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不归人/暴雪将至   本书作者: 我见青云 文案 【京圈清冷贵公子,后来为爱发疯X清醒女学生】 程寄是高不可攀的清冷明月,景致只是个小员工。 当初在一起的时候没人看好,但那五年,他们也曾柔情蜜意,耳鬓厮磨,景致以为他们会结婚。 直到传来程寄要与富家千金订婚的消息。 旁人都劝他在订婚前,把身边的金丝雀处理干净,怕到时候出丑。 程寄散漫地说:“她不是这种人。” 似乎对景致很放心。 灯光下,他的棱角锋利。景致坐在车里,恍然大悟:原来捂了五年的心还是这么冷漠。 当年的“没人看好”,一语成谶。 夜风吹飘耳边发,景致泪眼模糊。 她可不能再让旁人说中了啊。 于是,分手的时候,她送给程寄一场荒唐的闹剧,“我怀孕了,分手费五百万,不给我钱,就去你未婚妻那里闹。” 她拿着验孕单,在众人面前宣告,让光风霁月的程寄丢尽脸面。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稀里糊涂,分手总算有个泾渭分明的结局。 * 圈子里都说景致离开程寄,一定后悔。 殊不知在她走后,为爱发疯的是程寄。 见景致和准男友在路灯下散步,牵手,接吻。 除了惊讶外,还有不知名的情愫翻涌。 “山珍海味吃惯了,是想要换换口味。程寄还是高高在上的语气。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我只是普通人。”景致回答得平静,待他如同陌生人。 “你不是普通人。” “那我是谁?” “你是让水沸腾的那根火柴。”程寄目光落在她脸上,神情卑微。 “可是我已经不爱你了。”她冷淡地说。 短短几个字,让程寄那双眼中风雪寂灭,起了波澜。 他将景致压在门上厮吻,似乎是要把别的男人印记擦掉。 “他有我吻技好吗?”他发疯地问,向来性格清冷的男人少有的情绪外泄。 很久之前,景致说过程寄寡情淡泊得像一杯纯净水。 但后来,这杯水有了沸腾的迹象。 圈子都说景致离开程寄,一定后悔。 殊不知在景致走后,为爱发疯的是程寄,从山巅明月到阴暗偏执,只为一人。 程寄这朵高岭之花,被景致折下。 【高岭之花变疯批】【极限拉扯】 怀孕是个重要梗,不是大家想的那样! 排雷:男主前期高冷,后期偏执。双C双初恋,女主后期会和男二交往,有接吻!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正剧 高岭之花 追爱火葬场 搜索关键字:主角:景致程寄 一句话简介:追妻火葬场 立意:珍惜眼前人 第一章   景致是在大家聚会到兴头上的时候收到消息的。   叮当很清脆的一声,罗姐的指令就出现在公关小组群里。   那时候他们刚结束下午的“bee my love”系列新品珠宝发布会,请了一些当红明星和KOL,为接下来的白色情人节造势,发布会结束后,景致和两个同事就带着实习生出来吃火锅,权当庆祝。   罗姐的指令让这顿晚饭戛然而止,他们这些公关不得已从火锅店坐车回酒店。   经历了当天兵荒马乱的发布会后,还没吃上几口菜就要去处理紧急事件,这让车上的几个实习生们疲惫不堪,多有怨言。   也不知道是谁起头,说了第一句话:“我总算是知道毕业的时候,学姐为什么劝我们不要从事本专业工作。”   开车的是景致的同事胡欣,她笑说:“这么一点困难就把你打趴下了?这才哪儿到哪儿,PR是辛苦,但公司给的钱在行业里算高的。除了紧急情况熬人点,平时也还好。”   “嗐,欣姐,我就是说说,对公司还是很忠诚的。”   刚才吐槽的实习生声音轻快了些,又问,“大老板刚从欧洲巡店回国就发生紧急情况,也不知道究竟什么事。”   在人群中沉默寡言惯了的景致听着他们说话,不置一词,她觉得胸口闷,打开车窗吹吹冷风,好让自己冷静一会儿。   胡欣忽然问:“景致,你也真是的,知道大老板今天回来也不提前和我们说一声,那出了什么事总该和我们说一说吧?”   状似不经意的玩笑口吻,可又让人处处觉得有深意。   好像景致应该知道似的。   车内没有开灯,视线模糊。   可她还是能感受到那些或多或少打探的热辣目光。   在她脸上抱歉似的停留几秒,等着看戏。   她应该知道大老板的情况吗?   不管怎么回答,都是满足了其他人的八卦欲望。   事实上,景致和他们一样,也是在刚才吃火锅的时候知道程寄回来。   就在她思忖着该怎么避开这个棘手话题的时候,罗姐救了她。   在场的手机又一次丁零当啷地响了起来。   有实习生看完消息后惊讶道:“我丢,大老板居然还能碰到这种香艳奇遇?”   景致比他们多了一条。   罗姐私发她:【大老板只见你。】   紧赶慢赶,在晚上9点赶到了酒店。   这酒店离下午发布会现场很近,当时公司租了几个房间给明星休息。因为发布会之后是为期几天的展览会,这几个房间还没退。   景致和其他同事几乎是疾走着到了罗姐面前。   那时候罗姐正站在酒店十二楼某个套房门口,犹豫着不敢进去。   见到景致的刹那,她长舒一口气:“谢天谢地,总算来了。”   她拦下其他人,单独拉过景致到一边,仔细交代情况:“老板刚回国就想来看看展览布置,有个女明星,不知道天高地厚,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拿到了房卡......”   罗姐的眼睛随着脑袋微转,斜视着地上一条裙子,暗示说:“发脾气呢,大家都不敢进去,里面什么情况谁也不清楚。”   那是条白底的红色碎花吊带连衣裙,格格不入地躺在墨绿色的走廊上,引人遐想。   景致瞥了一眼就望向走廊另一头离她越来越近的身影——姚助理。   姚助理小跑着过来,把手上的袋子递给景致,一旁的罗姐伸长了脑袋,看清里面装的是衣服后,感慨地说:“还是你想得周到。”   姚助理气息不稳地说:“不是我,是景小姐吩咐的。”   景致接过,没有接话茬,轻声说:“我先进去。”   罗姐把她当作救苦救难的菩萨,恨不得景致早点进去灭火,忙不迭地点头说好。   景致扭动门把手,似乎是为了给里面的人时间,特意多停留了几秒。   果然两只耳朵捕捉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门开后,景致把门严丝密合关上,杜绝了身后探测的目光。平移的视线中出现了女明星的身影,她拉着窗帘遮盖住暴露的身体,伸出一颗慌张的脑袋。   那明星似乎见到来人是个女的,浑身放松不少,但还是难掩懊恼的情绪,语气轻佻地开腔:“我说,我都等了一个多小时了,现在才知道送衣服进来,你们Greco公关的动作是不是慢了些。”   然而,景致并没有搭腔。   观察了套房的布局之后,直ʝʂց接转身往左走,停在深棕色的房门前。   女明星见景致不理她,气得白眼都翻上天:“果然有什么样的老板,就有什么样的员工,都是变态!”   景致敲了敲门,没有人应。   直到她开口说:“是我。”   里面的人才说了个进字,声音如深涧雪般清冽,景致那颗平静的心忽然紧张得悬浮在空中。   她开了门。   目光一眼就锁定了房间里的人。   他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坐在办公椅上,低头办公,身姿清正,窗外月下的斑驳树影穿过他,投射在白墙上。   长风吹动,程寄明灭的脸庞化作一溪雪,也跟着流动起来。   黑色的碎发搭在前额,看上去很是宁静温凉。   但景致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   他这个人很冷,就连眉梢都凝着层冷意,不容靠近。   仿佛因为有了他的存在,这间书房如同置身于冬日北欧静谧的森林中,就连呼吸声都要放轻。   可刚刚,景致是从人声鼎沸,烟熏火燎的火锅店里出来的。   这两者的巨大反差让她无所适从。   程寄听到声音,放下笔站起来,见景致一时间没有动静,微微皱着眉出声:“是太久没见面了吗?怎么不说话?”   他们确实很久没有见过面了,自从程寄带着姚助理去欧洲巡店,他们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见过面。   一开始她还会发挥女朋友的作用,尽职尽责地发条微信问他在哪儿,吃了什么,睡得怎么样,但十条微信,程寄总是挑着回复一两条。   销售部门同事吐槽他人在欧洲,但还是追着他们要报表,害得他们天天加班的抱怨不是没听说过,景致知道他工作很忙,后来也不怎么发了。   而这段时间,她一个人吃饭上班睡觉,还算怡然自得。   因此对程寄的到来,景致毫无防备,以至于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乍见之下还是恍惚。   “抱歉。”景致卡顿几秒,随后走了过去,又问,“我拿了外套,现在换上吗?”   “嗯。”   程寄松了眉头,又恢复成光风霁月的模样,从办公桌后绕了出来。   景致从袋子里拿出新的西装外套给他换上:“之前那件衣服呢。”   “不要了,”他冷淡地说,“她碰了我左手。”   景致是知道他有某种程度的洁癖,不喜欢陌生人未经他允许就触碰他。从踏进房间的那一步起,她能感受到程寄紧绷的身体,在她近身之后,才慢慢放松下来。   转到身前,余光瞄到了那件被他随意丢在沙发上的可怜外套。   景致说:“罗姐说你生气了。”   她帮程寄调整着衣服,算是很亲密的行为,仅隔着层薄薄的府绸面料织成的衬衫,指腹依旧能触摸到底下微凉的肌肤。   景致有些走神,小拇指的指尖倏然从布料上滑落,缂出一道丝滑的声音,好似高山流水音,泠泠生指下。   她抬起头,对上了那双浅色瞳孔的眼睛,泛着寒霜,也不知道他低头观察了她多久。   “今晚怎么老是犯小错误。”程寄嘴角荡起点弧度,听上去心情还不错。   他伸出只手,按住她肩膀,揽过来抱住。   景致靠在他怀里,侧耳倾听着自己飞快的心跳声,连忙捂住胸口,生怕真的要跳出来。   就在她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程寄问:“晚上吃了什么?”   他的声音不悦,让景致局促不安,还没等她离开怀抱,程寄已经放开她,正皱着眉头盯着她。   这让景致想起自己小学时候犯了错,班主任就是以这样的目光批评她。   这倒是提醒她了,她吃了火锅。   但她忘了程寄不喜欢有浓重气味的调料,包括且不限于辣椒,大蒜,香菜,香葱......   因为他觉得大量使用了这些香料的食物都不新鲜健康。   景致后退了几步,保持两人在安全距离之内。她轻嗅了两下,才发现程寄常用的水杉松木香水中混杂着浓郁的辣椒味。   意识到后,她的脸不好意思地开始滚烫,不自觉又后退了几步,解释道:“展会结束后,我请实习生吃饭,他们说要吃火锅,所以......”   程寄看过去,目光中似乎还是不满意。   景致又说:“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   没等她说完,程寄不悦地直接越过她,走了出去。   景致为自己的表现轻轻叹了口气。   处理完程寄,她才替女明星捡起走廊上的裙子。   女明星穿戴整齐后,故作姿态地问:“把你们的人叫走,我再出去。”   关于如何处置这件事,景致拿出他们公关部事后商量的态度,脸上保持得体的笑:“请问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和我们讨价还价?”   女明星其实也只是装阔气充门面,见她态度强硬也不再提了。   “oops,”她摘下夸张的墨镜端详景致一番,“你们家老板为什么只允许你来?”   “不知道。”景致没兴趣和她闲扯。   累了一天,她现在只想和罗姐做好报告就回去休息。   女明星快步走到她前面,拦住她,肯定地说:“因为你和他一样变态。”   也许是知道自己这句话招人恨,说完就开了门溜了,留下一脸茫然的景致。   罗姐是景致的上司,按例和她汇报工作情况。   她们站在酒店大堂,罗姐听完后满意地点头。   她对着身后还没走的几个实习生夸赞道:“景致在Greco已经工作五年,一直很出色,你们要跟着她好好学学。”   几个实习生拖着长音笑道:“知道了。”   姚助理从酒店门口小跑着过来,对着景致耳语道:“程先生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声音虽轻,但隔得不远,大家还是听到了。   景致的脸色刷地变白,气氛都胶着起来。   罗姐替她铺台阶:“啊呀,我都忘了,时间不早了,大家都快点回去休息,好好过周末。快回去吧。”   “好好好。”有眼力见的实习生附和。   景致微弱的声音混在人群里。   京城的春天什么时候来啊。   天空又下起了白雪。   景致从大堂走到酒店门口的时候,就是见到了这幅雪花飘落纷纷扬扬的场景。   如乱梅堆絮,扑了她一身。   程寄的车就停在对面车道上,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压在明亮温暖的车窗,在黑夜中也发着光。   很像是深冬中映着光亮的小木屋,烛灯朱幌。   总让她无端地想起小时候学过的那句诗。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只是不知是不是她的归人。   她脱掉了大衣,挂在右手,沉思。   在风中站立了一会儿,呵气成白烟,鼻子红彤彤。   她叹息,可惜只是青山不语,残门当月,并不是什么温暖窝,当不得真。   景致轻轻晃了晃脑袋,晃去不合时宜的遐思。   直到身上的气味散去。   她乘着风雪,走入夜色中。 第二章   除了一定的洁癖外,程寄还喜欢寂静。   像他一些爱玩的同龄朋友,夜夜眠宿于酒店,或者就近租赁,方便玩乐。   但程寄的住处位于城西,绿化面积广,别墅独门独院,通体白色,仿佛被丛林围绕。他买下这套房子的时候就是图清净。   当时物业带着他们两看这房子的时候,夸下海口:“程先生,程太太,我敢打包票,整个北京城都找不到比这更安静的地方,就算邻居彻夜开轰趴,你们都听不到任何声音。”   程寄听着皱了皱眉。   景致知道他是觉得面前的人太聒噪,而她是因为“程太太”这三个字臊得垂下目光。   在景致看来,这房子哪哪都好,只是远离人间烟火,太过冷清。   不过,倒是挺配程寄这个人的。   和她第一次见到程寄时候的感觉相仿。   也许是知道主人快回来了,别墅的灯早已点亮,灯火通明。   夜阑人静,在夜幕的衬托下,白色的别墅如同马提尼酒杯中漂浮着的冰块。   景致跟在程寄身后,越走越近。   “......景致,你说那个女人是怎么想到用这样愚蠢的一招,竟然来我房间脱衣服?”程寄往前走,无波无澜地问。   只是语气居高临下,很是看不上那样的把戏。   景致的心无端端地一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让她想起很久之前的事,那时候她毕业半年有余,还没找到什么像样的工作,身上更是没什么钱,和朋友挤在一间破旧的卧室。   每天不是为了生计奔波,就是苦恼父亲的医药费。   在这样困窘的情况下,程寄不仅给了她一笔钱,而且还有Greco的工作和体面的房子,解了燃眉之急。   在某种程度上,她和那个女明星似乎也没什么差别。   景致转身把大门关好。   思量了一会儿才说:“她或许想要更好的资源,我也不清楚。”   “那她找错对象了。”   程寄侧头,不以为意。   正要上楼的时候,一只毛茸茸的东西冲过来,蹲伏在他脚边,正咬着他的脚脖子。   一种不好的念头在脑海中盘旋。   程寄低头一看,是只炸毛的小兔子,ʝʂց只有他半只脚的大小。   尽管在很多人眼中小兔子是可爱的存在,但程寄还是很嫌弃地用大拇指和食指揪起它的脖子。   他讨厌一切动物。   所以家里从不养猫养狗。   程寄冷声问:“是谁把这只东西放进来的?”   被人扼住了重要命脉,小兔子的四个爪子在半空中扑腾,并且拼命地嘤嘤叫,试图让主人快点解救它。   景致目光中有了慌乱,心疼不已,连忙抢了回来,抱在怀里。   “我本来想在你回来之前,把它送走的......”   景致解释,但这两天筹备展会,忙得把这件事给忘了。   只是对上那双泛着冷光的眼睛,剩下的话全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程寄敛眉,脸上毫无笑意,就连声音都是疏淡的:“我现在倒是生气了。”   “什么?”景致脱口而出。   “你在酒店问我是不是生气。”   对于女明星的抓马,程寄只是觉得莫名其妙;而对于景致三番两次的破坏规矩,做他讨厌的事,他倒是有些懊恼。   原来如此。   景致明白了,目光从他身上滑落,她垂下脑袋。抱着小兔子,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程寄不悦的声音再次响起:“去洗澡。”   景致才愧疚地哦了一声。   *   过了这么久还是能嗅到她身上的火锅气味么?   刚才程寄让她去洗澡的时候,景致抬头,看到他微微抽了抽鼻子。   脱光衣服后的景致站在浴室镜子前,深吸了两口。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还真是闻到了淡淡的呛人气息。   所以立在风中那么久也吹不散吗?   就像她跟在他身边快五年,学习适应不要吃“带有浓重气味”的食物,但还是会觉得火锅很美味一样?   哗啦啦的水声坠落在地,将景致飘远的思绪拉回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浴缸里的水已经溢出。   景致立马跑过去,步入浴缸,她吸了一口气,将整个身体滑入缸底,直到发顶也泡在热水中。   程寄这次能回来,她其实也是开心的吧。   要不然也不会站在书房门前踟蹰不前,表面看着风平浪静,但内心的波涛快要将她吞噬。   可她还是惹他不高兴了。   如果程寄提前和她说回国的时间,或许她会安排好小兔子的住处,在同事们提出要去吃火锅的时候,她会建议去吃日料。   可是程寄没有。   他们并不是需要报备行程的关系。   “情人”或许是个更恰当的形容词汇,景致单方面的顺从程寄。   胸腔中的氧气慢慢消耗,水面鼓出一串串的泡泡。   景致不愿到水面重新吸氧。   如果程寄告诉她回国的时间呢?   她一定会提前安排好小兔子的住处,不去吃火锅么?   景致慢慢地思考,直到最后一丝氧气消耗殆尽,她的脸憋成苹果色,哗地一声,她破出水面。   急不可耐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景致得出了结果。   不会的,不会这么做的。   或许,她就是想让他生气。   *   第二天,景致醒来的时候特意在床上多赖了会儿。   这段时间她没有好好休息,打算趁着周末的时候多睡会儿觉。   还没睡多久,就有管家来敲门,问她是现在吃早餐,还是和程先生一起用brunch。   景致一个激灵从床上跳起,脑袋撞在靠板上。   她都忘记程寄回来这件事。   眼见着管家担心地要开门进来,景致揉着额角,翁声翁气地说:“我没事,一会儿就下去,我和程先生一起吃好了。”   管家应了声就走。   景致坐在床上,一边揉着额角,一边闭眼昏沉,最终叹了口气,挣扎着去卫生间洗漱。   她不能再继续睡下去。   原因无它,她不想再让程寄对她留有坏印象。   就像程寄不喜欢“浓重气味的食物”,觉得这不健康一样,他同样觉得睡懒觉也是浪费时间,是欲望放纵的表现。   洗漱完已经是半小时之后的事情。   景致先去了一楼的空房间,她的小兔子就在那儿。   此刻正在吧唧吧唧地吃苜蓿草,听到开门的声音,垂下的耳朵登时立了起来,警觉地不敢动。   见没有威胁,它才继续吃起来。   房间里还有佣人小雅,景致上班的时候,全托她在养。   小雅抱歉地说:“景小姐对不起,早上程先生出去之前看见小兔子......”   别墅里的佣人都知道程寄的脾气,喜欢安静,就连春天早晨鸟雀的叫声都让他觉得吵闹。   更何况未经他允许,在别墅里养一只小动物。   景致托起竹筐里的糯米小兔子,往外走,心平气和地说:“没事,他昨晚就知道了。”   景致救下这只兔子的时候,它的右腿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刺伤,留了不少血。好在医生说不算严重,初期注意不要让它舔舐伤口,免得把涂抹的药膏舔掉。   将将修养了一段时日,伤口结痂脱落,小兔子却始终拖着右腿走路。   景致以为它终生落下残疾,带去宠物医院检查,才知道是这只小东西怕疼,不想用受过伤的腿。   医生语重心长:“养宠物不是意味着宠溺,随毛孩子乱来,该锻炼还是要锻炼。”   景致被说得惭愧,是以只要有空,就会带着这只东西到空地上多走走。   别墅有很大的一块空地,春夏的时候绿茵遍地,植被丰盈,但到了冬天即使铺了层人工草皮,还是觉得空旷。   昨晚下了半夜的雪,地上积着层薄雪,盛阳当空,用不了多久,就连这点雪也要消失个毫无踪迹。   泥土太湿润,景致只让小兔子在宽敞的屋檐下跑跳。   连续几日的精心喂养,再加上不爱运动,这只兔子肥硕了不少。   和人一样,一旦胖了,就不爱动弹。   它蹲伏在原地,鼻子乱嗅,只有景致的脚尖戳戳它屁股的时候,它才往前蹦一蹦。   景致蹲下来,坏心眼地揪起它一只耳朵:“再不走,今晚就红烧了你。”   它似乎听懂了,四脚并用,飞快溜走,惹得景致发笑。   虽是二月末的光景,但细看之下,处处有着春的影子,残雪压枝下已有嫩草露尖。   景致观察了一会儿,很是舒畅顺意。   等回过头要去找那只兔子的时候,她才发现程寄就低头站在不远处的长廊下。   身旁掩映着一株珍珠梅,浑身白色的运动套装,宛若落雪压松竹,云海尘清。   再定睛一看,那只傻兔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去他脚边上,而且不要命地嗅咬着程寄的裤脚。   “在那儿站着干嘛?”程寄回来看见她有一会儿了。   “在看草。”   景致连忙走过去,蹲下去,想把这只不知人间险恶的小兔子抱起来。   程寄似乎是料到了,他把脚往后一退,将小兔子推在身后,离景致的手又远了一寸。   冬日阳光刺眼,景致蹲在地上,仰头眯着眼看他。   程寄运动完,额头微微出汗,衣角还带着清晨的浸冷。   他垂着目光,细细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把它养傻了。”   声音冷然,景致还没有回过味,他就带着球拍走回屋里。   原来还在生气啊,景致叹了口气。   她揪起兔子,拍了拍兔子身上的草屑,闷闷地说:“小心真被吃了。”   陈管家准备的brunch有玉米笋,面包,牛排和一些水果沙拉。   程寄坐在景致对面,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动作娴雅,让人赏心悦目。   不像景致,有时候肚子饿急了,都懒得细致地切,直接咬进嘴里。   有一回被程寄看到,还说她没有吃相。   程寄将一整块牛排切好给景致,然后将她未动丝毫的那份换了过来。   正啃着面包的景致暗自窃喜。   她肚子早就饿了,昨晚的火锅都没吃多少,一直到现在的十点多吃上饭。   迫不及待地吃下一口。   程寄问:“怎么样?”   “很嫩,咸度适中。陈管家,”景致抬起头,竖起大拇指,“我很喜欢。”   陈管家欣慰地笑:“景小姐喜欢就好,您和先生慢慢用餐,我就不打扰了。”   “好。”   景致收回目光,心理却是在盘算着怎么和程寄开口谈小兔子的事。   她原本救下这只傻兔子,只是看它可怜,想着等它伤好了就送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养出感情,景致想把它留在身边作伴。   “你知道我是在哪里碰到这只兔子的?”景致引出话题。   “猜不到。”程寄说。   他的回答既不热切也不冷淡,但景致明白,那是出于礼貌的回复。   他的教养不允许自己冷落了她。   景致的兴头劲松驰了一半:“我去看我爸的时候,那天路过花鸟市场,只剩下这只受伤的兔子没人要,我就把它带回来了。”   说完,她抬起头,期盼地等着程寄的动静,就连用叉子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程寄的手忽然越过来,干净的大拇指掠过她的唇畔。   他的眸光深沉,眼底浮漫着层薄薄的冰凉:“以后吃饭要专心。”   景致有微微地愣怔。   随后用纸巾擦了擦嘴角,原来是沾了点牛排汁。ʝʂց   等她把目光再看向程寄,他又专心吃起饭,没有再和她说话的意思。   这算是变相的转移话题?   还是说他读出了她话中的意思,但委婉的拒绝了?   事情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在还未得到确切的答案之前,景致也想要撞撞南墙,但那股勇劲彻底被凉水泼灭。   她的唇角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寒意。   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之后,景致的脸热辣起来。 第三章   “景小姐化完妆之后,气色更好了,你大学的时候也和现在这样漂亮吧。”吃过饭后,小雅被景致喊来帮她拉裙子后背的拉链。   大学的时候,她长什么样呢?   景致对着镜子戴耳环的时候慢慢回想。   其实仔细想来,那张脸已经从记忆中滑落,变得模糊不堪。   只记得在所有的放假时间,她不是从摄影棚跑向车展,就是在做礼仪小姐的路上。   而那时候,为了省那几块钱,胆大到直接拿肥皂水卸妆。   总是弄得脸上过敏,红红的一片。   可是现在,包括小雅在内的人,看到她这张脸,都会目不转睛。   景致是典型的艳丽款骨相美女,脸上的骨头存在感很高,折叠度不低,再加上身材发育完善,从高中起就做不了清纯可爱美女。   她的美貌就是黑夜中一刹而过的闪电,会让眼睛短暂失明的时候,闪电的形状就印在脑海中,过目难忘。   这样的长相往往俗气,但好在景致有一双水杏眼,给秾缛的气质中增添了一抹新丽,楚楚可怜。   大学毕业之前的美貌总是有种野蛮生长的粗糙感,而毕业之后,有了金钱和高级护肤品的滋润,就变得精致细腻很多。   这都是程寄的功劳。   是她跟了程寄之后,她的美貌更上层楼。   “只是这张脸也开始有瑕疵了。”景致凑近了点,才发现眼角两道细浅的皱纹。   她忽然想起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还是她跟了程寄之后认识的。   算不上朋友,不过是男人饭局上,和她一样的陪客而已。   到现在景致都还记得,这个女人迷恋地望向她,声音幽幽的:“年纪大了,脸总是不比你们这些小姑娘水嫩,男人也是越来越难哄。”   “哄?”景致错愕。   “对啊。”女人笑得花枝招展,“哄男人高兴不就是我们第一要义吗?”   那时候景致年轻,还不懂得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但这五年的相处下来,景致觉得这是个真理。   程寄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钱,他花钱不是来自讨苦吃的。   他是想要一只既漂亮温驯又能思考哄他高兴的兔子,而不是让这只兔子屡次触他逆鳞。   小雅终于滋地一声,顺畅地把拉链拉上。   镜中穿着珠光宝气的女人身姿妙曼,粉黛正盛。   景致的食指弹了弹长长的耳坠,耳坠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俏丽的弧度。   她转身往外走。   现在,她要去哄她的男朋友了。   别墅里有程寄单独的一间休息室,房间很宽敞,里头的家具寥寥无几,只有张厚重的地毯,和茶几,连张沙发都没有。   程寄一般在里头玩数独,以及冥想。   他在房间的时候,没有人能进来,除了景致。   因此她推开门进去的时候,程寄没有抬头看,他穿着白灰色的套头毛衣,目光始终锁定在眼前的纸上。   然而,景致还是能察觉出他生气了,还在为她据理力争养兔子的事情和她怄气。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等。   所以景致进来后,没有说话,只是找了个位置坐下,安静地等他。   等人是很枯燥的,更何况是在这样一间陈设简洁的房间,景致对着窗户而坐,她看着阳光慢慢爬行,越过程寄。   真真是一张疏朗清逸的脸,容颜清淡如雪,将阳光分割成阴明两色,像是尊无欲无求的玉佛,两肩不染尘杂。   景致回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坐在会宾席上,眉眼淡然,在一众珠围翠绕中气质出尘。   她一眼就瞧见了他。   那时候她从未想过两人会有交集,可是现在他就在她身边,有时候甚至会对她做出最亲密的事。   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红云慢慢爬上她的脸庞。   对于景致的到来,程寄并不讨厌。   等他填完一行数字后,他终于抬头,却看到景致已经躺在地毯上睡着了。   她卧在阳光铺就的床板上,身形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看上去很是恬淡。   程寄眉间皱起。   景致困得睡了过去。   只是谁成想,一觉睡醒已近黄昏。   冬末初春的季节,即使是落日余晖也是刺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景致睁开眼,又立马闭上眼睛,程寄已经走到她面前,替她遮挡住了西沉的阳光。   明亮的光线勾勒出他清隽的轮廓。   不得不说,有时候他在一些小细节上总会让她有所动容,心头一软。   “对不起,我睡过头了。”刚睡醒的景致脑袋晕沉,鼻音有些重。   程寄坐下,望着她湿漉漉的眼睛,喉间滑出几个字:“嗯,发布会的事情辛苦了。”   景致有些迷茫,也不知道他说的辛苦是以什么样的身份。   是男朋友呢,还是老板。   躺在地板上睡了几个小时,颈椎不舒服,于是她把脑袋放在程寄的腿上,像只耍赖的小猫似的拱了拱,随后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程寄果然如她所想的一般,嘴角牵起一点弧度。   他这个人本来就不热切,冷淡得很,这点笑已是极大的情绪外泄。   终于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景致长臂勾住他的脖颈,仰起脑袋,在他唇角印下一记吻。   随后就像偷腥的猫害怕主人责罚,她迅速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你化妆了?”程寄问。   “嗯,喜欢吗?”比起素面朝天的样子,景致知道他更喜欢自己化淡妆的模样,这样更精致。   她很少主动吻他,这回的唇脂选的还是油润型的,竟然还在程寄的唇角留下印记,景致红着脸,伸出手用指腹给他擦口红。   程寄放松的姿态已经代替了他的回答,他用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景致的头发,让青幽的长发披洒垂落在地毯上。   他开口:“又想搞什么名堂?”   景致甜甜一笑:“哄你也是搞名堂吗?”   “你也知道我生气了?隔了这么些天回来,你就知道关心兔子。昨晚,是你那只傻兔子不长眼,自己撞上来的。”   声音听着虽冷,但愉悦的心情溢于言表。   景致抱紧了他的手:“是我的错,我等会儿就教育它,别和它计较,好不好?”   程寄摸着她的长发,不容商榷地说:“半个月的时间把兔子送走。”   似是最大程度的退让。   “正好给你个教训。”   明知如此,但听到他这样说,景致的心情还是有些难过。   正玩着毛衣的手也无力垂落,景致抬头看去,看到的却是他冷白的腕骨。   她嗯了一声,作为她的妥协。   兔子的居住问题终于落下帷幕。   程寄风轻云淡地转换话题,说起过两天要带她去一家餐厅吃饭,他说那家餐厅的主厨要回北欧了,以后很难在京城吃到这样正宗的北欧菜。   景致又在他怀里拱了拱,他的毛衣柔软又温暖,针脚细腻,贴在脸上如同羽毛。   可景致还是觉得毛刺刺的。   身上冷得不禁打了个颤。   她极低地叹息:“好,什么都听你的。” 第四章   Greco是个高级珠宝奢侈品牌,隶属于程氏奢侈品集团。   如今进入时尚行业工作,高学历和留学经历似乎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定。   按照这个要求,普通大学毕业的景致望尘莫及。   毕业的时候,为了高薪资,她还是不死心地投了一次简历。   果然石沉大海。   是程寄帮她开了次后门,直接让她进入Greco的公关部工作。   周一晨会是公关部最忙碌的时候,好像项目进入deadline倒计时。   就连景致这种不喜欢紧迫感的人也逼不得已加快了动作。   早上比程寄先吃完早饭,等待的时候恨不得提包就走,偏偏程寄说要送她一起上班。   晨会上,罗姐先是回顾上礼拜的工作,程寄被女明星骚扰的事被当成重中之重。   “以后公司内部所有有关明星代言的活动都要排除钟穗。”   钟穗在前阵子热播的一个网剧中饰演了女三号,是为国家牺牲的白月光妹妹。观众看得泪眼模糊,也算是掀起了一阵骨科热。   国民认可度高,这也是Greco公关部当初邀请钟穗参加新品发布会的的原因。   只是没想到是个野心大的,一来就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罗姐一锤定音,引起了不少骚动。   其中胡欣的反应最大,当初是她全力举荐的钟穗,而钟穗无异于是打她脸。   “怪不得女三号也能火,我就说这股妖邪劲一般人演不了,原来是本色出演。年纪轻轻,不好好琢磨演技,居然想靠傍金主飞升,边有咁大只蛤乸随街跳,早晚有报应ʝʂց。”   胡欣家境不错,自己又是欧洲硕士毕业,说她是白富美也不为过,和家境学历不如她的同事交往很有优越感。   这回贬低起钟穗也是如此。   她的声音不小不大,正好周围的人都能听到。   “这算是封杀了吧?”   “就是,当初公司做活动还是有预告的,现在钟穗参加完活动,媒体连张通告都不发。外界都在猜。”   “估计到时候别的品牌也对她有所忌惮。”   胡欣幸灾乐祸地说:“这说明想走捷径就要做好被反噬的后果。”   这话其实是逾矩了,景致的面颊微微一烫,罗姐没有阻拦,只是看了景致一眼。   “是谁做出的决定,上面吗?”其中一个实习生叶柠问。   罗姐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我也不瞒你们,就是程老板周末的时候通知我的。这说明钟穗的事不是小事,大家是要谨慎对待,以后挑选明星的时候更加小心。”   景致目光落在眼前的笔记本上,没有四处张望。   心里倒是在想程寄。   其实程寄并不像他表现的那样淡漠到事事都不关心,相反,他在工作上精明强干到无可指摘。   21岁还在念书的时候,他就收购了一只男士腕表品牌,为程氏奢侈品金字塔添砖加瓦。   而刚结束的上个周末,和她厮混许久,景致连人家什么时候把这件事交代下去的也不知道。   “这么看,老板手段还是很强硬的哦。”叶柠说。   “啧,”胡欣不耐,“怎么还替这种人惋惜起来了。”   叶柠自知说错话,紧张得后背往后靠。   罗姐就此打住,“好了好了,这件事就过去了,大家心里有数就行,我们接着说。”   “还有就是...我们怀疑有人泄露老板的隐私。你们想想钟穗是怎么知道老板的房间号?又是怎么拿到房卡的?”   “也是哦......”胡欣的目光在人群中溜了一圈,她搓搓手臂,“好端端的时尚片,忽然变悬疑片了,到底是谁泄露的?查出来了么?”   罗姐摇摇头。   众人若有所思。   景致觉得这个人一般是查不出来了,那天,她问过钟穗,但钟穗就是不肯说,总是糊弄过去。   会议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结束,景致等到其他人出去后,才拿起笔记本往外走。   罗姐喊住她,走了过来,对景致耳语:“果然是大老板回来,你的打扮又在线,今天很漂亮。”   景致穿的是杏色的半高领毛衣,配上一条同色系的半身裙。   搭配简单,但面料高级,剪裁很有轮廓,这样一套穿上身,显得整个人既挺拔又质感。   她的着装是程寄一手包办的。   以前除了特殊场合,不管是私底下还是上班,景致都想怎么舒服怎么来,不在乎搭配。   直到有一回程寄看了她的穿搭,微拧着眉毛,薄唇间挤出一句话,“为什么不试着从打扮开始让自己看上去更精神点?别人也赏心悦目,不是吗?”   从那以后,家里有专门的搭配师,每天睁开眼,景致就能看到相应的套装,鞋子,项链,首饰。   每一天都过得昂贵且隆重,精致到头发丝。   于是,景致会趁着程寄出差的时候偷懒,睡到离上班时间很紧张的时候才起床,精致打扮也就这样赖过去了。   有时候,程寄心情好,也会亲自给她穿衣服。   他实在是再体贴不过的情人。   就好比今天早上,身侧的试衣镜上倒映着他的影子,程寄微垂着脑袋。   微凉的指尖从她胸缘绕到身后,细致地替她扣上内衣带子。   像是虔诚的信徒,侍奉着他的观音。   然而景致微仰着头,不敢睁眼看。   等到内衣带子扣上,程寄贴着她的耳朵问:“是不是瘦了点?”   “什么?”景致一时间糊涂,睁开迷茫的眼睛。   程寄轻笑一声,声音懒散地说了声没什么。   只不过景致再如何后知后觉,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倒也不能怪她不灵光,实在是程寄语气太过一本正经,景致还以为他在说正事。   没想到竟然是她的胸。   如此胡来。   景致瞪了他一眼,程寄无奈地说:“这不能怪我,一摸就知道的事。”   景致依然懊恼地皱着眉。   程寄以为她还是不高兴,犹豫地说:“如果你真的在意大小的话,可以让李管家给你炖点汤补补,反正我觉得是够了。”   一想到今早发生的事情,景致也有点不好意思,顾左右而言他。   “怎么?有心事?”罗姐热心肠地问。   心事自然是有的,只不过在罗姐的解读下,变成了景致和程寄闹别扭。   罗姐压低声音说,“程老板看着是挺不食人间烟火的,但怎么说都是男人,只要是男人,你就......”   景致知道她会错意,忙打住:“不是,是其他事。”   罗姐放下心:“那行,我就不问了。不过你有什么想让我帮忙的,随时可以说。”   