灯,提示的字都写在上面。   沈含晶卸了力,人却有点站不起来。   明明德语她更熟悉,到最后,却要徐知凛翻译给她听:“肿瘤已经安全切除,安叔马上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年底又临近完结,其实工作很忙,只能下班回来写,所以这几天的更新时间可能很难固定,跟大家说一声。 第47章 送你   【Chapter 48】   -------   神外的ICU观察一晚, 第二天,沈习安已经不用插管,转到了普通病房。   除了有点嗜睡,皮肤还病苍苍的以外, 其它都在好转。   再过两天, 等他可以正常进食, 沈含晶特意回家做了吃的,再带到医院。   到病房里,徐知凛正好在卫生间擦脸,看她大包小包, 开玩笑问一句:“有我的吗?”   当然有他的, 大块的糯米排骨,番茄牛肉和清炒菠菜, 只是这边买不到荔浦芋头,只能做反沙红薯, 不够面。   凑在一起,几个人吃了顿饭。   等吃完,沈含晶把地址和钥匙给徐知凛:“去洗个澡吧,好好睡一觉。”   徐知凛也没多说什么, 接过钥匙,下楼打车去了。   叫的uber,车应该还有一段距离, 他站路边抽烟, 没打电话也没看手机,就那样直撅撅站着, 慢慢抽完一支烟。   过会车到了, 一辆白色沃尔沃, 拉开车门的时候,徐知凛回头看楼上。   沈含晶反应很快,迅速往旁边躲开。   等站了十几秒,听见车子离开的声音。   她转头,跟养父的视线碰到一起。   “要喝水吗爸?”沈含晶问。   沈习安笑着摇摇头,他是有话想说的,但现在开口还有点费劲,于是闭起眼休养。   再过半周,人慢慢有力气,可以坐起来了。   这几天,都是沈含晶在家做好饭再带到医院,几个人围在一起吃。   偶尔说两句话,基本都跟沈习安病情有关。   这天吃完后,徐知凛照常回去休息,沈含晶盖上饭盒:“客厅有水果,隔壁邻居送的,已经洗过了,你吃一点。”   “好。”徐知凛接过饭盒,再跟沈习安打声招呼,拎着出去了。   沈含晶擦干净桌板,给养父倒杯茶过去。   沈习安问她:“公司的事怎么样了?”   “在处理了,没什么大事。”沈含晶递完水,又把护栏架起来。   沈习安慢吞吞喝口茶,提起一件事:“我刚刚,接到过梁川电话。”   沈含晶动作一顿:“说什么了吗?”   “他要过来,我说这边已经没事,不用来。”沈习安端着茶杯:“你跟梁川,很早就分开了吧?”   这时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沈含晶点点头:“分开一年多了。”   再想想,她以失忆身份跟徐知凛在一起,原来也过了这么久。   病房安静,父女两个都没有着急再说话。   过几分钟,沈习安把茶杯放到旁边:“那你跟徐凛,以后怎么打算的?”   沈含晶先是沉默。   心在胸腔一下下跳动,像在暗室打鼓,鼓点沉闷,在心壁回旋。   她坐在旁边,最后喃喃地说了句:“爸爸,我不知道。”   那些天,他牵过她的手,抚过她的背,安慰过她的无助和彷徨,他们之间的肢体接触那么自然,好像从来没有分开过。   可是危机过去之后,距离却又自动拉开。   是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   一周后,沈习安达到出院指征。   到家的那天,隔壁邻居特地送来礼物,祝贺沈习安顺利出院。   跟着一起来的,还有寄养在他们家的一条边牧,是沈习安养的,叫巴修。   总是沉默寡言的人,需要巴修这样有活力的伙伴陪着。   沈含晶在厨房做了一桌菜,全是中餐。   当中有道水煮鱼,油大,红汪汪一片。   然而在这个菜面前,比起酷爱中餐的邻居夫妇,徐知凛这个中国人反而有点露怯。   他确实不太能吃辣。   之前他们在广东的家,楼下有一间四川火锅店,底料是自己炒的,花椒朝天椒干辣椒,加上厚重牛油,非常带劲。   沈含晶喜欢那种麻痛的感觉,拉徐知凛一起去吃,他明显不适应,但还是总陪着她,所以经常辣得发汗,辣得眼睛都湿。   这回也差不多,看他一直灌水,沈含晶跟邻居道声歉,调整了菜的位置,把香菇面筋煲和黄鱼春卷往他那边放放。   邻居夫妇相视一笑,但都没说什么。   吃完饭,沈含晶去放一趟狗食。   门廊方向,徐知凛正跟邻居老夫妇聊天,用的英语。   邻居英语其实非常蹩脚,相当于不怎么会的程度,但他很耐心,话说得慢,也尽量用的简单词语,你来我往的,看起来聊得挺有滋味。   