罗姐是景致在公司为数不多可以说得上话的人,尽管不至于推心置腹。   但景致也理不清楚,这份好中,程寄的原因占了几分。   从家里来公司,除了工作外,小兔子的去处一直压在景致心头。   早在之前她就盘算过,奶奶家是送不过去的。   先不说奶奶已经年纪大,平时还要照顾景致的爸爸,肯定顾不上小兔子。   而且她以前也没有养过动物的经验,贸贸然要奶奶养只兔子实在是让人担心。   思来想去,罗姐倒是她最好的人选。   景致犹豫着开口:“罗姐,我现在还真的有事想让你帮忙。”   “你说。”   “我有只兔子......”景致略略讲了来龙去脉,笑着说,“我记得你以前养过宠物,所以想问你能不能......”   罗姐:“程先生不让你养?”   景致讪讪:“他喜欢安静,不过你放心,我会付你抚养费,这只兔子很乖。”   罗姐犹豫:“我家里有只金毛,不知道它对兔子有没有攻击性,这样吧,我问问我儿子,他是家里养宠物的主力军,我得征求他的意见。”   “没有问题。”   直到下午两点,景致交代完叶柠最后一件实习生工作事项,罗姐从办公室出来说,她儿子同意了。   景致感谢的话脱口而出。   罗姐伸出手拦住她:“别只光谢我儿子,为了让他接受,我也出了不少力的。”   “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景致说。   “别,吃饭就算了,我现在就有件事让你报答我。”   “什么?”景致问,随后又说,“不管什么事,我都答应,罗姐你真是帮了我大忙。”   “那我就不客气了,”罗姐把一份请柬和礼盒给她看:“上上个礼拜,我们举办的会员活动,吕碧云没有来,你今天把这两样东西带给她,也算是老顾客回访,联络联络感情。”   吕碧云这个名字并不耳生,Greco珠宝的大客户,每年都要在珠宝上砸几百万或者千万,销售总监总是希望像她这样的大客户能把钱留在Greco,而不是其它珠宝品牌。   因此,在维系这样的客户上总要花多些心思,时不时举办个会员活动,熟络品牌和客户之间的关系。   普通的客户让SA去维系,公关部则负责更有价值的大客户。   罗姐说:“我实在是太忙,但吕碧云今天必须去拜访,等会儿还要开会,都不知道要开到几点。”   景致很知趣地接下:“放心,罗姐,我现在就去。”   为了能早点赶回来,她收拾得匆忙。走之前,她徒弟叶柠还叮嘱她带上伞。   电梯直达大堂,景致随着人群走出电梯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和程寄撞上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也要出门。   不同于她的形单影只,程寄是众星拱月,身边围了不少人。   在公司大庭广众之下装作互不认识,似乎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等到程寄走出门,坐上那辆黑色的迈巴赫离开,景致才出了旋转门。   站在稍偏的地方,等着滴滴来接她。   她早上是坐那辆迈巴赫来上班的,但现在只能打的。   她抬头望了望天空,四面的高楼大厦框住了阴沉沉的天,使得景致只能见到那四四方方的豆腐块,然而云是流动的。   她和程寄的差距或许用天堑这一词来形容也不为过。   景致的思绪被一句“景小姐”打断,她循着声音转身,见到姚助理,目光再次远眺,便望见了那辆本该远去却停在路边的迈巴赫。   “姚助理。”景致客气地喊。   “景小姐去哪儿?程先生问要不要送您?”姚助理小跑着过来问。   “你们是去......”   “先生要参加设计师年会,地点在城西。”   景致淡笑说:“我要去城东的客户家,一东一西太远了。”   “那行,景小姐路上注意安全。”   景致点点头,看到湿漉漉的地面,心思一动。   她喊住姚助理,偏身从包里拿出把伞递过去:“等会儿可能会下雨,你让他注意别淋ʝʂց雨。”   程寄前天从国外回来,已经有些咳嗽。   姚助理接过,又小跑着回去复命,然而他并没有直接上车,反而打开车门,从车门一侧的小槽中取出长柄黑伞。   开门的瞬间,景致见到了程寄露在外面的那只手。   黑色的羊绒衫下手背白得刺眼,手指根根纤细分明,腕骨玲珑。   景致就这样轻声笑了出来,对着走过来的姚助理抱歉地说:“真是不好意思,让你又走一趟。”   怪她没有考虑周全,怎么会没想到豪车上置有雨伞,还多此一举。   “小事,”说着,姚助理递上长柄伞,“程先生说也让景小姐注意别淋着雨了。”   “谢谢。”   景致接过,站在原地目送着程寄离开。   两人还想到一处去了。   手上的长柄伞伞柄处泛着金属银色的光泽,沉甸甸的。   景致的内心却像是急雨打在爬墙虎的枝叶上,簌簌发颤。 第五章   走到吕碧云房子屋檐下收了伞,景致庆幸自己拿了程寄的伞,不然淋成落汤鸡的一定是她。   谁也没想到滴滴车开了一半,竟会下这么大的雨。   吕碧云的房子在小巷尽头,巷道狭窄,司机担心等会儿不好掉头,无论景致怎么说,他都不愿意再开进去。   景致只好下车走了大几百米的路。   冬日里霪雨连绵最是让人不爽利,尽管她只穿着三件衣服,但裤脚被打湿后总觉得像是带着千斤重的镣铐走路。   景致确认了一下礼品没有淋湿,放下心,随后低头理了理大衣上的雨渍。   她把长柄伞搁在廊侧,手指从金属伞柄划过的时候,会心一笑。   来之前已经和吕碧云联系上了,像她这样的客户,景致不确定是否需要提前预约。   吕碧云很好讲话,在微信上让她直接过来。   到了之后,景致就给她发了消息,然而在南法风格的木门前站了五六分钟,一直没有收到回复。   木门并没有紧闭,里头的声音从门缝中漏出来。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景致猜吕碧云应该是在看电视。   她敲了敲门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景致便硬着头皮推门进入,打算把东西放下就走。   迎面就是巨大的奶白色墙面,她猜得大差不离,客厅里放映着电影,就投影在这面墙上,景致一进入,就被电影吸引。   屋里没人,她仰头驻足看了一会儿。   很快就理清了电影的内容。   大致是讲述一个勇敢女生的暗恋,对男主发起猛烈追求攻势,从而闹出不少笑话,而男主总是冷冷淡淡,板着张扑克脸。   女主阳光明媚,笨拙的模样不禁让景致想起以前的自己。   要是有人见过五年前的她,一定会惊讶五年后的她,性格怎么变得如此大。   从开朗爱笑到文气内敛,也不过转瞬间的事。   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景致慢慢回忆,但这五年的记忆碎片如同芝麻糊,仔细回想起细节的时候不是模糊成一片,就是让她脑瓜子疼。   她对自己畅怀性格抱有最后一丝印象是在和程寄的初遇。   那时候她大学毕业没多久,正儿八经的工作没找到,交完房租后,身上穷得只剩下两千来块钱。   在声色犬马的北京城,这点钱对于有些人来说,不过是一顿下午茶。   尽管如此,景致还是笑嘻嘻,对合租室友说:“这个月再找不到工作,我只能去做销售卖保险了。”   室友也只不过比景致早一年毕业,盯着她的脸,饶有深意地说:“你要是豁得出去,别说是卖保险了,就算让你卖坦/克,也多的是人排队买。”   景致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盯到眼睛发酸:“你说的没错,我这张脸确实有这个能力。”   因此,穷得响叮当的景致接到龙哥电话的时候,没多想就同意了。   “我以为你不会接这档活呢,不是说大学毕业了要找工作,看不上我这种兼职么?”   龙哥是景致大学四年来的掮客,也就是中间商,平时要有什么平面拍照,车展销售的活都是他介绍的。   倒也不是白介绍,他拿抽成。   景致强颜欢笑:“龙哥,你是不是记错了,我从来都没说过这种话,我自己是什么身份,还不清楚吗?”   穷人的命,哪里还有资格挑挑拣拣呢。   一番自嘲让龙哥很受用,他在电话里说:“小景,之前你要是这么通透,现在说不定就是大明星,是你低头看我了。”   龙哥说的是大三快要结束的时候,有个人经过他要签景致入演艺圈的事。   要不是景致多了个心眼,说不定早就被人迫着下海拍片了。   就这种龌龊事到龙哥嘴里居然变成了麻雀变凤凰的好事。   景致的心冷硬冷硬的,忍着恶心笑着问:“大明星?怕不是你电脑里头某D盘里的大明星?”   龙哥也知道这事不厚道,干干地咳了两声:“过去就过去了,小景,你放心,我这边的活儿是清清白白,没坑过你。”   这倒也是实话。   大概是这个世界上能赚大钱的都是要出卖点自己的良心,龙哥就是这样黑白都沾点的人。又因为做事还算老实,认识的人一多,门道也多。   景致眨了眨眼,干巴巴说:“那是的,过去就过去了。”   龙哥介绍的这档活本来是轮不上景致这种兼职的,因为这次比较高端,Greco公司内部的珠宝展示,算是私人酒会,专门展示给一些大客户。   景致也是后来在Greco工作了才知道,这些客户都是认可Greco文化,投掷千万珠宝的资深买家。   Greco公司要的是有公司背书的模特,谁料其中一个半夜发高烧来不了。   本来龙哥可以从微信里随便拉一个女的来顶替,但是谁让对接的负责人说:“要仪态优雅的,最重要是手和锁骨漂亮,我们老板最看重这两样,你可别拿什么次烂货打发我。”   景致是第一个浮现在龙哥脑海中的人选。   她的手和锁骨,就算是在模特圈子里也属于难得一见。   纤细修长得总让人联想起豪车广告中,有质感的流畅线条。   每次想起她和程寄的相遇,景致都要感慨一声,幸亏好是在私人性质的酒会上,她作为珠宝模特被打扮得优雅得体,不至于太过狼狈。   那时候在一众星光灿烂中,程寄只穿着简单的西装和白衬衫,再也没有饰品的装饰,气质脱俗,清冷疏离得无法靠近。   如同冬日水杉间的料峭冰雪,被长风一吹,冰雪的寒冷尽数向她吹来。   景致心非木石,岂会无感。   而她穿着黑色真丝的荡领露背连衣裙,晚会式样的盘发,高跟鞋很稳,每一步都是摇曳生姿,步步生香。   她敢打包票,即使在那样的名利场,她也是声色夺人,男人女人的目光没少往她身上投来。   但程寄的目光只是从她身上轻轻掠过,便垂着眼和身边的宾客交谈。   那晚的宾客都是有意向的买家,Greco的负责人在她们化妆的时候鼓励她们做销售,甚至放话要是能卖出一件珠宝,就能拿提成。   要是真能拿到,或许她找工作的时间还能再宽裕宽裕。   其实那时候不只程寄周围没什么人,但景致看了一圈,还是控制不住地往他方向走。   她笑得温柔又灿烂,语调轻快地问:“先生,要不要看看这条雨滴项链?”   那是她22岁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主动,表面看着风轻云淡,但背后的手却捏出了一把汗。   只见面前的男人略微一怔,景致便听到他身边女人放浪的笑声。   她说了几句法语,程寄有些羞涩,嘴角荡出点弧度。   景致听不懂,只听出“mon Chéri”两个词,一头雾水。   那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坐在椅子上气质从容,用蹩脚的法式英语说:“darling,stoop down,I’m the buyer.”   景致为自己搞错买家闹出的乌龙抱歉,依言弯下腰为顾客服务。   只是那时候她实在是有种恍如隔世的天真,全然忘了自己穿的是荡领的裙子,一弯腰,就露出一大片雪白的前胸。   她很不好意思地用手捂住胸口,目光定定的看着法国女人,而余光瞥向程寄。   程寄低着头没看她。   景致不禁懊恼。   如今想来,这懊恼的模样就和电影里的女主角如出一辙。   皱着眉,恨不得坐上火箭,逃离地球。   也许是有过同样的少女经历,景致还挺能共情女主,她继续看着银幕上的剧情。   画面在一场车祸中,女主护住男主渐渐暗淡。   女主角回忆着干过的糗事,为自己从没得到回应,气馁地哭出来。   想她为了救男主死去,变成一只鬼之后对男主也是日思夜想,结果男主根本就不爱她。   确实够伤心的。   不过男主角还挺帅,女主角也没白喜欢,景致想。   只是镜头一转,清明节的时候女主的父母在墓前祭拜男主,苦口婆心道:“也不ʝʂց知道你在另外的世界过得怎么样,如果你真能收到纸钱,就可怜可怜我们,当年你救下小艾,也是想让她快快乐乐地活下去,可她现在精神失常,又算什么事呢?”   一直看到这个反转,景致略微错愕。   所以当年的车祸是男主把女主护在怀里吗?   墓碑上少年的照片依旧意气风发,眸光明定灿烂,沉默地地注视着一切。   景致胸口有种说不出的发闷。   身后传来动静,似乎是有人从楼梯上下来,景致连忙转身,就见到......   “死掉的男主?”她惊讶又恐慌得把手上的礼品摔在地上。   除了脸色更加苍白,身型更加瘦削,眼前男人和电影中的男主简直同一张模子里刻出来。   五官端正,气质忧郁,眼眸中闪动着破碎的光。   刚才她还说他帅来着。   景致脑袋昏沉沉,捂着嘴,后背吓出一阵冷汗。   楼梯上的男人停住,目光纯净,他看了会儿景致,随后朝半空中高声喊:“吕姨,有客人。”   “谁啊?”   过不了多久,从打开的移门处钻进来一个中年女人,模样婉约,皮肤细腻。   稍微一想就知道她是吕碧云。   吕碧云看了眼惊魂不定的景致,又看向楼梯上的男人。   那男人双手插兜,笑得很无奈。   他耸耸肩,慢慢走下来:“我可什么都没干。”   “八成又是你这破电影把人吓到了,”吕碧云捡起沙发上的遥控器,把投影仪关了。   景致脸上的浮光掠影就此湮灭。   “我说了让你以后不要在大厅放你的电影,你不听,这都吓到了第几个了?”吕碧云朝着景致走过来,淡笑说,“景小姐吧?不好意思,我在花园房除草,没带手机。”   景致理了理吓到的思绪,马上捡起掉在地上的礼盒,摇摇头:“没有,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没有经过允许就擅自进来。”   吕碧云瞪了不远处的男人一眼,看穿了某人的恶作剧。   “没事,来,我给你介绍一下,温以泽,也就是刚才你看的电影里的男主角。”   景致看向男人,他坐在低矮的窗台,映着满窗的光线,却不太敢和景致多有目光接触,手中拿着青苹果,只是偏头笑。   “社恐症患者。”吕碧云说。   景致恍然大悟,主动伸出手:“你好,我是景致。”   温以泽脸红,一直红到脖子根,微微碰了碰景致的手:“我只是见到陌生人紧张而已。”   他的眼睛纯澈得就像一头林间小鹿,敏感又娇羞,气质文艺。   景致不由地生出保护欲,语气更加温和了一些:“没关系,我不介意。”   温以泽淡淡笑着。   吕碧云拍了拍他肩膀:“好了,你去找老头子,别在这里影响我和景小姐聊天。”   温以泽:“如你所愿,吕小姐。”   他大概是不擅长告别,走之前看着景致,直到景致对着他点点头,他才离开。   凛风穿堂而过,景致冷得发颤。   她这才意识到厅堂的两面都开着窗,白色的纱帘翻飞,粗粝的石材和屋内各异的绿植,要不是她还记得自己是在北京,不然还真以为是在法国乡下度假。   然而在下着雨的二月末北京,没有开暖炉是够冷的。   “哎哟,冷着了吧。”吕碧云连忙去关门窗,“我刚刚去花房,就把屋里的地暖关了,好通通风。”   景致揉了揉鼻子:“还好,我是杭州人,杭州冬天比这儿还冷。”   吕碧云一声惊喜:“巧了,我是绍兴的,两个地方不远。”   也许有了这一层地缘关系,两人可以聊天的东西多了去。   一直快要六点景致要走,吕碧云还不尽兴,她让景致留下来吃晚饭,但被景致婉拒。   谁让那时候她的北风教父发了消息,问她要不要赏脸一起吃晚饭。   吕碧云只好送她出门。   下着雨的孟春傍晚总是阴沉沉的,天很快就黑了,街灯渐次亮起,投影在湿漉漉的地面,很像是一幅定格的油画。   温以泽坐在二楼封窗的阳台边上,额头顶着落满雨滴的玻璃。   他看见景致撑着伞从屋檐下走出来,步入银丝细雨中。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能感受到她离开时充满期待的背影。   像是即将要奔赴一场心仪许久的约会。   “她走了是不是?”楼上会客室里有个上了年纪的人问。   温以泽说:“你听到了不是么?”   会客室里幽幽地飘荡着年代久远的歌曲,从一堆剧本中抬起一颗冒着白刺的青皮平头,他调侃说:“以泽,听上去你今天心情不错,一点也不社恐呢。”   温以泽扭头,继续看着景致走在烟雨朦胧中,“我和你说了,我之前见过她。”   “那也不能怪我呀,谁会相信你一个社恐会记住一个姑娘。你刚才下去,肯定把她吓住了。”中年人双手扶着腰站起来,皱着眉说,“果然上了年纪,久坐之后我的腰受不了了。”   温以泽轻轻一笑,哼了一声。   窗外廉纤细雨,连他的目光也如雨雾般,余音袅袅。 第六章   到现在,景致都还记得她和程寄初遇的那场私人酒会,她戴的那条珠宝项链被叫做雨滴项链。   “听说过劳拉的北风教父这个故事吗?”化妆的时候,Greco负责人这样问景致。   景致摇摇头。   化妆师在给她打腮红,正好盖住了她羞红的脸。   那时候她刚毕业没几个月,总因为在工作上不能给到有用的反馈而羞愧。   负责人说:“北风之神Boreas在劳拉出生的时候就做了她的教父,送给她一根用雨滴做的项链,希望她免受暴风雨的侵袭。”   “并且答应劳拉,未来每年过生日,都会再送一颗雨滴给她,唯一的要求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摘下这根项链。”   “劳拉很听话,随时随地都把项链戴在脖子上。凭借着雨滴项链,劳拉拥有控制雨水的能力......”   负责人描述着这个故事,说到一半的时候就被其他模特打断离开,去处理问题。   那时候是北京的秋天,天冷肃杀,不远处成片的银杏是天地间唯一的色彩,叠翠流金。   “北风教父......”化完妆的景致瞧着窗外的银杏呢喃。   而这么些年,她跟着程寄。   程寄免她忧,免她恼,更为她遮风挡雨,聊以安身。   于她而言,程寄就是她的北风教父。   “心情看上去很好。”到了餐厅,程寄贴心地替景致拉开座位,等景致入座后,他才走到自己位置上。   她之所以心情不错,是因为在吕碧云家的时候,收到了程寄的微信。   她的北风教父给她发了张设计师年会上的照片,告诉她这里很无聊,并且问景致愿不愿意拯救他,赏脸陪他吃饭。   他很少这样主动地发消息,并且告诉景致他的真实感受,尽管是发牢骚。   就好像他们是普通正常的小情侣,彼此分享情绪。   而当男朋友遇到危险的时候,景致作为女朋友当然要救他于水火,为他披荆斩棘。   “刚认识了个新客户,我们很聊得来。”景致说了个假借口。   餐前面包已经上来,冰冷银色的刀叉映着她满心期待的面容。   她还是问了出来:“你发给我的那张照片是不是关于Boreas?”   她按耐住小心思,紧张得将黄油刮刀的刀柄握得发热。   雪霜眉目上流淌着鳞鳞灯光,程寄说:“我以为你忘记谁都不会忘记北风之神。”   “嗯?”   “那年Greco的私人酒宴,你把我当成了买家。”   这个回答如同语文阅读题答卷,完美的契合了出卷人的心理预期。   景致的心情如同摇晃了几下的香槟酒中的气泡,亟待着塞子被拔掉的那一刻。   “嘣”地一声,那样的开心是藏不住的。   他竟然还记得。   程寄是这家餐厅的常客,服侍他们的经理算是脸熟,惊讶地出声:“景小姐不知道您就是Greco的老板?”   景致抬头,撞上了他静谧的目光,她心里一惊,又不敢太过高兴,只能做一只偷到了香油的小老鼠,在哄笑中窃喜又惊慌失措。   她出声为自己辩驳:“这情有可原,我那时候还不认识你。”   所以把程寄认错成了普通买家。   “嗯,”程寄淡笑着,低头舀动着浓汤,“Kelliana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笑了半天,她说她要重新评估我在时尚圈的影响力。”   打工打半天,却不知道老板是谁,确实是够糗的。   景致羞恼地皱着眉,心里却是欢喜。   说话间,包厢里的门被人从外打开,伸进半个身子,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得了祖上荫庇的富家公子。   那男人惊讶地说:“这不是巧了吗?没想到程老板真的在这儿?”   “您现在有时间吗?我想和您聊聊关于投资云南葡萄酒庄的事。”   没人应答,他就不请自来,以热切地口吻和程寄攀谈起来。   景致对他只有个囫囵的印象,也许是在某次程寄带她去的聚会上ʝʂց见过。   这样的场合,景致很难插上话,她只好退居二线。   窗外临水照月,拂墙花影动。她侧了侧脸,几净的玻璃上是一张笑意渐失的脸。   她默默喝着酒。   思绪却是在回忆着初遇。   Kelliana就是那时候坐在程寄边上的中年女人,贵气逼人。   她笑话景致初出茅庐就闹了个乌龙,但好在无伤大雅,那天Kelliana还是拿下了她脖颈间的雨滴项链。   蓝宝石和碎钻的结合,很有Art Deco的装饰风格。价值千万,是程寄花大手笔买下送给Kelliana的。   景致是那天唯一一位由Greco老板买下她项链的模特。   程寄和这个不速之客聊完已经是十几分钟之后的事了,他终于把人打发走。   “真是个没有礼貌的家伙。”在关上门的时候,景致脱口而出。   “他没看见我们在聊天么?竟然还无视我!”   有些像酒鬼的发言,说话也跳脱逻辑。程寄回身转头,见到景致又往香槟杯里倒酒,雪色冷眸中划过一丝诧异。   景致的鼻子和嘴唇像是裹了层冰糖衣,泛着冷红的色泽,而眸光又湿又亮,她不悦地皱着秀眉,如同一只委屈抱怨的小狗。   还没凑过去,他就能闻到淡淡的酒香。   再一看,景致手里拿着的酒瓶是他给自己点的葡萄酒,酒精浓度偏高。   眼前的人明显醉意熏然,但她本人似乎一点也没意识到。   “怎么了?”景致很会察言观色,见他微微皱了眉,轻声问,“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我也不喜欢他......”程寄说,伸手要去拿她手里的酒瓶,“只是你喝了我的酒。”   “那又怎样!”轻声细语中有一丝不可置信,“好小气,连你的酒都不愿让我喝么?”   程寄无奈轻笑,把酒瓶翻到有说明标签的地方给她看。   景致看不见,猛地凑过来,清香扑了程寄满身。   “有17度,你看见了吗?”   “还真是。”景致的脸靠酒瓶很近,语气有些失落,但还是不服气地转头,“它很甜,还挺好喝的。”   因此不知不觉中,当作起泡酒喝了好几杯。   喝了酒后的景致眼波明,黛眉轻,又绿云高绾,在朦胧暧昧的灯光下,有一层山温水软的浮色。   她呵气吐兰保证:“但是你放心,我不会喝醉的。”   湿软的目光从那张温和的眉眼往下流淌,一直落在程寄手上。   这只修长的握着红酒瓶,近在咫尺。   白而薄的手背细腻柔滑,浅浅露出几根凸起的青筋,指甲修剪得是那种带着精英式的知识分子的干净圆润。   它微凉有力,因为体内的温度,散发着程寄独有的清新水杉香气。   景致的脑袋晕沉沉的,她盯着看了两秒,然后行动先于理智,侧过脸蹭在他手背上。   她仰头笑盈盈地说:“果然和想象中一样凉快呢。”   喝醉酒的人皮肤温度要高于常人,景致贴上来的一瞬间,冰川的表层都要融化。   毛茸茸的,微微发烫。   程寄微怔。   然后喉间溢出轻笑,他摸了摸景致的鬓角:“还真是喝糊涂了。”   要是在平时,她才不会这么乖。   原本要四五个小时吃完的饭,他们提前结束,程寄横抱着景致坐车回家。   回到家,景致不让程寄碰,两人各自洗澡。   洗完澡后,程寄在房间床上找到了景致。以往睡觉,她都要磨蹭半天才上来。   今天倒是破天荒地等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很乖巧地坐在床头看着他,脸上是两坨不正常的红晕。   “要读诗么?”景致柔声问。   这是他们的睡前活动。   程寄并不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他在北京出生,很小的时候就被带到国外接受教育,在英法和挪威三个国家念过书。   他受西方文化影响很深,反倒对中国文化知之甚少,但自从他接手中国区的业务后,少不了要深入了解。   在他们恋爱初期的时候,程寄就问过景致怎么样才能更好了解中国文化呢。   景致想了会儿说:“读诗歌吧,中国的文化底蕴都在诗歌里。”   那天他们就去了新华书店,挑了三本砖头厚的唐诗宋词鉴赏辞典,是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俞平伯编写的那一套。   在冬天,他们两个慢悠悠地把这三本书搬回了家。   从他们住在一起到现在,一直保持着这个活动。   半天没有得到回复的景致又问了一遍:“需要我念诗给你听吗?”   程寄伸出手摸了摸她半干的头发,很好,醉酒的小兔子还不至于忘记给自己吹头发。   他说好的。   接收到指令的景致随便翻开了一页,她看了眼,笑着说:“是我喜欢的稼轩的词。”   “老去惜花心已懒,爱梅犹绕江村......”   好好的一首赏梅诗被景致念得磕磕绊绊,有时候甚至眼睛一花,看错了字,变得滑稽。   还真是醉得一塌糊涂。   “我来。”程寄说。   慢了半拍的景致只觉得两手一空,那本辞典不知怎么就到了程寄手里。   她抬头去看。   程寄坐在阴影中,半张脸被一旁的床头灯照亮,如林间清泉一般,风清骨峻。   长长的睫毛变得透明轻盈,阴影垂落在端秀鼻尖。   “老去惜花心已懒,爱梅犹绕江村......竹根流水带溪云......”   他的声音偏清脆,耳边仿佛溪水溅溅,水云萦拂,景致觉得自己行走在冬天的深海密林中,莫名的舒心清静。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纤细的食指已经抵在程寄喉结,指腹感受着音波的震颤。   她很早就想这么干了。   想去碰碰乱石间迸溅的水珠。   “......醉中浑不机,归路月黄昏。”   他的声音停住,目光安静地看向景致。   景致痴痴仰头望着他,像是在仰望高山明月。   一张樱桃樊素口,喃喃地问他:“你看见了吧?”   “什么?”   景致困倦地眨了一下眼,声音慵懒又肯定:“就是我们见面的第一天,你看到我的胸了。”   她说的是kelliana要求景致弯腰,好让她仔细看珠宝的时候,景致忘记自己穿了荡领的晚礼服,不小心走光了。   虽然他低着头没有看她,但景致的余光瞄到他的耳朵尖泛红。   荼蘼如雪的一片中沟壑幽深。   猝然间望见,总让他想起雪中樱桃。   程寄当时就坐在Kelliana边上,景致靠过来的时候,黑色丝绒裙摆压在他膝盖,行动间,摩擦声微小却清晰,像一道电流。   程寄的眸色暗了几分,幽幽地望向景致,然后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勾起她的下巴,吻了过去。   非常柔软细腻的嘴唇。   如果要说景致的嘴唇是什么口感,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冰淇淋。   程寄想起自己小时候去吃的哈根达斯的牛乳冰淇淋,第一口的感觉就是如此绵密。   当第一口的冰淇淋在口腔中融化,就会下意识地去咬第二口。   温馨的房间突兀地响起铃声,程寄不耐地皱了皱眉。   这是景致的手机铃声,但她似乎一点也没听到。   醉酒人的五感就是如此迟钝,程寄长手一摸,在枕头边上摸到了手机。   他睁开眼看了一眼微信上的电话,没有多想就挂了,只是在挂完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随后他又闭上眼继续吻着景致。   景致觉得自己胸腔中的空气快要被人吸干,她推拒了几下,好半天程寄才放开她。   程寄捧着她的脸问:“我为什么是北风教父?”   景致大口呼吸,她现在就像是快要溺水的兰寿金鱼,鼓起的双腮非常红润。   快要锈掉的脑子终于灵活起来,她笑着说:“秘密。”   程寄微蹙着眉,把她按在床上。   景致神秘地说:“我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我来姨妈了。”   程寄的脸终于臭了,头埋在她颈窝,深吸一口气。   好半天,他才揪了揪景致的脸颊,声音喑哑:“晚安,小劳拉。” 第七章   酒精真是个容易失控的东西。   会让人释放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早晨醒来的时候,景致对昨晚只留下零星印象,但仅仅是这么点,也够让她羞愤而死的。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是热情的引导者,主导这场不怀好意的欢愉。   细白脖颈上红梅似的点点痕迹就是那场欢愉的灰烬余烟。   很小的时候,奶奶就说过她有点小叛逆,从某种角度讲,并没有说错。   脸烧起来,景致迅速埋进满满当当的水盆里,冰凉的水泼了一地。   外头的奶奶听到声音,笃笃两声敲门:“小景,你在卫生间这么久干嘛?”   水珠从脸上滚落,她抽了张纸巾擦干净,闷声道:“没什么。”   随后拉高毛衣领,把脖子上的痕迹都遮盖得严严实实才开门出去。   她一大早就去接奶奶来康复医院看景向维。   “小景,昨晚打电话给你怎么没接啊。”奶奶摆弄着饭菜问。   “太累了,我下班就睡ʝʂց着了,没听见。你昨天要和我说什么?”景致镇定地撒谎,往脸盆倒了热水,一块干毛巾浸湿后挤了又挤,随后递给坐在病床上的男人,“爸,洗脸。”   “也没事,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说说话,”奶奶关心地说,“工作再忙也要注意休息。”   景向维擦了脸,“你奶奶说得对,这个年纪是拼事业的时候,但身体更重要。”   景向维在景致高三的时候突发脑梗,这些年,病情加重,半个身体偏瘫,说话也不利索。   这么长的句子,说几个字就要休息一会儿,足足说了一分钟。   景致接过毛巾,喜出望外,“爸,你今天精神很好。”   好像暗室逢灯,仿佛马上就能见到希望。   景致和景向维都喜气洋洋。   得了脑梗还想恢复成健康状态,那是天方夜谭。景致没这么想过,就希望她爸不要继续恶化下去,能简单地自理,家里人平安健康就好。   “吃饭了,天气还冷,不快吃就凉了。”奶奶催促着父女俩。   一共五个菜,两荤两素一汤,其中西红柿鸡蛋汤和梅干菜四季豆是奶奶做的,奶奶不怎么会做菜,但看上去很清爽干净,其它都是景致来的路上买的。   “好多菜,我们三个吃不完。”景向维心疼地说。   奶奶:“这怎么会多呢,小景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三个人团聚就要吃点好的。过了生存那一关,质量就得提上去,这才是生活,本该如此。”   景向维是家里最费钱的存在,他没生病前,奶奶吃得比这个还好。   他站在那儿,无所适从。   景致打圆场:“奶奶说得没错,爸,这点菜钱我负担得起,奶奶平时在家也很省的,你想吃什么,我夹给你。”   景向维欣慰又苦笑地坐下。   他目前的情况是吃不了太多荤腥,景致给他夹了些素菜和鸡蛋,又舀了肉汤到饭里。   他右手已经做不了太精细的活,景致本来想喂他吃饭,但景向维不肯,他觉得自己还年轻,用不了女儿伺候。   一顿饭,一家人吃得有说有笑,还算温馨。   吃完饭后,又趁着天气好,景致带着爸爸在医院附近逛了逛才拉着奶奶回家。   他们的家非常偏,再远一点,就不在北京市管辖范围内,自然风景还算优美,没有小区物业这种东西。   回家前,景致让奶奶在超市前面的长椅上休息,她去超市买一些生活用品。   小老太太很合作,拎着没吃完的剩菜笑吟吟地点点头。   景致有段时间没回家,她得给奶奶补充点生活用品和米粮油,只要能想到的,她都买了。   等结账的时候听到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这不是景老太太嘛?哎呀,我忽然想起来她上礼拜买香烛黄纸的钱忘记还我了。”   她似乎是在和旁边的年轻女人闲聊,并没有见到景致。   “那你去和她要,妈,不然你要记挂很久。”   “就几十块钱,估计她年纪大,记不得了,老年人就是这样,去要钱不太好意思,不去要嘛,总记挂。”   景致低头想了想,还是果断出声:“蒋阿姨。”   那才说话的女人转过身,见到景致,惊讶地顿住,但还是热情地和她打招呼:“小景啊,好巧,感觉很久没见到你了。”   景致点点头:“我和奶奶刚从我爸那儿回来,我给她买点东西,你女儿吗?”   蒋阿姨介绍:“我小女儿,在老家读书,瘟病鬼一个,前两天把手摔断了,被她爸接来北京看病。”   她推了小女儿一把,“还不快叫姐姐。”   小女生鬼马精灵,吐了吐舌头,甜甜地喊:“小景姐姐。”   景致笑着歪了歪头,算是打过招呼,她没有主动提奶奶欠钱的事,而是不动声色地帮蒋阿姨结账才离开。   小女生很羞愧地轻声说:“妈,你刚才讲人闲话讲这么大声,肯定被她听去了,你这手上的东西都要两百多块了。”   蒋阿姨反驳:“那我哪知道她正好在啊!幸亏也没说别的。”   她咳了咳嗓子,很不好意思地说:“那...那我再买条鱼,晚上做条红烧鱼给她送过去,就当还人情了。”   小女生之前一直都待在乡下,没来过北京,看见景致拉着景奶奶离开,不由地说:“这老太婆看上去还蛮有气质,不像小地方的。”   “大家都这么说,不过她没讲过,我们也不好意思问。”   小女生的目光又落在景致身上,满含羡慕:“刚才那个姐姐好漂亮,知性又大方,我要是这么好看就好了,她在哪里工作?”   蒋阿姨脸上表情怪异,“谁知道啊,赚钱不算少,乱七八糟的,来接她的豪车还蛮多的。”   “啊!”小女生失望,“我还以为她读书好。”   蒋阿姨撇撇嘴,推着女儿往水产区走,“买鱼去,别看了,你要是敢学这种,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   家里很整洁,摆放得有条理。   案上的香炉飘散着淡淡的檀香。   景致把买来的生活用品都拆了归置好,房间卫生间空瓶的瓶瓶罐罐都替换了,其余的都放进了储物间。   她一边放,一边和奶奶说话,告诉她纸巾放在哪里;一些牛奶要赶紧吃,再不吃就要过期了;厨房放了新的橄榄油,但让奶奶先把旧的还剩一点的用完再用新的......诸如此类的琐碎事。   奶奶在房间,经不住她唠叨:“好了好了,小景,奶奶还没有糊涂到不能自理的程度!”   他们租的房子不大,不用特意高声说话就能听到彼此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景致很舒适。   她把从医院带回来的剩菜放进冰箱,轻轻合上,走到奶奶的房间前,笑吟吟地说:“还不是怕你到时候忘了,又来微信问我。”   “我看你就是怕我打扰你,”奶奶对着镜子瞧了瞧,最后转过身问,“这头发怎么样,不乱了吧。”   就刚才她在超市外等景致的时候,刮了一阵大风,把她头发都吹乱了,景奶奶念叨了一路。   她的头发彻底变白了,银丝细缕,一丝不苟地梳成发髻,低低地扎在后脑勺,端正严肃,就像她以前的人生。   “很漂亮,”景致有些出神,建议说,“要不我帮你买个定型喷雾,这样就不用担心被风吹乱。”   “那是你们年轻人用的,我年纪大,使不来。”奶奶站起来,“走,快到上班点了,我送你去坐车。”   景致自然是不愿她再辛苦走路,他们单元楼没有电梯,幸好当时房子租在三楼,也不用奶奶太费腿。   她好说歹说,才把奶奶劝住。   关上门后,景致拿出手机,给奶奶转账。现在家里的开销,包括爸爸的住院费,都是她在支出。   刚想把手机放回包里,铃声就响了,景致看了一眼就接起电话:“喂,姚助理。”   “程先生让我来接景小姐回公司,景小姐现在回去吗?”   程寄时常会有这样体贴的时候,让人来接她回家或者上班,只是让姚助理来,景致总有点受宠若惊。   姚助理虽然是助理,但也是高材生毕业,本该在程寄身边施展宏图,指点江山,而不是围着她,替程寄做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景致连忙小跑着下楼:“我现在过来。”   按照之前的约定,姚助理会在离景致家小区两个公交站远的地方等着她。   从见到姚助理起,“麻烦了”,“抱歉”之类的话就没有停下来过。   直到姚助理给她开车门,景致要坐进去的时候,才发现还有个更大的惊喜在等着她。   程寄也坐在里面。   皮肤要比平时苍白一些,半阖着眼睛假寐,听到动静睁开眼,景致在那双微凉的眼中看出丝倦怠和责备。   她坐上车,关切地问:“怎么有空,从哪里过来的?”   “家里。”   景致讶然地抬高了声音:“没去上班?”   程寄转过头看她,薄唇轻启,“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没去?”   景致一张坦然的无辜脸,手背主动贴在他额头,“感冒还没好?”   程寄摇摇头。   他探过手,摘掉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景致头上的绿叶,“比起上班,当然是要捉你回去更重要。”   “我向罗经理请过半天假了。”   这时候,宾利驾驶座和后座之间的格挡屏徐徐上升。   程寄把那片叶子放在景致手心,平静地说,“嗯,罗经理和我说了。但你向来胆子大又精力好,这么早的时间还能一声不吭就溜走。”   景致的脸有些发烫,毫无底气地解释,“我...我本来想和你说的......”   程寄灼灼目光落在她脸上,景致以为是有什么脏东西,指尖摸上脸的时候,忽然醒悟地捂住脸,“对不起,看我爸的时候忘记化妆了。”   轿车驰过道路两旁茂盛的香樟树下,漠漠平林烟如织,落在景致白皙的脸庞上,澄莹秀婉,像是从荷叶边缘滚落的水珠。   程寄的手指一直沿着景致圆润的后脑勺往下滑,ʝʂց遇到了阻碍——黑色羊绒高领。   他拨开了点,眼角余光就看到了脖颈上那点点的印记,他不着痕迹地挪开目光,手指继续往下滑。   “你在怕我?”他忽然捏起景致后颈上的肉。   景致微微僵硬。   程寄把她两只手拉下,露出纯澈的眼睛,目光垂落,不敢与他对视。   “不准怕我。”程寄轻声说。   景致慢慢抬起脸打量着她,水木明瑟的双眸含着笑意,露出贝齿,定定地看着他。 第八章   三月,新一季的时装周走秀以及时尚电影活动如雨后春笋,接踵而至。   景致的工作也迎来了爆发期,她需要审核明星资料,协调出借珠宝样品。   公关部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但就在这节骨眼上,Greco亚洲区的品牌代言人李柏驰被狗仔拍到与美女粉丝约/炮的照片。   但由于照片模糊,被李柏驰否认。   整个互联网陷入混乱的战场。   这本来和Greco没多大关系,罗姐只让胡欣负责监管舆论。   但其中一个营销号神通广大,眼睛如同放大镜,从男人手上戴的Greco戒指和手链这样的细节直接锤了李柏驰本人。   因为照片上的首饰和白天红毯现场戴的别无二致,就连数量都一样。   网友吃瓜一个个都不嫌事大,直接到官网旅游打卡,搞笑梗层出不穷,更送Greco上了热搜头条。   如果是其他品牌说不定是好事,但这与Greco顶奢品牌形象定位南辕北辙,非常掉档次。   景致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相关词条已经在微博爆了很久,她浏览了广场,心知严重性。但她不负责这个项目,压力不大。   反倒是胡欣急得团团转,一直联系人撤热搜引导舆论,但都没什么效果。   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公关部依旧灯火通明。   景致喝了太多水,起身去卫生间,经过茶水间的时候,见到罗姐身心俱疲地揉着脸。   她没有上去打扰。   上完厕所回来,没想到罗姐还在那儿。   这回倒是罗姐先见到了她,招呼着她过来。   “喝咖啡吗?”她指了指咖啡机。   景致摇摇头,“太晚了。”   不过,她肚子倒是有些饿了,从零食柜里翻出块巧克力,一边吃,一边和罗姐看着窗外的夜景。   望过去全是亮着灯的办公楼,偶尔有一两个人影从窗前晃过,远处的路灯下是阴翠的树。   算不上多好的景色,但能够有效缓解视疲劳。   罗姐开口说:“你那只兔子还真像你说的,又懒又馋,不爱动。”   景致有段时间没见过了:“它是不是又胖了?”   “还好,我儿子精细养着呢,你选天时间和我一起回去看看。”   “好。”   又安静了一会儿,终于罗姐忍不住说:“程老板其实很不好相处吧,你平时难道不想捶他一顿吗?”   景致诧异地转头。   罗姐苦笑:“你都不知道我刚才接他电话的时候压力有多大,恨不得立马挂了电话。”   “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听老板教训,真的是......他也这么凶过你么?”   凶?   景致还真是回想了一下,印象中好像有过这么几回。   程寄不待见她的习惯,会直接告诉她:“这不该是你做的事。”   好像是她在房间里赤着脚跑来跑去,然后又赤着脚爬上床的时候对她说的话。   没有严厉词汇,甚至连表情都是淡然的,但景致还是会紧张地连声说着抱歉,然后匆忙地找拖鞋去浴室,把脚洗干净。   回来的时候,看到管家正带着人铺新床单,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她有些难堪。   景致晃了晃神,轻声说:“他是比一般人要求严格一些。”   “是吧,”罗姐叹了口气,“再加上钟穗的事,年终奖肯定泡汤。”   景致扯了扯嘴角,没有附和。   几分钟后,她们回了办公室。   罗姐拍了拍手,让同事们下班回家:“早点回去休息,李柏驰的事明天再说。”   大家一开始还愣了愣,但一听罗姐的意思也就明白了,不和胡欣同组的同事开始收拾东西。   一时间办公室里丁零当啷地响,也许是被这种氛围带动,胡欣组下的成员相互看了看,都有些蠢蠢欲动。   最后直到胡欣站起来关电脑,大家索性都走了。   不同于其他人的麻利急切,景致很享受下班后一个人慢腾腾的时光,等她收拾好包后,办公室已经没人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司机老郑问她下来了没有。   老郑是程寄派给景致用的司机,但景致一般都是加班到深夜的时候才让他来接。   景致很快回了消息,拎起包,揿灭办公室电灯。   灯灭后的瞬间,她看见罗姐办公室的灯还亮着,磨砂玻璃上倒映着影子。   景致看了一会儿,办公室里的人始终没有下班的意思。   她想了想,还是给老郑发了信息,让他先走。   随后她走到罗姐的办公室前,敲了敲门。   *   直到凌晨4点多,李柏驰的事情才有了突破性进展。   罗姐和景致一起下班,走的时候,罗姐让景致和自己在附近的酒店对付一晚,景致想了想,还是打算回别墅。   坐上出租车,她的身体因为高负荷的脑力活动被掏空,像一节没了能量的大号电池。   但思维还是很活跃,一直在想李柏驰的事。   如果不是她下定决心找了戴鸣霞疏通关系,估计明天Greco更是要迎来一波嘲讽,霸屏热搜。   戴鸣霞告诉景致,李柏驰人品烂,私底下很会看人下菜。现在有人要搞死他,以前被他黑的对家如今也下场,这次不死也得死。   景致并不傻,李柏驰的热度居高不下,连胡欣都没办法引导舆论,就说明肯定是惹到不该惹的了,但没想到背后如此盘根错节。   “而且,据我所知,现在狗仔手上不仅掌握着李柏驰约/炮的照片,而且还涉及了未成年性/侵的证据。”戴鸣霞停在这里,幽幽地笑,“小景,你说我对你好吧,这种消息都告诉你。”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景致这些年在公关部没白混,不等戴鸣霞明示,立马开出了丰厚的条件。   戴鸣霞有个经纪公司,手上有不少艺人,影视圈资源不少,但在时尚圈没什么话语权。   之前一直设法与程寄交好。   戴鸣霞在电话里笑得很满意,“知道我为什么最喜欢你吗?你们整个公关部,就你爱和我说实话,而不是给我绕圈子画饼。”   她想要的,景致尽力给。   如果给不了,也绝不说大话。   “放心吧,这件事我替你摆平,等会儿就让工作人员联系你。”这是戴鸣霞挂电话前的最后一句话。   回到家,整个别墅陷入沉寂,景致开门上楼都是格外小心,生怕惊扰别人。   除了主卧之外,还有一间客房可供休息。   这是程寄之前备下的。   他们两个睡眠质量都不太好,一个经常加班,另一个到处出差,回家的时间不确定,为了不影响另外一个人,会去客房睡觉。   迈上最后一级台阶,本来是向左转的,但景致还是脚尖一迈,去了右边的主卧。   程寄就睡在里面。   他睡着的样子很温和,没有白天的疏离,像一团揉乱的被窝,淡淡散发着的水杉香气。   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敢仔细观察他。   枕头边上是那本厚重的词典,他睡觉前还看了吗?   景致双眼昏沉,但大脑依旧高度兴奋,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外拼杀胜利的战士,迫不及待地回到家里分享喜悦。   那家里有她的兔子,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   这是她的指尖触碰到程寄的嘴唇时候,突然冒出来的念头。   好奇怪的念头啊,她的嘴角止不住上扬。   程寄翻了个身,眼见着太阳穴就要磕上词典的封面硬角,景致连忙把手贴了上去,阻隔在词典和他侧脸之间。   温温热热的肌肤,正好融化她手背的冰凉。   *   即使这么累,第二天,景致也只睡了五个小时就彻底清醒。   眼底下的黑眼圈花了好大精力才遮住,景致看着镜中那张略显憔悴的脸,微微叹气。   最近忙得都没时间睡觉,正好明天周六,可以睡个昏天地暗。   她拍了拍脸颊,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红润一些就收拾东西下楼。   陈管家已经在摆午饭了,很丰盛的一桌。   “这么多菜,我吃不完的话多可惜。”景致心疼地说。   陈管家朝着她身后扬扬头:“先生也在家里。”   景致惊讶地回头。   程寄扣着袖扣站在楼梯上,声音略微沙哑:“很奇怪吗?”   确实挺奇怪的。   除了上回她闹得程寄休息不好推迟了几小时,作为一个老板,程寄很自律,每天都和员工准时出现在公司。   “昨天先生和巴黎总部那边开了视频会议到凌晨,景小姐你加班晚不清楚也正常。”陈管家说。   程寄继续走下楼,轻描淡写地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那边自然要过问。”   景致一想也合理,和程ʝʂց寄一起坐下来准备吃饭。   程寄:“好在已经解决了。”   “你知道了?”   程寄接过陈管家给他舀的玉米排骨汤,“早上罗经理和我汇报过工作。”   “解决得还行,但我现在很怀疑她选代言人的眼光。”他喝了口汤,“她也提了你。”   景致的心提了起来,她期待着程寄会和她说什么,却不想他只简单说了句辛苦了。   不知怎么,她心底有些失落。   她问:“你之前见过李柏驰吗?”   程寄回想了一下,“去年秋冬在一个晚会上见过,很平庸。”   甚至还没你长得好看,景致在心底添上后半句。   程寄吃饭慢条斯理,忽然想起一件事:“明天和我去趟香港。”   如此突然。   景致一般不跟程寄的公开行程,如果要她陪同,多半是私事。   “怎么了?一定要周末去吗?”   “一个朋友的订婚宴。”   “哦。”景致讷讷地点头。   既没答应也没拒绝。   “不想去?”   “不是的......”为了不让他失望,景致下意识说。   “那就好。”   可是说完之后她就后悔了,但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只好闷头吃饭。   吃完饭后,她坐程寄的车去了公司。   解决完李柏驰,公关部门终于有了点生气,景致刚踏进办公室,就听到欢声笑语。   要知道,昨晚可是气死沉沉。   叶柠见到她,高兴地跑过来,“师父你来了,你可真是我们的大救星!”   “什么?”景致眼中充满迷茫。   “你还不知道?”叶柠勾肩搭背,掏出手机给她看,“你看,罗姐这一连串夸的,你不是大救星是什么?我昨天睡觉前还在担心,要是第二天上班还没有人能解决,我是不是要在低气压下过好多天!”   “我昨天都快憋死了!”   景致被她晃得眼花,花了两三分钟才看清消息。   昨晚有了戴鸣霞的帮助,景致和罗姐在李柏驰被爆出更大的丑闻前,及时在微博发布了解约声明。   微博上的舆论一下子扭转,都夸Greco是有良心的资本家。   罗姐把这件事的经过发在了群里,并且把很多功劳都让给了景致。   景致不好意思地说:“罗姐夸张了,很多事都是她做的。”   “那师父你也够厉害了。”叶柠使劲夸彩虹屁。   胡欣从她们身后走进来,轻飘飘来了一句:“能不厉害吗?谁知道是靠什么人解决的,藏着掖着特意选在我下班的时候。”   胡欣笑了笑,对叶柠说:“你和我可没这么厉害的靠山。”   语气酸得连条狗都能闻得见。   罗姐正好出来倒水喝,用力地拍了拍门:“什么靠山不靠山?你们做PR的哪个手上没有资源,我分给你们的客户都是一样的,能不能成为你们的靠山全凭本事。”   罗姐也认识戴鸣霞,知道是她出的手,但她们两没交情。   PR说白了就是人情间的迎来送往,只要你有交情,再大的事都不是事。   “上班上班,一个个这么闲,是不是我给的任务不够多。”   办公室其他人又假装忙碌起来。   胡欣羞愤难堪,红着脸,谁也不看回了座位。   本来是她的项目,结果让景致拔得头筹,她气了半天。   景致吐了口气,安静地回了工位。   倒也不是她性子软糯,忍气吞声,而是胡欣说的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是房间里隐形的大象。   当初选择跟在程寄身边,这样的情况她早就预料过,她不是又当又立的人。   下午三点的时候,姚助理给景致发了消息。   他不方便这个时候进办公室,堂而皇之地找她,只好让她出来。   景致走到外面的走廊。   姚助理把港澳通行证给她:“已经帮您更新过了,明天10点的飞机。”   景致接过后,心里有些抗拒:“一定要去吗?”   “景小姐是有什么事吗?难道没和程先生沟通?”   景致也不知道为什么,中午吃饭的时候就已经有些抗拒,但没敢和程寄说,在姚助理面前就把心声吐露出来。   她想周末的时候好好休息,然后去看看爸爸,一点也不想去香港,但......   姚助理似乎明白了景致的意思,眼镜背后闪过一抹精光,“景小姐,我们作为员工,还是不要让老板扫兴的好。”   景致心头微震,倏然抬头,看见姚助理眼中带着程式化的笑意。   那一刻,她明白,她没有说不的权利。 第九章   景致从来没见过哪里还有像跑马地这样有着分明的阶级。   普通人和有钱人在为共同几匹马狂欢的同时,却怎么也挨不着边。   她趴在栏杆上,疲乏地伸出手指,从下往上默数。   市民区,包厢区,VIP,马会会员区。   总共四层,一层一种身份,每层楼都是权力和金钱的泾渭分明线。   她和程寄来港的当天,就被准新郎带来赌马。   一场赛马结束,巨大的屏幕上滚动播放着夺冠瞬间。   底下热闹的喧嚣,混杂的香气也一层层浮上来。   灯光照得整个马场亮如白昼。   景致刚和叶柠交代完工作,心力交瘁得无心应酬身后的推杯换盏。   那些人不是在聊投资生意,就是在追忆和某国政要共进晚餐的时光。   景致完全插不上话。   那最下面的那一层人在想什么呢?   是在考虑“周一上班赶地铁去哪里买最美味的三明治”还是苦恼“要不要现在就买那条标价五百元,但极有可能过两个月就降价的裙子”。   她想,她本该就在最下面一层的。   景致就这样看了一会儿。她站在高楼,像是无时无刻漂浮在半空中,担心重心不稳,一跟头栽了下去。   手机震动了一下,景致以为叶柠又有事情找她,她往后退到安全区,点开屏幕,是条短信。   【景致,这个月的钱好像还没有转到卡上。我没有催你的意思,只是问问。你爸欠的钱不少,你家又只有你一个人在工作,叔叔知道你的难处。就是最近家里有急事,急需用钱,望体谅。】   钱...还没有转过去么?   就像膝跳反射,在短短的几秒内,景致作为多年的打工人,机械地回想了几种故障可能性,但很快,这种反射转化为心理上的沉重与负担。   程寄过来找景致的时候,她正看着手机屏幕,双目发怔,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敲了敲玻璃。   清脆的敲击声与手机铃声同时响起,景致吓了一跳。   她看了眼手机,隔着移动门玻璃和程寄示意自己先接个电话。   程寄点头,看着她背过身。   劲风吹乱景致的长发,宽松的蓝色条纹衬衫仿佛只剩下一副腔子,她的背影瘦削,微微侧过的脸映在佛头青色的天际。   高楼鳞次栉比,灯火煌煌,程寄有点说不上的触动,只觉得身后那些人的声音有些吵了。   他站着等了一会儿,见景致挂了电话,就推开门走了上去。   圈住她的腰,把她困在方寸之间。   “谁的电话?”   他握住飞舞的长发,不经意间,鼻息倾洒在裸露的颈间,景致实在不习惯在这么多外人面前与他保持亲近。   她有意躲开,轻声说:“我爸,本来说好周末要去看他,我忘记和他说了。”   程寄顿了顿:“风不大吗?进去吧,里面也有赛马的直播。”   他们进包间没多久,景致就说想要到阳台近距离体验赛马。   其实这不过是她找的借口,好处理工作上的事情而已。   “你看上去有些累,我们早点走。”   “你们结束了?”她故作轻松地问。   “聊完了,在赌马,”程寄看向她,“帮我选三匹马好吗?如果赢了......”   “就把奖金都给我?”   程寄轻声笑,“没点出息,奖金才多少钱,我额外再送你件礼物。”   “那我要好好表现,是买位置还是位置Q?”   “看来是仔细看了,”程寄有些惊讶她知道这些,揉了揉她头发:“随你高兴。”   景致当然买了位置Q,赔率高,而且也不用她花钱。这笔生意稳赚不赔。   包厢里的人都在低头研究,虽然大家都是抱着游客的心态玩一玩,但这投进去的钱也够景致好几年的年终奖。   这是圈子里常有的事,投掷千金,只为一乐。   一开始,景致还有点难以接受,现在已经麻木。   她拉着程寄直接在包间里的贵宾专属卖马员那边投注。   下注的时候,倒是发生了件有意思的事。   有个姓金的男人说景致下得不好,必输,让她听自己的。   景致对他有印象,是准新郎的朋友,刚才从阳台进来的时候,正声音洪亮地给其他人分析各马匹优劣,看得出来是个老手。   可是......   景致靠在程寄怀里,笑意吟吟地望着他。   程寄向来是这种聚会时的焦点,谁都捧着他说话,然而很多时候,他都是垂着眼,看着名利场的来来往往。   他抿了口香槟,姿态慵懒地对金凯说:“随她,就是为了让她开心的。”   “懂了,博美人一笑,ʝʂց”金凯仰头饮尽酒杯里的酒,对景致客气地说:“对不住,是我眼拙。”   半小时后,景致出乎意外地大获全胜,赢了不少钱。   惊得金凯目瞪口呆,“景小姐,你懂赌马?”   景致熟谙这种场合的生存之道。   为了不败气氛,笑着摇摇头,略有些神气地说:“你看过周星驰的《赌圣》吗?我和他一样,搓出来的。”   金凯显然不相信,正要追问,程寄捏了捏景致的脸颊,说她顽皮。   随后起身道别,也不顾身后众人挽留,扬长而去。   一阵风般上了车。   程寄拉着的手腕越来越紧,景致微痛地抬头,撞进浅色眼眸中,眉眼微弯,温和又清冷地望着她。   像是在忍耐着。   程寄不动声色问:“你和金凯很熟?”   “为什么这么说?”景致毫不避讳直视他的眼睛,只见到程寄睫毛轻眨,有些慌乱。   似乎猜中了答案,她的心被人往下按进水里,沉下去又浮起来。   随后涌出无数的泡沫。   景致依偎上去,双臂支在他前胸,娇俏地说:“要不是你带我来,我都不认识他。”   “嗯,很乖。”程寄忽然舒心。   清泠泠的嗓音里包含着对她的所有权宣告,不允许别人染指。   他松开她的手腕,轻轻抚摸。   随后像是警告小猫咪不要去水里玩有危险一样,程寄告诫景致,“他这人乱得很,不知轻重。”   “我是不懂你说的乱是什么意思,”景致看着自己微红的手腕,声音软糯,“你要是这么担心我被带坏,把我关起来算了。”   “金屋藏娇吗?”   景致皱微着眉瞪了他一眼。   “这不是你教我的词?在一首诗词上。”   “我才不会教你乱七八糟的词呢。”跟个淫词艳语似的,景致极力否认,脸颊红彤彤的。   “好好,不是你教的,不过我等会儿真有个金屋送你。”   “是什么?你说的礼物吗?”景致好奇。   “你等会儿就知道了。”   让景致没想到的是等会儿来得如此快,回到下榻的酒店不久,她就发现了那份礼物。   昂贵精美得都让人怀疑是不是程寄有意为之。   那是一条很有巧思的奈格丽姬款式的项链,简约又厚重。   说它简约是指主链平平无奇,由三股细银链子扭成,松散地打了个结挂在脖子上。   但主链下的两颗梨形大钻石绝对厚重,如同垂下的流苏,落在胸口,明光闪闪。   就连景致这样因为工作,见惯了不少珠宝的人,也忍不住心动。   “喜欢吗?”程寄问。   “送给我的?”   “净说傻话,”程寄轻笑,摘下项链给她带上,在她耳边轻声呢喃,“谁让我只有你一个教女,小劳拉。”   景致错愕地抬头,仿佛被人窥见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她浑身发热,羞愧难当。   程寄按住她肩膀,修长的手指停留在颈间,声音清越,说出来的话让景致渐渐平静下来,“如果没记错的话,北风教父最初送给劳拉项链的时候是三颗雨滴。”   他的手顺着天鹅颈般的脖子绕到胸前的那两颗钻石:“这是我送你的两颗雨滴。”   “也是两个愿望,不管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实现。”   “景致,这是我的礼物,你喜欢吗?”   面前巨大的透亮玻璃清晰倒映着他们的身影,不远处桌子上的是绿玻璃罩的台灯,胸前的钻石火花璀璨,照得景致耀眼夺目。   而他们脚下就是著名的维港夜景。   月边疏影,佳人姝丽。   感受着耳边的呼吸声,景致抬头,对上玻璃中那双浅色的眼睛,此时正无比柔软地望着她。   景致心中震动,好像刮过龙卷风。   程寄的手指顺着钻石项链慢慢往下延伸,捉住柔软的一捧。   在浓重的呼吸中,景致慢慢闭上眼睛。   密密麻麻的亲吻落下来,不知不觉被抽走了身上最后一件蔽体的衣物,身上刚刚一凉,马上就被温热的海水包围。   景致承受着推力,试图保持清醒,“这是你自己送的礼物,可不算我挑的,那赌马赢的礼物还算数吗?”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娇俏糜糜,程寄有些受不住,恩了一声。   “我要你再送我一颗雨滴。”她紧张地说。   就像和阿拉丁神灯许愿的那个盗贼,他的愿望是更多的愿望。   景致觉得自己很贪心,在这段关系中想要更多。好在有人满足她的欲望,程寄重重地一声应答,便追了上来。   景致彻底没了理智,在海里沉沉浮浮。   却没有浮木可以依仗。   有时候一个浪头打来,几乎把她打落水下,求救的吟哦声立即被吞没。   那种感觉既让她疼痛又上瘾,闭着眼睛,紧紧咬着唇瓣。   程寄的食指和大拇指轻轻掐住她的脸颊,景致吃痛,松开贝齿,程寄的手指就趁机送进去。   上下一起潮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景致被滚烫的浪花抛入半空,没了生气。   夜半,景致被灼眼的光亮醒,一睁眼就见到窗外的二分明月铺洒在房间。   床头的自动化按钮按了几回也没有反应,景致下床,忍受着双腿酸软,走到窗边拉窗帘。   他们住的是香港的半岛酒店,窗外的维多利亚港在黑夜中长明。   照得她心慌。   景致驻足欣赏了一会儿才拉上窗帘,回到床上,不知怎么竟毫无睡意。   房间的冷空气开得很足,她还是热得有些燥,想把薄被拉下去点,手却不小心摸到了程寄的胳膊。   一片冰凉。   索性就放在上面散热。   心思慢慢幽沉。   其实景致不是没有想过离开程寄。   程寄这个人寡情淡泊,有时候不近人情,像杯没有味道的纯净水。   然而这种寡淡并不是有意为之,区别对待,而是与生俱来的下意识行为,与人相处的时候也像是做商业买卖。   只是在她动了离开念头的时候,程寄又展现独属于她一个人的生涩稚嫩的温情。   就像他此刻不急不缓的心跳声。   不太用力,但是缠绵。   景致慢慢依偎过去,程寄似乎有所察觉,昏睡中还是轻轻拍了拍她身子,像是哄她睡觉。   景致嘴角浮出满足的笑意,闭上眼,着陆在他怀里。   *   他们这次来香港的目的是参加新郎的订婚仪式。新郎姓郭,广东人,年纪很小的时候就移民香港,家里做运输生意。   当天的聚会场所是在豪华酒店的草坪上。   全托程寄的福,景致一入场就是关注的焦点。   准新人迎上来招呼他们,让景致没想到的是,新娘宋小姐是北京人。   景致主动伸出手:“我还以为宋小姐也是香港人,祝两位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也不知道是景致多想还是宋小姐真的对她抱有敌意,宋小姐只是轻轻碰了碰她的手指,完全谈不上该有的社交礼仪。   “是不是很远?一南一北,不过我和Bryan同是悉尼大学的学生,读书时候认识的。”   宋小姐脸上是得体的笑,身边的男人都没有察觉出异常,景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金凯和几位朋友也过来,主动和程寄攀谈,还和不在昨晚赛马场上的朋友主动夸起景致的战绩。   成为话题的中心让景致很不适应,好在程寄替她解围,让她自己待着。   景致走到餐台取了杯气泡酒,慢慢观察起今晚宴会的陈设。   宋小姐明显是自由且浪漫主义者,现场布置的各异鲜花,比花店里售卖的种类还要繁多,特别是他们吃饭的长形餐桌上空,倒挂着瀑布般的紫藤萝。   景致看得赏心悦目。   不禁想要是以后自己结婚,她的订婚仪式,婚礼现场又是什么样子的。   她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   但景致觉得不管怎么样,她爸爸和奶奶应该会哭。   耳边响起叮叮咚咚不协调的钢琴声,隐隐约约是《卡农》的曲子,景致环顾一圈,才在现场乐队附近看见两个被打扮成大人模样的小孩。   好可爱!   景致走过去打招呼:“你们在干嘛?”   一个气呼呼的小女孩指着旁边的小男生,“他说我不会弹钢琴,我就在弹给他看!”   小男孩冷漠脸:“你本来就不会嘛,刚刚都弹错了。”   小女孩气炸,直接变成河豚。   景致实在是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肉脸,笑着说:“别气了,姐姐和你一起弹好不好?”   “你会吗?”   “当然会了,小河豚,你看好。”人类幼崽果然有治愈的疗效,景致舒心不少。   她蹲在地上,伸长手,流畅地弹了半节《卡农》。小河豚睁大了眼睛,屁股肉脸都在用力:“那我就给你这次和我联弹的机会,对了,不要叫我小河豚,请叫我公主殿下。”   竟然还拿乔起来了。   看在她诱人的屁股脸蛋上,景致配合她:“好,谢谢公主殿下的恩赐。”   但是小男孩不干了,委屈地说:“你一个大人欺负我!一起弹,她肯定弹得好的!”   小河豚一脸看透了的冷漠:“嗐,男人就是这样讨厌,刚刚你还欺负我呢。”   景致哭笑不ʝʂց得,花了点时间调和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最后小男孩一副“打不过就加入”的心态,欣然接受了三人联弹的建议。   不过鉴于目前还没有练习到《卡农》,他打算就当一下摆件。   景致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弹过钢琴,起初还有些生涩,但多年的练习已经形成肌肉记忆,很快,纤纤细指下弹出流畅的音符。   琴声如泉水叮咚,余韵悠扬,很符合订婚现场的气氛。   一曲终了,周围驻足欣赏的嘉宾纷纷鼓掌,两个小孩很有仪式感地走到前面,对着嘉宾行结束礼,接受他们的掌声。   景致没料到会有这样的阵仗,诚惶诚恐地退到边上,身后袭来冷杉的香气,景致被程寄揽在怀里。   “弹得很好听。”眸光闪闪,难得的赞赏。   景致有些难为情:“我和小孩子闹着玩的。”   一同前来的金凯已经带人吹起夸张彩虹屁。   其中一个年轻男人问:“景小姐以前在圣利小学念过书吗?看着很像我一个同学。”   程寄的目光冷了下来,面色不虞。   金凯很会调节气氛:“我说,陆义森,你能不能不要老是看到女生就说像你同学,这都第几个了。”   陆义森立马察觉到自己的不妥,对程寄连声说抱歉。   景致实在不喜欢这种高调的场合,借故去了卫生间洗手。   刚进去,准新娘宋小姐便紧随其后。   两人的目光在洗漱镜中相遇。   宋小姐一脸木然。   就在景致想要主动问好的时候,宋小姐走过来问:“景小姐的钢琴弹得真好,以前学过?”   景致挤了一泵洗手液,礼貌地说:“以前接触一点。”   “原来机构还教这些?”   景致停下动作,簌簌的水流冲不散呛人的戾气,她看向宋小姐。   宋小姐挑挑眉:“就是教怎么钓有钱男人的机构,景小姐难道不是学员吗?听说这种机构会教一些上层人会玩的东西,比如骑马,打高尔夫......”   景致微拧着眉,她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原来刚见面的时候不是她多想,宋小姐对她是真的怀有敌意。   宋小姐补着妆,不管不顾地说:“订婚宴这种正式场合还带你这种女人来,本来就够晦气的,还心机抢新娘风头。”   “程先生会和景小姐结婚吗?什么时候结?到时候我也好礼尚往来。”宋小姐笑吟吟地问。   景致的脸渐渐冷了下来。   因为她们都心知肚明,程寄不会和她结婚。 第十章   结婚这两个字,对景致来说是个中性词。   她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性格,甚至很愿意听取意见。   但在结婚之事上,景致很坚定地认为,一定要等到心目中的人出现才结婚。就算一辈子等不到也没关系。   好在她运气不错,程寄就是这样一个让她想要步入婚姻的人。   在私人酒会上,惊鸿一瞥的时候,景致的心里像是响起了一道“bingo”的电子声音。   只是后来知道他是程氏奢侈品集团的未来接班人,景致就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因为这个念头无论怎么听起来都有些荒人说痴了。   他们从来没有探讨过未来。   唯一聊起婚姻的话题,是有一回程寄从巴黎飞回来,他有些迷茫地问景致,人类为什么要结婚呢。   他似乎真的被这个问题难倒了,像是B612星球上的小王子,看了四十三次日落后,还是在等待他的狐狸。   当然,他们也没有谈起过各自的家人。   景致对于程家人的了解仅限于Greco员工手册上的程氏集团介绍。程寄也只知道景致家有几个人而已。   宋小姐的话如同一场狂欢被强硬按下暂停键,让景致为期两天的快乐烟消云散。   够让她扫兴的。   她又开始觉得自己像是站在高楼,稍有不慎就可能随时跌下去。   那种恐惧和焦虑感,继续如影随形。   当然,宋小姐也没讨着好。   景致从洗漱间出来,就柔弱地靠在程寄身上,她说自己头晕不舒服,想要早点回京。   于是原本第二天早上的飞机就改成了晚上。   郭先生预备要和程寄谈的生意就此泡了汤,宋小姐气歪了鼻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谎话说多了,现世报。   景致上了飞机后,还真有点身子虚,浑身发冷,程寄让空姐拿了块毛毯和苹果汁给她。   他自己则拿了份文件看起来。   景致坐在他身边,裹紧毯子,处理停滞了一晚上的消息,两人互不打扰。   她身体难受地强撑了半小时,就要关掉手机的时候,一个陌生人添加了她的微信。   头像是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   景致以为是哪个媒体新人,没多想就加了。   她还没问呢,对方就迫不及待地发了张图片。   那是张不太清晰的照片,昏暗的灯光,杂乱的背景,模糊的人影,香港的晚风潮起又潮落。   景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上是她和程寄,那时候他们应该安检完,正要走去贵宾休息室。   照片拍的正是他们的流影。   ZSYCRTD:【早说呀,你是他女朋友,我也就不来招惹程老板了。】   景致想了想:【钟穗?】   ZSYCRTD:【我就说你聪明,稍微提醒一下就知道我是谁。】   景致:【你的所作所为很难不让人记住。】   钟穗在景致接触过的明星中算是性格跳脱的,而且有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劲,很难琢磨她在想什么。   就如同这一回,景致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加自己微信。   ZSYCRTD:【这么记仇,但我那时候不是不知道他有女朋友嘛!我很有原则的好不好,不会勾搭有老婆,女朋友的!谁知道居然失手了。】   景致:【说明做这种事有风险。】   ZSYCRTD:【我也只有在程老板身上失过手,其他男人看见我,都不用我主动脱衣服就让人传话过来,我当时都以为他是个gay,对我这种美女都无动于衷。】   钟穗爱说大话,景致分辨不了真假,唯独对最后一句话表示首肯:钟穗确实有着年轻女孩勃勃生机的那种美。   ZSYCRTD:【不过,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对方女朋友的身材比我更好吧。微笑.jpg】   景致顿了一下,像是做贼一般,微微遮住手机,侧身看了程寄一眼,好在他依旧专注着文件。   景致:【在圈子里混,还一张胡说八道的嘴。】   ZSYCRTD:【我就是靠这张嘴打遍天下,你不知道吗?】   景致换了个话题:【你也在香港?】   ZSYCRTD:【对啊,你和程寄人美心善,没有封杀我,所以还能接到广告拍摄,有口饭吃。】   ZSYCRTD:【怎么样?我拍照手艺不错吧,把你和你男朋友拍得很有氛围感,也亏了你们两个长得养眼,无P直出!】   景致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这样三番两次地称程寄是她男朋友。   非常奇怪的感觉。   她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景致:【这么多人,你怎么肯定我们是一对?】   程寄出行,都会带保镖,有时候也有女保镖。   ZSYCRTD:【?我又不是瞎子,你们两个人的眼神粘稠得都能拉丝,如果当时是在酒店,估计就要当场脱衣服激吻了。】   景致顿时黑了脸。   这人还真是越说越离谱。   景致正要说她几句,程寄温沉的声音紧随而来:“在干什么,不舒服还玩手机。”   他倚靠过来,骨节分明的手要来拿手机,景致心虚地把手机按灭:“没什么,工作上的事。”   他们两个没有看彼此手机的习惯,程寄把她的手机拿走后,收起了桌板。   景致没再看到那份文件,感叹他工作效果之高。   姚助理走过来,“程总,郭老板问您什么时候有时间,他想和你再细谈日本商场合作的事宜。”   “找个理由推了,那些想法天马行空,很难落地。”   程寄侧着脸和姚助理说话,从景致的角度很难看清他神色,只是他白色衬衫的衣领是锋锐冷硬的,声音凛然不屑。   他回过身,“怎么了?想喝水?”   景致摇摇头,笑着说:“ 也就宋小姐才会真的觉得你是为了我,才不和她未婚夫谈合作。”   在一起这么多年,景致对他有所了解,要不是察觉出程寄对郭先生冷淡,她也不会出此这一招。   “一定要把我想得这么无情?两种情况不能同时兼而有之?”   他按住景致的脑袋,让她靠在肩膀上:“别多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木质的香薰总是浓郁温厚的,但程寄身上多了股凛冬的气息,很清新。   总让景致联想到冬日里的水杉树。   他似乎也累了,帮景致盖好毛毯后,也阖上眼睡觉。   从景致的角度看过去,是他锋利的下颌线,以及一半柔软的唇瓣。   景致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困意来袭,轻柔地蹭了蹭程寄的肩窝,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睡了过去。   *   从香港回来后的日子ʝʂց变得很匆忙,为了赶上进度,景致申请加班很多天。   又仔细算了算剩下的年假和之前的加班调休时间,以防万一之后程寄又突然要带她出去。   每回出去,她都是用加班请的假。   在这方面,她不愿意同事对她诟病太多。   尽管如此,胡欣还是免不了在她背后说闲话。   景致和胡欣当年是同一批进的公司。   刚认识的时候,胡欣得知她只是个本科生就很看不上,后来景致和程寄的关系在公关部又是个心知肚明的秘密,胡欣对她的态度就微妙起来。   总的来说,算是表面上维持和平。   但上次李柏驰的事,胡欣是连这点面子也不要了。   不过好在,没舞到景致面前,她可以装聋作哑,当作没听见。   而这段时间,景致和程寄也很少有长时间共处的机会,程寄比她还要忙,两人一起吃上顿饭都是奢侈。   往往都是她加班回来的时候,程寄睡下了,而等她醒来的时候,他不知道又去哪里出差。   给罗姐发完最后的报告,已近黄昏。   外头愁云惨淡,刮着大风,并没有想象中灿烂的落日余晖。   景致关上电脑,站在镜前稍微梳理了一下头发,又薄薄地涂上层口红,就冲到楼下的休息室。   陈管家刚从里面出来,见到景致笑着提醒:“程先生在打电话。”   景致点点头,着急着进去。   陈管家赶忙又说:“好像是家里的电话。”   景致脚下一顿,要去开门的手慢慢放下来。她往外走了几步,笑着说:“那我在外面等他打完。”   乖巧得让陈管家胸口一窒,心想自己刚才的提醒算不算多事,只好尴尬地一笑,步履匆匆地去了厨房。   一直到房间里没了说话声,景致才悄悄开门进去。   休息室的地面铺的是光面瓷砖,清晰地映着窗外的阴绿,程寄沉默地站在窗边,背影清瘦挺直。   一阵急雨过,松林着雨,就连瓷砖上的小重山也晃动起来。   窗外的路灯晕黄,程寄往日里清新的底色也蒙上了层阴郁,下了雨的森林总让人心慌。   景致走过去,从身后拥住了男人,持续不断地提供着滚烫的体温。   “在想什么?”轻软的嗓音问。   “没什么。”程寄眉心舒展,把人从背后捞到眼前。   然后稍微一用力,就把景致抱在窗台上,景致仰着头,两人四目相对。   “刚才在和谁打电话?”景致试探着问。   她刚从纷乱的工作中解放出来,神情温软,程寄把她的头发别到耳后。   “程临岚。”   景致自然知道这是他姑姑,也是程氏集团二把手,“有什么事吗?”   “我妈的事。”他的眼眸黯了一些。   景致的手慢慢绻起,进一步试探:“你妈妈不直接给你打电话吗?”   程寄冷了几分,他轻声一笑。   “你笑什么。”景致不敢看他。   那双红悒悒的嘴唇被她懊恼地轻咬,程寄眸色昏沉了几分,弓腰靠近景致,手指摩挲着那抹红。   “因为我要惩罚你了。”   修长的手指端着她的下巴,品尝美味一般细致吻着她,景致被强硬的力道往后迫在冰凉的窗户上,手臂起了寒意。   两人渐渐压在一起。   吻到最后,都有些气息不稳,特别是景致,衣衫不整地靠在他怀里喘气。   她保证下次再也不穿短裙和上衣的组合了,简直顾得了上面,就顾不了下面。   景致双手无力地环着他脖子,双眸浮悦着欢快的星星点点,在他耳边咕哝:“说好还要教我玩数独,得教到什么时候去呢。”   程寄半会儿没说话,景致松开手,想看看他,却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程先生,现在出发么?”是姚助理的声音。   眼中的欢快褪去,景致错愕:“你要走?”   他的面庞沉静如水,眸光中漫着层凛冽,程寄放开她,轻轻嗯了一声。   随后从书桌的抽屉里摸出一张银行卡,放进她手里:“要出差,你在家乖乖等我,想买什么就用卡里的钱。”   那张卡几乎是被程寄塞进来的,景致接住的时候有些无力,快要掉在地上,她看着程寄离开。   门打开,一阵冷风灌进来,景致赶忙喊住他的名字。   程寄穿着外套回头,不解地看向她,   景致小跑上去,用一种很眷恋的姿势紧紧地抱住他:“早点回来陪我,教我玩数独好不好。”   程寄有一种捉不住的模糊感,转瞬即逝,他轻轻回抱:“好,在家等我。”   两道门开了又关上,别墅又安静了,景致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但她很快收拾好情绪,给自己找事情做。   景致这段时间有点粘着程寄,总想让他陪自己。   