过一会不见人,听到声音,才知道他跟着去了隔壁,看人家菜园。   邻居老太太站在视线范围内,朝沈含晶招手。   沈含晶走过去,就见徐知凛跟邻居大爷在研究一株番茄。   各有各的语言,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一个比比划划,一个摸着侧枝,连点头带笑。   大爷说开心了,最后拍拍徐知凛的肩,热情地把他带往酒窖方向。   鸡同鸭讲还挺投缘,沈含晶没忍住,笑出声。   邻居老太太看她一眼,趁机问是不是男朋友,她僵了下,动动嘴唇,发现前男友三个字都难说出口。   于是摸摸眼皮,用笑掩饰过去。   晚点沈含晶去洗狗盆,又到楼上把客厅扫一遍,等带着吸尘器下来时,听见徐知凛在窗户旁边接电话。   应该是公司的事,毕竟听到他在谈工期,又提到业主。   电话打了很久,沈含晶把东西归置好,到厨房泡两杯果茶,等他挂断,过去递他一杯。   茶里泡的是水果,煮开了甜丝丝的,很润喉。   搅着喝掉半杯,沈含晶说:“等我回去,钱慢慢还给你。”   手术费用早就超出保险范围,金额里的很大一笔,都是他给钱先垫付的。   徐知凛把一条腿伸直,看看她:“你什么时候回?”   沈含晶抱着杯子:“还不确定。”   养父还有放疗要做,虽然这边有完善的接诊制度,但吃了之前的教训,她很难放心离开。   边牧贪吃,见人在动嘴巴,闻着味就过来了。   沈含晶挠挠它脖子,再把茶料里的水果挖出来,摆给它吃。   “这里我一个人可以的,你还有工作,早点回去吧,耽误你太久了。”说完,在徐知凛的视线里,她起身走开。   那天的谈话后,徐知凛其实没有马上走。   他又待了一周多,还陪着去做过一次放疗。   放疗后都有几个小时最虚弱的时间,回来以后沈含晶跑去做饭,房间里,徐知凛负责照看沈习安。   边牧大概是嗅出主人不舒服,在门口挨来蹭去想进来。   怕它吵到沈习安,徐知凛打开门,把它领到外面的狗屋。   回来时,沈习安正好醒了。   “安叔。”徐知凛过去,把他托起来,多放两个枕头。   沈习安靠上去:“几点了?”   “一点四十。”徐知凛倒杯茶:“可能稍微有点烫,小心。”   沈习安接过来:“辛苦你了。”   “您客气。”   精神回来一点,沈习安缓口气。   死里逃生,他没想到自己有机会挺过来。   毕竟之前不敢手术,就是怕人直接没了,但如果不手术,再来一次脑出血,他肯定抗不过去。   人很感慨,沈习安叹口气:“方治成的事我听说了,也多亏有你,不然她一个女孩子,力气上面肯定要吃亏。”   “没我也有其他人的,店里同事们反应都很迅速。”徐知凛回答。   他从来都是这样,沈习安笑了笑,微微咳嗽着,想到自己的养女。   更想起这两个人之间的纠葛。   其实都是很小没了亲生父母的人,一个被爷爷带大,一个被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不懂怎么当人父亲的抚养。   某种程度来说,都是独自长大的孩子,所以肯定有一些情感上的共鸣。   只是性格原因,理解和共情这件事上,徐知凛做得更好。   而对于这个养女,沈习安有说不出的愧疚。   他还记得她怯生生的样子,才四五岁的孩子,已经有了依附意识。   更还记得她很快改口,叫他爸爸。   这种举动,要么她对生父毫无感情,要么爸爸这两个字对她来说并不特别,再要么,她急于讨好。   所以尽管她拼命掩饰,但还是暴露她害怕被抛弃的不安。   她很懂事,会主动做家务,给他洗衣服,给家里拖地,还敢拿刀切水果,洗得干干净净的。   而他没有为人父的经验,不知道怎么关心这个养女,又害怕她抗拒自己,所以看她把什么事都安排得很好,就以为她足够独立,所以没怎么干涉过她。   现在想想,他虽然认了她当女儿,但也让她过早进入尊卑有别的世界,在小孩子不该接触到的阶层意识里翻滚。   那种失序感,肯定是别人难以体会的。   所以全是他的错,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没有及时疏导她的情绪,任由她在泥沙俱下的环境里,不声不响长成后来的样子。   “我肯定是做错了很多事,我一直忽视她,根本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沈习安声音自责。   “您已经很用心了,她一直感激您。”徐知凛在旁边安慰。   沈习安摇摇头,自己平复情绪后,伸后指指左边书柜:“最下面那格,里面有一袋文件,你帮我拿一下。”   按他的指示,徐知凛过去,找到一袋资料。   东西很厚,棕色的袋面,打开看,里面一页一页,全是病历和检查单。   写的德文,字符连在一起很陌生。   沈习安接过来翻几页,指着其中一张:“你可以查一下,看这是什么意思。”   徐知凛找出翻译软件,照着拍了张图。   机器翻译准度不算高,但一些关键字眼却稳稳跳入眼帘:抑郁症,体重下降,严重睡眠障碍……   “我领了她回来,但没有好好教她,更没有照顾好她。”一旁,沈习安眼眶微红。   当年她跟徐凛跑掉,他根本没想过她敢干那样的事,更没想她会叛逆成那样。   他发现自己看不透这个养女,所以等她回来以后,曾经责备过她,也差点……打她。   后来她确诊抑郁症,某一天说要跟同学去Sudelfeld滑雪,他也想让她去散散心,结果……   “她状态不好,我不该让她去的。”提起这些,沈习安声音紧绷:“我愧为人父,我实在是……错得离谱。”   徐知凛看着手机,视线黏在新一页的病历上面。   所以她伤后会失忆,这个也算诱因。   沈习安还在回想:“出事以后,晶晶曾经问过我以前的事,但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告诉她。”   她一直以来活得太用力,当父亲的,他想她失忆后能过得简单点,可哪里知道她还是想要回国,而且回国以后,又还是跟以前有了交集。   耳边说的是什么,徐知凛其实没太听见。   他盯着摊开的纸张,眼洞黑白,指肚摸过边页,逐渐收紧。   *   午饭有点迟,下午三点左右才开始。   很清淡,番茄虾滑,素炒藕片,一锅竹丝鸡汤。   吃完徐知凛把碗给洗了,收拾完厨房,看到沈含晶抱电脑坐在沙发上,应该是处理工作。   他在旁边站了站,看她抬头,问一句:“出去走走吗?”   “去哪里?”   “想在附近逛逛,还没有去过。”   天气阴阴的,早上还飘过雨丝,所以路上有点湿。   两个人带着边牧一起,在外面街道走走。   这边房子外形其实都差不多,但家家户户都有草坪,而且和门口的树一样,都修剪得特别整齐。   偶尔有人家开着院门,能看到给小孩子做的秋千和蹦床,也能看到外墙上的鸟窝,真正住了鸟的那种。   空气干净,人心情好像也开畅一些。   走出半里地,徐知凛问:“春序,你是怎么想的?”   沈含晶侧头。   他补充问:“以后,想怎么发展?”   边牧跑太快了,沈含晶收回视线,把狗绳也拉回来一点。   对于公司,她当然还是有野心的,比如要建厂,要做自己的家居品牌,要把春序做成一线连锁。   但现在:“先不想那么多吧,生意稳定最重要。”   徐知凛点点头,看她拉狗有点费劲,接过狗绳往回拽,一直拽到腿边,垂手拍拍头,示意边牧不要跑。   沈含晶把手塞进口袋,往前走一段,忽然想起他给骗子转帐的事。   她想问到底转过多少钱,后面有没有追回来,但话到嘴边迟疑了下,打趣一样问:“听说骗子之间会分享数据,所以被骗过的人很容易再被找,那你后来……有没有被找过?”   前后都有来车,徐知凛把她往旁边挡了挡:“应该没有吧,我很久不用Q了。”   道有点窄,车子交汇时他们走在边道,几乎是肩膀擦着肩膀。   沈含晶有点不自在,往前面领先半步:“票订好了吗?什么时候的?”   徐知凛拽着狗绳,目光一直盯着她的肩膀,过好久说了句:“明天下午。”   沈含晶不自觉掐手,半晌点点头:“到时候我去送你。”   没逛多久,前后脚回到家。   沈含晶去洗了个头,吹到半干时走出来,看见徐知凛光着脚在找拖鞋。   她正好看到,往那边指了下,又问他:“鞋怎么湿了?”   徐知凛看眼跟在后面的边牧,神色无奈。   这狗可能在隔壁养得有点野,也可能刚刚出去没逛够,所以莫名其妙靠近,抬腿就往他鞋面撒了泡尿。   弄清原委,沈含晶有点想笑。   他大概跟狗犯冲,上回被咬,这回被尿。   “巴修。”她故意朝边牧板脸:“你完了,晚上没得饭吃。”   边牧呜呜两声,蔫蔫地跑开。   徐知凛在外面把鞋洗了,阴天没太阳,估计自然阴干会很慢。   沈含晶去浴室,把刚刚吹头发的吹风机给他:“吹一下吧,容易干。”他明天要走,弄双湿鞋子太难受了。   东西递完,她上楼准备去看养父。   走到二楼栏杆时,沙沙的机械风响在客厅,沈含晶朝下面看一眼,徐知凛坐在门口,接了根线在吹鞋。   