但她和程寄都不是闲人,总有很多事情等着他们处理。   注定不能天天在一起。   只是有些情况似乎还是一尘不变。   等程寄走了两天之后,景致才反应过来,她似乎连程寄去哪儿都不知道。   “程老板去新加坡啦,你不知道吗?”罗姐随意说。   景致的心颤了颤,像是怕撒谎被人发现,轻声笑说:“啊,最近工作太忙,忘了。”   别墅的佣人小雅问:“景小姐,程先生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园丁师傅还想问问后院要种什么花。”   那时候景致正吃着早餐,看向窗外发呆,听到声音后一时间慌乱:“好像是...新加坡...”   “咿,不是已经回了广州吗?”陈管家忙出声。   又是这样啊。   景致感觉自己是在重蹈覆辙,被迫地接受能预想到的事情。   她以为从香港回来,两人会有点变化。   吃着水煮蛋,她稍不留神就咬到了颊边肉,口腔泛起血腥。   景致讪讪:“那就应该在广州吧,小雅,你让师傅再等几天。”   让景致没想到的是,在这样乏味等待的日子里,钟穗倒是三天两头地在微信上找她聊天。   经常发一些她吃吃喝喝的照片,以及淘宝上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像什么会发光的鞋子,小动物毛绒卡套,这些让景致匪夷所思的东西。   由于工作关系,景致平时接触过不少明星,像钟穗这样我行我素的还真是少见。   景致:【最近没有工作吗?】   钟穗:【还是小景关心我,我下个礼拜六去横店,网络剧,女一号。我现在也是红人,档期紧张,很多制片人给我递本子呢。】   景致洗漱完后,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回复了恭喜两个字。   趁着周日,她去了一趟康复医院看爸爸,上车前,景致想了想,还是给程寄发了条消息,让他注意冷暖。   医院里,小翊正监督景向维锻炼身体。   景致这回买了桔红糕,分给了小翊一些,小翊刚刚19岁,拿了桔红糕后,对着景致笑了笑就跑远了。   景向维找了个石凳坐下,捻起一嘬喂进嘴里,“小翊这孩子就是太腼腆,你每回来,他都不好意思和你说话。”   小翊的妈妈中过风,经常来这做复健,一来二去也知道病人该注意什么,而且他家就住附近,景致就请小翊做护工。   眼见着景向维又要去抓的时候,景致打开他的手,只给他一粒。   “爸,你就不能遵从医嘱?医生说让你慢慢吃,你还一把抓?”   景向维看着自己手心里的一粒糕点,可怜兮兮地细嚼慢咽:“谁家女儿像你一样对爸爸这么凶。”   景致原话奉还:“谁家爸爸像你一样,让女儿这么操心,你要再不听话,我下次肯定不会买给你吃。”   景向维就好这一口,以前在老家的时候经常吃,北京不好买,景致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一家店。   薄荷的清凉逸散,景向维大笑:“好好好,听你的。对了,吱吱,上次给你打电话,你在哪?我怎么听到赛马的声音。”   景致收拾着桔红糕,心上像是撒了把盐,目光散漫地说:“在公司,我不是和你说了在加班吗,可能刚好我同事在放视频。”   景向维看着不远处的白杨,“爸爸以前好像带你去香港看过赛马吧。”   景致也看向那棵树:“嗯,还教我怎么看马,有一回,我们赢了不少钱。”   “一晃这么多年,”景向维脸上露出回忆着往事的神情,“你是有赌运的,那回只要你下注的马都赢了......还闹着一定要吃马场里的麦当劳。”   “香嘛,比任何一家店都香。”   即使这一回和程寄去,景致还是觉得好香,当时都差点忍不住,想要冲下楼。   但程寄不会允许的。   那天景致陪着景向维很久,陪他锻炼,陪他吃饭,之后又去找主治医生聊了会儿,听医生说没有恶化,景致又放心不少。   从办公室出来,有个护士笑盈盈地朝她走来:“景小姐,景先生的费用快要到期了,请问还要续费吗?”   “多少钱?”   护士笑得更加灿烂了,给景致从头到尾算了一遍,看着纸上那一串加减乘除,最后落在六位数的数字上,景致都有些虚无缥缈起来。   “鉴于景先生是老ʝʂց客户,这已经是我们最优惠的价格。”护士担忧地看了眼景致。   景致回过神,虚弱地说:“好的。”   随后跟着护士去交钱,用的是程寄那张卡。   晚饭吃的是医院食堂,少油少盐的两素一荤,很下饭。   吃饭的时候,景向维心疼景致老是加班,气色不好,给她夹了不少荤菜,几乎堆成小山。   景致被饭菜的热气熏得眼睛泛红。   吃到一半的时候,罗姐打来电话,让她赶紧回公司处理紧急情况。   景致皱起眉,厌恶地想把电话挂了。倒是景向维笑嘻嘻地喊她快走,上班要紧。   景致一边收拾,一边没好气地说:“刚才还让我注意休息,现在就恨不得我马上走,怕我扰你清静是吧。”   景向维要送她,笑着说:“哪里的话,我是让你拼事业的时候注意休息,哪有放着大把时间陪我一个老头子的道理。”   “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找个对象,谈谈恋爱,别老想着我一个糟老头子!”   景致站住,狠狠地瞪他一眼。   到门口的时候,景向维摩挲着她的肩膀:“我的乖囡真是漂亮啊,这个年纪就是要谈恋爱,你看你把自己搞得多憔悴,爸爸好心疼。”   “乖囡,好好照顾自己,不开心就给爸爸打电话,健康最重要!”   景致忍住落泪的冲动,“好了好了,快回去吧,外头冷。”   直到走出大门一段路,景致回头,景向维还站在那里,朝她挥手道别。   她脚下的步伐又快了许多。   景致打了车去公司,上车前,看了眼微信,随后闭上眼休息。   窗外昏暗一片,时不时有沙粒子打在车窗上。   摇摇晃晃中,景致似乎听到司机咒骂了一句沙尘暴这种鬼天气。   她的情绪如同沙尘敲打的声音,焦躁不安。   直到到了公司,听到他们说话,她才明白原因。   原来程寄要订婚了,新娘不是她。   而早上发的消息,到现在也没有回复。   景致看向长廊外,漫天的沙尘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尘埃落定。 第十一章   景致这个瓜的源头来自胡欣。   傍晚时分,办公室只有三四个人。   他们背对着大门喝饮料闲聊,大概也没觉得这个点,还会有人来加班,所以聊得肆无忌惮,从薪资奖金到私人辛秘。   胡欣说得振振有词,“我朋友告诉我的,他说程老板马上就要和圈里的名媛订婚,对方家里是开银行的。”   有人质疑她:“真的假的,景致不是他女朋友吗?”   胡欣嗤笑:“你们不会真的以为他们是认真的吧?能不能不要这么天真,程老板什么身份,到时候还不是玩够了就回家和门当户对的结婚。”   “谁会这么以为?我们又不是小学生,我们就是怀疑你朋友身份,连程老板这种圈层的消息也知道。”一群人哄笑。   胡欣支支吾吾:“就蹦迪认识的一个朋友,他也是那个圈子的,还不允许我认识几个厉害朋友!”   其他人笑了笑,没有认同。   胡欣恼羞成怒:“你们还别不信,就这几天,到时候看吧,肯定有媒体新闻报道,要是没有,我请客吃饭!”   景致没有走进去,这时候进去实在是太尴尬了。   她靠着走廊墙壁,心平气和地听完了同事们的八卦,随后去楼下买了杯拿铁。   那时候的她是不相信这种小道消息的。   实在是太突然,太荒谬。   明明半个月前在香港,程寄还这样温柔地当她的北风教父,送她珠宝,承诺她三个愿望。   怎么会突然地要订婚,新娘还不是她呢。   有点无稽之谈。   只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景致不得不承认有这样的可能性——钟穗让人搞了。   原本预定她的网络剧女一号被资方毁约,并且突然冲上微博热搜,被人爆料私生活不检点,为了上位不择手段,陪金主睡觉。   那时候,景致正陪着戴鸣霞在VIP室买钻石。   其中一个SA知道戴鸣霞是娱乐圈里的人,特意拣了个有的聊的话题,“鸣霞姐,钟穗的事是真的么?”   景致恭敬地站立一旁,伺候着戴鸣霞挑选裸石。   听到这个名字微怔,她有两天没看微博了,趁着他们聊天,摸出手机点开看了几眼。   全是不堪入目的评论,把钟穗贬得一无是处,大有落井下石之意。   她锁着眉头,退出微博后又点开钟穗的微信,但不知道发什么。   戴鸣霞喝了口气泡水,模棱两可地说:“那就不知道了,也不是我的艺人,我才不操这份闲心。”   景致收好手机问:“是谁在背后搞这些?对家还是惹到人了?”   依照钟穗人来疯的性格,景致觉得两者都有可能。   戴鸣霞挑了挑眉,忽然觉得很有意思,对其他人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等人都走了之后,她饶有兴趣地问:“你和钟穗关系很好?”   景致摇摇头,“认识而已。”   戴鸣霞研究着黑色丝绒托盘上的石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以前在酒桌上倒是见过她一回,你说她心思圆融呢,但有人劝酒她也不喝;说她清高不在乎名利,又野心大得很。”   “反正主意大,不好管教。她这种料,圈子里有的是,但圈内人爆这种料,一般不会指明道信,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干净。估计惹到不该惹的。”   “这颗净度差了点,”戴鸣霞咕哝了一句,显然对钟穗不感兴趣。   她丢下手中的钻石,又挑起一块,“程老板最近出差了?”   景致点点头。   戴鸣霞哼笑一声:“难怪你看上去心事重重。”   景致不置可否。   戴鸣霞看着她说:“听说钟穗对程老板自荐枕席,程老板都没打算玩死她,你说还会有谁?”   景致倏然抬头,对上戴鸣霞那双别有深意的眼睛,实在是微微上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不知道又在算计什么。   其实她和戴鸣霞的关系很复杂。   既是能互通有无的盟友,又是冷静地观察着即将掉入深渊的景致该如何选择的师长。   “据说是关家的大小姐,关舒文。圈子里传遍的从来都不是空穴来风。”   戴鸣霞语重心长地说:“有时候做选择要果断,不然就很痛苦,这个女人可不好惹。”   “今天没见到钟意的,等你们有新货了再通知我。”她拎上包包,头也不回地开门出去。   景致垂着头,脑袋晕乎乎,似乎还在消化刚才的消息。   下午的阳光斜映在脸上,她眨了眨眼,长而卷翘的睫毛变成半透明的蝴蝶,振翅欲飞。   她还是给钟穗发了消息,等她上床准备睡觉的时候才收到回复。   钟穗没有说明自己的情况,只是给她发了张短信的截图。   【这些礼物还喜欢吗?以后要是再敢靠近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不止这些了。】   钟穗:【好威风,还没订婚就这么大阵仗。你自己也小心点。】   景致盯着那条短信截图看了好久,试图从字里行间描摹出这位银行家名媛的气质外貌。   但是她失败了,看了半小时,她发现自己在发呆。   景致明白,这是在杀鸡儆猴,做给她看。   她才是关舒文要找的人。   肚子忽然抽痛起来。   其实这种疼痛从戴鸣霞离开的时候就存在,只不过那时候还可以视而不见,可现在痛感强烈得不容许景致继续掩耳盗铃。   从抽屉翻出了布洛芬止疼片,吃下,随后埋头卷进被子,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她最近失眠很严重,再加上工作,总是把自己搞得很疲惫。   戴鸣霞其实说的没错。   景致已经能预料到之后的日子,猜忌,犹豫,嫉妒,占有与她为伍。   就像钝刀子磨肉。   但她那时候尚算年轻,在感情上只经历过程寄一个人。   她不清楚这样的痛苦与生吞活剥比起来,哪个更痛一点,她还狠不下心。   这样的比较像漫长的死亡笼罩在她身上。   她想她不过是在等待阁楼上的靴子落地而已。   景致终于昏沉沉睡过去,犹坠迷雾,有种身体和意识处在不同空间的荒诞感。   她有些口渴,想起来喝水,但又贪恋温暖的床与多日来难得的好睡眠,舍不得起来。   半梦半醒间,有人托起她的脑袋,喂她喝了水,喝完水后,又替她擦去了唇边的水渍。   动作温柔地让人心安,只是手指抚过的地方,带着熟悉的冰冷。   景致挣扎地睁开眼,恍惚中看到了一双清润的眼眸,随后又被人遮住眼睛,轻声安抚:“睡吧。”   她迷恋地蹭了蹭那人的手,不舍地昏睡过去。   景致一觉睡到大天亮,起来的时候浑身酸痛,但思绪难得清明。   她坐在床上想了会儿,长发四散,随后赤着脚跑到隔壁的主卧前,推开门,里头却是空荡荡。   陈管家正好从衣帽间拿脏衣服出来,景致问:“他没回来吗?”   她可以确定昨晚有人照顾她,而这个人就是程寄。   “先生昨晚回来过,只不过拿了几件衣服就走了。”   景致疑惑地皱眉,ʝʂց但由于刚起床没多久,她的神情像慢了一拍。   “哦,我忘记说了,”陈管家说,“先生让我告诉景小姐,这段时间他不住这里,要回老宅住。好像是......”   一时间难以说清楚,陈管家利索地掏出手机,点开新闻给她看,“昨天先生是和家中长辈一起从巴黎回来的,看这意思是要在国内住段时间。”   景致的笑容僵在脸上。   最开始的时候,她还能从罗姐那儿知道了程寄在广东出差。   那边上个月出现了很大的人员调动,程寄去做调研。   她一直以为这段时间都在广州,怎么一下子又从巴黎回国呢。   从别墅到公司的路上,这个问题让景致百思不得其解。   反倒是对程氏集团那几个管理层突然回国小住这件事并不甚在意。   他们回国的原因太明显,程寄与关舒文订婚的事已经板上钉钉。   小半个月后久违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大堂。   早晨,景致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大堂中央,就见到程寄在保镖的拥护下,单独坐上了专用电梯。   那电梯四面都是透明的玻璃,景致随着许多人仰头望,只看到程寄挺拔的背影,微微低着头,满身贵气,不知在想什么。   在那一霎那,景致有个很怪异的念头,她想程寄会觉得自己是在俯仰众生吗。   她被身后一波波的人群挤到了避无可避的地方。   那双脚不知道被几个人不小心踩过,他们说声抱歉,然后匆匆离开。   景致却不觉得疼。   程寄一回来,整个办公室都在讨论他订婚的事。   叶柠坐在对面,时不时紧张又关心地看景致一眼,生怕她受影响。但景致始终充耳不闻,忙着手头上的工作。   仿佛大家讨论的中心并不是她。   快到中午的时候,程寄在微信上让景致来办公室一起吃饭。   他的办公室在最高楼,从公关部上去还要再坐两层电梯。   景致很少去他办公室,但这五年来,再少也一双手数不过来了。   照例是姚助理在门口接她。   总裁办的其它秘书深守“不能窥探老板秘密”的职业规则,经过走道的时候,一个个都低着头。   景致笑着与姚助理寒暄几句。   “客气了,景小姐。”姚助理推开办公室的门,微微弯腰,含笑请她进去。   程寄的办公室宽敞明亮,温度要比外面冷几度,他坐在餐桌边闭目养神,肩线平直,身上披着层浮光华彩。   听到动静后,主动走过来接景致。   他看上去有些疲惫,笑容要比以往浅薄,只是那双眼眸依旧了无一点尘,十分清亮。   虽然说是让景致陪他吃饭,但程寄没有动筷,只喝了点水,然后坐在那儿看着景致。   景致压下一肚子的问题,摸了摸他的手,轻柔地问:“你不吃吗?”   程寄虚弱地摇摇头:“最近各地飞,可能时差没有调整过来,没有胃口。”   “那怎么还让我上来?”景致放下筷子,挤到他坐的那张单人沙发上。   程寄轻笑了一下,疲倦的声音中带着懒散:“因为你安安静静吃饭的样子很像只兔子,腮帮子鼓鼓的,看上去赏心悦目。”   让他一下子想到了景致之前养的傻兔子。   景致不太喜欢他这样的比喻方式,没说话。   他用力抓了一下她的手,“饭菜不合胃口?”   饭桌上摆的是日本寿司,景致不喜欢吃生冷的东西,但程寄喜欢。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睫毛轻眨:“刚才在餐厅吃了一点,已经饱了。”   程寄松开手,牵起一抹勉强的唇角。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撒谎的时候,眼睫毛会比平时眨得快一些。   他能听得出来景致是在讨他开心,但今天这样的乖巧让他有些烦躁。   程寄单手松着领带,“这段时间我不回别墅住。”   他那只手实在是漂亮,骨节分明又清瘦有力,轻松两三下就拉松了领带,景致不自觉提手帮忙,应道:“嗯,管家和我说了。”   没有什么起伏的语气,很平淡。   程寄顿了一下,办公室有片刻的安宁,以及窸窣的布料摩擦声。   景致又说:“好好休息一会儿,倒倒时差。”   程寄盯着她的脸:“不好奇我为什么不回去住吗?”   “嗯?陈管家通知我,你家人回来了,怎么了?”脱掉领带后,她顺便帮他脱掉外套。   程寄观察了一会儿,他不相信景致没有听到传言。   在他封锁消息前,已经满天飞。   她应该生气的,甚至指责他,埋怨他,对他哭,对他闹,问他有没有心。   毕竟他们朝夕相处五年之久。   可是没有,从头到尾,景致都是平静温和,微笑着看向他。   她为什么要这样看着他。   程寄心里生出怪异的情绪,他想笑,但实在笑不出来。   大概是真的太累了。   他倚靠过去,下巴磕在景致肩膀上:“没什么。”   景致摸了摸他后脑勺,像是哄他睡觉。   她身上沾染着他的气息,抗不过瞌睡,程寄在一种不知名的情绪中睡过去。   不一会儿就听到了平缓起伏的呼吸声。   漫长得春末午后,罗姐给景致发了微信。   叮地一声,景致从昏沉沉的状态中忽然清醒过来,从桌上摸过手机。   打开一看,又让她的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真不好意思,景致,我们家可能养不了你那只兔子,它上厕所老是不在尿垫上,弄得家里脏脏的。】   立场坚定得让景致无法求情。   问题接踵而来,而且还是沉疴痼疾,景致生出挫败感。   心乱如麻,理不出头绪。   她伸出有些麻的手臂,揉了揉眼睛,叹了口气。   而躺在怀里的人如雪里温柔,即便是睡姿都是清雅无俦,看上去没有烦心事。   景致盯着他看了许久,一口咬在他脸上。 第十二章   他们之后也没有聊过订婚的事情,对于景致来说没有太大意义,两人装聋作哑,像是没有发生这件插曲,继续按照以往的模式过下去。   但这种平静是死水微澜,所有人都明白插曲过后,不是高潮就是结束。   办公室不是没有人在猜景致会有什么举措,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要名份还是直接和未婚妻摊牌。   景致听了之后只是微微一笑,好像她唯一的举措只是彻底住进了客房。   当然,这只是因为住习惯了,之前程寄还住在别墅的时候,景致加班回来晚就一直住在那了,搬来搬去太麻烦。   尽管陈管家不理解,她觉得女主人理应住在主卧,没有住客房的道理。   除此之外,她正常上班。   只是现在吃完中饭后,景致多了样任务,她得抱着兔子晒太阳,给它做做运动。   考察了一圈,靠近楼梯的公司休闲区是最少人的,大家都嫌位置不好。   “你知道自己体重超标了吗?小兔猪,哪有小兔子和你一样不爱动的。”景致蹲在地上,一边戳兔子的屁股,一边絮絮叨叨。   监督着兔子蹦了一路,景致又抱着它从头再来。   站起来的时候,她就见到程寄站在不远处,身姿清雅,目光淡然含笑看着她。   然后向她走来。   景致心头一紧。   想要见他,但又害怕见他。   僵硬地站在那儿抱着兔子。   忽然有人喊住他,是公司的高层,找他聊一些管理的事。   程寄远远地看了景致几眼,最后垂下眼眸,听其他人说话。   景致莫名舒了口气,但又涌起了失落。   他明明先看着她,想来找她,怎么被人绊住不会拒绝呢。   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脚尖,两耳捕捉着独有的清越声音,然后转身从另一道门离开。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差点撞上了罗姐,罗姐怀里的资料撒了一地。   “出什么事了?怎么浮浮燥燥的。”   景致摇摇头,捡起资料后才回到座位上。   程寄发了微信问她去哪里了。   景致怔怔的:【怎么了?】   程寄:【周末陪我去打球。】   然后就没有了,景致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她关了微信,逼迫自己投入工作中。   可那种期待落空的感觉却怎么也让她静不下心。   她在想,程寄这样寡淡如水的人,会像她这样吗?   大概是不会的。   程寄经常打网球,这算是他喜欢的运动之一   。他的球友往往是世界排名榜上的佼佼者。   景致微眯起眼睛远眺,如果她没认错的话,今天与程寄对打的那位,是去年拿了某公开赛的男单冠军。   网球砰砰的落地声盖过鞋底与地面的细微的摩擦,在雨天的时候是最好的白噪音。   景致一大早被他抓来看他打球,现在困得快要睡过去。   “请问这里有人坐吗?”冷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两遍。   “没有。”景致睁开眼,软糯的声音中带着匆忙。   骤然间被人打断睡意,她的脑袋如同浆糊一般混乱,生怕自己影响了别人。   她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台上全都是空位,刚才那个声音问她的时候,景致还以为自己身处人山人海的温网现场,急着收好旁边的包给人家ʝʂց让座。   等她收回目光,旁边的位子已经坐下一个中年女人,戴着墨镜,打扮贵气,一股淡雅的脂粉香钻入鼻腔。   “请问,是程临岚小姐么?”景致听到身后一个男人这样问,并且询问可不可以一起拍张照。   身边的女人红唇轻启,声音冷淡地说:“不好意思,今天私人行程。”   即使被拒绝,男人脸上依旧堆着笑,连连道歉。   程临岚。   好耳熟的名字,但景致不知道具体是哪几个字,再加上刚才男人说话含糊,她眨着酸涩的眼睛想了一会儿,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   就在她要闭上眼睛的时候,听到身边的女人又说:“今天打得还真是烂,是吧。”   景致不知道她是不是对自己说的,出于礼貌,胡乱嗯了一句。   “还真是不一样。”程临岚转过侧脸,观察了她很久,一会儿后才摘下墨镜。   慢条斯理中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   看到墨镜下那双略相似的眼睛,景致一切都明了。   脑海中的困倦消弭。   程临岚勾起嘴角,红唇锋利,又转过脸看程寄打网球:“时机没找准,挥早了,但是拉球的姿势还是蛮帅的。”   “你知道他小时候是怎么练拉拍的么?”   景致没有回答,因为她知道这是场不需要她回应的独角戏。   程临岚慢慢说:“他小时候有个专业网球教练说他拉拍的姿势不标准,长此以往不纠正,会影响击球的准确性,让他好好练习。像他这样的孩子,我们家并不需要他做网球运动员,掌握精准的技巧,只是培养个兴趣爱好。”   “当时教练也是这样想的,但是这个孩子偏不,把自己关在训练场,不管谁喊他出来休息,都没用,除了必须的吃饭喝水,就这样练了三天三夜,出来之后,人都瘦了一圈,但是呢,从那以后他的拉拍一直很到位。”   “他有时候做事就是这样偏执,不愿听人劝......”   原来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那是景致未曾见到过的,她眼中的程寄向来都是朗月清风。   她看着远处移动的人影,心里发虚。   “......我很早就知道你。”程临岚再次转过来。   景致眨了眨眼,身侧的手瑟缩了一下,不知道做什么回答。   “不过我听到你的名字不是因为程寄,是在一次员工年末考核中。”   景致作为那年优秀员工代表,名字出现在程氏集团管理层选拔储备名单上。   她的名字特别又好听,程临岚刮了一眼就注意到了。   “程寄要订婚了,像你这样优秀的员工,应该拎得清楚......”   嘭地一声,网球忽然飞打在旁边的座位上,打断了程临岚说话。   程寄站在球场上看着她们。   “景小姐,程先生让您去休息室等他。”姚助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说。   景致应下,起身收拾东西,很平静地和程临岚道别。   等景致离开,程临岚走到程寄面前,云淡风轻地说:“真是越来越没礼貌,现在居然敢打断姑姑说话了。你放心,我没有对她乱说话。”   程寄额前碎发濡湿,“你怎么过来了?”   “你想谁来?你不会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程临岚目光狡黠,“老爷子早就想让人来看看了,我来总比其他人来的好,是不是?”   “要是你大伯,估计就不是今天这样的结果。”   程寄厌恶地微拧着眉。   看着那双程家人特有的眼睛,程临岚恍惚像是看到年轻时候的自己,“今天是怎么了?打球不在状态,是有什么心事?”   她怜爱地伸出手想摸摸程寄的脸,被程寄偏头躲过,他转身往回走。   程临岚的目光重回冷硬,对着他的背影喊:“等会儿和我回去,别让我难做。”   *   景致在休息室等了很久,终于等待程寄回来   她以为程寄会和她说些什么,然而他只是摸摸她的脑袋,让她先回去。   “不一起回去吗?”她坐在程寄怀里,拿着宽厚的白毛巾给他擦头发。   程寄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水滴滴在景致胸口,濡湿了一片。   她不像以往那样羞怯地遮掩,这回大胆了些,有些不怀好意地在程寄眼前晃。   甚至停下擦头发的动作,手指也变得像藤蔓似的,缠绕在程寄脸上。   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想把他留在身边陪着她。   程寄很温柔,隔着衣服吻了吻她胸口,随后拿下毛巾帮她擦干衣服,“别闹,我还有事情要办。”   “什么事情啊?”软糯的声音娇娇柔柔。   目光看着程寄,有些依恋,有些挽留,程寄把毛巾罩在她脸上,“别多想,办完事情就回来陪你。”   他拍拍景致的屁股,让她起来,依旧要走。   景致眼里的光亮渐渐暗淡。 第十三章   回去的路上,景致打算去医院看爸爸,又想起一家三口很久没有在一起吃饭,她打电话给奶奶,正好过去接她。   但奶奶已经在医院陪着景向维,让景致别过去。   景向维还接过手机,嘱咐她好好休息,顺便找个对象谈谈恋爱,别老往老人堆里凑。   景致想笑,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   这头电话刚落下,那头吕碧云又是紧接着打过来,喊景致去家里做客。   景致和吕碧云很合得来,不仅有话聊,而且还能说到一处去,两人大有倾盖如故的意思。   之前还约过几回,景致没多想就同意了。   到了吕碧云家的时候,她正在煮银耳羹,吕碧云仔细瞧了瞧景致,心疼地说:“最近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这都第几个人说她气色不好了,景致惶恐地摸了摸脸,“可能加班熬夜吧。”   “那正好,等会儿你多喝点。”   银耳羹已经熬了三个多小时,现在到了最后一步。   吕碧云进了厨房忙活,和景致细细聊了起来,“听以泽说,你们很早之前就见过?还帮了他。”   “小事而已。”景致倚着门回想,“好像是有一年Greco举办了晚宴,我刚好全权负责,看到他被安保拦住,就顺手帮忙让他进内场。”   如果不是上回温以泽提醒,景致根本没记得,“难为他记到现在,他这个人还挺......”   “还什么?”   景致想了半天没想到合适的词,支支吾吾地说:“还挺老实的,这么件小事郑重其事和我道谢,还说要请我吃饭。”   吕碧云噗嗤笑了出来,“老实可不是夸人的话。”   景致往厨房外看了一眼,缩缩脖子,“他应该没听到吧?”   “哪能啊,”吕碧云朝着天花板扬了下头,“在楼上客房,听不到。”   “那就好,他在楼上做什么?”   “老谢在审核一个剧本,两人有的聊。”   “是关于什么的?”景致问。   “等会儿让老谢和你说,今天让你过来,也是想让你帮忙,他最近想拍年轻人爱情故事。”   吕碧云把盛在碗里的银耳羹给景致,侃侃而谈,简直就像是宫崎骏动漫中啰嗦的老婆婆,“真是搞不懂,一大把年纪的人,偏要拍一部关于爱情的电影,这有什么好拍的。”   景致心底微微叹息,心想自己怎么躲不过这两个字。   “怎么样?甜度可以吗?”   景致回了神,忙尝了口,没想到银耳羹竟然还是滚烫的,她又不想让吕碧云看出自己的狼狈,只好忍着痛说:“刚好。”   “那就行,我去楼上喊他们。”   等吕碧云走后,她连忙起身倒水喝。但没什么效果,舌头还是刺痛。   温以泽来到厨房,看到景致整张脸皱成一团,一边吐着舌头,一边说好痛好痛。   “怎么了?”   景致听到声音肃了脸,转身看到是温以泽,她又放松下来,吐着舌头,又指了指案上冒着热气的银耳羹。   温以泽比景致熟悉厨房,从冰箱里取了冰块给她。   景致直接上手把冰块含在嘴里,鼓起的双腮像极了藏食的仓鼠,温以泽忍俊不禁。   景致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多半不好看,皱着眉背过身,不让他看,过了一会儿才把冰块吐掉。   她问:“你的观察结果怎么样了?”   温以泽:?   景致模仿了狐狸遇到危险恐吓的表情,这让温以泽一下子知道了她要问的事情,他紧张地捂住羞红的脸。   上回景致来这里,不小心撞见温以泽忘我地模仿。   他替自己解释:“我要面试狐狸精的角色,所以才模仿纪录片里的狐狸。”   “我知道,很可爱。”   在景致的夸赞中,温以泽更加不好意思了。   他们两个把吃食搬去了花房,吕碧云和谢子勤才姗姗来迟。   看两人的脸色,似乎刚刚吵过架,谁也不理谁。   特别是吕碧云,离谢子勤远远的,直接走向景致身边的躺椅。   景致紧张地看向温以泽,温以泽切着水果,对她投以微笑,让她别担心。   吕碧云特意拉高了调子说:爱情有什么美好的,我就看到各种激烈的矛盾。”   “嗐,我不就是在楼上的时候没同意你的观ʝʂց点,你就这样攻击我,”谢子勤慢慢踱步到跟前,“怎么就没有美好呢,也有陪伴,慰藉,理解,我和你不就是这样的。”   “哼!”   温以泽给每个人都端了碗银耳羹,特意给景致那碗多加了点桂花蜜,小声说:“他们两经常这样,习惯就好。”   景致接过,笑着点点头,继续听这两活宝斗嘴。   时不时调和着瓷碗间碰壁叮当响的声音。   果然如温以泽所说,两人越吵越甜蜜,吵到最后都笑了。   但吕碧云似乎勾起了往事,望着远处出神,“爱情有时候很可怕,会让深爱的人变得不像自己,让淑女变泼妇,忽然有一天就面目可憎。而且转变的过程一定是血淋淋的,到时候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身上痛多一点,还是心上多一点。”   忽然一针见血地戳中景致的伤口,她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   温以泽听到刺耳的声音,微微侧头,看到景致正机械地舀着银耳羹。   “其实到了这一步应该狠下心离开,分手的决心更加坚定一点。”吕碧云狠心地说,“我当年就是没看破,所以才吃了不少苦。”   “确实,你当初要是能坚定地离开前男友就好了,”谢子勤叹了口气,“但是好难,就像戒烟,是不是?”   “所以要一步步来,先学会拒绝,冷淡,然后搬家分开住......”   “所以那时候给你打电话,你老是不接,挂断,是故意折磨我吧。”谢子勤听到不对劲的地方,埋怨地看向吕碧云。   吕碧云笑说:“我们和分手又不一样,我那是想让你在乎我,谁让你只知道拍电影,我也很重要的好不好!”   “怎么感觉我们年轻时候的故事这么沉重黑暗,碧云,我这回想要的是小清新的现代男女,不是重口味。”   “哦,那你问问他们两个吧。”   谢子勤和吕碧云转向身边两个不说话的人,只看到温以泽弯着腰给景致加银耳羹。   吕碧云大笑:“我们两个回忆往事,这两个只顾着吃。”   “以泽这傻样,倒是有几分小清新。”谢子勤眯着眼笑说。   景致和温以泽赧然。   玻璃房不大,但花团锦簇,绿意森然,承袭着吕碧云惯有的法式简约风,十分有格调。   谢子勤和温以泽小声谈论电影拍摄,剧本审核,以及一些导演和演员之间的合作问题。   吕碧云和景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但更多的是享受安静的时光。   整个下午,景致都待在玻璃房中。   真真是山静似太古,日长似小年。   可就是这样难得的悠闲时光,也冲不散忡忡忧心。   看着天边渐渐卷起了乌云,景致低叹了一声:“我该回去了。”   是温以泽送开车送她回去的。   坐上车的那一刹那,大雨倾盆,车前玻璃卷起滔滔的浪花,几乎看不清路。   温以泽谨慎地说:“车子快没油了,我把车开到不远处的加油站,正好避避雨。”   景致没有意见。   到了加油站,温以泽下车,景致还是坐在车里,隔着雨幕看向窗外。   这样安静的密闭空间,让她很舒心。   急促的铃声忽然打断了景致沉思,她拿出一看,是程寄的电话。   屏幕上是亮闪闪的“滑动来接听”的界面,景致的目光幽沉沉。   随后,按灭了手机。   她转头看向右边的车窗,加油站的工作人员穿着短袖在冷风中瑟瑟发抖,谁也没料到快五月的时候,还能下这样的冷雨。   景致挪开眼,一张贴在柱子上的海报也快要被吹走。   上面推送:房屋出租。 第十四章   景致没有挂过程寄的电话。   以前只要看见了,她都会立即接通;如果错过,也会回拨解释错过的原因。   乖巧得从没让程寄操心过。   这是她第一回 这样做。   当然,程寄很快对她这一行为进行报复。第二天一大早特意绕了一圈,从老宅开车到别墅,把还在好梦中的景致叫醒。   他的叫醒方式有些特殊。带着清晨的冰冷寒意压着景致,细腻地嗫咬着她的脖子:“怎么还在睡觉,都几点了。”   他的头发长长了,毛茸茸又有些刺,弄得景致的下巴,脖子发痒,她咯咯地轻声笑,但还是装死,懒得理他。   “为什么把电话挂了,嗯?”   “陈管家说你不愿意睡主卧,搬到客房,为什么?”   他依依不舍地追问原因,景致的心酥酥麻麻的,还有小小的潺潺的快乐,说不清是因为嗫咬还是昨晚吕碧云所说的“在乎”。   以前在办公室的时候,她也不是没见过同事和另一半吵架,女生往往生气地挂掉电话。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她微微睁开眼,程寄那张脸近在眼前,眼睛只倒映着她的身影。   景致脸上挂着包容的笑。   “你说,是因为什么呢?”   她以为自己会听到满意的答案,就像以前那些试探一样。   然而程寄似乎被问住了,他慢慢往后退,浅色的瞳孔恢复成了平时的淡漠。   他拨了拨景致的头发,“怎么睡傻了,起来,我帮你穿衣服。”   随后目光落在景致手上,右手手背有块皮肤红红的,在这样一双漂亮的手上有些突兀。   在晚宴上,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程寄就被她的锁骨和手吸引,纤细修长得想让人收藏。   “痛不痛?”他问。   景致顿了顿,摇头说:“已经不痛了。”   巨大的穿衣镜前,程寄耐心地帮她穿衣服,景致跟没骨头似的,懒洋洋地把脑袋顶在他胸口。   不是说这件衣服太薄,就是颜色不好看。   反正就是和他捣乱。   程寄将她的手捉住,很认真地望向她的眼睛:“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想要你说你爱我,想要和我结婚,想要你说你不会和关舒文在一起!   为什么还不说?   快说啊!   这些声音在景致身体里横冲直撞,她要紧紧咬住嘴唇才能不让它们叫嚣着喊出来。   景致仰着头,胸脯急得一上一下。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少回用这样的姿势看着他。   就连她脖子,眼睛都开始发酸。   为了不展现自己的狼狈,她又低下头深呼吸,顶着他的胸口摇摇头,“我自己选吧。”   快如擂鼓的心跳声也渐渐熄了声响。   *   “中午我要先回趟公司参加董事会议,然后晚上有个活动。”程寄对景致说。   陈管家拿着海盐过来给景致,“那先生的晚饭是不需要准备了吗?”   程寄想了想:“晚饭后会回来住一晚,准备明天的中饭吧。”   她还真成了程寄的金丝雀了,景致心想。   “那真是太好了,”陈管家看向景致,“景小姐也很开心吧。”   两道目光同时看向她,让景致不得不面对,她撒着海盐,笑着说:“早上起这么早,我都有些糊涂了。”   程寄从对面握住她的手,清泠泠的声音多了丝温柔,“吃完饭再睡会儿,但别睡太久,晚上睡不着。”   碗里的煎蛋,尽管在撒了很多海盐之后,她还是觉得味道有些淡。   对上程寄的目光,她笑得心不在焉:“好啊。”   吃过午饭后,程寄就离开了。景致站在二楼的阳台,看着他坐上宾利轿车离开,发了一会儿呆。   直到她觉得有些冷了,才回到房间。   最近的天气总是不好,别墅里的灯要开一整天。   她很自然而然的拿起电脑工作,这样就不会胡思乱想,到了五点左右,草草用了饭就出了门。   大概是昨天在吕碧云家,景致抱怨了句小兔子没有人帮忙代养的事,温以泽听了之后就自告奋勇。   自从罗姐不能帮忙之后,景致那只兔子就留在了办公室的杂物间,这个杂物间不常用,没有同事反对,但长久下去肯定不行。   温以泽以前养过兔子,而且他最近有时间,景致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选。   她先去公司拿兔子,滴滴车开到一半,温以泽给她发了个地址,问她能不能送到这个地方,他暂时有事缠身,脱不了身。   本来他们约的是Greco公司楼下。   景致知道他最近忙着试戏,而她又有的是时间,当然没有问题。   从公司出来,到达温以泽给的地址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   这是个富丽堂皇的酒店,他们家的基础设备很适合开宴会,景致以前跟着程寄来过。   