姿势有点熟悉,她扶着栏杆,在他规律的动作里,想到刚到广东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还没找好房子,天又太晚,就在附近开了间临时房。   房子隔音很差,隔壁也是一对情侣,比他们晚开的房间,一进去就嬉笑打闹,接着压出好大动静。   他肯定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场景,耳朵红得不敢看她。   她觉得好玩,所以勾着他也做了一场,开着电视,稍微遮住声音的那种。   可他们没带行李,做完她抱怨说内裤有东西不能穿,他就下楼找房东借吹风机,再帮她把裤子洗干净。   过这么久,有些事想起来,细节还是清晰得像昨天。   她记得他默默坐在床边的样子,更记得他把裤子摊在掌心,仔仔细细地吹,里外翻面,很有耐心。   她觉得无聊,从后面抱住他,摸着他肋骨旁边的纹身,胡搅蛮缠说他出在她内衣上,把罩子染黄了。   于是他老老实实,又帮她把内衣给洗掉,再拿着吹。   她重新抱上去,在他耳朵问刚才舒不舒服,他红着脸,想往旁边躲。   可是怎么躲得掉,毕竟她趴在他背上,而且只穿了他一件短T,里面是真空状态,立起来磨着他。   他好纯情,可她擅长使坏,用无害面孔,套他慌乱反应。   但漠视道德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带着诚意去爱她,可她只追求占有。   单方面的努力,确实没办法长久。   所以他们的散,是必然的。   垂眼,沈含晶转过身,去了后面的房间。   沈习安已经醒了,坐在床头吃药,动作有点慢,但很稳。   “这么快回来?”   “嗯,外面有点下雨。”沈含晶看眼室温,调高一点。   “徐凛呢?”   “在楼下。”沈含晶回头,想想又补充一句:“他明天机票。”   “那你呢?跟他一起回?”   沈含晶摇摇头。   吃完药,沈习安枯坐在床上,很久说了句:“好好想想吧,还有时间的。”   那天夜里,沈含晶没能睡着。   隔天上午,她看着徐知凛收拾行李。   他东西其实很少,一个小小的拉杆箱,电脑是体积最大的物件。   四月飞雪,德国天气真的很多变。   因为路况的原因,他们要提前赶去机场。   出门前,沈含晶戴了顶毛线帽,一看徐知凛只穿白色羽绒,又给他找条围巾。   围巾是她以前买的,颜色比较中性,男人戴也合适。   打完结看眼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明天就是复活节,不少人申请假期出去玩,路上车比平时多。   沈含晶开车有点急,但老天爷施舍一样的,雪后居然露了点晴光,把沿途光秃秃的树桠子照到地上。   等到机场,她送徐知凛到侯机楼外,门口时,步子停下。   “就到这里吧,我不进去了。”沈含晶笑笑:“这段时间,谢谢你。”   徐知凛提起拉杆:“我走了。”   “嗯。”   就此分开。   从交通线到安检口,不停有人涌过去。   这边旅客都穿得黑沉沉的,就他一个白色身影,格外显眼。   沈含晶立在地面,目光晃了晃,再看那英挺背影越走越远,自己站着站着,视线渐渐失焦。   风好大,总有理不完的碎发,一根根争先恐后往她眼睛前面吹。   回头向前走几步,脚底绊了一下,她仰头看天,情绪忽然到达峰值,人蹲下去,无声啜泣。   黑暗中,身后传来脚步声,以及轮滑滚过地面的声音。   接着,她肩膀被人碰了碰。   抬头转身,是徐知凛,他去而复返。   沈含晶站起来,陷入傻气的停顿。   徐知凛注视着她,一双黑乌乌的瞳仁,看人格外认真。   “风太大,吹迷眼了吗?”他伸手,替她擦了擦泪渍。   沈含晶不说话,咬着唇角看他。   对视着,徐知凛的眼梢也渐渐泛红。   他站近些,喉结微微提动:“怎么办?我不想走。”   沈含晶抿了抿嘴,忽然转过身,手蒙住眼睛,可是努力忍了几秒,最终又转回去,伸手抱住他。   作者有话说: 正文应该还剩最后一章,写到这里,忽然想起两句歌词   我们爱得没有错   凭什么我们要错过 第48章 正文完结   【正文完结】   --------   不想走的徐知凛, 留下来过了复活节,又陪着做了次放疗。   最后是沈含晶看他工作实在太忙,才催着他买票回国。   去的时候还有点倒春寒,等回国, 已经是只穿一件长袖的天气。   AN忙, 真的很忙。   决策者一走走这么久, 好多事都压着,急得下面人团团转。   但没谁敢说什么,毕竟主要股权都握在他手里,现在真真正正, 他是AN的话事人。   于是等他回来, 个个跟盼爷爷一样,等着助理列日程跟他见面, 跟他讨论工作。   所以连续半个月,徐知凛没休息过。   等忙出个空隙, 他去江家吃了顿饭。   江富不在,安排的是徐敏。   徐敏是习惯当闲人的,真正脚不沾地的富家千金,这辈子最辛苦, 大概就是生了三个孩子。   至于她和江富,这么多年夫妻,又一起生过三个孩子, 要说散肯定是不容易的, 所以只能先分开一段时间。   饭在家里餐厅吃的,满桌菜, 徐敏基本都按侄子口味来。   家里人坐在一起, 江廷带着弟弟, 江宝琪不怎么敢说话,只能是徐敏这个长辈一直找话题。   扯来扯去,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又还是提起德国那边的事。   “沈习安,他人好点了吧?”徐敏问。   “可以下地了。”   “那就好。”徐敏点点头,但也不由皱眉:“以前看起来那么健康一个人,不就是有点甲减吗,怎么突然说病就病那么严重……”   她叹气,往旁边看了看,江宝琪眨着眼,干巴巴附和一句:“是啊,肯定好受罪的。”   一时,又陷入不尴不尬的沉默。   这样场合,徐敏很不适应。   她打小也是骄纵过来的,眼睛长头顶上,会吵会闹会目中无人,会因为父母给她取了个平平无奇的名字而发火。   但人也好哄,买身衣服买个包,脾气很快就收住了,管你叫徐敏还是徐明,反正她长得漂亮。   而对于这个侄子,徐敏其实也没什么办法,比如自己丈夫这事,真没多大立场跟他说什么,或者求什么情。   毕竟错,是真的错得很不应该。   时间再倒回去,她记得那年家里弟弟弟妹事故,这个侄儿才会走路,才学叫人。   现在想想,应该是刚学会喊爸妈,爸妈就没了。   那么小,也不知道他懂不懂难受,一个人的时候,有没有落寞过。   徐敏知道自己不是多尽责的姑姑,毕竟她当妈也是甩手掌柜,只管生不管教,马马虎虎的。   所以基于这些前提,也不敢替丈夫向这个侄儿求什么情,加上话放到明面,人还不是他处理的。   往那事上说,江富在公司动手脚被查出来,徐知凛没当坏人,有什么,他直接给江廷说给江廷做。   江廷也够狠,把个当爸的逼出申市,又让当妈的把手里股份转出来,给他们兄弟姐妹三个平分。   钱啊股份啊什么的,徐敏其实不太在意,在她手里跟在儿女手里一个样。   况且她其实也清楚,这样是防止她那个丈夫再搞什么鬼,再犯浑。   想到这些头都痛,徐敏定定神,又想到沈含晶。   “徐凛啊,你跟沈习安那个养女的事我听说了,你们两个要实在分不开,不然再找你爷爷谈谈?”她试图劝了句。   说起来她跟江富,当年也是不被老爷子答应的。   但当时她那个妈还在,受不了她天天哭天天磨,所以先点头,再按着老爷子点的头。   这么一想,徐敏忽然又觉得很能理解侄子了。   于是心里七岔八岔的,想了个办法:“不然,你跟她签一份婚前协议,做个财产公证?”   餐桌对面,江廷差点一口吞掉虾头。   再看徐知凛,慢慢咽下嘴里食物,语气平淡说:“没必要。”   好像……确实哪里不对。   等这餐饭吃完,江廷苦口婆心:“妈,不会劝人可以不劝,别瞎建议。”   “我也是好心。”徐敏有点怅然,摸了摸指甲。   其实老爷子她也能理解,独|.裁一辈子,偏偏在小辈的婚事上接连失去话语权。   人都是这样,越抓不住什么,越想抓住什么。   固执肯定是固执的,一方面觉得自己孙子确实好,应该跟他认为的群体去相处,另一方面,担忧也是实实在在的。   毕竟谁来听,那女孩都不是省油的灯,把徐凛拐跑一次,又跟外界通皮,差点害到公司。   “那你说怎么办?你外公肯定又要气。”徐敏问。   江廷说:“气不气的也这么多年了,当年他不同意,人家直接手拉手跑路,去年他不同意,那不还是到一起去了?您别光想外公什么脾气,得想想徐凛什么脾气,那能拧得过吗?”   感情这种事,谁都是外人。   “说句不好听的,外公现在连公司的事都插不上手,还管得到那些?”   徐敏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现在不是几年前,当初为爱私奔的小情侣,已经是独当一面的成年人,好像确实,已经到了不是什么都需要长辈支持的时候。   