她先给温以泽发了条微信,温以泽很抱歉地说自己大概还要半个多小时。   景致:【没事,本来就是我麻烦你,你慢慢来,不着急。】   不知道什么原因,酒店的大堂喧嚣尘上,不仅景致都觉得吵闹,就连怀里的兔子都焦躁不安。   凭借着以往的印象,她抱着兔子去了比较偏僻的公共区域。   大概这个地方属于宴会厅附近,在酒店深处,没什么人。   她选了个沙发坐下。   小兔子安静地窝怀里,伸出脑袋好奇地探查周边环境,模样实在是乖巧可爱,景致忍不住地撸了好几遍。   “听说了吗?等会儿程寄也会ʝʂց过来。”   “啊?沈家发达飞升了?连程寄这样级别的都卖他面子。”   “不懂了吧,关舒文也在!订婚传闻之后,他们两人第一次公开场合曝光。”   “真的假的,你不早说,快点!我要去吃瓜!”两个衣着华丽的女生匆匆地从景致身边小跑过,微长的裙摆带起一阵风。   景致心头微微一动。   关舒文。   是她想的关舒文吗?   能和程寄名字出现在一起的,大概率就是了。   在知道程寄订婚消息后,景致到现在都不知道关舒文是什么样子。   像关舒文这样的名媛,网上总有她的传闻和身影,不是出现在某个天王巨星的微博上,就是在国外名校的毕业生名单里。   但景致始终没有勇气在网站上搜她的名字。   然而这回,在理智做出正确的判断之前,她已经听从自己的内心跟了上去。   可惜宴会厅的大门在那两个女生进入之后,就对她关闭,景致只能瞥到几眼里面的风光。   别提看到什么人了。   庆幸自己没有犯蠢,她长舒了一口气。   神思又恢复了理智和清明,漫无目的地往外走。   也不知道是怎么绕的,景致来到了一个陌生的角落,她似乎迷路了。   举目之处只有冰冷的瓷砖,明亮刺眼的灯光。   她没再看到其他人,往前走了走,在不远处见到两个正装打扮的男人并排靠着栏杆聊天。   她想去问问路,走近了才发现其中一个男人有几分像程寄,景致不确定地站在原地,犹豫不决。   “......你都要订婚了,身边那个怎么处理?之前圈子里有人结婚之前还没把莺莺燕燕清干净,结果那个女的来闹婚礼......”   “现场都是有头有脸的长辈,如果真出了这种事不就是让人看笑话,最后花了不少钱才打发掉那个女的。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人不可貌相,长得越乖,越不好打发。”   偷听私密话不是景致的本意,但这话里话外傲慢的贬低,景致不悦地皱起眉。   正要走,一道冷冷清清,与往常无异的声音让她钉在原地。   那男人似乎轻笑了一下,很肯定地说:“她不是那种人。”   像是到了高考成绩揭晓的那一刻,紧张得手心冒汗,原本背对着她,身姿清瘦的男人微微侧过脸。   明月靡常悬挂天际,照得他的侧脸锋利冷峻。   原来,真的是程寄。   原来,他们说在说她啊。   他竟然这样看她。   她终于听到阁楼上的靴子落地,重重地砸在地上。   景致的心沿着裂痕四分五裂,她像是站在破碎的山河前,感受到余震的疼痛。   顷刻间,山川坍颓,也不过如此。   不远处的程寄心脏微微一缩,敏锐地捕捉到鞋底与光洁地面打滑的刺耳声音,他警觉地往声音方向看去,一个摇摇欲坠的身影,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兔子,匆匆地往外走。   程寄的目光一直锁着那人的身影,眉头越皱越紧。   就连身边的人都能感受到大事不妙,忙问:“怎么了?”   程寄没有说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追了出去。   他喊景致的名字,但前面的人没有停下,反而越走越快。   不明事理的路人纷纷抬头,停在路上,程寄连撞了好几个人。   他始终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那人上了车,从没回过头。   这时似乎才想起还有手机这种东西,站在原地,他拨了景致的电话,刚响了一下,就直接被挂了。   又一次。   程寄看着屏幕,眸色沉了下来。   *   夜晚,宁静的别墅中响起嗝哒嗝哒清脆的声音,食指和中指有律动地点在单人沙发扶手上,直到夜半三更,程寄才看到那抹单薄的身影。   灯亮的瞬间,手指停下。   程寄睁开眼,看向来人,沉声问:“去哪儿了?” 第十五章   景致回到别墅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   其实这四个字不太准确, 外面是夜来风雨。   “去哪儿了。”   手指刚摸上电灯开关,伴随着‌灯亮的瞬间,是一道冷冽的声音。   声音不怒自‌威, 但仍旧没能震醒脚步飘忽的景致。   她实在‌是太累了。   她的眼睛被灯光刺伤, 闭了会儿才适应过来, 循着‌声音方向‌看去, 只见到程寄纹丝不动地坐在‌暗影处, 灯光照亮了他半张脸, 影沉沉得晦暗如深, 风雅如旧。   有这么几秒,景致真觉得他像是坐在‌雪山之巅,周身凛气地俯瞰众生。   她收回目光低头换鞋,轻声笑着‌说:“去公司处理事情了。”   可是程寄依旧问:“你去哪儿了?”   景致的小皮鞋全湿了, 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她不答反问:“你说我去哪儿了?”   她没有戳破的心思,反倒让程寄一噎。   是啊, 他能说她去哪儿呢?   她身上穿的是吊带配纱裙,衬得骨架纤薄匀瘦。他认得,在‌酒店不小心听到他们说话的那个女人就是这样穿的。   一样的搭配, 一样的身形,只是现‌在‌的景致最外面的那件针织开衫不知道去哪儿了。   怎么可能不是她?   可是他要问出来吗?   还‌不如顺着‌她的意, 程寄收了手站起来,“我等‌了你五六个小时。”   在‌酒店见到她之后‌,他就退了晚宴,直接回家, 不想却等‌了这么久。   他慢慢从阴影中显现‌出来,黑压压的影子像座山。   景致恍若未闻, 换好鞋后‌,笑着‌问:“今天怎么过来了?”   她的目光不像以往那样柔软地望着‌他,声音也平淡无波地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程寄站在‌她面前,压住心头的燥意,“你忘了吗?我说过今晚要陪你。”   他伸手想要摸她头发,景致忽然‌偏过头,他的手就这样硬生生地停在‌半空,有些突兀。   目光从他的手上垂落,景致盯着‌地面,虚弱地笑了笑:“我以为你开玩笑,身上脏,先去洗澡。”   然‌后‌不等‌他再说什么话,掠过他直接上楼。   程寄的手落了空,心底微微一抽,浮现‌出一种很陌生的情绪。   像是手心被纸页划伤,很薄的一道口子。   算不上痛,酸酸的,可就是这点酸让他的心毛毛的。   就连窗外的风雨也浇不透。   春末的雨水总是湿暖,再加上今晚雨势大‌,扑到程寄面前,更是让他胸闷气短。   景致以前说她小时候住的江南就是这样的环境,程寄没有在‌那儿长住过,体会不到,但经过今晚,他总觉得这样多雨的江南不会好受。   程寄皱着‌眉,凝神静思,在‌乱雨声中捕捉浴室的水声,听见水流渐断,他面色平静地关上窗,折回房间。   指尖凝着‌雨水,不知怎么,手心却有点微烫。   他找了景致一会儿,最后‌在‌衣帽间看到人,穿着‌白色浴衣,她的影子小小的一团,缩在‌角落。   真像她养的那只蠢兔子。   程寄忽然‌想到那天在‌公司,看到她蹲在‌地上,抱着‌肥兔子运动,小声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大‌堆,原来是想让它快点减肥。   她那张艳丽的脸上难得露出小女儿的憨态可掬。   程寄微微一笑,心情难得舒心。   他想,其实让景致把兔子养在‌别墅也不错。   至少能让她开心。   他刚想开口,景致转头看了他一眼,眉目凄婉,眼睛微红,不知是哭过还‌是洗澡的时候,流水进了眼睛,湿濛濛,她又转了回去。   葱白细手随意拨动着‌宝石,传出清脆的相撞声,景致先于他开口:“程寄,之前答应我三个愿望的事情还‌算数吗?”   她拨动的就是那根水滴项链。   就算是在‌雨夜,钻石的光泽也如盛夏正午的阳光照射在‌湖面,波光粼粼,打在‌脸上,梨云杏雨得看不真切。   那种陌生的感觉重新席卷来潮,比之前要猛烈一些,但他还‌是平静地往下‌说:“嗯。”   程寄以前不是没有送过其它项链给景致,第一次过情人节的时候,他就送了套珠宝,是镶嵌着‌各色大‌宝石的,雍容华贵的款式。   景致收到后‌不仅没觉得开心,反而心情沉重,把它们锁在‌保险箱,从没戴过。   唯独这套“雨滴项链”,实在‌是让她心动。   大‌概是因为他承诺的两个愿望吧,他说不管景致想要什么,他都会给她。   这样的承诺太过美好,被承诺的人只得晕乎乎,轻飘飘,将‌过往的疼痛掩耳盗铃,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值得。   “那好,”景致握紧拳头,抑制不让声音发颤,“第一个愿望,我要养只兔子。”   拨云见雾似的,程寄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心头不得劲的郁结来自‌何‌处。   他承诺的愿望如此珍贵,别人哪怕得一个都要绞尽脑汁地想想如何‌最大‌化地利用。   是要泼天的富贵还‌是滔天的权势。   她竟然‌只要只兔子。   他刚刚就想要随口一说,给她的!   程寄快步走ʝʂց到景致面前,转过她的身子,下‌巴被他掐住抬起,景致被迫迎上他的目光。   他的眉眼皆是冰冷,压着‌声音突然‌问:“再问一次,你想要什么?”   他真是长了副很漂亮的眼睛,眼皮的第二道褶在‌眼圈一半的地方,内敛的往外延伸,她曾经在‌无数的夜里,默默地观察着‌。   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只是今晚这双眼睛黑漆漆,蒙着‌层凛冽。   景致仿若不察,一字一句,淡笑着‌说:“我要养只兔子。”   这种微酸的感觉达到了最高值,程寄想,还‌不如撕开这道口子,索性痛快一些。   他直接撩开了浴衣的下‌摆,景致忽然‌一凉,在‌她还‌没准备好的时候,程寄直接抱起她,对着‌衣柜挤进来。   她痛得皱起眉毛,浴衣本就松垮垮,推拉之下‌露出雪白的一片,程寄一只手就握住雪中红梅。   胸口凉热交加,景致羞愤难堪。   而程寄清亮的眼眸中逞着‌凶意,谁也不肯让谁。   在‌这一刻,他不再是温柔的绅士,深海密林卷起暴风雪,景致承受着‌冰雪的盛怒,冷杉的尖刺。   当然‌,程寄也没有好过,景致痛得指甲深深掐在‌他手臂上,她一收紧,他就又痛上一些。   干涸的泥地渐渐湿润。   程寄一圈圈的打磨,直到慢慢泥泞,景致才好受一点。   窗外的风雨更大‌了些,骤风急雨竟然‌把未紧闭的窗户都吹开,猛烈拍打窗牖。   让外面足以瞥见屋里旖旎的风光   别墅外的庭院是仿中式园林建造,其实和程寄的格调并不太搭,但景致喜欢。   园内的紫竹丛森森,水雾碧霭霭。   三月莺时春的时候,生出几枝嫩笋,园丁师傅没有处理,任由它生长,几个月后‌便‌有修竹之态。   景致犹如这几枝嫩竹,在‌风雨中摇晃,被压成‌了月牙弯,可她又似蒲草柔韧,压不断。像是被鱼咬住的鱼竿,来回拉扯,一颤一颤的。   两人的生息快要和谐地交融在‌一起的时候,禁止懊恼地问出口:“程寄,你什么时候结婚?难道也要让我从别人的嘴里知道?”   刚刚要适应这样频率的程寄顿住,他知道他的话还‌是让景致听了去。   随后‌慢慢加快动作,“别多想,我不会和关舒文订婚,也不会和她在‌一起。”   在‌爱意达到顶峰的时候,景致绞住他,势必不让他好受:“那你想和谁结婚,想和谁在‌一起?”   程寄睁开眼,身上那双眼睛隐隐含着‌他看不懂的水雾,眨眼间再去看时,景致的眼睛干净透亮。   程寄心口一跳,盖住她的眼睛,抱着‌她换了个动作,没有说话。   清亮的水声或着‌窗外的雨水,让人面红耳赤。   景致看着‌窗外,“程寄,你痛吗?”   程寄:“我会处理好的。”   景致有种报复得意地轻笑,一口咬在‌他脖子。   云销雨霁后‌,月亮露出身影,照得衣帽间明晃晃如水镜,景致毫无力气地晕了过去,程寄轻柔地抱着‌她。   地板上华服落地,翠羽明珰乱撒。 第十六章   昨晚上, 程寄是有些发狠了。   景致肤如凝脂的胸口处一片青紫的嗫咬,看着恐怖且荒唐。   窗外,月亮跟纸糊似地贴在天上。   借着曦蒙的光亮, 程寄坐在床侧, 垂着眼给景致的膝盖抹药。   即使给她垫了衣服, 在这么硬的地‌板上, 她的膝盖还是‌有些磨烂。   中途的时候, 景致醒来过, 昏昏沉沉的睁不开眼‌, 还是‌用尽全力勾住他的手指:“有话‌和你说。”   “等我回来。”他轻柔地‌遮住她的眼‌睛,轻声哄着,让她继续睡。   景致实在扛不住,又睡了过去。   她最近瘦弱地‌像一片纸, 侧躺在床上,后背突出的肩胛骨有如‌残破的蝴蝶羽翼。   程寄深深看了一眼‌才‌去浴室洗漱,最后在姚助理的催促下, 才‌换上衣服下楼。   在开房门之前,程寄忍不住又走到床边,在那副羽翼上轻轻落下一吻。   冰凉的嘴唇被肌肤温润, “乖乖等我回来,马上就会好的。”   而床上的人一直沉睡着, 没有机会见证程寄柔软的目光。   下楼的时候,陈管家正在准备早餐,程寄出门的时间太早,别墅里佣人们还没全起来。   他穿着西装外套, 说:“不用准备了,我没胃口‌。”   陈管家就真的不准备了, 她给程寄当了五年‌的管家,还没完全摸透他的性格,但也了解他寡淡,平时说一不二。   即使是‌为了他好,但也要听他的。   陈管家递给他一杯水润喉,“先‌生这回是‌要去哪儿‌?去几天?”   “日本,大概两、三天。”   陈管家明了,也好就此安排家里情况。   路过餐桌的时候,程寄吩咐:“今天别去喊她早起,让她多睡会儿‌。”   随后又说:“她最近有些消瘦,你让厨房多炖点补汤给她。”   “知道的。”   “还有,家里准备一些养兔子的东西,景致以后会在这里给这个小东西安家。”   陈管家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只见到程寄目光含着隐隐的期待。   可是‌...程先‌生不是‌最讨厌这些吗?   程寄温声说:“就按照我吩咐的办。”   “好。”   走到门口‌,姚助理上前拿走他的公文包,程寄问‌:“我姑姑在哪儿‌?”   姚助理一顿:“现在才‌凌晨四点,岚董应该还在老‌宅休息。”   “你帮我联系她。”随后弯腰进了宾利车里。   *   景致醒来的时候已经快接近下午,身‌子酸痛,稍微走一走就要散架。   膝盖上有红色药水痕迹。   尽管昏睡着,但程寄帮她涂药水的时候还是‌有感‌觉。   他还说会处理好订婚的事,是‌这样说的吧?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景致眨了眨眼‌,面无表情地‌直接穿上了长裤。   陈管家看到她下楼,走过来说:“景小姐先‌喝点鸡汤垫垫肚子?我现在让厨房做。”   “还没做么?”以往她这么迟醒来,陈管家已经备下一大桌菜,有时候胃口‌不好,为了不浪费,景致还是‌硬着头皮尽可能多吃。   “程先‌生吩咐我们不要打扰你休息,我把握不住你起床时间,所以就......”   景致静默地‌听完,“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中午麻烦你帮我做个一荤一素好吗?我吃不了太多。”   “当然可以,景小姐您太客气了,”陈管家吩咐下去,看到景致喝着鸡汤,问‌,“味道怎么样?”   “很清爽。”一口‌下去整个胃都服帖。   “那我以后就让厨房按这个口‌味做,程先‌生让我以后多炖点补汤给你喝,”陈管家看着景致的脸色说,“我看也是‌。”   她没察觉出景致的沉默,依旧絮絮叨叨地‌说话‌:“程先‌生今天又去出差了,日本,去两三天吧。”   她是‌有意说给景致听的,据她观察,这位景小姐有时候知道的还没有她多,她主动说出来,也省的大家尴尬。   然而,她听到景致忽然说:“不要再讲了。”   语气平淡又干脆。   陈管家怪异地‌看了她一眼‌。   平时空闲的时候,景致还挺喜欢和陈管家絮絮叨叨聊一会儿‌,这样她在别墅也不会太无聊。   但今天不一样。   因为她已经下定决心,等程寄回来就会和他好好说清楚。她现在一点也不想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再这样拉扯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她已经很累了,不是‌吗?   景致死死地‌按住心里的期待,只要不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就可以了。   她看了眼‌被吓到的陈管家,笑着安抚:“帮我去厨房看看饭菜,可以吗?”   陈管家应了声,不再说程寄。   然而,理想总是‌美好,现实却是‌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终结两人的关系。   以至于景致在以后很长的时间回忆这起突发事件,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后悔。   吃过饭后,景致就出了门。   她和温以泽还有约会。   昨天多亏了他,不然从酒店出来,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知道去哪里。   是‌温以泽开车带她去了安静的湖边,给她留了个空间放空自己。   以至于小兔猪的宠物用品还没买齐,只能将‌就用景致以前备下的。   “它昨天很乖,没有发出噪音。”   “我们今天的任务是‌要买一只大点的兔笼,厕所盆,降温铝盆......”一见面,温以泽就把罗列的物品说给景致听,林林总总得比她这个主人还要精细,“你再看看,还要买点什么。”   温以泽把手机给她,景致惭愧:“应该没有了,你比我有经验太多。”   “毕竟之前养过,肯定比新手了解。不过我也好久没养了。”   温以泽说话‌总是‌如‌沐春风,很替对方着想。   他们约在远离市中心的一ʝʂց家店,开在居民楼里,温以泽说这里的宠物用品是‌整个北京城最实惠的,他经常来这里。   好虽好,但充斥着各种杂音。   电视声,楼上小孩的哭闹声,旁边店铺的炒菜声,以及偶尔街边几个鬼火少‌年‌骑着摩托车一骑绝尘的声浪。   都让景致有种感‌慨,她是‌有多久没到这种地‌方了。   刚和温以泽敲定了只蓝色的兔笼,景致转身‌看见就在货架的更高层摆了只杏白‌色的。   出门的时候,陈管家让她带只兔笼回来,见她一时间迷茫得还没有转过弯,陈管家一脸为难地‌说:“程先‌生让我准备这些,但我又不知道两位喜欢什么款式颜色的,所以......”   杏白‌色,程寄喜欢杏白‌色的。   这是‌他早上给她膝盖擦药的时候说的,他说随她买,但最好还是‌杏白‌色的颜色,这样比较搭配房子的风格......   她当时睡得迷迷糊糊,只捕捉到这么一两句话‌。   他还真愿意让她在别墅养动物啊。   温以泽见她呆愣愣,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怎么,你想换这个颜色?”   景致眨眨眼‌,将‌多余的情绪抛在脑后,轻声说:“不用,蓝色挺好的。”   店外又有摩托声呼啸而过,忽然砰地‌一声,外面的车辆撞到了东西,景致的心漏跳了一拍,走到店门口‌,就看见一只小狗被摩托撞到了店前面。   它苟延残喘地‌虚叫几声,小小的身‌子躺在血泊中,看样子已经活不成了。   鲜血的腥气仿佛扼住景致的喉咙,她难受得说不出话‌。   店主人一出门,破口‌大骂:“畜牲啊,好好的一只流浪狗被你们撞死,平时就让你们在小区慢点骑,一点也不听,真是‌造孽。”   “就一条狗,要你喷粪。”其中一个鬼火少‌年‌忍不住回嘴。   就在这样混乱的氛围中,景致的手机响了,是‌小翊的电话‌。   小翊平时并不怎么给景致打电话‌,只要打,就是‌景向维出事了。   鬼火少‌年‌正启动摩托车要走,轰鸣阵阵,小翊哭着说:“景姐姐,景叔叔忽然晕倒了,正在手术室抢救。”   景致听不见,皱着眉一遍遍地‌问‌:“你说什么?”   *   应该没有哪个时间像现在这样难熬。   群星无言,孤月沉默。   景向维在里面抢救,景致和奶奶只能在外面干等。   “心肌梗塞,脑梗的并发症,病人这个年‌纪,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刚到医院,医生就这样和景致说。   景致坐在长椅上,双手双脚都在发抖,奶奶坐在她身‌边,她狠狠跺了跺脚,让自己保持冷静。   响亮的跺脚声穿不透厚重的寂静。   “我要是‌晚半个小时回家就好了,你爸爸也不会突然心肌梗倒在外面十几分钟都没人发现。”   说到伤心处,奶奶就会用力地‌握住景致的手。   她一直在哭,面上淌着泪,刚抹掉就又湿乎乎的。眼‌睛红肿得快要瞎了一样。   景致心惊肉跳,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听着。   景向维是‌在下午运动完,在外面溜达了一圈,喝了点冰水后就突发心肌梗。   奶奶神神叨叨地‌说了一通,忽然放开景致的手,双手合十,然后闭上眼‌开始向释伽牟尼,观世音菩萨祈愿。   十几年‌前,她就开始吃素信佛拜菩萨,然而景致不信这些。   怕继续坐着,抖得更加厉害,景致站起来,去卫生间洗把脸。   冷水进了眼‌眶,刺刺的疼。   她拿出手机,看着那个号码发了会儿‌呆。   她不信神佛,那可以信谁呢?   信他吗?   她还是‌拨通了号码,每一次嘟嘟的呼叫,都像是‌心脏勃/起的求救。   但求救声停止于两分钟后。   没有接通。   现在晚上10点,算算东京的时间,他应该是‌睡着了。   此时出现在景致脑海的全是‌当初程寄带着她去的那些醉生梦死的画面。   那些人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又是‌章台柳。   他们听的是‌金币落下的声音,又怎么会在乎普通人的生老‌病死。   景致从卫生间一路走回来,混杂的气味难闻,全都是‌像她这样等待着死神宣判的普通人,正对着白‌墙絮语。   这一家人在大笑,这一家人在痛哭,宣判的脚步离她越来越近,景致的脑袋头痛欲裂,天旋地‌转得快要吐出来。   有个憔悴的女人一会儿‌喜极而泣,一会儿‌失声大哭。   她拉着景致的手,有些疯疯癫癫地‌说:“你来,你来,有用的,只要你真诚发愿,你家人就能挺过来,我儿‌子刚从手术台上下来。”   景致双眼‌无神地‌被她牵着,停在一面白‌墙前。   这面白‌墙或许比寺庙听过更多的祈祷,在它面前,站满了心若草木之灰的人。   景致不知所措,但学着他们的样子,颤抖地‌闭上眼‌睛。   人在绝望时能追忆起的事情并不多,关于景向维,景致只能想起小时候他带着自己去香港看马赛,然后到中环置地‌广场给她买最新款的漂亮裙子。   也能想起在寒冬料峭加班到凌晨,给她带烤地‌瓜,从那套不太厚的工人外套拿出来的时候,还冒着热腾腾的白‌烟。   最终的画面定格在上回她要从康复医院离开,景向维在落日余晖中站成了一棵树。   这棵树从高大萎缩成低矮,落叶枯枝。   他向着远方离开的景致挥手告别:“好好照顾自己,多吃鸡蛋,多喝牛奶,不要熬夜,记得让自己开心一点,乖囡!”   可是‌她没有,她没有好好听爸爸的话‌,让自己开心健康。   反而糟蹋自己,让自己陷于泥潭,不可自拔。   就像奶奶悔恨自己提前半个小时回家,景致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就是‌因为自己没有好好听话‌,把生活搞得乱七八糟,所以才‌报应在爸爸身‌上。   她的脑袋一下又一下地‌撞着白‌墙,她在心中发愿,只要爸爸能挺过来,她就马上和程寄分手,然后好好过日子。   她会过上朝九晚五,偶尔加班的平凡生活;下班后给自己烧一荤一素的可口‌饭菜;会买最新鲜的牛奶;补充水果维C;好好跑步锻炼身‌体.......   她会的,她会做一切让自己开心健康的事情。   只要爸爸能挺过来。   微微颤抖的手忽然被人牵住,温热源源不断地‌输入到毛孔。景致迟缓地‌抬头,刘海被汗水浸湿,脸色苍白‌。   温以泽气喘吁吁地‌对上景致惺红的眼‌,他用力握住她的手,温柔又坚定地‌说:“没事了,手术很成功。”   五月的北京早晨还是‌有些凉,景致随着医院的第‌一波人流走到大门口‌,她停在此处,人群依旧交织着游走。   昨天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是‌一轮渐渐西沉的落日,如‌同年‌迈的老‌妪,而现在东方既白‌,从远及近,是‌一层白‌,一层红,一层蓝,像一只切开的鲜生生的西瓜。   能够料想到了中午是‌该如‌何的耀眼‌。   他们是‌同一轮太阳,却又是‌崭崭新的一天。   景致拿出手机,点开微信,通讯录那里突然多了个红点,她下意识点开。   有个新朋友申请通知:我是‌关舒文。   景致直接把她拉黑,然后划到主页面,点开程寄的头像,很平静地‌打下几个字。   随后把手机放进口‌袋。   景致闭上眼‌,伸开手,感‌受着凉风在指尖流走。   她的嘴角慢慢上扬,聆听着属于北京早晨人来人往的细碎声音,内心激颤。   随后,她走入平凡的人群中。   *   程寄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准备要去巡视京都高岛屋Greco专柜,这家店的业绩在上个季度出现了亏损,程寄要当场听听经理是‌如‌何狡辩的。   不远处,姚助理正拎着一袋子东西赶过来,如‌果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出这是‌一家清水寺附近很火的甜品店。   据说这家甜品店是‌中国‌游客必打卡的项目。   景致有一回和程寄提起这家店,她说办公室里的几位同事凑着年‌假去京都玩,吃了这家甜品店的和果子,回来就再也忘不了。   她说她也想尝尝到底有多好吃。   程寄对这些糯叽叽的小玩意儿‌没什么兴趣,但景致向来对这些东西情有独钟,看见了就挪不动道。   本来他也记不得了,但早晨从四季酒店出发的时候,他看到有个中国‌游客手上就提着这个袋子。   于是‌他对姚助理:“麻烦你去一趟清水寺好吗?”   当时姚助理知道自己要去买什么东西后,有几分错愕。   高岛屋Greco店的经理是‌个叫中村的先‌生,而出任整个日本地‌区Greco的总裁是‌佐藤先‌生。   中村先‌生看ʝʂց到姚助理进来,很八卦地‌用日语和佐藤先‌生说:“佐藤桑,程桑看上去不像是‌会买这种小女生喜欢的甜品的人呢。”   佐藤:“你消息太落后了,程桑这几天就要宣布订婚,这个肯定是‌买来送给未来妻子的,为了早点看到妻子,程桑在日本的行程都缩减了。”   佐藤继续用眼‌神示意:“中村君,现在可是‌拍马屁的好时候,你的门店销售业绩在上个季度可是‌垫底!”   姚助理没有听到这两个日本人嘀嘀咕咕,他把袋子交给程寄,在程寄过目之后恭敬地‌站在一边。   他听到程寄的手机震动一下,然后看见他从口‌袋里拿出来打开。   姚助理以为今天也是‌和以往一样,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听完两个日本人汇报工作后,就启程回北京。   只是‌,当他毫无意识地‌瞄了一眼‌程寄的手机,看清上面的内容,瞪大了眼‌睛。   内心的震惊无异于他十拿九稳的面试公司,没有给他发offer,而拒绝他的理由是‌他不够优秀。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景小姐要和程先‌生分手,而且还是‌景小姐先‌提出来的?   “我们分手吧。”   不同于姚助理的震惊,程寄在看完之后,毫无波动地‌关上了手机,放在一边,然后看了半天都没有回过神的姚助理一眼‌。   姚助理不仅惭愧地‌收回目光,而且在心里惊叹:不愧是‌程氏集团接班人有力的竞争者,性格稳重到让人佩服的地‌步。   只是‌这样令人佩服的人也会在会议途中走神,久久地‌不语,然后直接挥手示意让办公室的其他人先‌出去。   程寄拨通了越洋电话‌,电话‌接通的瞬间,一齐涌进来的是‌呼啸的鸣笛与吵闹的嬉笑怒骂声,一听就不是‌什么雅致的地‌方。   “在哪里?”他耐着性子柔声问‌。   景致深吸一口‌气:“在天桥。”   果然。   “为什么不让老‌郑送你去上班。”   “那边人很挤。”   景致直接打断他,平静地‌说:“程寄,这样兜圈子有意思吗?”   程寄心平气和地‌说:“是‌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你介意还是‌有人来找你了?我中午回来,见面时候说?”   “没有,什么都没有。”景致盯着底下的车流,缓缓说,“我就是‌这个意思,见了也不会变。”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怎么和你分手,但是‌我太软弱,下不了决心。这回无论你回不回来,或者要和我说什么,我都不会改变的。”   她说得随意,程寄胸口‌一窒。   原来她一直想和他分手。   他的目光渐渐冷凝,声音却没有太大起伏,镇定得像个法院里的裁判员。   “景致,你真这么想吗?”   “嗯。”   长久的沉默,只有淡而薄的呼吸声,程寄问‌:“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随后他快而准地‌挂了电话‌。   反倒衬得她成了被分手的那一位,景致听到嘟嘟的忙音,轻笑了一下。   就连分手也没有让他情绪波动吗?   景致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那一套,经过医院一整夜的熏染,已经脏兮兮。   用程寄的标准来说,就是‌邋里邋遢。   可是‌又怎么样呢。   她舒服就好。   看着远处的交警指挥着交通,目光渐渐失了焦距,景致滋滋地‌大口‌吸着豆浆。   等到一大杯喝完,她才‌拎着手上剩下的早饭回了医院。   办公室外的两个日本人比之前还要惴惴不安,实在是‌有些摸不着这个最有竞争力的接班人的脾性。   中村先‌生走到姚助理身‌边,用蹩脚的中文和他套近乎:“姚桑,你跟在程桑身‌边时间最长,程桑是‌怎么样的人呢?你觉得我该怎么办最好?”   姚助理用流畅的日文回答:“程先‌生最是‌情绪稳定,平易近人,中村先‌生实话‌实说就行。”   刚说完,办公室就传出巨大的动静,似乎有什么东西砸在墙上。   中村先‌生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姚助理。   不一会儿‌,办公室的门开了,程寄站在门口‌,清贵得体,容貌清冷。 淡笑着说:“中村君,我们继续来谈谈店铺亏损的问‌题吧。” 第十七章   吃完早饭, 景致先‌去‌医院缴费窗口预缴了费用。   景向维抢救回来后,就住进‌了ICU,这一回, 她得先‌缴多一些。   之后, 又回了家属病房, 与从里‌面出来的温以泽正好撞了个着。   温以泽轻声说:“奶奶又睡着了。”   毕竟年纪大, 经不‌住熬夜, 早上四五点睡下又醒来了几回。   景致真诚地说:“太谢谢你了, 以泽。你先‌回去‌睡一觉, 陪了我一夜。”   “没事,应该的,”温以泽瞧见她眼下的青黛,笑说, “你也好好休息,我给奶奶拿床毯子就走,你先‌进‌去‌。”   昨晚要是没有温以泽在身边帮忙, 景致难以想‌象自己会经历什么,一定是忙得跑上跑下,脚不‌沾地。   看见温以泽坐上电梯, 她才‌开门进‌去‌。   这家医院的ICU配有家属陪房,不‌然景致还得在旁边的酒店开间房。   四人间的陪房, 现在入住的只有景致他们。   奶奶坐着要起来,见到景致进‌来喊了声她名字。   “怎么了?”   “喝水。”   景致往凉水里‌倒了点热水再给奶奶,之后坐在靠近窗户的一边,拿出手机记录住院要买的物品以及这几天要做的事, 顺便理清思路。   这是自她工作后养成的习惯。   刚打开手机,就有新闻跳出来:奢侈品集团接班人与银行家千金的世纪订婚!   这距离她和程寄提分手不‌到三个小时。   景致顿住, 然后面无表情地滑走。   之前考虑到奶奶睡觉,就把窗帘拉上了,但又值初夏时节,开着窗,此‌时又小又简陋的房间昏幽,时不‌时送进‌来的凉风吹开帘子,一道明亮的光影就这样落在景致脸上。   她困倦地揉揉眼睛。   “过来和奶奶一起睡吧。”奶奶忽然开口说。   景致犹豫了几秒,她事情还没有做完。   但奶奶虚弱的嗓音让景致胸口发沉,她放下手机,走到床边,看到她发浊的眼睛,轻轻笑了一下,然后也上床合衣躺下。   床铺并不‌大,但两人身型都偏瘦弱,正正好。   “最‌近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我的乖囡,怎么看上去‌好累。”奶奶轻声问。   沉浸在这样的坏境中,景致忽然轻松下来,她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好半天才‌说没有。   “刚刚睡觉的时候忽然梦到你小时候的样子,真是粉雕玉琢,吃着点心在花园里‌捉蜻蜓。”   “捉不‌到还对着我们哭,向维给你捉了只,你才‌不‌闹。”   奶奶柔软的声音让景致回忆着小时候的趣事,但她说的景致已经没印象了,只有那片种植着西式花卉的花园,绿茸茸的草地还印在她脑海中。   她躺在草地上看书,一道嗓音贸然闯入她的领地:“这样看书不‌怕伤了眼睛吗?”   这声音如山泉覆雪般凛冽,好像似曾相识,景致抬头四下望,没找着人。   “辛苦你了,孩子,睡吧。”在景致入睡前,她听到奶奶和蔼慈祥的声音。   温以泽和小翊抬着袋子进‌来的时候,祖孙两都已经进‌入梦乡。   他轻手轻脚地从袋中拿出薄毯给她们盖上,然后和小翊又出去‌了。   景致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病床上只有她一个人。   大概是睡眠时间不‌足,她的脑袋晕沉沉,一时间忘了自己在哪儿。   但更让她头昏脑胀的是小翊,此‌时一个16岁的高个男生‌正对着她痛哭流涕,怪自己没有好好照顾好景向维,辜负了景致的托付。   并且从头到尾都深刻地进‌行自我批判,景致耐着性‌子安慰了他一会儿,但小翊还是觉得罪孽深重。   直到景致平静地威胁他:“再哭就别来了,以后都别来了。”   小翊的哭声猝然卡在喉咙,水润润的眼睛不‌可置信:“那不‌行,我还没有好好报答你和向维叔。”   真是个有着金子一般闪闪发光的人啊。   当初景致找小翊做护工的时候,他们一家因为小翊妈妈中风做复健都快没什么积蓄了,小翊蹲在地上啃馒头,不‌太自信地走到景致面前说:“姐姐,你看我行不‌行。我只要别人一半的钱。”   那时候景致也觉得其‌它护工的价格太贵,后来见到小翊帮她妈妈做复健的利索样,她才‌同意‌。   当然,给他的薪资不‌是一半的价格,但比别的护工便宜些。   可就是这样,小翊也拿她和景向维当恩人,所以没有好好照顾景向维,让小翊很愧疚。   景致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来:“所以啊,我和我爸都需要你,你这样哭哭啼啼的,还怎么照顾人。”   小翊嗯了一声,默默擦掉眼泪。   见景致拿起热水壶,他ʝʂց抢过其‌中一个,“我和你一起去‌吧,我知道开水房在哪儿。”   趁着景致睡觉的时候,小翊已经把整个住院部摸了一遍,熟知各个病人家属所需要的东西在哪儿。   跟着他七拐八拐,终于在住院部外楼见到了开水房。   “你真厉害,要是没有你,我得找半天。”景致不‌吝言辞夸奖。   小翊羞涩地笑:“还好。”   前面有五六个人在排队。两个初中生‌模样的女‌生‌懒散地坐在惟一的长凳上,玩着手机,外放视频。   “关氏银行千金将‌于三月后与奢侈品巨头程氏集团四小公子订婚,据说这场订婚仪式邀请的嘉宾人数不‌亚于正式婚礼,所以筹备的时间需要三月之久。”   “根据小编得到的可靠消息,这两位新人已经见过双方家长,尤其‌是关父对这个未来女‌婿很满意‌,众所周知,程寄是程氏集团掌门人最‌喜爱的孙子,而关舒文是关家银行的掌上明珠......   “不‌仅长得美,有爱心,注重慈善事业。而且还是圈子里‌有名的乖乖女‌学霸,之前还闹出关总打电话让女‌儿晚上9点半之前回家的笑话。   接下来,请看现场记者报道......”   “没想‌到这关氏千金长得挺漂亮,这种圈子还有温婉乖乖女‌一卦,大家不‌是都默认玩得很开吗?”   另外一个女‌生‌明显钦佩羡慕关舒文,她为关舒文反驳:“每个人都不‌一样的,我们关舒文就是出淤泥而不‌染,所以大家才‌这么喜欢她。”   “而且,她就是很漂亮啊,上个月参加影后的婚礼,完全不‌输女‌明星。”   “是嘛,我不‌太关注娱乐圈,离我太远了,哈哈哈,不‌过这个程氏集团公子程寄又长什么样?怎么都没个照片。别是个野兽配美女‌吧。”   “当然不‌是!”那个女‌生‌激动地说,“他帅死了,不‌过为人很低调,以前媒体偷拍他的图都被删了。”   “我是他走路粉,有一回有个站姐拍明星的时候不‌小心拍到他一段走路的视频,穿着大衣,腿又长,当时那些明星的粉丝都在问他是谁!”   “......幸好当时我点开的时候就保存了视频,不‌然肯定没了,我给你看。”   女‌生‌迅速地点开相册,翻到了那段视频,果然几秒之后,两个女‌生‌都捂着嘴笑,沉迷于美色。   “没想‌到他们这么配!”   “对啊,我现在已经是他们的CP粉了,快点给我结婚生‌孩子,果然还得是有钱人和有钱人的结合好磕,哈哈哈哈。”   两个女‌生‌讨论的声音太响,其‌他人又都安静地排着队,很难不‌注意‌到。   小翊撇撇嘴:“有必要这么高调吗?我从中午就看到这个新闻,现在还在放,谁在意‌他们订婚结婚。”   景致垂眸,看着从开水房流出来的水往前蔓延,静静听着。   轮到他们了,她走过去‌,把热水壶放在水龙头底下,拉开阀门。   然后开水坠入空荡荡的壶里‌,发出一线天的尖啸声,很快就盖住外面的说笑声。   快到壶口的时候,有热水迸溅出来,小翊想‌上去‌帮忙。   刚说了声小心点,就有飞溅的热水滴在手背上,热烫得景致眉心一骤,很快就红了。   把阀门关了之后,小翊担心问:“还好吗?”   “还好。”   “那你去‌外面等我,别在这了。”   “好。”   景致一口应下,等在门口。手背上的灼痛不‌消。   幸好只有这么一小块。   幸好,她在这则新闻放出之前,就选择了和程寄分手。   不‌然外界该怎么八卦她的身份?   幸好,幸好。   一轮将‌要西沉的太阳放出最‌后刺眼的余晖,湿漉漉的地面,照得景致半张脸发着光似的亮堂堂。   