换句话说,他们已经完全独立,完全可以按自己的意愿选择伴侣。   时值中午,老太阳开始冒头。   澄黄的阳光照到衣服上,徐敏连忙避到旁边,忽然又脑筋一动:“你说我要不要……帮他们两个劝一劝你外公?”   江廷好笑:“别了,您也不怎么会说话,别回头越描越黑,再说人家两个也不在乎这些,你不用卖力。”   这死孩子,徐敏斜眼睛瞄过去:“糊弄就算了,现在还敢嫌弃你妈。我问你,说过年要带的女朋友,你带到鬼地里去了?”   江廷手放嘴边咳两声:“在追了,急什么。”   说完一抹脑袋,潇洒走人。   *   江家出来后,徐知凛去了趟市中心,谈一个新合作。   地标项目,贴钱都要拿的,图长远效益。   因为竞争大,硬件软件人情都要走,所以最后谈到饭桌上,很晚才散。   出来看眼时间,他在车上拨个电话给沈含晶。   “喂?”那边是下午,电话被接起前,还听到一点吸尘器收梢,以及不近不远的狗叫声。   “吃饭没?”   “这几点,都该吃晚饭了。”   “那边天气怎么样?”   “阴晴不定,上午有雨,这时候出太阳了,但可能夜里还要下。”沈含晶听出那边有点迟钝:“你喝酒了?”   “嗯。”徐知凛手指搭在鼻梁,呼吸悠长。   “喝很多吗?你伤才好多久。”   “没事,我喝很少。”徐知凛清了清嗓子:“安叔今天怎么样?”   “好多了,还带狗出去遛,应该快回来了吧。”   车辆驶得平稳,后半夜的道路,属于晚归的人。   电话打很久,直到下车回家,徐知凛都没挂。   站上阳台,远处江景如带。   他目光拐到外面:“这里好晚了。”   “你还没回家?”沈含晶问。   “刚回。”徐知凛没在外面站太久,稍微醒醒酒就走去浴室,镜子前面看一圈:“沐浴露没了。”   他忽然说这个,那边沈含晶停顿几秒:“你想说什么?”   “你想听什么?”徐知凛嗓音里带着笑意。   想听什么?沈含晶抱着电脑,人往椅背一靠,腿架到茶几,轻轻地哼:“那就干搓。”   “不好吧,搓破皮不舒服,我兑点水再用一回……这个是你买的,我找不到地方,只能辛苦你再买一瓶?”   “自己去买啊,六神的,到处都有。”   电话讲完,沈含晶嘴角拱起弧度,直白的笑弧。   前门风铃响两声,沈习安进来了。   他先是坐在门口的凳子,仔仔细细把身上的灰掸干净,再换鞋走进来:“刚刚听到你讲电话,是徐凛吗?”   沈含晶点点头:“是他。”   “他这么晚还没睡?”   “嗯,他刚应酬回去。”   简单聊两句,沈含晶去做晚饭。   自己发的豆芽,山药排骨,一道冬瓜汤,全是家常菜。   父女两个坐在餐桌上,沈习安接过女儿递来的汤碗:“差不多,你也该回去了。”   “爸你还没好。”沈含晶担心。   沈习安摇摇头,他现在能吃能睡,运动也没什么问题,基本恢复到手术前状态:“我已经没事了,你别担心。”   沈含晶坐下来,汤很清淡,冬瓜片得薄薄的,顶面带点油花,上面撒了香菜,光闻味道就觉得鲜。   她想好久:“那爸,你要跟我一起回吗?”   这个沈习安已经想过的:“我在这里已经习惯,回国肯定不如这里自在……”说完笑笑:“去吧,你还有工作,自己辛苦做出来的事业,不要放太久了。”   提到工作,沈含晶咬着汤匙,看眼养父。   现在好端端坐在这里的人,前段时间还躺在病床上,靠仪器吊着一条命。   她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冷静,但那时候人在医院,根本控制不住胡思乱想。   看他躺在病床上,听医生说他有多严重时,她心忙意乱,脑袋一团乱麻,觉得自己好像又遭了报应。   她太怕了。   怕他真的半身不遂,还要随时防止再一次的脑出血,更怕他跟生母一样就这么躺过去,那她在世上唯一的寄托也没有了。   所以什么工作什么事业,她几乎全抛到脑后,根本没有心思去管。   但好在,他终于挺了过来。   心里几多庆幸,沈含晶到现在都还在那个情绪里。   她低头喝两口汤,思索了下:“那,我再陪您一段时间吧。”   沈习安不是爱唠叨的人,闻言点点头:“好。”   那天后没多久,沈含晶陪着做完最后一次放疗,等确定沈习安活动自如,她才订下机票。   回国当天,沈习安送她到机场。   同样的侯机楼前,沈习安对这个养女说了一段话。   “晶晶,你早就长大了,是个完全独立的人。我对你没有太多寄望,自己觉得幸福快乐最重要,所以以后有什么决定,你自己想清楚就好,我不干涉你。”   “好。”沈含晶伸手压了下头发,看着这位长辈。   曾经仰头踮脚才能见到脸的人,早也看着没那么严肃了。   他眼里的赞许,她已经知道是不含任何功利心和期待的,以前不关她成绩好不好,现在,更和她有没有出息没关系。   临要分开,沈习安微微一笑:“过自己的人生,轻松一点,不要太有压力。”   “我知道了,谢谢爸。”情绪层层叠叠,沈含晶扭过脸,感受到来自长辈的,含蓄的爱意。   确实也不该有压力的,她这一辈子,其实有数不清的幸运,也有好多次,都被爱回护过。   *   安检登机,二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后,沈含晶终于再次踏上母国的土地。   申市机场,4E级的国际机场,旅客吞吐量在全国都属于前排。   到达大厅,徐知凛站在接客口。   已经是五月,他穿得很轻便,头顶刚好有指示牌,站的是一片明暗交织的区域,更显高挺。   看沈含晶出来,他绕到前面去接:“累吗?”   “有一点。”沈含晶把行李箱给他,指指他条纹衫的领口:“穿这样,你不上班?”   “今天可以不上。”徐知凛揽住她,低头吻下去,喉结缠绵地动。   过好久,沈含晶在他怀里微微喘气:“为什么?”   “拿到竞标了。”徐知凛笑意闪过眉宇,是不常出现的张扬劲。   机场出来,他们回到茵湖。   其实航程基本是睡回来的,要说累也没多累,所以沈含晶稍微休息了一下,手里像有瘾,很快爬起来打开电脑。   刚开始是处理一点出货的事,但她越来越上头,干脆抽空回了趟店里,一是表示此人还活着,二是顺便推进积压的工作。   这一忙,忙到晚上十点。   再回家的时候,玄关换完鞋,沈含晶去抱徐知凛的腰:“吃宵夜吗?”   徐知凛低头看她,眼尾稍稍拉耸:“你饿吗,要吃什么?”   沈含晶笑起来,想他应该是有点不开心的,毕竟他特意抽一天陪她,她却扔了大半天在工作上。   她眼珠轻转:“其实还好,我也不饿。”说着踩他脚上亲他一口:“我去洗澡。”   她踢踢踏踏,电脑包手袋全往沙发一堆。   徐知凛跟在后面,慢条斯理地收拾,最后收拾进了浴室。   浴室里,沈含晶摇摇沐浴露瓶子:“你真没买啊?”   “没有。”   “那你这段时间?”   徐知凛往洗手台扫一眼,拿起紫色带压嘴的瓶子:“用的这个。”   沈含晶拿过来研究,发现是她的磨砂膏。   这真是干搓了:“神经。”她差点岔气,笑意在眼里打旋,指尖却作怪,把他拉到身边,手贴过去,拉开拉链,轻轻往下按。   东西就在旁边,沈含晶撕开卡口,忽然想到他们第一次的场景。   套是她买的,黑色包装,连品牌都没有,很便宜的三无产品。   那时候他肯定没想会到那一步,完全受她控制。   她用丝巾蒙住他的眼,运动裤轻松能扯下,要黑不黑的黄昏里,她摸索着套上去,心里其实也咚咚作响,但他明显更紧张,喉结不停磨动,人也很不安,总想阻止她。   但怎么阻止得了,包容尺度越来越宽的后果,就是对她好奇大胆的无限纵容。   也像现在,她扶着熟门熟路套上去,动作行云流水,顺便把他眼镜摘掉。   很快,浴缸里的水也放满了。   徐知凛抱着她,牵她左手架到身后,再把前面一寸寸放进水里。   气息跟气息挨得很近,两个人的鼻梢都轻轻起伏,徐知凛左手绕到前面,沉沉包住。   他对她的背,很熟悉。   那年她从摆渡车掉下来,后来他们和好,他每天偷偷摸摸去看她,有一天她细声细气的,说背好痛,让他帮忙搽一下药油。   人生头一回,他看见女生的背,而且在她的指导下,帮她把搭扣给解开。   她全程没说话,脸向下埋着,头发把耳朵都盖住,即使这样,他还是感觉自己的手在抖,视线一直想往旁边撇。   药油什么味道不记得了,但可能太紧张把她按痛,她呼吸一紧,喉腔里拐出两道弯,发出奇怪的抽气声。   但就那一声,足够让他分寸大乱,一直停留在他记忆里,又短促,又悠长。   更记得她薄削的脊骨,以及脖子绷直的曲线。   现在回想,她真的很大胆,根本到肆无忌惮的地步。   “徐少爷。”沈含晶转回头,鼻尖的水珠刚好掉下来一滴,她愰得厉害,努力抓住缸沿:“有点冷。”   她说冷,徐知凛只好停住,喷头底下冲干净,再用浴巾把人包住,带回卧室。   只是回到卧室,沈含晶往被子里一滚,又不肯了。   徐知凛也不着急,去客厅拿两支水回来,自己站在床尾喝完一瓶,随手往垃圾筒一扔,再伸手,从被子找到她的脚,用力拖过来。   *   五月后,到了端午。   徐家有饭吃,沈含晶这回当然也被带过去。   