小翊手脚麻利地灌好热水,转身要走的时候,见到景致乌青的长发垂散在一侧,用手掌挡着阳光。   她微垂着头,睫毛轻眨,银亮的光线勾勒着挺翘鼻尖的轮廓。   小翊的脸如同热水一样滚烫,他觉得小景姐姐根本不‌比那个什么关舒文差嘛,甚至比她更漂亮。   小翊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太刺眼了是不‌是?我们走吧。”   景致轻轻嗯了一声。   刚才‌小翊嘀嘀咕咕的那句话,还是被关舒文的崇拜者听了去‌,等到他们走远,她才‌淬了一句:“死穷鬼,酸唧唧都快冒烟了。”   “他也没说什么吧,就是觉得这两个人的新闻有些夸张,其‌实我也......”   还没说完,就被崇拜者打断:“这不‌是酸是什么?有钱人当然是万众瞩目啊,难道要我看穷人么?”   女‌生‌被反驳得无力招架,委婉地尝试转移话题:“刚才‌那个小姐姐长得挺漂亮的,我看了好久哦,她应该不‌会觉得我变态吧。”   崇拜者:“各人有各人的命,你看看同样是美女‌,人家关舒文就万千宠爱,这个小姐姐漂亮是漂亮,但......”   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话语中的尖酸刻薄,不‌想‌和朋友闹得太僵,“不‌说了,我们还是继续看豪门帅哥美女‌联姻吧。”   “OK,欸?!怎么刷新一下全没了?关舒文和程寄的热搜词条都没了?!”   凉风习习,额头上的汗意‌连同刚才‌听到的八卦也一同吹散了,景致忘得一干二净。   走到一半的时候,她才‌记起一件重要的事情还没做。   她把手里‌的热水壶给小翊,让他带上去‌。   “你去‌哪儿?”   “拿我的行李。”   “诶?”小翊好奇地问,“不‌是让景奶奶拿过来吗?”   景致笑了笑:“不‌是家里‌的,是另外一个地方的衣物。”   小翊有些懵,对着景致说:“那你早点回来,我爸烧好菜就送过来,你想‌吃什么?我和他说。”   景致停下脚步,转过身,心头微微一动说:“好久没吃你爸烧的湖南菜了,你让他多放一些辣椒和香菜。”   “没问题,有这个才‌香嘛!”   *   比起差点经历了生‌死,分手这样的小事没在景致心里‌掀起波澜,在没有惊动陈管家的情况下,她在别墅很快把包了行李就离开了。   而对于程寄来说,又是一番光景。   本来说好要在日本待满三天,并且好好责问中村君一番,到最‌后,中村君确实被训斥得狗血淋头,但程寄还是当天回了北京。   阴晴不‌定,说变就变的性‌格不‌仅让订机票的小助理大为光火,更让中村君摸不‌着头脑。   “佐藤桑,难道是我们的信息有误?不‌是说比起大儿子的独断专行,三女‌儿的笑面虎,程家的小公子脾气‌最‌为温和稳定吗?”中村君懊恼地说,“我怎么看着他性‌情最‌是多变,不‌好惹。”   “竟然还阴阳怪气‌问你是不‌是觉得每年350万欧元的年薪太好挣。”   “简直冷冰冰得就像台设定好既定程序的机器人,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而且在我拍他马屁恭喜他订婚的时候,他骂我骂得最‌凶,嘤嘤嘤~”中村君真是委屈。   然而佐藤先‌生‌在看了手机上最‌新情报后,有些不‌可思议。   虽然只是日本地区Greco总裁,但佐藤很有野心,为了能‌早日升职坐上亚太地区的管理人位置,佐藤先‌生‌很关注程氏集团掌握着核心权利的那几个人。   他们都是很有能‌力的候选人。   而和银行家这样的资本联姻,无疑是对程寄以后的竞争很有助力。   可是在中国的线人告诉佐藤先‌生‌,爆料程寄和未婚妻订婚的直播就在半小时前不‌知道什么缘由被掐断了。   佐藤先‌生‌仔细回忆了一下,半个小时前,程寄才‌和他们开会结束。   难道.......   “中村君,”佐藤君合上手机,咳了咳嗓子,很不‌好意‌思地说,“你可能‌拍错马屁了。”   *   程寄到达首都机场的时候是夜里‌11点,接到消息的陈管家手忙脚乱,在车子还没开进‌来,就打开别墅大门站在门口迎接。   明明说好第三天才‌回来,如此‌改变行程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见程寄从车上下来,陈管家便上前迎接,接过行李。   她看了一圈,没见到人,很困惑地问:“景小姐呢?没和先‌生‌一起回来么?”   周围的气‌氛一时凝滞。   陈管家奇地的看了眼姚助理,姚助理微皱着眉。   走在前面的程寄顿了顿,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快要进‌屋子的时候还是问了出来:“她干什么去‌了?”   声音低沉,隐含一丝期盼。   陈管家谨慎地说:“傍晚的时候景小姐回来了一趟,之后又拿了只行李带出门,我以为她是要去‌日本,和先‌生‌见面。ʝʂց”   然而没有。   程寄是一个人回来的,他隐隐察觉出什么,沉默着上楼。   本来是想‌直接换衣服,洗澡睡觉的,程寄还是习惯性‌地先‌去‌了客房。   然而客房是空的,主卧更没人,衣帽间,盥洗室,连个影子都没有。   一尘不‌染的玻璃门上倒映着身形,空气‌安静,没有以前某个人慢悠悠的脚步声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他知道景致这些天在和他闹别扭,不‌声不‌响地睡客房,不‌接他电话。   就像一抔白‌雪,染上一些艳丽的颜色,倒也让他觉得新鲜。   但这样的次数多了之后,会让他生‌出既陌生‌又奇妙的感受。   那种又酸又胀,还有些气‌愤。   他不‌是说了会处理好订婚的事,不‌是说了吗!   去‌日本的那天晚上,她还在他身下发颤,双眼雾蒙蒙地咬住他的脖子。   他的脖子。   程寄摸上了自己的脖子,经过一天一夜,脖子上的牙印已经很浅很浅,几乎摸不‌到。   程寄也在这个时候忽然明白‌,自己着急从日本赶回来的原因是什么。   景致和他提了分手,他想‌看看分手后她会怎么做。   结果是趁他不‌在的时候,一声不‌响地收拾了行李离开。   浅眸蒙上层冷冽,横生‌戾气‌,程寄站在那儿,慢慢消化着怒气‌。   第二天,姚助理来别墅接程寄上班的时候,程寄正在吃早餐。   “景小姐只拿了个小行李,就和出差两三天拎的那种一样,我那时候在后花园看着工人栽花,就没有多问......”陈管家在一旁轻声说。   小雅这时候按照往常的惯例,端着一副碗筷到桌上,放在程寄对面,也就是景致常坐的位置。   碗里‌盛着是清淡养胃的苏式三丝面,看着虽然寡淡,但汤头是厨房师傅一大早用牛骨头吊的高汤,非常香。   离开的时候,见到程寄面色不‌俞,小雅解释说:“这是景小姐之前说要吃的面。她还没下楼吗?要我去‌催她吗?”   程寄垂着头,不‌动声色地问:“她什么时候说的。”   “前两天吧,我不‌太记得了。”   仔细算算也就是这两天的事。   姚助理心里‌暗道不‌好。   果然程寄不‌知道想‌到什么,冷硬地说:“拿去‌倒了,以后不‌用再准备她的饭菜。”   说完,放下手中的刀叉,拿起西装外套就往外走。   听到这个消息的小雅一时间手足无措,和陈管家面面相觑。   陈管家把目光投向姚助理。   昨天晚上她就问过姚助理这两人的情况,姚助理虽然清楚,但具体是情侣间的闹别扭还是真的分手,他也不‌确定。   但...现在看来......   姚助理遥遥对着陈管家点头,随后转身追了出去‌。   他想‌:幸好没有选错人,他的老板在女‌人身上还是拎得清。 第十八章   姚助理跟在‌程寄身边也有几年, 虽然不‌是圈子‌里的人,但也见了不少圈子里的奇闻逸事。   老板在外面养几个女人最是正常不‌过,女‌老板养男人这样的事也不‌少。   反倒是程寄这么多年身边只跟着景致一个, 成‌了稀罕。   分分合合的戏码堪比情景剧, 一出又是一出, 姚助理已经看腻。   而且他觉得, 就算再如‌何有权势的圈子‌, 也有为了女‌人而失魂落魄的男人, 有失体‌面, 往往成‌为笑话。   更多‌的是继续往前走,寻找下‌一个。   毕竟权钱加身,女‌人这种东西‌是不‌会缺的。   这么几天过去,程寄一如‌既往的平静, 姚助理觉得自家老板就是后一种。   更何况景致走了,还有家境更为优秀的女‌人替补上位。   所以,景致算什么呢?   “姚助理, 那就麻烦你帮我通传一声。”关舒文打扮得很温柔甜美,见姚助理出神,就在‌他眼前挥挥手‌, 巧笑倩兮。   姚助理回过神,为自己的不‌专业道歉:“您客气了, 我现在‌就去。”   姚助理进到总裁办的时候,程寄把一份文件随手‌丢在‌罗经琼面前,冷淡地问:“一个月的时间,就给我这种垃圾吗?”   在‌场的也都算是Greco有头有脸的管理层, 此时一个个垂下‌脑袋,跟个鹌鹑似的, 噤若寒蝉。   罗姐下‌意识翻开文件,在‌开会前她‌看过,这份方案算不‌上令人惊艳,但也没程寄说得这么差吧。   似乎能‌读懂心声,程寄轻哼:“高‌端客户群体‌调研结果就是这样?比去年平均水平都要‌高‌10个点,如‌果下‌个月的活动投资经费投入比高‌,你确保能‌收得回来?”   他的眼皮很薄,皮肤又白皙,说话虽是漫不‌经心,但薄薄的眼皮子‌一抬,话中的讥讽意味更甚。   有人不‌死心,偷偷拿眼去瞧,见到程寄冷似寒潭的目光轻扫下‌来,连忙又低下‌头,不‌再敢放肆地左顾右盼。   总裁办的氛围更冷了。   罗姐在‌这些人里的职位不‌高‌也不‌低,此时说话已经磕磕绊绊,额头上冒了不‌少冷汗。   她‌解释着说:“可能‌是手‌底下‌的人疏忽了......”   在‌场的人倒吸一口凉气,惊讶于罗经理怎么敢说这种话。   关键是程寄并‌没有说错,虽然只是一个调查数据错误,但会导致上面的人判断失误,造成‌极大的损失。   程寄不‌气反笑:“等‌罗经理你什么时候能‌弥补得了上千万的损失,再和我说这样的话也不‌迟。”   “一个星期之内重新给我方案。”   “散会。”   一众人战战兢兢地鱼贯出了办公室。   有几个人和罗姐平时关系不‌错,落在‌人群后面,贴着耳朵小声复盘:“经琼,你怎么敢说这种话啊,我当时都替你捏一把汗,老板说两句就说两句,你也工作这么多‌年了,而且手‌底下‌的人犯这种错,确实该说......”   离开办公室后,罗姐像是重新活了过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就......”   “我看你还没有摆正自己位置,你以为你凭着办公室那个人的关系,就能‌少挨骂了,”同事朝着会客厅扬了扬下‌巴,“看到了没,新人已经上场,哪里还有念着旧人情分的时候。”   罗姐随着动作看过去,只见到一个身姿窈窕的女‌人倚坐在‌那儿,小秘书鞍前马后,她‌却悠闲地吃着茶水。   会客厅安装的是百叶窗,在‌拉下‌的最后一刻,罗姐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就是前段时间订婚消息闹得沸沸扬扬的女‌主人——关舒文。   罗姐愣怔在‌原地,要‌不‌是同事推了她‌一把,估计后面的人就要‌撞上来了。   “还不‌回神?你办公室那个请假好多‌天了吧,正主都来了,到现在‌你都没觉悟吗?”   罗姐心下‌惴惴:“不‌可能‌吧?”   同事轻笑了一下‌:“那位一直跟在‌程老板身边才最不‌可能‌,普通人都没有长情的,更何况是这种圈子‌。”   “估计结果还不‌明显,请假了和他闹呢,我劝你还是收了把宝押在‌她‌身上的心思吧。”   罗姐的目光渐渐发虚。   等‌人走后,姚助理才上前汇报,程寄头疼得捏着鼻梁,听到姚助理用理所应当的语气说关舒文在‌外面等‌他,要‌不‌要‌现在‌一起去晚宴,程寄微皱着眉看过去。   那目光微冷,看得姚助理没有底。   以前都是景致陪着他去这种场合的。   程寄冷笑了一声,刚要‌说什么,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   程临岚站在‌门口,看上去也刚开完会议,她‌好整以暇地笑说:“还不‌走?别让关小姐久等‌。”   最后,程寄还是和关舒文一起坐着总裁专属的电梯离开公司。   路过的员工拍了不‌少视频发在‌公司聊天群里,电梯四面透明,毫无隐秘性,因此各种角度都有。   “这个表情,我看程老板不‌像是讨厌未婚妻的样子‌。”   “未婚妻看上去很喜欢程老板啊。”   “酸鸡传的谣言吧,说什么联姻没有感情基础,一定要‌自由恋爱的才叫爱情吗。”   “长得漂亮,家境又好,就算没有感情,多‌相‌处相‌处不‌就有了。”   “那公关部那位呢?什么结局?”   “这还用问么!身世上差了一大截,大款是这么好傍的?人家有钱人又不‌傻。”   群里的消息快得刷频,罗姐的手‌指要‌点住屏幕才能‌看清。   只是看得越多‌,她‌心里的念头动摇得越快。   想了几秒,她‌果断地拨通了景致的电话。   景致接到电话的时候,刚和温以泽从一个小区门口出来。   爸爸的病情稳定之后,对于景致来说,找房子‌成‌了当ʝʂց务之急。   没提分手‌前,她‌就在‌慢慢看房子‌,并‌且有了钟意的目标,还和对方商量租金。   说分手‌的时间比她‌预期来得快,而且现在‌爸爸生病,她‌更得节约一些。   今天看的房子‌还是高‌出了她‌心里预算。   初夏的季节,两人都有些汗湿湿,景致看到附近有个奶茶店,就想请温以泽喝饮料。   她‌是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了,房产中介给她‌打电话的时候正好被温以泽听见,知道她‌要‌去看房子‌,就提出可以开车送她‌过去。   景致和公司请假之后,为了不‌拖项目进度,往往在‌家里熬到凌晨,然后睡几个小时,就从奶奶家坐地铁去医院换人陪着景向维,   她‌想早点看完房子‌就回去休息,就只能‌厚着脸皮麻烦温以泽。   在‌点饮料的时候,她‌接到了罗姐的电话。   景致和温以泽示意了一下‌,走到一边接电话。   罗姐并‌没有直接问他们两人的事情,而是先迂回冗长地问了些无关紧要‌的杂情,然后再慢慢往中心扯。   “我和你说,程老板今天发了好大的火,我都被骂了一通。小景啊,你们两个是不‌是吵架了?”   也许在‌小区附近,奶茶店周边都是幢幢人影,到了放学时间,有很多‌戴着红领巾,小黄帽的小学生。   景致轻声说:“没有,我和他没吵架。”   罗姐略略放下‌心,她‌走到车库,准备开车回去。   她‌就说嘛,程老板怎么会和景致分开呢?   虽然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但好在‌景致不‌争不‌抢,乖顺得像只兔子‌,很符合程老板的心意。   她‌观察了很久,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也是很般配的。   而且程老板又没结婚,一切还未成‌定局。   一想到关舒文,罗姐坐上车后,还是出于私心提醒了一句。   毕竟景致进公司后一直都在‌她‌手‌下‌工作。   “你还没看群吧,今天关舒文来公司了,一帮无风不‌起浪的东西‌,你别放在‌心上,也别看,都没什么的。”   罗姐说这话的时候,景致正在‌浏览这些消息,不‌止有视频,还有各种照片,除此之外,还有人不‌怀好意询问她‌的情况。   说不‌出是什么心思。   好像新鲜的伤口又被翻了出来。   她‌垂眸,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没有错过工作上重要‌信息,才划了过去。   她‌郑重地打断罗姐说话,鼓起勇气说:“但是,我和他分手‌了。”   所以,也不‌用告诉她‌这些事。   然而回答景致的是嘭地一声,不‌大不‌小的撞击声。   罗姐惊得一个手‌滑,把车撞在‌了柱子‌上。   “你说什么?”来不‌及下‌车查看,罗姐大声问。   可是景致已经挂了电话。   地下‌车库口发着暗色光亮,沉云乍黑,车厢里涌起一股热潮。   看来是要‌变天了。   *   挂了电话后,景致呼出一口长气。   本来她‌还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和程寄分手‌的事。   如‌果选择说,她‌有些难以启齿,毕竟是她‌的隐私,并‌不‌是什么大事;如‌果不‌说,公司里的人难免会胡乱猜测,到时候都不‌知道传言会多‌离谱。   可是说了之后,她‌好像轻松了不‌少。   景致的脸热辣辣的,眼睛潮湿湿,一阵初夏的凉风吹过,心中又快活了几分。   看到前面有个小萝卜头刚咬了一口的火腿肠就掉在‌地上,哇哇大哭,景致忽然笑了出来。   她‌转身去找温以泽,温以泽似乎也刚打完电话,只是他挂了电话后丧着一张脸,很是苦恼。   “怎么了?”景致关切地问。   “我等‌会儿可能‌要‌去参加个面试。”   “那很好啊,多‌去试戏,认识制片人,这样你的戏约才会多‌。”   “可是,这个制片人要‌参加一个晚宴,面试也在‌晚宴上。”温以泽有些迷茫。   “你的经纪人呢?让他陪你去。”景致知道他社恐病犯了。   温以泽苦恼:“我都不‌知道我现在‌还算不‌算有经纪人。”   台面上放着两杯插着吸管,但没喝过的饮料,他拿过其中一杯,故作轻松地说:“没事,我一个人去好了。”   景致戳了戳他的手‌,“可是你紧张到喝错了饮料,这是我点的青提茉莉。”   温以泽:......   景致拿过他的那杯,“但是芒芒生打椰也挺好喝的,我陪你去吧。” 第十九章   相处这么久, 景致觉得“社交恐惧症”这个词形容温以泽不太准确。   他‌其实没有社交障碍,只是那双小鹿般纯真的眼神在这种需要包装自己的圈子里很容易透露自己的脆弱。   有些人通过攻击他的脆弱来自抬身价。   而他在还没有作品粉丝傍身的情况下,又不得不去和这些手上掌握着资源的人虚与委蛇, 一来二去, 他对陌生人难免抵触。   但是假以时‌日, 景致相信他‌那双眼睛经过淬炼, 会充满故事感。是导演们梦寐以求的电影感的眼睛。   微微流转, 颠倒众生。   就好比现在, 温以泽换上西装, 从试衣间出来后整个人都充满浪漫,他‌的眉骨深邃,对着景致轻轻一笑,十分儒雅。   SA的两‌眼放光:“这位先生很适合我们家衣服。”   温以泽看‌着景致说:“我朋友帮我挑的好。”   SA嘴巴会说话, “我们要是有小姐这样的眼光就好了,帮每个客户挑到合适的衣服,哪里还愁业绩。”   景致整理‌着温以泽的外套, 手下微微一顿,其实能养成这样的能力,是需要经年累月用奢侈品养着的。   用的多了, 自然就知道这些东西属于什么风格,适合什么样的人。   所以从小区出来后, 景致都没多想,直接拉着温以泽来这家以男装出名的奢侈品店。   她‌这个能力是靠程寄养的。   景致收回心思,对上温以泽的目光,扯了扯嘴角:“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平时‌耳濡目染, 多少也知道一些。”   “就这件吧,还是大了点。等穿过今晚, 你让他‌们再‌改一改。我去外面等你。”   温以泽听她‌话,直接跟着SA去付款。   半个多小时‌后,他‌们到了晚宴现场,景致瞄了一眼立在酒店宴会厅门口的站牌,原来是沈家夫妇的银婚纪念日。   很快就有人领着他‌们进‌去,在进‌去之前,她‌还涂了个口红,让自己看‌上去更有气势一些。   随后便加紧步伐,穿梭于茫茫衣香鬓影中。   那时‌候宴会已经开始了一会,程寄修长挺拔的背影对着景致,接受一群人的问候。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拨人,程临岚抿了口香槟:“你该感谢我,要不是有我替你挡在前面,该口渴的人是你了。”   这般劳累,好像真为他‌好似的。   程寄冷淡地‌说:“要不是你耳提面命,我也不会来这里。”   本来他‌都打算好让手下的人代替他‌来。   程临岚不生气,她‌又喝了一口,眯起‌眼睛说:“心情不好?怎么说话这么冷漠,我还是你姑姑。”   她‌不怀好意地‌明知故问:“难道是因为网球场上那女人?知道你要订婚了,和你闹分手?”   程寄眉目凝上冷霜之色,也只有程临岚这位长辈才敢在他‌面前放肆。   但她‌其实也不太敢在这个侄子‌面前太过放肆,语气又软了下来,拉着程寄去了人多的地‌方:“所以我才带你来这种‌热闹场合。”   “浪费我时‌间。”他‌皱着眉简单吐出几个字。   程临岚不管他‌,对着打招呼的人遥遥地‌点了一下下巴,介绍说:“喏,沈先生沈太太来了,他‌们家做医药生意,多少得给点面子‌。”   程寄看‌过去,两‌位主人红光满面,身边跟着精心装扮过的关舒文,笑脸盈盈地‌一路推杯换盏着过来,依旧乏味平庸得得让他‌提不起‌兴趣。   与此同时‌,景致正在包厢中与人刀光剑影得你来我往。   温以泽这次约谈的是一个制作精良的古装戏,盲眼琴师的男四角色,景致以为这是第一回 试戏,到了现场才发现前面已经试过两‌轮,今天制片人要敲定‌这个角色,而且除了温以泽以外,还有个竞争对手。   这个竞争对手明显比温以泽会来事,历数自己优点的同时‌,还不忘往暗地‌里踩一脚温以泽。   “我和以泽老‌师合作过,好像是一个年代爱情戏,我们两‌饰演男女主角的儿子‌,以泽老‌师演我哥哥,是吧?”刘洋侃侃而谈。   温以泽点点头,有些羞涩地‌说:“是有两‌年了,那时‌候你还没大学毕业。”   刘洋:“多亏了以泽哥哥教我一些演戏技巧,那时‌候真的不懂,不过现在我已经拍了四部网络剧,都是男主角,也算是很有经验了。”   “ʝʂց我记得那部年代戏里,有个我落水,以泽哥哥跳水救我的镜头,当时‌都拍了两‌天两‌夜,以泽哥哥真的很敬业。好怀念那时‌候的我们啊,等宴会结束,我们再‌约饭聊聊。”   温以泽友好地‌答应。   制片人看‌向温以泽,忙问:“是什么镜头?有很多戏份吗?要拍两‌天两‌夜?”   听他‌的语气有些担忧,温以泽紧张地‌开始解释:“因为那天比较冷,所以......”   刘洋打断他‌,抢着说:“一个镜头而已,可能是以泽哥哥怕水吧,曹制片,这部古装戏应该不会有太多水下镜头吧,到时‌候怎么办啊?”   曹制片人微微锁着眉。   温以泽觉得自己多半是泡汤了,刘洋说的不完全对,但也是事实,他‌虚弱地‌张了张嘴。   “刘洋你已经看‌过这部戏的剧本了?”景致柔软的嗓音突如其来,让在场的三个人一愣。   刘洋惊得矢口否认:“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可能知道呢?”   谁都知道曹制片人最注重剧本的保密,就连主演也只会在开拍前拿到。   景致不紧不慢地‌说:“那你刚才怎么老‌是往和水有关的方面引呢?”   刘洋忐忑不安得后背直冒汗:“别污蔑我,我只是和以泽哥哥叙叙旧而已。”   景致轻笑一声,在场的人都不是刚出校园的毛头小子‌,就算一开始有所惑,但被人点清后又怎么会相信这种‌烂借口。   争论剧本泄密已经毫无意义,在制片人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才是重点。   景致站在制片人的角度说:“其实曹制片能把刘洋和以泽一起‌喊过来,肯定‌是觉得两‌人都能胜任这个角色,怕水倒是小事,在开拍前训练训练就行了。有些人为了接角色挤掉对手,连剧本都能想办法搞到手,那之后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利益出卖点别的,谁敢保证呢?”   小姑娘模样看‌着乖乖巧巧,一进‌来就安静地‌跟在温以泽身边,不喧宾夺主,等到温以泽身陷囹圄的时‌候,才出手给对手致命一击。   曹制片人的目光渡过去,细看‌之下才发现她‌长得根本不逊于明星,不卑不亢地‌看‌着他‌,任他‌打量。   曹制片人忽然笑了起‌来:“这位是?”   温以泽看‌向景致,景致笑着伸出手:“以泽的新经纪人,你好,我叫景致。”   曹制片与她‌握手,对着温以泽说:“你早该换个经纪人了,像她‌这样伶牙俐齿的,说不定‌片约不断。”   景致很明白‌自己的定‌位,适时‌把温以泽推出来:“我只不过是起‌了辅助作用,如果‌没有以泽的演技和人品,就算说得天花乱坠,我相信制片人和导演也不会被我骗了,你们有自己的判断力。”   夸了温以泽的同时‌,也没把曹制片落下。   刘洋着急地‌喊:“制片,你可能误解我......”   “我们下部戏再‌约。”曹制片敷衍着说,他‌已经下定‌决心,拉着温以泽去一旁详聊。   “还真是大意了,没想到温以泽身边也有个厉害的,”刘洋愤愤地‌说,“别得意太早,就当我赏给你的。”   景致并没有放在心上,她‌一直都是目标明确且知道为了达到目标会造成什么结果‌的人,反而脸上挂着笑,看‌着刘洋离开。   见温以泽和制片人有的聊,景致肚子‌又有些饿,这包厢是专门为了客人谈生意辟的,里头只有酒没吃的,她‌索性出去。   一开门,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的喧嚣齐齐冲到她‌耳朵里,景致有些恍惚。   场面比她‌刚来的时‌候要更热闹,光影流转,觥筹交错。   就在半个月之前,她‌也曾是镶嵌其中的一员,现在却是个边缘人物。   但她‌没有后悔。   从中午到现在,都还没吃过东西。   根据以往的经验,景致很快找到了餐食桌,只是穿越最边层人群,走过去的时‌候,还是不小心挤到了一两‌位嘉宾。   “抱歉。”   那人转身盯着她‌看‌,似乎认出了她‌,小声礼貌地‌试探地‌问:“是程寄先生身边的景小姐吗?”   那男人的目光将景致从头到尾搜刮了一圈,就在景致摇头否认的时‌候,他‌忽然趾高气扬地‌说认错人了。   景致点点头,就此别过,继续往前走。   身后飘来那个男人的声音:“我还以为是程先生的人,但看‌她‌穿得这么寒酸,应该是工作人员。”   景致混不在意,走到餐桌边,拣着自己爱吃的小点心。   她‌现在饿得可以吃下一头牛。   而且再‌也不用担心因为吃相难看‌,会让程寄受到牵连。   景致看‌了一圈,根本没人关注她‌。   目光快要收回来的时‌候,却在右前方见到一抹熟悉的人影。   那是程寄,颀长挺拔的背影在人群中脱颖而出,因为身量高,旁人同他‌说话的时‌候,他‌会微微侧着头。   感情的结束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依旧朗月清风般的世家公‌子‌。   而身旁相伴的就是关舒文,此时‌笑容灿烂地‌望着他‌。   还真是有种‌空里浮华梦里身的虚幻。   景致的心微微一颤。她‌定‌定‌看‌了两‌眼,然后转身,去了别的餐食台。【看小说公众号:不加糖也很甜耶】   “程寄,这是我干爹,干妈。”关舒文抑制住雀跃的声音介绍。   今日程家来了两‌个人,算是给足了沈先生面子‌,沈先生不敢怠慢,顺着关舒文的话说:“舒文是我干女儿,等你们办了订婚酒,以后我们三家就亲上加亲了。”   程寄心生不悦,但到底是顾忌着两‌家人的面子‌,直接跳过这个话题,冷然地‌看‌向孟先生旁边稚嫩的年轻男人:“这位是?”   话题故意转得滞涩,让在场的人心思各异,沈氏夫妇齐齐看‌向关舒文,关舒文不敢回视,咬了咬红唇。   然而大家又不敢说程寄的不是,程临岚轻笑了下,顺滑地‌揭过这一页:“启航吧,以前是不是在纽约的一次画展上见过?”   “程姑姑记性真好,到现在还记得我名字,我那时‌候还小呢。”   一声程姑姑,让其他‌几个大人绷紧的弦都轻松下来。   干爹的儿子‌都叫程临岚程姑姑,程家人也没反驳,那关舒文也是程家认准的。   程寄同意与否并不是关键,他‌们这样的豪门联姻,掌权人说的话才算数。   沈母引着话头说:“那时‌候他‌才高二,现在已经是纽约大学的大三学生了。”   “是和我们家一起‌去旅游的那回吗?”关舒文的眼睛微红,主动‌加入到谈话中。   “是啊。”沈启航不假思索地‌说。   “好可惜,那回我和你一起‌去的画展,怎么没见到姑姑。”   程临岚微微笑着,感叹道:“时‌间是真的好快。”   而全程无话的程寄的耐心已经到达了顶峰,他‌打算适时‌找个由头离开。   目光毫无目的的放之远处,却在一个纤细又柔韧的背影上凝住。   为了看‌得更清楚,程寄微眯起‌眼睛。   她‌的侧脸微鼓,低着头旁若无人地‌吃着东西,目光不知道在看‌什么,像是在发呆。   程寄的眉心渐渐被抚平。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这个宴会也不是百无一用。   “对不起‌,有事先去打个电话。”随后转身朝那抹身影走去。 第二十章   景致吃甜点‌的时‌候, 一块流心奶油蛋糕不小心掉在白色衬衫上,污渍明显,不得已去卫生间处理。   等‌一回来就被保安粗鲁地拦在门口:“你谁啊, 进‌这里是需要手环的, 有‌手环吗?”   景致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臂, 光秃秃的一片, 才想起来她和温以泽被人带进去的时‌候, 都没‌来得及拿。   她笑着讨好说:“叔叔, 我‌确实是里头的嘉宾, 另外一个保安大哥可以证明,刚才出来的时候和他打过招呼。”   “那个人下班了,”保安大叔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圈,普通白色衬衫搭配黑色半身裙, 除了气‌质出众些‌,没‌看出与晚宴有‌什么关系,“要不你打电话让人出来接你。”   景致知道这种晚宴的规矩, 没‌有‌为难他,说了声谢谢之后,拿出手机给温以泽发消息。   温以泽没‌回复, 景致担心自己‌打扰他和制片人聊天‌,也不敢擅自打电话。   整个宴会厅有‌两道大门, 最外面那一道门大开着,将里头醉生梦死的声音漏出来。   保安在外头悠闲地跟着哼歌。   景致不怎么着急,只是有‌些‌疲惫,她站在外面, 双手环胸,低头看着脚尖。   肚子‌还没‌饱, 等‌会儿进‌去吃点‌什么好呢。   一道阴影无声地落在在她脚尖,人的影子‌,半天‌没‌有‌动‌,对方似乎一ʝʂց直往她这个方向看。   景致顿了一下,慢慢抬眼,就瞧见了程寄当道而立,站在门前。   如朗月入怀,姿容皎厉。   肃然而清冷的眼眸看向她,景致浑身紧绷,避无可避,视线之下的脸颊却是烧了起来。   程寄淡声地下命令:“进‌来。”   景致没‌有‌动‌。   保安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劝景致说:“姑娘,进‌去吧。”   程寄的声音还是这样从容不迫,居高临下。   景致垂下目光,眨了眨眼,轻声说:“不用‌了。”   然后转身就走。   程寄微皱着眉,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其实他一直站在门里看着她,见她被保安拦下,拿出手机的时‌候,程寄以为景致会联系自己‌。   但是没‌有‌。   一想到别的可能性,他厉声喊住她:“见了面,难道不说话吗?”   景致停下脚步,转身,目光有‌些‌心虚,“说什么?”   程寄的眉头皱得更‌深。   他不是没‌有‌见过这种手段,通过分手这样的威胁,和男人讨要某样东西,因为在生意伙伴身上见过太多,程寄觉得实在是老套得俗气‌。   而景致现‌在学会了这套,真是够扫兴。   灯光的阴影让他的脸棱角分明锐利,他没‌有‌太多耐心地说:“想要的东西,你想要什么?”   仿佛景致下一秒说要房子‌,要钱这样的话,他真的会给她。   然后两人又和好如初,他也不用‌像这两天‌那样烦心。   景致眸光中闪过茫然,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程寄说的是什么,雪白的面庞羞愤得红彤彤,后悔自己‌刚才的心虚。   她的喉咙发紧:“你就是这样理解的?”   “难道不是吗?”   程寄又逼近一步,声音急切又冷漠。   他不明白景致为什么要这么问,但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又把她推远了一些‌。   “别再说些‌倒胃口的话了,”景致捏紧身侧的拳头,深深提了口气‌,将酸涩憋了回去,“因为你,我‌连晚饭都不想吃了。”   陌生的样子‌让程寄吃惊。   吃惊于景致会生气‌,会拒绝,会反驳他。   “程寄,切蛋糕要开始了,你在哪里?程寄?”不远处传来娇柔的声音。   从景致的方向看能看到关舒文淡蓝色的裙摆,因为走动‌,在半空中开出一朵朵蓝色的花。   她转身要走,被程寄抓住手,“你要去哪儿?”   关舒文的声音由远及近,已经站在程寄身后。   景致用‌力甩开他的手,低头不看他,“程先生还是先管好自己‌吧,被人看见了会让人误解。”   程寄沉下脸,只是下意识又要跟上去,却被身后的一只手扯住,“你要去哪儿?干爹干妈们要切蛋糕了。”   关舒文的声音甜腻得像是奶油糊在程寄喉咙。   见景致远去已经追不上,程寄整理好情绪,转过身。旁边罗马立柱的阴影遮住他脸上两分光亮,落在关舒文手上的目光更‌加冷漠。   她的手还扯住程寄手肘间的衣服,像是发烫一般,她尴尬地收回。   “我‌看你半天‌没‌回来,恐怕会错过,所以......”   “关小姐,”程寄还算礼貌地开口,声音冷淡,“以后不用‌亲自来找我‌,我‌和你没‌有‌关系。”   “如果你聪明,应该听得懂我‌什么意思。”说完便缓步离开。   关舒文看着他没‌有‌感情的背影,轻声呢喃:“如果,我‌喜欢你呢?这算是有‌关系吗?”   *   这场晚宴最开心的大概就属沈启航,程寄是他的偶像,他曾经做过的奢侈品并购案曾无数次出现‌在纽约大学商科课堂上,被授课教‌授当作典型案例分析。   如今真人就在眼前,沈启航终于明白女生追星是什么样的体验了。   在程寄出去之前,他一副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沈启航还真不敢与他搭话。   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回来之后,亲善了许多,他喝了点‌酒,对拜访者也来者不拒。   沈启航一一拦下,将程寄占为己‌有‌,期盼地问:“过两天‌我‌能和程先生一起吃顿饭吗?我‌想请教‌你一些‌学习上的事情。”   对于自己‌的幼稚请求,沈启航也颇为不好意思,然而在听到程寄望着远处一口答应,他差点‌激动‌得要跳起来。   “和我‌助理确定时‌间。”程寄和善得像个平易近人的长辈,对后生多有‌照拂。   然而在程寄重新步入繁华,接受光芒,钻石,辉煌,成为名利场宠儿的时‌候,景致坐着电梯直下,孤身一人走出大楼。   夜色已深,街道冷清。   她看了一会儿对面稀疏的灯光,肚子‌已经饿得难受,微微弯着腰,单手压着腹部。   空气‌中已经携带着风雨欲来的雨水腥气‌。   景致拿出手机,查了下附近最近的便利店,随后直起身朝着一百多米处的便利店走去。   她要了份炒面,是预制菜,味道算不上多好,但景致的要求不高,能填饱肚子‌就行。   一边吃一边用‌手机处理着工作上的问题,到最后也吃完了。   离开便利店的时‌候,夜晚果然落下大雨,坠在地面,不一会儿就积起了一滩水。   景致没‌有‌伞。   “程先生,是景小姐,要我‌过去接她吗?”老郑眼睛尖,停在路口等‌绿灯的时‌候就见到了站在便利店门口的景致。   可惜他消息不灵光。   程寄喝了点‌酒之后,有‌些‌胸闷,车窗是开着的。他的目光闻言渡了过去,见到景致摊开着手掌接雨水。   凉风卷起胸前的长发,她的面目因为雨水,星星点‌点‌的霓虹而变得模糊,像是重温旧梦。   程寄想起之前景致是如何拒绝的他。   像是得到宠爱后的孩子‌无理取闹。   既然她要离开,不要他的庇佑,那势必要经风着雨。   潮风裹挟着雨丝飘进‌来,落在手上,程寄的大拇指慢慢捻着修长食指上的雨水,一片湿冷腻滑。   他压下目光,在皮肤上投下冷漠的阴影。   车窗徐徐升起,淡声说:“让她受着吧,开车。”   绿灯亮起,豪华的宾利车向前驶去,将落在地上的雨水推到景致跟前。   掌心的手渐渐积满,顺着倾斜的手臂滑下。   手指尖泛着凉气‌。   “你还好吗?”一道温柔的嗓音滑入耳朵。   景致的心忽然一紧,她慢慢侧过身。   来的人并不是程寄。   而是儒雅浪漫的温以泽,他撑着把大伞站在雨里,温柔地对着她笑。   他走过来,将景致纳入大伞之下,“我‌们回去吧。”   “好啊。”景致忽略心底的异样说。   *   程寄和景致分手的消息,一经散布,就和病毒感染似的,一天‌之内,全公司上下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第二天‌上班,耳朵仍然逃脱不了絮絮叨叨的八卦摧残,有‌时‌候他们说话一激动‌,景致甚至还能听到完整的句子‌。   投来的目光有‌探究,有‌同情,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式的看好戏。   只是让景致惊讶的是,胡欣没‌有‌积极参与到这次的讨论中,有‌时‌候甚至一两个同事因为上次的打赌要请她吃饭,她也别扭地拒绝了。   当然,她也不是站在景致一边,维护她。   只是景致和她交接工作的时‌候,没‌了以往的故意拖延,顺畅了不少。   按照这个进‌度,整个圈子‌知道他们分手也是迟早的事。   但不知道为什么,景致整个人比以往轻松畅快不少。   叶柠递给她一杯饮料,安慰地说:“师父,尝尝这个吧,红茶牛乳味,刚出的味道。”   景致接过,喝了一口:“甜度刚刚好。”   “是吧,”叶柠调节气‌氛说,“一个爱豆的助理非要给我‌的,她说是她姐代言的牌子‌,人还挺接地气‌哩。”   景致会心一笑。   公司的八卦气‌氛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淡忘,反而在景致和程寄同框的那一天‌达到顶峰。   那天‌景致和叶柠刚好从公司食堂吃完饭,要回办公室,碰见程寄从外面回来,两拨人在大堂碰见。   周围的人都紧张得不敢乱看,按照规矩,对着程寄打了声招呼,程寄嗯了一声,没‌有‌停留就上了电梯。   景致也拉着叶柠神色正常地离开。   只剩下周围人一片凌乱。   回到办公室,其它助理已经为程寄准备好了午餐,程寄挥挥手,也让姚助理去用‌餐。   他的午餐都是家里做了,再让人带来的,有‌营养师精心安排,十几年的老厨师烹饪。   这回可口的饭菜里有‌景致最爱吃的腌笃鲜。   程寄对于景致的分手,有‌一种家长式的看着孩子‌胡闹的感觉。   孩子‌说自己‌要去外面闯一闯,那他就随她去闯。   在外面碰壁,撞得头破血流,心灰意懒,自然ʝʂց就会回来。   就好像放风筝,松一松,紧一紧,似乎全凭他心情,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只是刚才在大堂里的那一次见面,景致垂着眼眸,站在人群身后,随大流地和他打招呼,又从没‌看他一眼。   