没谁马上就会变,何况本来以为分开的两个人又到了一起,徐老爷子难以接受,所以这回也没出面。   江宝琪问沈含晶:“你这回怎么想的?”   “什么?”沈含晶正在听语音,移开一点。   他们分分合合,谁也摸不清路数,江宝琪琢磨:“你是打定主意,要跟我二哥走到底了吗?”   “不然呢?你有什么忠告吗?”沈含晶看着她,眼里带笑。   江宝琪一噎,好久没说出话来。   半小时后徐知凛下来,直接来找沈含晶。   “不顺利啊?”沈含晶问。   徐知凛摸摸她发丝:“在意吗?”   “怎么会?”沈含晶当然不在意,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对不起徐老爷子的。   他当年不同意,她直接把他孙子拐走当示威,但现在他同不同意,关系都不大了。   她早就不需要那份认可。   没在徐家逗留太久,两人坐车回家。   车门刚关上,徐知凛忽然抓住沈含晶的手,眼里一份不太确定的紧张:“那我们,要不要再叛逆一把?”   沈含晶先是愣了下,但在他的视线里,眼皮逐渐发烫。   第二天,都没有去上班。   带着各自的户口本,已经不像八年前那么彷徨。   只是时间有点赶,毕竟现在婚姻登记处都要提前预约,他们开着车,跑出一头汗,最后终于在人比较少的一个办事处,排到现场的号。   从拍照到填表,再到钢印稳稳印上。   红色的人造革本子发到手里,八年前没能完成的事,今天终于成了真。   民政局出来,徐知凛牵着沈含晶:“有哪里想去的吗?”   路上车来车往,风息变得格外具体,具体到吹动脸上每一根细小的绒毛。   感觉指尖通了电,沈含晶闭上眼:“想去看我妈。”   车里放着音乐,音符格外滚烫,边角已经溶掉一样,像要化在这个六月。   赶在关门前,他们到了墓园。   干干净净的墓地,摆上新鲜花束,墓碑上面,故人笑容依旧。   沈含晶摸着母亲的照片,二十多年,她梦里时常出现这张脸。   她想起那年刚到徐家,曾经在路上看见一个人,长得跟妈妈好像。   瘦高个,波点裙,连嘴上的口红都是一个颜色。   她以为是妈妈,惊喜地跑过去,却被人骂神经病。   更记得那年雨夜,她在玻璃窗上画出妈妈的样子,但雨下好大,水珠冲下来,人像一点点化掉,玻璃窗外只有一个徐知凛,愣愣的跟她对视。   那天起她真正意识到,妈妈已经离她而去,再见不到。   眼泪痛快掉下来,再被人伸手擦掉。   “只要你好好的,她肯定不会有遗憾。”一旁,徐知凛轻声安慰。   沈含晶点点头,靠在他怀里,忽然想起什么。   她把徐知凛往前面拖一点,笑微微地:“你说得对,我妈应该没有遗憾了,应该……不会有。”   说完跟他十指交扣,铂金戒圈碰在一起,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婚戒。   黄昏薄薄一层,打在两个人的额角。   沈含晶想起四岁那年,马路上荒唐的事故,但同样是那一年,妈妈在离开之前,曾经看到过她的爱人。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我很满意,对得起我几个月的早起和熬夜,更对得起我一年多的构思,谢谢大家追到这里,等我缓一两天,我们番外见。   ■收藏一下作者专栏   ■新预收《假千金竟是我自己》   --温辰林不是他爸亲生的,这事宋萤打小就知道。   她心特好,温辰林被罚了,会偷偷送吃的;温辰林病了,她也嘘寒问暖,就连零花钱都会匀一份给他,让他保管好,以后被扫地出门的时候,不至于饭都吃不起。   在她的关心之下,温辰林长成大高个,又从校服换到西装,但不仅没被扫地出门,还接管了温家的产业。   倒是宋萤自己,在拿到毕业证这天,被告知不是宋家骨肉。   合着,她才是假千金?   电视里没有骗人,假千金的下场,就是卡被冻结,婚被退掉,再被赶出家门。   宋萤崩溃了,一个人跑出去喝酒。   正当她在酒吧掉眼泪时,高大身影盖过肩背。   抬头一看,有个西装革履的人站在灯光下,问她哭什么。   是温辰林。   宋萤一抹眼:“我没有钱花了,没有别墅住了,也没人娶我了!”   温辰林陪着坐了会,安慰她:“钱我给你花,别墅我也能给你住。”   宋萤喝高了,泪巴巴地看他。   温辰林招架不住,只好咳了下:“娶你……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