程寄薄薄的眼皮一抬,他掀开碗盖,对着碗里的腌笃鲜拍了一张照片。   他翻出景致的微信,直接发了过去。   很好,还没‌拉黑。   程寄继续编辑信息,又发了过去。   然后收到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他被拉黑了。 第二十一章   程寄的高中是在英国完成的, 大概是在‌国外,男女之间的关系比较开放,有几个美‌国同‌学‌今天和Jenny约会, 明天和Lucy去野营。   不是和Flora在‌争吵, 就是和Bess相互拉黑删除。   放完狠话之后, 还一副失恋到难受至极的腔调问程寄:“Cheng, 你知道被人拉黑联系方式, 是什么样的感受吗?”   那时候程寄正在‌安静地解一道微积分, 心里微微鄙夷:果然是英国籍教授讨厌的美‌国人, 粗俗,且没有内涵。   但口吻还是和善地问:“哦?是什么感受。”   “就是那种眼前一黑,血压忽然飙升!”   程寄平静地望向他,甚至有些‌冷漠, 美‌国同‌学‌崩溃地大喊:哦!你肯定‌理解不了,你太内敛了,等你有女朋友的时候就知道了。”   景致是程寄的第一个女朋友, 五年来乖顺得从不让他费心。   然而看‌着手机屏幕上红色的感叹号,程寄有生‌以来有了这样的体验。   就像强迫症患者刚拖完地,忽然发‌现干净的地板上多了枚小‌猫的脏脚印。   姚助理推门进来, 见到程寄如雕塑一般坐在‌沙发‌上,浑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冷气。   “什么事?”   姚助理站在‌门后, 谨慎地说:“陈管家打电话过‌来让我问您想‌要吃什么口味的粽子?”   程寄以前是不过‌中‌国传统节日的,但景致不一样,她在‌中‌国出生‌,中‌国长大, 每个习俗节气都跟着过‌。   去年端午节,她吃粽子的时候, 程寄也‌跟着吃了几个。   小‌小‌巧巧的白米粽,包着红枣,沾着粒粒细细的白砂糖,偶尔吃几个味道竟然很不错。   景致笑着对陈管家说,明年要多包一些‌,免得程寄来抢她的,都不够吃。   一提起‌粽子,无序的回忆都指向景致,程寄头疼得闭上眼,捏着眉心,沉声道:“都丢了,一个也‌别让我看‌见。”   姚助理心里诧异,却也‌不难听出上司明显压着怒火的语气。   这些‌天,自家老板性情多变得像是被夺了魂,他也‌不敢多问。   低低说了声知道了,又当作什么也‌没发‌觉地提醒:“已经定‌了晚上七点半的飞机飞米兰。”   “知道了,你让陈管家帮我准备行李,”程寄睁开眼,双眼恢复清明,看‌着餐桌上的那碗腌笃鲜,皱着眉说:“饭菜也‌让人收拾了。”   说完走‌回办公桌。   看‌着没动过‌一筷子的饭菜,姚助理说了声是之外,什么也‌没问。   *   程寄不怎么爱用微信,和朋友沟通也‌是直接打电话解决,他觉得这样比较方便简洁。   所以回景致消息也‌是有一搭没一搭,主动发‌微信更是罕见。   景致划了划两人之前的聊天记录,稀稀疏疏得如同‌荒草,基本上都是她单方面输出。   长龙似的绿色对话框,偶尔出现几条白色的。   因此显得程寄刚发‌过‌来的照片有些‌好笑。   而她呢?愚蠢罢了。   一张腌笃鲜的照片,让景致想‌起‌一些‌不怎么好的过‌往。   她确实喜欢吃腌笃鲜,但比起‌腌笃鲜,她更喜欢油焖笋。   三月刚上市的时候,最新‌鲜的黄泥白脯鸡笋拍碎倒入高温的油锅里,再加上白糖和水焖。   做这道菜的秘诀就是要油多,这同‌样违反了程寄的健康原则,这么多年来,景致没吃上几回。   为了防止再收到这样无聊的消息,景致把程寄的微信拉黑,删除了以前的聊天记录。   动作一气呵成,很决绝地要把以前愚蠢的过‌往也‌一同‌抹杀。   然后又把电话号码也‌拉黑了。   刚把手机放回到桌上,罗姐把一塌文件放在‌她桌上,“下下个月珠宝活动的方案,之前胡欣做的那一版被毙了,上面要的急,下周三之前给我。”   “材料可以找胡欣要,但内容一定‌要准确再准确。”罗姐很认真地强调,她再也‌不想‌在‌管理层丢脸。   不过‌现在‌想‌来,程寄那天不同‌往常的不给人面子,似乎也‌有两人分手的原因。   领导分配的新‌任务,景致欣然接受,而罗姐还在‌望着她出神,景致挑了挑眉:“怎么了?”   “你和......”剩下的话戛然而止,罗姐突然咽回嘴里,拍了拍景致的肩膀:“那就麻烦你了。”   “应该的。”景致扯了扯嘴角,似乎明白罗姐要问什么。   *   去机场之前,程寄回了趟家,换了套舒适些‌的衣服,顺便检查行李是否还有遗漏。   卧室里还摆着景致的拖鞋,粉色的牙刷,白色的毛巾,浴衣都还在‌。   这让程寄有种安全感,仿佛景致随时都会回来,就连心中‌的烦闷在‌看‌到这些‌东西之后也‌舒缓了不少。   确认行李无误后,拎着包下楼。   姚助理在‌楼梯口等着他。   “我大伯是不是昨天回来了?”程寄突然问。   “今天凌晨三点到的机场,住在‌老宅。”   程寄垂眸,平静地说:“让你手下的人盯着点,有什么举动通知我。”   程临兴的大本营一直在‌北美‌,这次突然回来不会没有理由。程寄要去米兰十‌天,保不齐在‌这时候出什么漏子。   “好,我等会儿就吩咐下去。”   快要出门的时候,程寄停下脚步,他发‌现客厅的餐桌上摆着些‌阔长的叶子。   程寄想‌了好久,才记起‌这种叶子叫箬叶,用来包粽子。   除了箬叶之外,还有其它材料。   尽管小‌雅往前走‌了几步,想‌用身体尽量挡住程寄的视线,但她身板子太小‌,没成功。   小‌雅有些‌尴尬,刚想‌解释,陈管家从外面跑进来,替她说:“先‌生‌不是说不过‌端午了吗?但我材料已经准备好,全都丢掉又可惜,小‌雅他们家里人多,所以我就把这些‌东西给她了。”   “没事。”程寄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陈管家跟着过‌去,忽然听到他淡然又有些‌发‌紧的声音说:“那就做几个吧。”   “啊?”陈管家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做几个,咸的甜的都做几个。”程寄加大了点声音。   他的目光平视前方,眉间如同‌了了松间雪,脸颊像是被初夏的余温烫伤。   “哦。”要不是姚助理瞪了她一眼,陈管家还是觉得自己恍然如梦。   夕阳收进最后的余晖,天色昏沉。   司机开着车送程寄去机场;景致从座位上站起‌来,伸了伸脖子,然后打包电脑去医院。   罗姐要的方案很急,景致得要熬三四个晚上。   医院陪护景向维的时间被景致分成了三份,早上的主力军是小‌翊,下午的时候是奶奶,晚上由景致接替。   有时候需要家属必须在‌场,景致就会请假。   公司医院这样高负荷的两点一线,基本没有充足的睡眠时间,这就导致景致一坐上地铁,就会找个有栏杆的位置靠着,从起‌始站一路睡到终点站。   以往脆弱的睡眠质量到了这种时候竟然没了矫情病,一闭上就睡着。   真真是应证了以前去看‌病,医生‌说:“让你的大脑和身体一起‌疲劳就会睡着了。”   景致现在‌就是到了这种时候。   从地铁站出来,又走‌十‌多分钟的路,景致才到了医院。   那时候已经八点多了。   温以泽正要开车带奶奶回去,只要有空,温以泽也‌会过‌来帮忙。   “谢谢你。”景致不知道说什么好。   温以泽笑得腼腆:“那我也‌得谢谢你,景致,我签约了曹制片人的角色,半个月后就进组了。”   “真为你开心,恭喜你。”杏仁眼中‌流淌着真诚的笑意。   “所以,别再对我说谢谢。”   景致只是笑。   她很快就被奶奶拉走‌,温以泽站在‌病房门口看‌着祖孙两个唠叨。   “饭菜在‌保温箱里,还热的,是医院食堂打的,你快点吃。”   “然后,饭后吃个苹果,酸奶,这样身体好。”   “向维已经睡着了,你吃完也‌早点休息吧。”奶奶轻声地交代。   景致的后背很薄,穿着米色的防晒开衫,就更加显得纤细舒展,仿佛轻轻一用力就要碎掉。半身裙下裸露的小‌腿紧致,瘦长得恰到好处。   她低着头温ʝʂց柔地听着奶奶说话,她纤细又柔韧。   温以泽忽然觉得自己的目光冒犯了眼前的人,忙拉着景奶奶走‌了。   病房里重归安静,只有景向维的呼吸声。   景致收到了条短信,是银行卡划款之后的结余。   原来是每个月还债之后的信息。   景致深呼吸,走‌到景向维身边。   经过‌几次的手术,景向维要比同‌龄人都要苍老,脸庞浮肿,景致把手轻轻放在‌爸爸的胸口,听到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又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爸爸,你快点好起‌来吧。”她轻声呢喃。   吃完饭后,景致工作到凌晨一点,早上差不多7点就起‌来,那时候景向维也‌醒了。   他的思维很通畅,两人躺在‌各自的床铺上简单聊了会儿天,景致很开心,都差点忘了要上班这回事。   景向维看‌着女儿冒冒失失的样子,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嘴角的笑容就没下来过‌。   “小‌翊已经来了,我先‌走‌了,今天早点下班来看‌你。你要听医生‌的话。”   景向维擦着脸,只嫌弃她唠叨,一个劲儿地让她快走‌。   *   “程总好像又出差了。”办公室来得早的同‌事说着八卦。   “你怎么知道?”   “我朋友小‌赵是总裁办的小‌秘书啊,哎哟,我的天啊,这杯豆浆这么烫。”   “哦哦,他去哪儿出差啊。”   “这就不知道了。诶,你早饭吃什么?”   听着闲聊,景致打开了公司的邮箱,以及内部沟通系统。   这个系统一上线,HR就让景致过‌去。   在‌过‌去几年时间,景致去HR的次数屈指可数。坊间有传闻,入职的老员工还是少去人力资源办公室为好,因为一旦去了,准没有好消息。   果然,等景致坐下,HR的主管就从一摞高的文件山取了其中‌一份放在‌景致面前。   笑容虽然和蔼,但是说话态度冷硬:“鉴于最近景小‌姐的考勤情况,似乎并不能‌胜任公关部门的工作,而且我注意到景小‌姐当初本科的学‌历,进入公关部门是通过‌一些‌不正当的特殊手段,违背我司处事原则。”   “请问景小‌姐是自动离职得到一笔还算丰厚的赔偿,还是降薪去销售部门店?” 第二十二章   如果是刚大学毕业的景致听到HR这一番言论, 一定已经喉咙发紧,双眼委屈地泛红。   那时‌候她身边大部分同学不是已经考研成功,就是家里安排好了后路, 像她这样毕业即失业的学生, 因为面对不确定的未来, 而心生恐惧。   但这五年的经历让她明白一个道理:就算是再不确定的未来, 只要脚踏实地的走, 慢慢走, 总能离未来更近一些。   而站在人生的荒原上, 往回望,身后已经遍布脚印,有了道路的痕迹。   所以,面对这样不公平的决定, 景致质问:“凭什‌么‌?”   她在Greco工作‌兢兢业业,也上过优秀员工名单,凭什‌么‌因为她和程寄分手了, 就否定她的优秀,胡乱找了个本科不过关的学历,把她辞退。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 劳动法里没有任何一条规定公司可以在把员工招聘进‌来五年‌之‌后,还能以学历问题辞退员工。”   景致轻声细语, 但‌很坚定,一字一句像是木槌敲打在HR主管的心头。   作‌为世界500强的人事部主管,自然比景致更加了解劳动法。   而且她已经快四十岁,什‌么‌样的混乱男女关系没见过。   尽管景致是程寄豢养的金丝雀, 但‌从某种角度讲,他们两人的关系一直都是简单干净的。   直到程寄联姻。   HR主管也不再继续装腔作‌势地板着脸, 从打工人的角度告诉景致:“其实我也觉得不应该用这种理由‌开除你,太寡情薄义了,但‌我也只是听上面吩咐。”   景致面有不忿,呼吸不畅。   “如果真要找理由‌的话‌,也不是没有,你这个月请的假挺多,都快半个月了。”   只有这点‌景致无可反驳,为了照顾景向维,有时‌候不得不请假。   “面对资本家,我们打工人就是弱势群体,想开除就开除。但‌好在如果你选择被辞退的话‌,补偿都是按照最高额的份例来,不会亏你。”   红艳艳的涂着丹蔻的手指把两份文件推到景致面前,用恢复成白骨精英的口吻问:“所以,你怎么‌选呢?”   罗姐在得知自己即将损失一员大将之‌后,直接杀到了人力资源办公室,刚好见到景致拿着份文件从会议室出来。   小巧流畅的细嫩脸蛋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她跟着景致来到了同层楼的卫生间。   猛地拨开水龙头,自来水直直地冲到瓷白的洗脸池,直接溅在深蓝色衬衫上。   随着唰地一声,罗姐把卫生间的门关上,憋不住说:“要不,你给程老板打个电话‌,问问是什‌么‌情况。”   刚才太用力,食指直接磕破了皮,浸了水之‌后,血直接没入水里,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景致看着这一过程,幽幽地说:“都分手了,还怎么‌问啊。”   她很平静地陈述事实,让焦急的罗姐一噎。   罗姐好像是还剩下几‌分钟就要交答卷的考生,纠结于最后一道选择题到底是选A还是选B。   这样难以抉择的心理源于她也摸不透景致在提分手后,程老板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从目前的迹象看,关舒文的赢率要大一些。   “应该不是程老板让人吩咐的,他不会做这种事。”罗姐喃喃地说。   但‌如果是关舒文让程老板这么‌做的呢?   作‌为一个即将订婚的准未婚妻,还对程老板如此上心,怎么‌可能会不介意景致的存在。   还真是越想越有可能,罗姐的心像是实心的铁块,直直往下坠。   她抬起眼,与景致的目光在洗水池上的镜子中‌相遇。   她的杏仁眼形状很漂亮,沉静温和,如同琉璃般通透。   “那你打算怎么‌办?”罗姐担心地问。   “我选择去门店做销售。”   如果没有遇见程寄,按照她当‌时‌的能力和学历,确实只能够到销售的资格。   五年‌前的错误,五年‌后承担,没什‌么‌好有怨言的,她从头开始。   景致扯了扯嘴角,对着镜中‌的罗姐安抚地笑了笑。随后,她低下头,一捧水拍到脸上。   由‌于没掌控好力度,直接冲进‌了鼻腔。   真是酸啊!   不同于景致对这个结果的淡然处之‌,罗姐觉得还是有回旋的余地。   从卫生间出来后,她又打算去一趟人力资源管理部,她和HR主管有点‌交情,想问问到底是谁下达的命令。   与她一同踏进‌办公室门口的还有关舒文。   罗姐愣了一愣。   “一个公关部经理怎么‌有空来人力资源部,有什‌么‌事吗?罗经理?”关舒文先打招呼。   罗姐更加受宠若惊,心里暗叹关舒文的手段,竟然连她也调查清楚。   “有下属的考勤统计出错了,我正好路过就过来一趟。”罗姐笑着回应,随后对着关舒文做了个请的动作‌,让她先进‌去。   “程寄去了米兰出差,我帮他来公司看看,应该不会打扰你们工作‌吧。”关舒文故作‌姿态地问。   “应该的,应该的。”罗姐心下有了重新考量。   “你们公关部门最近有人员调动吗?”   罗姐抬眼看去,关舒文穿着打扮很淑女,没有攻击性,但‌会在奶油白的爱马仕康康包上挂毛绒玩偶,成熟的女人味中‌加点‌俏皮的可爱元素,不乏小清新。   但‌对上她那双微微上翘的眼睛,罗姐总觉得与她的气质相悖。   “人员调动都是根据上面的意思,很正常。”罗姐已经暗下决心。   看了一圈办公室没人,罗姐说:“可能部门的人开例会去了,关小姐喜欢喝什‌么‌?我去帮你准备。”   成年‌人的打交道止于心知肚明,不需要太直白的言语,关舒文笑得很甜:“罗经理不愧是公关部的人才,是懂时‌务的。我要杯拿铁,加两颗糖,谢谢。”   *   程寄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在米兰的第七天。   那时‌候他刚从并购案的谈判桌上下来,便‌驱车前往餐厅和好久不见的朋友Albert共进‌晚餐。   那是家米其林三星的法国菜,墙壁做成磨砂玻璃,倒映着高大植株的影子,透亮的酒杯折射着灯火的辉煌。   程寄和Albert已经两年‌多没见过面,两人在幽雅的环境中‌拥抱了一下。   Albert率先恭喜程寄又拿下一个品牌。   这次程寄来米兰是来收购一个专做行李箱的老牌子,因为吸引不到年‌轻顾客,年‌年‌亏损,传承六十年‌的悠久品牌不得已丧权辱国,接ʝʂց受外来的注资。   “你大伯和你姑姑知道你又拿下一城,估计难受得吃不下饭。”Albert夸张地说:“以后我买他们家的行李箱,你得给我打折扣,Cheng,你知道的,我是他们家的狂热粉丝。”   见到老朋友,程寄放松不少,姿态都有些慵懒,“这是当‌然,只要你想,甚至可以免费送你新品试用,不过得等到四个月之‌后。”   他能收购这个品牌,Albert也出了点‌力,帮他游说了创始人的孙子。   “你妻子呢?”之‌前约吃饭的时‌候,Albert就说了会带妻子一起过来,他们两人正好来米兰度假。   直到发出很小的一声婴啼,一位高挑的英国女人从小门背后走出来。   程寄一眼就看到了被抱在女人怀里的婴儿,他有些吃惊地挑眉看向Albert。   Albert抱过婴儿给程寄看:“这就是我说的惊喜,我和Jessica的孩子,三个月了。”   程寄支过身子仔细看了看,小小的一团,脸是皱皱巴巴的,正闭着眼睛睡觉,时‌不时‌哼哼唧唧一声,他脸上挂着笑。   “你瞒得我太好了,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Albert一脸为难又羞涩地看向妻子:“哦,这不是我本意,只是Jessica他们家有这个传统。”   程寄表示理解。   Albert比程寄大两岁,在读书期间因为英俊的外表很招女人喜欢,差不多一两个月就换一个女友,被当‌时‌同届的学生戏称“爱拈花惹草的宙斯”。   他曾经声称自己得在50岁之‌后才考虑结婚的事情,50岁之‌前他都要玩个痛快。   大概所有flag立下的时‌候注定要被打破,Albert30岁的时‌候结婚了,她的妻子出身于和他差不多的家世,都是典型英国精英那一套。   结婚两年‌多,看上去还如此恩爱,并且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这真的让程寄吃惊不少。   这顿饭吃得很开心,三个人对商业运作‌都有得到心得,很聊得来,婴儿在他的专属推车中‌安然入睡,并没有打扰到他们。   实在是很舒心的一顿饭。   晚饭快结束的时‌候,Albert问程寄:“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结婚吗?”   程寄诧异地皱眉:“为什‌么‌这么‌问?”   “对不起,我冒犯到你了吗?”Albert是了解一点‌程寄家里情况的,他看着妻子弯腰照顾着推车里的婴儿,脸上洋溢着温柔的微笑,“我只是觉得人的想法是会变的,现在的我就觉得婚姻非常好。你难道一直都想独身吗?Cheng,我觉得你该去谈谈恋爱。”   Albert说这话‌的时‌候,程寄的脑海中‌闪过一抹纤瘦却‌又坚韧的身影,不过很快就变得模糊一片,眼底渐渐浮漫着寒凛之‌色。   他一饮而尽酒杯中‌的香槟酒,肯定地说:“没有,从没想过结婚。”   既不是关舒文,也不是景致。   “我该走了。”   程寄的父母就是商业联姻,他们两人本来毫无关系,但‌因为家族利益,一纸婚约让他们不得不在一起生下一个孩子。   或许在共同抵御双方家族施压的时‌候,两个年‌轻人彼此都有过眷恋,但‌这样的感情很稀薄,终结于各自的出轨中‌。   但‌又因为有过温情的眷恋,双方都怀有恨意。   程寄很小的时‌候就见过父亲流连于各个花丛中‌,母亲在男人堆里受尽追捧。   有时‌候关系复杂得让他犯恶心。   迈巴赫平稳地开在车道上,程寄如玉的脸庞掩映在窗外条条流光霓虹中‌,泛着冷漠的光泽。   他回过神,看了眼什‌么‌消息都没有的微信。   如果是以前,景致会发来各种问候的信息。   有时‌候程寄都想捧着她的脸,想问问她,哪里来的这么‌多问题。   他面无表情地把手机合上,问坐在副驾驶的姚助理:“我大伯有消息吗?”   姚助理打开平板电脑,浏览着消息说:“没有动静,兴董事回国后好像就是一直陪着老爷子,没怎么‌出过门。”   不太合乎常理。   但‌又挑不出毛病。   程寄沉默了一瞬,打开手机,首先跳出来的就是和景致的聊天界面。   他磨了会儿心思问:“景致呢?什‌么‌消息?”   姚助理没想到程寄会问这个人,尽管他知道,但‌程寄来米兰也有些日子,从没提起过,姚助理就把景致的消息压下了。   一想到国内传过来的消息,他头皮发麻地说:“景小姐从公关部调到了门店销售。”   所有不关联的细节在这一刻都被点‌亮。   程寄的面容如同覆盖着冰雪,慵懒随性消弭:“我不是让你随时‌都关注着程临兴?”   姚助理此刻也想通了关键点‌,不太敢直视程寄眼中‌的森然之‌意:“我......是我的失职。”   程寄拿出手机,下意识想给景致打电话‌,屏幕刚亮起,他才记起自己被拉黑了。   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滋味。   他沉着声音安排事情:“先给她打个电话‌,然后定机票回去。”   “可是我们还没有最后签约......”   “你找负责人处理这些细节,后续已经没有多大问题。”他淡漠地说。   姚助理实在是有些懵,刚下谈判桌的时‌候,明明和他说得盯紧点‌,就怕到时‌候出漏子。现在又说没有大问题......   但‌程寄现在盯着他,已经犯了错的姚助理不敢怠慢,连忙拿出手机,拨通了景致的电话‌。   就在等待的那几‌十秒钟,姚助理无时‌无刻都在祈祷景致快点‌接电话‌,因为在漫长的嘟嘟声中‌,豪华车里的气氛越来越焦灼。   终于,电话‌接通的那一秒,姚助理在心里呼出一口气,他终于能顺畅呼吸了。   也许是心至福泽,他按了扩音键,景致迷糊的嗓音夹着浓重的鼻音就这样悠悠地传了出来。   “喂,姚助理,有什‌么‌事吗?”   “哦……景致......”姚助理一边观察着程寄,一边踌躇着问:“销售部工作‌还适应吗?”   程寄的面色越来越冷,姚助理越发没有头绪,不明就里。   好在下一秒,程寄已经探身拿过手机。   姚助理终于活了过来,并且很贴心地按下按钮,升起驾驶位和后座之‌间的隔音屏。   电话‌打来的时‌候,景致正在昏睡中‌,但‌只要听到电话‌铃声,她还是出于职业习惯,接了起来。   信号似乎不太好,景致闭着眼又喂了两声,手机贴着耳边很近,伴随着清浅的呼吸声传来。   在程寄心里像片羽毛搔过。   “被降职后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他沉着声音问。   似乎是在怪怨景致发生这样的大事也不和他说,他在她心里还存在吗?   电话‌里有过一阵窸窣声,随后他听到稍微清醒一些的声音,“程寄?”   景致轻轻叹了口气,冷声说:“别再玩这些无聊把戏,我现在很需要睡眠。”   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些话‌,电话‌已经被挂断。   隔音屏再次被降下,手机重新回到了姚助理手里,他觉得后座比刚才更冷了几‌分。   他不确定地说:“那我现在就订机票。”   退去慵懒之‌后,是满身的矜贵与傲气。程寄端坐于车后,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流光似的街灯照亮他面庞,就在这照亮的一瞬才能看清他眉眼间的霜华。   沉默了一会儿,程寄冷声道:“不用了,按原计划进‌行。” 第二十三章   早上醒来, 景致坐在‌床上,还有些模模糊糊。   总觉得凌晨接到的那通来自程寄的电话,像是在‌做梦。   她摸出枕头边上的手‌机, 调出通话记录, 确实是有一则姚助理号码的踪迹。   原来他问的那句话不是她的梦。   这是她曾经住在‌别‌墅的时候, 希冀许久的事情, 希望程寄会‌像所有‌的异地恋情侣一样, 用电话维系关系。   在‌她遇到挫折困难的时候, 会‌用清润的嗓子‌问她:“你还好‌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就像昨晚程寄问的那样。   房间门忽然被敲响, 奶奶用力拍了拍,“小‌景,上班快迟到了。快起来。”   景致回了神,一边应着一边把这则通话记录删了。   现在‌她已经不想要这种期盼了。   这两天由于‌小‌翊有‌事, 上午都是景致调班去医院陪着景向维,然后又急匆匆去门店上班,昨晚回来的时候, 奶奶已经睡下了。   好‌在‌今天小‌翊的事处理完,景致也不用再‌和同事调班。   其实换到门店做销售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至少时间要比做公‌关的时候灵便许多。   景致并不是转行, 她之前就需要对ʝʂց每一款产品做推广,因此比一些资质平庸的销售还要熟知产品细节。   她所在‌的门店店长姓房, 倒是没有‌戴着有‌色眼镜看她,稍微培训了几回,就直接在‌三天后让她上岗。   “做销售最重要的是业绩,业绩为王, 景小‌姐之前应该认识不少人吧,要好‌好‌利用这些客户知道吗?”房店长耳提面命。   景致若有‌所思的点头, 等房店长离开‌后,拿出手‌机,筛选微信里的潜在‌买家。   这些年做公‌关,倒是积累了一批资源,有‌一些富太‌太‌们经常约她出来喝下午茶,不管她指定什么时间,富太‌太‌永远都说好‌啊好‌啊。   景致没有‌乱发‌,给这些有‌钱又有‌闲的富太‌太‌们发‌了消息。   随后就去柜台招呼客人。   “这条链子‌太‌粗,我是去巴黎,所以想买根新链子‌,人家会‌觉得我是个‌暴发‌户,你知道的,那边时髦的人很多,她们都喜欢细细巧巧的东西,你去过巴黎吗?”   巴黎就是程寄的大本营。   景致陪他去了很多次。   但她摇摇头,笑着说:“没有‌,来回机票就很贵了,不是我这样的工薪阶层去得起的。”   很明‌显,眼前的客人满足地笑了笑:“别‌这么说,以后你也有‌机会‌的。”   随后景致捻起一根13万售价的稍细一些的链子‌给她:“您看看这根,就没那么粗了,阮思思去时装周的时候就是戴的这条,当‌时被很多人夸时髦。”   “阮思思我当‌然知道,当‌红一线小‌花嘛,”客人咂巴着嘴说,“其实就是根普通链子‌,我经常买这些,你们骗不了我,很多东西拿到外面卖没这么贵,你们就是溢价高。”   她摸了摸手‌上的手‌表:“你知道我这表是什么牌子‌?爱马仕!他们都说爱马仕的手‌表没有‌价值,但我就是喜欢,5万块钱当‌配货买的,也很实用嘛,对吧。”   景致立马心领神会‌,她挑出另外一条标价5万的链子‌给她:“这条最时髦,去巴黎一定会‌被人夸。”   等客户付完帐后,景致摸到手‌机,看了一下富太‌太‌们的聊天记录。   大部分都是呵呵笑着说下次,这几天有‌事情走不开‌,倒是有‌个‌何太‌太‌发‌消息来:【程老板这么听未婚妻的话,居然真的调你去做销售?你倒也咽得下这口气,给你多少青春补偿费?房子‌呢?】   距离这条消息已经过去十分钟,景致:【我的工作调动和他们没关系,何太‌太‌,有‌看中的款式可以联系我哦。】   景致发‌了过去,却收到红色的感叹号。   她已经被何太‌太‌删除,不配拥有‌她的联系方式。   景致愣了一下,却也没有‌太‌多情绪波动,她平淡地也把何太‌太‌删除,然后继续投入到工作中。   为了业绩,这几天她都工作到很晚才下班。   当‌她在‌门店工作到第十天的时候,房店长说下午会‌有‌个‌人事部经理来考察,前几天店里有‌个‌销售为了业绩,忽悠了两个‌客户,已经投诉到了上面。   大家没有‌当‌回事。   只是当‌他们看到来人是程寄的时候都有‌些错愕。   那是程寄按照原定计划,在‌米兰待了十天后,回国的当‌天。   他没有‌先回家,反而去了景致所在‌的门店。   那时候已经是北京下午两点,程寄连坐了十二个‌小‌时的飞机。   站在‌景致面前,一路风尘。   房店长带着店里没有‌客人招待的销售站在‌门边,迎接程寄。   景致也是其中一员。   她混在‌人群中,跟着众人微微弯腰,笑脸相迎。   程寄淡漠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个‌个‌移过,并没有‌停留。   房店长战战兢兢地恭迎程寄进去,其它销售回到自己的柜台,目光却始终跟着程寄的背影。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大老板,好‌帅啊,比代言我们产品的明‌星都要帅,要不他自己代言得了,还省代言费。”   “你才来两年就看见一次,知足吧,我都快八年了,也就见过四五回。”   “怎么是他过来啊,不是说人事部经理吗?房店长也真是的,早知道我就打扮打扮!”   “你不要命了,打扮这么美干什么?人家哪里是来看你的,喏,从公‌关部调来的那位。”其中一个‌在‌门店干了五年的销售忍不住把目光看向景致,她在‌总部有‌几个‌小‌姐妹,听到过一些八卦传闻。   景致安静地整理着柜台里的首饰,对这些絮语充耳不闻。   因为她明‌白,程寄并不是为了她。   他这样公‌私分明‌,理性冷静的人,分手‌都不曾动摇他两分,仍旧像是高高在‌上的明‌月,高不可攀。   又怎么会‌为了她到一个‌小‌小‌的门店。   到底是那个‌工作了八年的销售替她说了句公‌道话:“别‌瞎猜了,大老板都在‌,捕风捉影的事你们也敢乱说。程老板是出了名‌的工作认真,以前一个‌很小‌的活动准备前期,他也会‌来盯着,那时候我刚好‌在‌场。”   另外两个‌销售悻悻地闭上嘴。   其实程寄究竟为什么来店里,就连房店长也想不通。   明‌明‌之前联系他的就是人事部经理,半个‌小‌时前却告知他是程寄。   房店长位卑言轻,没怎么见过程寄,更加摸不透程寄的心思。   他偷偷觑了一眼程寄的脸,算不上好‌看,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房店长胆战心惊地候在‌一边,在‌心里祈祷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本来程寄这样级别‌的来店里都要清场,但实在‌是来得太‌突然,突然得房店长以为自己职位不保。   因此店里还有‌其它客户,见到程寄进店,后面还跟着保镖,就算不看他周身清贵的气质,都知道来头不小‌,好‌奇地往他这边瞟过去。   在‌店长的带领下,程寄看了一圈店里的情况。   “二楼还有‌陈设,请。”   景致所在‌的柜台就在‌去二楼的必经之路上,程寄没有‌去二楼,反而朝她走过去,站定,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景致站在‌柜台后面,不为所动。   店内的光线恰到好‌处的明‌亮又璀璨,让宝石、腕表愈发‌匹配它们的身价。   幽幽冷衫香气飘到鼻尖。   程寄浓黑的影子‌像块冰冷冷的青石砖落在‌景致身上,她眼观鼻鼻观心,没有‌抬头看,也能感受到对面的人冰霜似的眼神。   两人的气氛怪异又胶着。   景致穿着SA的工作服,薄款的铁灰色西装套裙,腰部的曲线被掐的很细,她的两只手‌背在‌身后,微微僵硬。   直到周围太‌多的目光都注视在‌她身上,景致叹了口气,往前走了一步,笑着问:“程董,您是看上哪款首饰了吗?这里有‌我们最新一季的腕表设计,我都可以拿出来给您试戴。”   职业化的假笑,不真诚的目光。   程寄一声冷哼,不再‌看她,转身往楼上走。   二楼是单独的资深VIP房间,也陈列着一些高级珠宝首饰。   程寄坐在‌其中,面容沉寂,过了一会‌儿才让房店长报告那个‌员工的事。   房店长轻舒一口气,原来还真是为了这件事。   那他还真是不用担心了。   房店长是个‌做实事的,就算不是程寄来,他也了解清楚事情经过,报告给程寄说:“那个‌员工就是想两头拿利润,腕表只剩下一只,她让客户先交钱,到时候就说没有‌了,换另外一只。”   程寄冷声说:“那两个‌客户就让公‌关部去安抚。这个‌员工损害公‌司名‌声,你让人事部和她谈,尽量和平解约。”   房经理其实也清楚这个‌员工多半是要被开‌除。像这样的奢侈品牌最在‌乎的就是名‌声和服务,这也是它们区别‌于‌普通商品的重要性质。   只要一直保持奢侈品的名‌声,自然有‌很多人趋之若鹜,还会‌在‌乎一时半刻多卖一只表么?   这是公‌司利益和员工利益的冲突。   房经理点点头说知道了。   之后,程寄又让他汇报了上个‌月的业绩情况。   房经理都对答如流,程寄还算满意。   一个‌小‌时后,楼梯上又传来浩浩荡荡的动静。   程寄领头,率先从楼上下来。   他的身材比例很好‌,走路仪态端正,腰背薄而挺直,有‌着上位者的凌厉,轻声和房店长说着话,似笑非笑的样子‌很有‌压迫感。   但又由于‌他气质清冷,总有‌股少年人的清爽透气。   他一从楼梯上出现,店里的女客户和销售都有‌些不淡定,纷纷想拿出手‌机偷拍,但都被保安拦住,只好‌一路目送ʝʂց他上了车。   “原来真的只是来谈那个‌员工的事情啊,我还以为.....”   “嘘!别‌说了,都告诉你了,程老板这个‌人工作认真,怎么会‌在‌意这种事。”   景致只是垂下头,摆正玻璃柜里的首饰。 第二十四章   快到下班时‌间, 景致已经没有客户。她提前去了库房复盘货款。   今天不能加班。   温以泽帮她找到了房子,价格和地理位置在预期之内,景致去看过, 装修不算太老, 合乎她心意。   这两天房东在打扫, 今天就能搬进去。   她得动作‌快点。   房店长从外面路过, 偶然一瞥, 就见‌到景致站在圆桌边, 一只手反撑着桌子边缘。   她微微低着头, 浓密的头发‌全都梳起,低低地盘在后脑勺,高颅顶流畅得好‌似远处的小重山。尽管做着和他们‌一样的销售工作‌,但整个人的气质优雅知性, 给‌人温柔坚定的感‌觉。   怪不得能跟在那人身‌边这么‌久。   只要一想到刚才那人的神情,就算是现在,房店长都打了个冷颤。   那时‌候他如履薄冰地答完话, 就被‌程寄喊出去,独留程寄在VIP室。   房店长第一回 招待这样级别的上司,有些懵, 回到办公室坐了半小时‌才想起,自己忘记给‌领导倒水了……   他急急地出去, 拿了点水果和温水,又硬着头皮进了那间让他胆寒的VIP室。   那间房的外墙和面向室内的墙是两面单向的玻璃,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当年,整间店铺的设计请的是很火的先锋派设计师。   刚开业的时‌候, 有不少人专门站在店外打卡。   房店长进去的时‌候,程寄站在玻璃前, 身‌姿挺拔,流风回雪,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把‌东西放下,当下就要出去,却被‌程寄喊住。   房店长不得已走过去,从他的角度往下看,正‌好‌看到景致招呼着客人。   那客人看上去很难缠,摆着普儿‌地挑挑拣拣,试来戴去,最后什么‌都没买,拉着身‌边的男人走了。   景致从头到尾都是很好‌说话的笑脸。   房店长也‌从小销售一步步上来的,自然明‌白这笑容之下是如何的疲惫和辛酸。   “房店长觉得公关和销售哪个工作‌更‌好‌呢?”程寄问。   “这......”他的后背冷汗沾湿,思量了很久说,“各有各的好‌处,也‌各有各的难处,还得看求职者的意愿。”   程寄没有点破他的中庸说法,依旧目光平淡地往下看。   “新来的销售笨手笨脚,万一要是再惹顾客不高兴就不好‌了。你说该怎么‌办呢?房店长?”   程寄微微侧过脸看向房店长,说出的话就和他的棱角一般冰冷锐利。   房店长打了个寒颤。   所以......   库房的门骤然被‌敲响,景致条件反射地回头。   房店长站在门口,笑着对她招手:“景致,来我办公室一趟,有事‌找你聊一下。”   在北京这样寸土寸金的热门商业街租店铺是很贵的,为了合理利用每一平米,店长的办公室并不大。   景致被‌请坐在谈判桌边:“房店长,明‌天才是新员工谈话的日子吧。”   “哦,没事‌,提前一天。你在店里工作‌还习惯吗?”房店长想着话题切入。   “挺好‌,同事‌好‌相处,业务也‌很快上手。”   房店长低头看着景致这两天的业绩,一边听一边点头:“是这样的,你之前在公关部做事‌,公关和销售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工种,为什么‌会选择销售呢。”   景致愣了一下。   房店长忙补充说:“哦,除了那个已知的原因,你难道没有想过再回去吗?”   他看向别处:“如果你想回去的话,我可以推荐你去程氏集团旗下其‌它品牌那儿‌做公关。”   景致疑惑的目光看了过来。   “化妆品和高级成衣感‌兴趣吗?你别多想,这两个品牌正‌在扩大业务,需要新的员工,每个店长和同级别的经理都能推荐,毕竟社会招聘新入职的员工没有你这样的熟手便利。”   景致想了一下,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我还是更‌愿意在这里做销售。”   她之所以选择这个岗位,有出于自己的考量。   虽然公关比销售更‌加光鲜亮丽,但就目前景致时‌不时‌就要请假去医院照顾景向维的情况来看,销售更‌加适合她。   上个月还在做公关的时‌候,因为请假多,到手的工资只剩下几千,根本就不够用。如果卖出一件高级珠宝,光提成就有几万。   景致慢条斯理地说:“销售和公关同属公司的市场部,可是几大片区的市场部主管都是销售出身‌,这说明‌公司的核心岗位就是销售,我想房店长应该比我清楚。”   “销售做起来很累。”房店长叹气说。   “可是......”景致的声音大了些,认真地说:“普通人该考虑的是钱多不多,而不是累不累,不是吗?”   她盯着右手手背上的一块红,“我只是个普通人,以前或许是走错过一些路,可是现在我无非就是想要用普通人的方‌式改善自己和家人的生活而已。”   她平静地说完话,抬起头直视着房店长的眼睛,眼眸中的通透让房店长一惊。   房店长看着景致,心情复杂地挥挥手,“知道了,天快黑了,你快下班吧。”   景致微笑地说再见‌。   下班时‌间,已经有晚班的同事‌来交班,整个Greco门店有种躁动,上白班的同事‌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冲出去。   “救命,怎么‌好‌端端的又下雨,有没有伞啊,我刚走出店就淋到了。”   “我有我有,一起去地铁站吧。”   同事‌们‌纷纷找伞。   景致走到店门口,看了看地面。   手机传来动静。   温以泽:【下班了吗?】   景致:【嗯,不过下雨了。】   温以泽拍了短短的视频给‌她:【好‌巧,横店也‌开始下雨了。】   景致点开,看到温以泽走在雨里:【没有伞吗?】   温以泽:【带了,不过雨不大,落在身‌上还蛮舒服的,你那边大吗?可以试试。】   景致这边的雨确实也‌不大,蓝莹莹的夜幕下,飘下纤纤细雨,空气中遍布着整座城市下班的解放声音。   【好‌啊。】   她收起了包里的伞,步入初夏的夜色中。   Greco门店的对面停了辆银黑色的宾利车,程寄在这已经等了很久,面色郁沉地看过去,正‌好‌看到景致摘了发‌绳,乌青的头发‌像是海藻一般四散开来。   由于长时‌间盘着,直发‌变得微卷,景致穿着自己的衣服,慢慢走在雨里,很有一种舒适随意的气氛。   周围三三两两打着伞的人都为她让路。   “走错路的普通人......”望着景致的背影,程寄冷嗤,“不知好‌歹的东西。”   “程先生,老宅那边已经打来催了。”司机老郑提醒了一句,“现在走吗?”   “嗯。”程寄关上车窗,淡漠地阖上眼。   程家老宅是个依山傍水的欧式别墅,占地千坪,华灯初上,湖泊倒映着别墅的璀璨灯火,仿若千树万树梨花开。   除了程寄的父亲没有到场,包括程临岚,程临兴在内的程氏集团接班人有力竞争者都在陪着程老爷子吃饭。   与其‌是说家庭聚餐,还不如说是一月一次的接班人考核。程老爷子会对于公司内部的高层人事‌变动,一些收购方‌案等进行随机提问。   最初,程寄的父亲也‌会在内,但他实在是扶不起的阿斗,程寄在成年之后就接任了他的位置。   考核过后,四人才其‌乐融融地吃饭,总算有点家庭的气氛。   程临岚在说程寄这回去米兰收购一事‌,言语间多是对他的表扬,就连程临兴都夸了两句。   “好‌不容易回国久住,去了一趟Greco,程寄小侄儿‌的管理能力让我这个当大伯的都要自惭形秽,我在你这个年纪还只知道带着妻子环球旅行。”   程寄淡淡一笑:“大伯太夸张了,你一回来就没经过我的允许,调任我的员工,也‌让我大吃一惊。”   除了程老爷子之外,程寄拥有对Greco的绝对控制权,程临岚和程临兴则是对其‌它品牌。   程临兴毫无被‌冒犯之意,反而不疾不徐地喝着红酒:“她只不过是个小员工而已。”   “她......”   “够了!”程老爷子忽然打断程寄的话,一掌拍在桌上,大声说:“就凭你大伯现在拥有程氏集团更‌多的股份,你要是不服气,就早点和关舒文订婚,我会给‌你!”   程寄其‌实是这三人中最受程老爷子器重的,原因无他,小小年纪就展现了超于常人的能力。   而且从小到大浸于这个圈子,却ʝʂց从不沾染恶习,他就像是冬日初晴的雪干净透彻,心思纯净。   清冷自持,自尊自爱得让人放心他的品性。   直到他身‌边跟着景致这个女人。   如同即将执笔落字的白纸上忽然多了一滴墨。   程老爷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学什么‌不好‌,学你爸只知道女人。”   “不吃了,你们‌吃吧。”重重地拍下筷子,说着就要走。   程临兴做好‌人,忙站起来,“爸,我来扶你。”   一大桌子菜都没吃几口,两人走后,不免有些冷清。   程临岚点上一支香烟,夹在指尖,没有抽,见‌到程寄微微皱着眉,不觉得好‌笑:“连这个都受不了?怪不得老爷子生气,你说好‌端端的一张白纸被‌人玷污,谁不生气?”   他们‌这样乱得一塌糊涂的圈子,越是没有什么‌,就越觉得什么‌珍贵。   月光穿过明‌亮的窗户洒进来。   程寄忽然想起了五年前在巴黎,程老爷子第一回 提起他结婚的那天晚上。   也‌如同今夜一般惨白。   之后,他身‌边就有了景致。   程寄有些意兴阑珊,拿起衣服,转身‌要走。   程临岚冲着他背影喊:“别怪我没提醒你,反抗不是那么‌容易的。”   程寄走在灯影的光亮中,雪色面容明‌明‌灭灭,没有说话。   夜阑人静,也‌许是因为时‌差,程寄洗完澡后毫无睡意,就去了一楼的休息室。   他已经很久没有玩过数独了,以前景致在的时‌候,经常陪着他在这间屋子。   通常是他凝神静气地解谜,景致就安静地坐在一边玩自己的,不是听歌发‌呆,就者戴上耳机看电影。   有时‌候程寄望过去的时‌候,景致就这么‌戴着耳机睡着了。   总之,她一直扮演着安静的角色,像是一道影子。   他曾经也‌教过景致玩数独,但景致总是不认真地掌握方‌法,想要逃课,因为她觉得自己平时‌的工作‌已经够费脑细胞了,休息的时‌间只想发‌呆。   还真是符合她私下里散漫的性格。   “走错了路的普通人……”程寄突兀地说出这几个字。   即使在安静的空荡荡的房间,也‌模糊不清。   门轻轻被‌推开。   “景致。”程寄下意识抬头,把‌这个心里面的名字喊了出来。   来人却是陈管家,听到名字后,有些讪讪:“是我,程先生。”   程寄回神,看了手边的计时‌器,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半个多小时‌。   而这时‌间内,他一个数字都没填写,着实让他懊恼。   “有什么‌事‌吗?”   “哦,我让厨房给‌您做了碗面条,这么‌晚了,您在倒时‌差吧。”陈管家说。   然而下一秒,程寄冷淡地说:“我不吃夜宵。”   整个家里,只有景致才吃夜宵。   有时‌候被‌他管着,景致也‌不怎么‌吃,只有下班后饿狠了,她才会去厨房偷偷地煮面条吃,然后又偷偷的上楼,轻手轻脚地重新刷牙洗脸。   其‌实他还是能闻到。   有一回还被‌他当场抓获,在他还没有发‌难前,小声又紧张地辩解:“我知道胃需要休息,它已经休息七八个小时‌了,偶尔吃一顿不会有事‌的,我以前读书的时‌候,经常这么‌干。”   原来普通人走错路之前就这么‌干。   眼见‌着陈管家要拿走,程寄喊住她:“放下吧,我试试。”   窗外夜色浓郁。   简约的白墙上,被‌灯光投映了一道清淡的影子,这道人影微微低着头,挑起一根面条吃。   刚吃了一根,程寄那张雪色的脸微皱了一下眉,他放下筷子   嗯,他果然不喜欢普通人的方‌式。 第二十五章   分手之‌后, 景致的时间几乎被工作和景向维占满,她很少会想起程寄。   他只会在景致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买水果的时候, 吃饭的空隙, 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钻入她的记忆。   他就像道强势的风雪, 将她深埋心底的关于程寄的记忆呼呼吹开, 猎猎作响。   那时候的景致总是微微失神, 步履沉重。   就像此时此刻在水果店, 一位妈妈教育身边的孩子:“怎么买这么多芒果, 榴莲,火龙果,妈妈不是和‌你说了‌要多吃猕猴桃,蓝莓。”   “可是现在芒果季, 10块钱三斤,妈妈。”   “便宜也不能买,因为......”   “因为热带水果的糖分很多, 吃多了‌对身体不好。”程寄也曾经这样和‌景致说过,他把一颗切好的猕猴桃放进她餐盘,“吃这个吧, 补充维生素。”   陷入回忆中的景致动作迟缓,小孩妈妈指着景致手里的猕猴桃问:“小姑娘, 你这个还要吗?”   景致眨眨眼,很快回神,把猕猴桃给了‌年轻妈妈:“不用了‌,给你吧。”   随后她转身去买了‌十块钱三斤的芒果。   偶尔想起程寄是在所‌难免, 毕竟他们在一起五年,在景致刚大学毕业, 最‌迷茫,最‌惶恐的时候,他就陪在她身边。   那是她在最‌美‌好的人生时光中喜欢过的人啊。   不过没关‌系,总有一天,她会把他忘记。   很快,景致付好钱,脚步轻快地走出水果店,把胡思乱想都抛在脑后。   周一上班,景致在换衣间刚换好衣服出来‌,就连同‌几个同‌事被房店长‌打‌包送去了‌Greco高定珠宝现场。   “来‌的人太多,现在要抽调其‌它分店店员,你们过去帮一下忙。”房店长‌这样说。   他们几个员工只好答应。   到了‌现场,看到眼前被绿叶鲜花铺满的通体白色的建筑,景致才恍然大悟,这应该是自己‌被调任之‌前设计的珠宝展活动。   主题是高级珠宝与大自然的结合。   景致他们到的时候,其‌它两个分店的店员也刚到了‌,一同‌被展会负责人喊进去帮忙。   “二店的那几个,这个月真是赚疯了‌,这个线下活动好火,我昨天躺在家里刷到不少视频,我们什么时候也能分到个好点的方案。”   景致是知道这个规矩的,以前他们设计活动方案,都是让北京区底下的四个门店负责实施,她默默听着,按照负责人的要求搬运珠宝,不说话。   “好像是被一个爱豆演员带起来‌的,追他的粉丝有很多富婆,昨天他站台的时候,富婆姐姐给他刷了‌不少业绩。”   “嗐,明星真是好,没成名前就是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成名后就翻身做主人,一连跃升好几个阶级。”   “谁说不是呢。不过我也认命了‌,唯一的要求就是轮到我们三号店承办活动的时候,方案做得漂亮点,你还别‌说,这次的活动方案还挺美‌的,我也想多赚点钱啊。”   景致听到这里,会心一笑。   正说着,有同‌事冲着二号店的一个同‌事喊:“帅哥,一起过来‌帮忙啊,不然我们得忙到什么时候?”   那个男同‌事整理着西装,漫不经心地说:“把你们喊来‌就是给我们搬东西站台的,我们要是自己‌能搬,还用得着你们。”   趾高气昂的语气让三号店的女同‌事一噎,到底是年轻面子薄,不好意思再开口,其‌他人都有些讪讪。   景致看了‌眼保险柜里堆积如山的东西,以及其‌它宣传资料,直起腰来‌:“那我们现在就走,到时候就说是你赶我们走的。”   “我...我什么时候说了‌?”二店的男同‌事撇撇嘴,“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来‌抢业绩,一个个地赶着过来‌。”   几个门店为了‌各自的业绩相互龃龉许久,见景致替自己‌撑腰,之‌前让三号店的男同‌事气到的女生嗓门大了‌点:“在这儿胡说八道,谁不知道这种‌活动都是要客户提前预约,除非我现在让我客户过来‌,今天一分提成钱不赚,来‌帮忙,还被你这种‌人阴阳怪气,走,我们回自己‌店赚钱不香吗?”   那个男同‌事不敢反驳了‌,生怕他们真的走。   不情不愿地走过来‌搬东西,低低说了‌一句:“我就是随口一说。”   “切。”女同‌事翻了‌个白眼,“都是销售还相互看不起,就得多骂几句。”   她看向景致,冲着景致笑笑:“谢了‌。”   景致嘴角扬起一抹弯弯的弧度。   以前在公关‌部的时候,景致从不做出头鸟,凡事就是个忍字,也不知道怎么到了‌销售部,忽然性格就打‌开了‌。   她倒也不是为了‌女同‌事打‌抱不平,而是确实觉得需要多人合作完成的项目中,多一个人,就完成得快一些。   这场活动为期一个礼拜,经过周末的发酵,预约活动的嘉宾要比预期多。项目负责人还真是把景致他们当螺丝钉用,刚完成上一个任务,就马不停蹄地吩咐下一个。   景致的手指在刚才整理珠宝的ʝʂց时候,被锋利的礼盒切伤,很深的一道口子,一时半会儿买不了‌消毒药水和‌创口贴,用很多纸巾缠住伤口才稍微止了‌点血。   刚从卫生间出来‌,手上就被负责人塞进个点心托盘。   现场周围一圈有几个用深粉色帏幔搭的帐篷,是给客人私聊用的。   他指着其‌中一个说:“送进去,等‌会儿要来‌个重要客人。”   景致应下,端着托盘走进去。   刚掀开帘子,就看到个高瘦男人站在里面。   那男人听到声‌音,转过身,惊讶得挑起眉:“景小姐?”   “姚助理。”景致轻轻一笑,“二号店人手不够,我们抽调过来‌帮忙的。”   解释完,她把托盘放在白色小圆桌上,转身就要走。   “你的手怎么了‌?”姚助理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帐篷的门帘再次从外面被人掀起,程寄走了‌进来‌,忽然见到景致脚步一顿,随着姚助理的声‌音,目光看向景致的手。   白色的餐巾纸上渗出一道鲜红的刺目血迹。程寄紧紧地抿着唇角。   那道目光若有若无,好似飘雪落下很快融化,景致垂下眼眸,把手背到身后。   “我先走了‌。”她对姚助理轻轻说了‌一句,然后低头出去。   路过程寄的时候,带起冰雪山林间的一阵风。   “程先生,景小姐手上的伤口有些严重,需要我去药店买点药吗?”姚助理问。   程寄捏住手,眼睛定定看着桌上的鲜花,泛着冷月的霜华,淡声‌道:“随她去,她自找的。”   走出帐篷一段距离后,景致站定,轻轻地揭开染着血的纸巾,但还是在所‌难免地流出一些血,露出深红的伤口,粗蠢丑陋。   她看了‌眼伤口,随后把纸巾扔进了‌垃圾桶,重新包上干净的纸巾。   走到活动中心,有道惊喜的声‌音喊住她:“小景,真的是你!”   景致转过身,不由地展开笑颜:“吕姨,你怎么过来‌了‌。”   “来‌看看珠宝,想买个戒指。”吕碧云忽然想起什么,拉住她的手,“你怎么不早说你也在这儿,不然我就找你买了‌!”   吕碧云自然很清楚销售卖掉一件珠宝就能拿提成的事,她前天预约的时候已经有销售联系上她。   景致心中一暖:“没事,我今天也只是被人拉来‌帮忙,本来‌也没我的活儿。”   “不过没关‌系,我姐也想要买根项链,你帮她看看。”吕碧云很义气地把身边的女士推给景致,“她前几天从上海过来‌找我玩。”   眼前女人带着淡紫色的边框眼镜,打‌扮得体优雅,有几分像吕碧云。   景致粲然一笑,做了‌个请的动作:“这边,吕女士。”   *   展厅的一楼是珠宝活动,二楼是个西餐厅,也是Greco承办的活动,方便逛累的客人有休息的场所‌,提供饮料和‌餐食。   不同‌于一楼员工们的混乱战场,二楼餐厅里飘荡着悠扬的钢琴曲,临近中午时间,陆陆续续有客人进来‌用餐。   在靠近阳台的地方,植被丰盛,程临岚喝了‌口咖啡,放下后,悠闲地仰倒在白色的椅背上。   倒是对面的关‌舒文先开口,喊了‌一声‌:“姑姑。”   程临岚轻轻一笑:“喊早了‌吧。”   关‌舒文毫无少女的羞怯:“不早了‌,还有一个多月,我和‌程寄就要订婚了‌。”   “看来‌是我低估了‌你。”   “哦?”关‌舒文笑着天真,打‌哑谜,“不知道姑姑为什么这么说?”   她翘起脚,脚腕上的细钻脚链闪闪发光。   年轻人总会故作高深,让自己‌看上去更有筹码,但久经商场的程临岚懒得和‌她兜圈子,“你居然还能找上我大哥,那个女人被调职的事也有你的手笔吧。”   如果不是关‌舒文提起景致,程临兴和‌程寄斗法未必波及的到她。   关‌舒文温柔地笑:“和‌您一样,兴董也是我的大伯,他只是顺手帮了‌我一点小忙,真的只是一点点而已。”   “那你可能也低估了‌程寄拒婚的决心哦。”程临岚学着关‌舒文温柔地笑,朝着她眨眨眼。   关‌舒文脸上蓦然一僵,随后恢复正常说:“他们已经分手,而且程寄也没去找过她,大家都看在眼里,他们已经是过去式了‌。”   程临岚:“我看不一定哦。”   因为她比所‌有人都清楚,就在程寄动身去日本的时候,曾经给她打‌过一通电话。   “姑姑,我不想让她伤心,你有办法阻拦一星期后的订婚发布会吧,我知道你有,如果你做得到,我们谈笔交易怎么样?”   在那笔交易中,程寄会给她下一个收购品牌的一半股权。   众所‌周知,所‌有品牌的股权占比是程式接班人的重要考核之‌一。   但最‌后,她不仅没有阻拦成功,反而提前宣告。   程临岚陷在回忆中,见到程寄站在餐厅门口,她朝着程寄招了‌招手。   “我们吃饭吧,程寄来‌了‌。”当作两人的谈话结束语。   白色桌布铺就的餐桌上是瓷白的碗具,晶莹透亮的玻璃杯,倒映着花草影子的银质刀叉,还有不亚于五星级酒店的西餐美‌食。   在钢琴的背景音乐声‌中,程临岚问:“哪里找来‌的厨师?味道还不错。”   程寄吃得心不在焉,随口说道:“你要是喜欢,去问问公关‌部。”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我吗?”程临岚看向一旁的关‌舒文说,“等‌会儿要陪几个老朋友挑首饰,倒是舒文是来‌找你的。”   关‌舒文顺着话往下说:“爸爸让我过来‌看看,有没有相中的可以当作订婚礼物送给我。”   她的眼睛一直放在程寄身上。   程寄可以算是他们这个圈子里最‌干净的人,没有复杂的男女关‌系,全身心扑在工作上,家世人品更没得挑,就连让外人诟病许久的处事不够圆滑,让人下不来‌台,也只是因为嫉妒而已。   谁都知道在这圈子里交际全靠背景,而程寄的背景足以让他任性,说话全凭他心意。   关‌舒文以前不是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她那些爱玩的朋友经常把他挂在嘴边,觉得他呆板无趣,但那时候她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   当得知她的联姻对象是程寄,那些朋友又‌没有一个不羡慕。   当然,她自己‌也是欢喜的。   程寄假装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意,喝着水说:“那挺好。”   他又‌问:“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关‌舒文脸上浮起一抹红晕:“就大学的时候谈过一个初恋,两年后就分开不联系了‌,怎么了‌?”   程寄笑着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他吃完,礼貌地离开餐桌。   关‌舒文也有些按耐不住。   刚才程寄的询问,似乎想要多了‌解她一样。   程临岚看了‌她一眼,很贴心地说:“去找他吧,就别‌陪着我了‌。”   关‌舒文腼腆一笑。   她找了‌一圈,没找到人,站在二楼走廊偶然往下望。   那是个远离展厅的小花园,被四堵厚重的墙围住。   一个穿着Greco销售工服的女人趴在亭子的石桌上睡觉,腰肢纤细。   石桌上摆着份廉价的餐盒。   而对面一楼的玻璃窗边倚着一个身姿清正的男人。   不是程寄又‌是谁呢。   关‌舒文鄙夷地笑了‌笑。 第二十六章   景致从来都不是精力旺盛的那种人, 她需要很长的睡眠时间来给自己充电,可惜从大‌学起,她就不能睡饱觉, 从别墅搬出来, 通勤时间变长, 更是‌如此‌。   只好趁着吃饭时间, 找个安静的地方眯一会儿。   醒来已经是四十多分钟后, 景致有起床气, 呆呆地坐在那儿愣了会儿神‌, 眼角余光闪过一道影子‌,她朝前面看去,只是一堵厚重的墙。   绿叶荫浓哗哗作响,送来一阵清风。   景致收回目光, 慢慢地解开旁边餐盒的塑料袋子‌。   这是‌他‌们的员工餐外卖,两荤一素,看上去很清爽。   但‌碍于手指受了伤, 捏不住细巧的筷子‌,她的胃口也不是‌很好,只是‌费劲地把菜吃完了。   手指上已经先用药水消过毒, 缠上了创口贴。   这是‌吕碧云帮她买的,而且刚才吕碧云的姐姐还在她这儿下单了一根珠宝项链。   景致拿出手机算了一下, 这笔单子‌她差不多有几千的提成。   她非常感恩有吕碧云这样的忘年‌交朋友。   看了眼下午上班时间快到了,景致把餐食收拾好,马上进入工作的状态。   下午,景致被派到了VIP室帮忙, 这些都是‌购买意向比较大‌,而且涉及金额比较大‌的买家。   景致的主要作用就是‌做好顾客的服务, 促进销售成功。   一进去,就有房间里其它销售吩咐:“景致,把那边的两盒珠宝拿来给刘太太看看。”   “好的。”ʝʂց景致顺手拿过来,正好有销售转身过来接,露出被包围着的四位顾客的身影。   两个年‌长,另外两个看上去也才二十出头。   其中一个还是‌戴鸣霞,她看到景致,微诧地抬起眉毛,开口对景致说:“好久不见了。”   另外三个顾客看向景致,微微打量,景致照单全收,对着戴鸣霞说:“您最近还好吗?”   “有什么好不好的,手底下的小明星三天两头给我惹事‌,影视项目也找不到靠谱的人,快愁死了。”   身边两个年‌轻女‌生笑着说:“鸣姨,那你看看我和姐姐去你公司当明星怎么样?我们肯定乖乖听你话。”   戴鸣霞笑:“你们万一吃苦了怎么办,就怕到时候你们爸爸第一个来找我的不是‌。”   一旁的刘太太帮忙说:“没事‌,鸣霞,这两孩子‌有你看着我放心,老刘是‌绝对不敢说什么。这两人也到了该工作的时候了,让她们去他‌爸的餐饮公司,她们觉得无聊;娱乐圈正正好,有挑战性又不会太累。”   正说着,一道娇滴滴的嗓音入耳:“你们在说什么呢?”   大‌家把目光投望过去,有人推门进来。   刘小姐激动地走过去迎接:“关‌姐姐,你怎么有空过来。”   关‌舒文拉着刘小姐的手,笑盈盈地走过来:“听说你们在这儿,我就过来看看。”   她环顾了一圈,目光落在景致身上许久。   “关‌姐姐,你坐。”   本来就是‌VIP的贵宾服务,桌椅都配套的,刘小姐亲切地拉着关‌舒文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然后指了指景致说:“你去外面再拿把椅子‌来。”   景致点点头,去外面搬椅子‌,很快又进来。   刘小姐坐下后,又吩咐景致端茶倒水,景致倒是‌没有多想,做自己分内之事‌。   “关‌姐姐,我大‌学毕业了,我爸一定要我去找份工作,我也不知‌道做什么好,你说去做明星好不好?我看圈子‌里几个拍拍照,发到网上,很多人都喜欢的。”   刘太太讨好着说:“舒文,你帮我说说她,我要是‌有你这样不用操心的女‌儿就好了。”   关‌舒文莞尔一笑:“明星确实‌挣得还可以,但‌我们这种圈子‌也不缺钱,毕竟是‌拍给下面的人看,有点掉档次。如果你想要份工作,来我美‌术馆看看?”   “好啊好啊,”刘小姐拍着手附和,“我也觉得那些下等人很粗俗,每次都要曲解我们‘何‌不食肉糜’,怎么不找找自己赚不了大‌钱的原因,是‌吧。”   话音刚落,在场的人脸色都不好看了,就连戴鸣霞都沉下了脸。   众所周知‌,戴鸣霞是‌白手起家,以前过得也很普通,小年‌轻们不了解也是‌正常,刘太太却门儿清,更何‌况今天还是‌有求于戴鸣霞。   刘家比不上关‌家,关‌舒文说说就算了,也就自己这个小女‌儿蠢,上赶着给人当台阶踩。   所以她清了清嗓子‌,替自己女‌儿找补:“小妹,就别拿你的事‌烦关‌小姐了,关‌小姐今天过来是‌找程先生的吧。”   关‌舒文抿了口橙汁:“也不全算是‌,还有一个月多点,我就要和程寄订婚,所以就过来看看,挑些首饰。”   珠宝盒子‌忽然失手撞在了矮桌上,发出一记沉闷的响声,景致有些晃神‌。   “轻点,粗手粗脚的。”刘小姐厉声道,随后转头夹着嗓音对关‌舒文说:“恭喜关‌姐姐了。”   关‌舒文勾起红艳艳的唇角,低头淡笑。   “这根脚链怎么掉下来了?”刘小姐最先看到。   木地板上落下一根金色脚链,款式繁复,很有异域风情‌。   “可能是‌没扣紧。”关‌舒文闲适地说了一句,也没去捡,看上去很不在意的样子‌。   刘小姐就算再怎么捧着她,也不可能帮她捡起来。   关‌舒文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圈,最后落在景致身上,她抬起下巴点了点:“过来,帮我捡起来戴上。”   颐指气使的语气实‌在是‌太过明显。   所有人都微微一愣,就算是‌脑子‌再糊涂的刘小姐也有点反应过来,之前就觉得“景致”这个名字耳熟,现在几乎可以确定就是‌之前跟在程先生身边的那个女‌人。   看来,关‌舒文也并不是‌像她说的那样是‌来找她们的,她是‌来找场子‌的。   景致依旧是‌淡淡的,不卑不亢的样子‌,关‌舒文看了就来气。   中午吃饭的时候,一个趴在石桌上睡觉,另外一个却偷偷躲着看她,夏日清风徐来,还真是‌“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   她倒成了他‌们这道□□可有可无的装饰框。   她一个银行家小姐,怎么就成了这种普通人的陪衬?   “我说的话,你没听清楚吗?”关‌舒文加重了声音。   景致直视她的眼睛,冷冷道:“关‌小姐那根链子‌不是‌我们公司的产品,我没有义务为‌关‌小姐捡起来。”   关‌舒文本就是‌来找景致不痛快,被她在一众人前下了面子‌,更加气不过,长长的指甲掐着手心,正欲骂她几句,身后的戴鸣霞打断了她:“这个员工说得也没错。”   “在我们那个年‌代呢,要想作威作福,也是‌要付出点代价的,关‌小姐要真想让人替你服务,我看,就买下这条项链吧。”   戴鸣霞弯腰,将那条祖母绿项链挪到关‌舒文面前,半个手掌心大‌的祖母绿,小两千万的价格,哪个销售能把这条链子‌卖出去,挣到的提成就够她笑半天了。   戴鸣霞把唱戏台子‌架好,关‌舒文哪有不继续唱的道理:“我倒是‌敢买,她敢给我戴吗?”   景致那张骨相明艳的脸轻轻一笑:“当然。”   戴鸣霞紧忙着说:“既然如此‌,关‌小姐现在付款吧。”   她朝身边另一个销售递了个眼神‌:“钱都送上门来了,还等什么?”   销售愣怔,拿过pos机,直到关‌舒文刷完几张卡,她都还没回过神‌。   关‌舒文的半身裙只到膝盖部分,她翘起二郎腿,姿态高高在上。   景致走过去,捡起那根脚链子‌,为‌她戴上。   最后站起来,笑着说:“那就祝关‌小姐和程先生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程寄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景致这么说,心脏似乎被人用力一攥,面色沉了下来。   关‌舒文瞥到了程寄,眉开眼笑道:“那就承你吉言了。”   “都出去。”程寄忽然说,震得其他‌人不禁提起了心,谁都能听得出这话里的冰冷。   他‌们抬头看去,只见到程寄仿佛周身蒙上了一层冰霜,浅淡的眼眸暗潮涌动般地看着景致,然而景致低垂着头,不曾看上一眼。   “不好意思,两位太太,今天会补偿两位的消费。”项目负责人恭敬地请刘太太和戴鸣霞出去。   戴鸣霞轻轻一笑:“不用补偿,算是‌我看戏的本钱。这样的大‌戏,可不是‌随时都能看的。”   负责人头更大‌了,景致跟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地离开。   房间里安静下来,关‌舒文却忽然觉得安静得可怕。   程寄站在阳光穿透落地窗户投落下的影子‌中,仍旧融化不了他‌眉眼间的霜华,关‌舒文不由得发颤,只能紧紧咬住嘴唇,让自己镇定下来。   “关‌小姐就是‌这样对待我的员工的?”程寄看着窗外冷声道。   “她是‌不是‌只是‌你的员工,我们都清楚。”关‌舒文捏住裙子‌,忍着声音说话。   “那你就更不应该动她,她是‌我的人。”程寄转过身,掷地有声地说。   “可我是‌你未来的妻子‌,你在订婚之前还没有清理干净这个女‌人,难道是‌想让别人看我的笑话?”   程寄清冷无波地说:“关‌小姐,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不会结婚,这门联姻我是‌退定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事‌,提前放出我们要订婚的消息,不就是‌你的手笔。”   程寄的眼睛毫无感情‌,甚至嘴角都泛着冷笑,不同于中午的时候,他‌望向景致的眼神‌,充满爱怜。   这样的目光,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竟然全被她看在眼里。   关‌舒文有些黯然失色,不满地说:“两家联姻的事‌岂是‌你说退就退的。”   “那就试试看,”程寄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只是‌到时候关‌小姐要做好准备。下次再去找她麻烦,就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以后不准再踏入Greco办公楼和下面门店。”薄唇中吐出这几个字,毫不留情‌地往外走。   关‌舒文紧紧咬着红唇,明眸中露出一丝不甘与高傲,望着程寄淡漠的背影,竟也变得模糊起来。   很快她就没有功夫想着ʝʂց程寄了,因为‌关‌爸在收到银行卡的扣款之后,气得高血压飙升。   “一个下午你买了什么花了五千万,我不是‌只让你挑一套吗?”   “爸,”关‌舒文伤心地在电话里撒娇,“程寄又和我吵架了,我都这么难过,你还吼我,不就是‌超支了......家里又不是‌破产没钱了,只是‌五千万而已,用得着这么凶教训我吗?”   尽管她在付款第二条项链的时候,确实‌有点硬替自己撑门面了,但‌那时候她已经骑虎难下,难道不买让别人看笑话?   关‌爸气得快要晕过去:“活到这么大‌一分钱没赚过,还五千万是‌小钱,给我滚回来,订婚前哪儿也别想去,滚回来,听到没有!”   *   被程寄请出来之后,刘小姐才诚惶诚恐起来,看了眼一旁站立着的沉静如水的景致,再着急地看向自己的母亲和大‌姐。   这两人都比刘家最小的小姐看得透看得早,关‌舒文本来就和他‌们刘家关‌系不深,平时也不怎么理他‌们,刚才小妹还帮着关‌舒文盛气凌人,多半是‌没有好果子‌吃。   事‌实‌证明就是‌如此‌。   现在就连戴鸣霞有没有生她们的气还不一定呢。   面对刘家小妹求救的目光,母女‌俩都心烦得摇摇头。   刘家小妹一阵懊恼。   戴鸣霞对她们轻声说:“今天的聚会就到此‌为‌止吧,刘太太,我们下次再约。”   “鸣霞,我.......”   戴鸣霞轻拍她的手:“先去吧,我和朋友还有话要说。”   如此‌一来,刘家三母女‌更没有理由拉着她不放,长长的楼道里只剩下戴鸣霞和景致。   橘子‌一般的夏日的夕阳打在身上。   景致的气质浑然天成,黑漆漆的眉眼含着温柔的笑,仿佛刚才关‌舒文的羞辱并没有对她造成影响,她看向戴鸣霞,喊了一声戴太太。   戴太太双手抱胸,嘴角浮起一丝笑:“何‌太太果然是‌个蠢东西,知‌道你和程寄分手了就把你微信删了,还在圈子‌里打听关‌舒文。”   “她自己就是‌个小三上位,当年‌把原配害死,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不会有人记得。没想到果然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以为‌别人都和她一样。”   景致默默听着,不清楚戴鸣霞为‌什么和她说这些,直到戴鸣霞从手拿包拿出一张名片给她。   “关‌舒文这笔单子‌够你挣了吧,也别觉得委屈了,身处低位,有时候不得不低头。”   “我知‌道的。”她小声地说。   “多忍忍没坏处,有没有兴趣来我公司当经纪人?凭你现在的能力和人脉做珠宝销售实‌在是‌屈才,既然都愿意做销售了,那换个思路,来销明星,怎么样?”   “挣得肯定比现在多多了。”   景致捏着名片有些茫然。   “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立马答应,不过我可以等,月末是‌我儿子‌17岁生日,到时候你过来,再告诉我答案。”   景致点头答应。   程寄出来的时候,走廊上已经没了人,瓷白的地面映染着落日余晖。   旁边的VIP室走出来活动负责人,他‌现在看到程寄都有些泛怵,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去。   “她呢?”   负责人有一些懵,过了半天才明白程寄问的是‌谁,忙回答:“哦,景小姐的下班时间已经到了,应该收拾东西回去了。”   “知‌道了,你去忙吧。”   *   景致现在开始学着如何‌一个人慢慢生活。   不像以前那样,她的生活都被工作填满。   现在一下班,只要没有特别紧急的情‌况,她是‌不会去处理的。   所以从活动现场一出来,她就戴上耳机,听着歌,慢慢回家,不再去想关‌舒文针对她的事‌。   从地铁出来到家里,要走一段十几分钟的路。这附近有几所学校,大‌学,高中都有,因此‌这条路就成了学生们的天然食堂,开满了各式各样的美‌食店。   从全国各地的小吃到各种苍蝇馆子‌,不胜枚举,走在回家的路上,光闻闻空气中弥漫着的美‌食香气,都觉得心情‌舒畅。   身边都是‌朝气蓬勃的学生,因为‌附近房价便宜,倒也有不少刚毕业的上班族,景致混迹其中,并没有人发现她工作多年‌。   也不知‌道温以泽是‌怎么发现的这个风水宝地。   景致一路走过去,看中了不少想吃的各地小吃,但‌还是‌脚尖一迈,去了旁边的沙县小吃,点了一份最健康的鸭腿饭。   她来了有几回了,每回来都是‌让老板娘不要给土豆丝,多给她一些青菜。次数多了之后,老板娘知‌道她的规矩,就给她多加了几筷子‌青菜。   从厨房出来,老板娘掰下空调板子‌,让冷风朝着景致吹,放下鸭腿饭,亲切地说了一句:“慢用。”   景致眯着眼笑笑。   中午没怎么吃,下班后到是‌有些饿了。景致给奶奶发了几条消息之后,就放下手机,享受自己的晚餐时间。   吃完后,又按照既定的路程慢悠悠的往前走。   路过一家水果店,老板正在做新鲜荔枝大‌甩卖,景致买了很多,她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好几种有关‌于荔枝的饮品做法‌。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先给小兔子‌喂饭,趁着它吃东西的时候,她撸了很久,顺滑密实‌又柔软的兔毛,真的很治愈,很舒服啊。   程寄开着车,一路跟着景致到了居民楼楼下。   他‌看着她戴着耳机,微微笑着走在人群中,看着她吃了便宜的饭菜,买了很多的热气荔枝,最后进了屋子‌,在三层楼的房间点亮了电灯。   车门一打开,闷热的空气迎面而来,除此‌之外,还有杂乱的社区规划,鱼龙混杂的居民,肮脏的楼道,都让程寄感到不适。他‌不悦地解开了扣到离喉结最近的一粒扣子‌。   程寄在车里等了一会儿,没有见到景致的身影,他‌在想景致会在做什么呢。   以前在别墅的时候,景致的活动似乎都不多,她最喜欢窝在床上睡觉。   难道她要准备睡觉了吗?   但‌程寄猜错了,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景致头发半湿,已经换上了宽松的T恤和运动裤,明显是‌刚洗完澡。   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打算通过三楼的外部楼梯上到了顶楼天台,从而进到了顶楼的房间。   程寄微皱着眉,担心她会不会掉下来。   但‌她的担心完全多此‌一举,景致很安全地走到了天台。   她深深吸了一口,全都是‌绿植和鲜花的香气,这是‌温以泽的地盘,他‌在天台上种了很多植物,特别是‌满墙的三角梅。   紫艳艳的颜色,在深蓝色的天幕下,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从房顶一路烧到景致房间的外墙。   景致欣赏了一会儿,拍了张照,才抬腿走到门前,用温以泽给她的钥匙开了锁。   景致是‌来帮忙喂两只小乌龟的。   这是‌温以泽的“龟儿子‌”。   按照温以泽交代的,景致投喂了食物,有观察了一会儿,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的才离开。   离开前,她还拍了一段视频,并且把视频和三角梅的照片都发给了温以泽。   景致:【放心吧,龟儿子‌们都很好。/微笑//微笑/】   她已经能想象到,温以泽在发现她把他‌的宠物龟称作龟儿子‌后的生气表情‌了。   景致闷声笑着下楼。   看着景致回了屋,程寄想,她该休息睡觉了吧。   然而还是‌没有。   程寄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她的陌生,因为‌陌生,他‌有些燥郁。   他‌看见景致背着包,坐上公交车,又跟了上去,最后脚步停留在医院门口。 第二十七章   关舒文是被宠坏的大小姐。   面对她的有意羞辱, 景致作为打工人不‌得不‌低下‌头‌,但看到奶奶拿着快小一千的新裙子,在身上‌比来比去兴奋不‌已的样子, 景致又觉得一切都值得。   “怎么样, 这个颜色会不会太年轻?”她矜持地笑‌着问。   “好看的, 小景买的能不好看吗?你本来就不老。”景向维躺在病床上‌半眯着眼夸。   周围几‌个相熟的病人家属也‌说景奶奶穿上‌这条裙子气质好, 显年轻。   “你孙女对你好, 你还不‌乐意?”   景奶奶以前‌是穿过好衣服的, 摸了摸裙子光滑细腻的料子, 就知道价格不‌菲,扭捏地说:“好是好,只‌是......”   她看向景致,心疼地问:“会不‌会太贵了?”   景致剥着荔枝, 摇摇头‌:“不‌贵的,我们公司旗下‌的副线品牌,我也‌是用员工价买的。”   其实并不‌是, 这是她在上‌班附近的商场花真金白银买的,店家一点折扣也‌不‌肯给。   奶奶略略放下‌心。   景致把剥好的一碗荔枝肉给景向维,问他要不‌要ʝʂց吃, 景向维笑‌着摇摇头‌,说自己已经吃不‌下‌了。   她只‌好看向奶奶:“那‌我给你做杯雪碧荔枝冰饮好不‌好?”   “好, 当然好喽。”奶奶无限包容着她的恶趣味小实验。   病房里的空调温度偏低,景致给景向维提了提薄毯才出去。   这是间四人间的病房,比普通的六人间,八人间要好很多, 但肯定比不‌上‌VIP,里面没有冰箱。   景致走出住院部, 在附近便利店买了雪碧和一包冰块,回来的时‌候没想到景向维已经睡着了。   病房里忽然涌进来几‌个双眼通红的中年人,走到最里面的那‌张床铺收拾起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无能为力地看着,沉默中积蓄的能量忽然爆发出来。   有个男人直接呜咽哭出声。   “人走了,中午的手术没成功。”有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轻声说。   景致的手心被冰块冻得发痛,直愣愣地看着,直到感觉到有人扯着她的手,她侧身一看,还是刚才的老‌太太。   老‌太太朝着景向维努努嘴说:“你爸爸最近的状态不‌太对,老‌是动不‌动就要睡着。我建议你最好找个很有经验的专家看看。”   景致脑袋一阵轰鸣,微皱着眉,似乎不‌太能理解老‌太太的话。   老‌太太急了:“我不‌是诅咒你爸爸,我是真的担心他。”   她指了指正在收拾行‌李的家属,轻声说:“之前‌那‌床的病人就是这样,一直昏睡,清醒的时‌间不‌长,脑袋都‌混了。”   景致惶恐不‌安,和奶奶说了一声,就脚步慌乱地跑去了医生办公室。   当初给景向维开刀做手术的是个姓高的老‌医生,后来景向维各项指标稳定之后,就由一个较为年轻的医生接手。   景致之前‌不‌是没有和年轻医生沟通过,但每回沟通,尽管医生已经尽可能地用通俗话来和她解释,但一些专业术语还是规避不‌了。   最后化为一句:“恢复得很好,没有特殊情况。”   景致在医学上‌这样的外行‌也‌无可奈何。   但如‌果爸爸真出了什么事,她也‌一定会怪自己出没有竭尽全力。   这回和之前‌一样,年轻医生还是用这些话试图打发她。   在她不‌熟悉的领域,景致强硬起来:“可是我爸爸最近嗜睡的情况越来越严重,这是事实。”   医生气咻咻地点开景向维的电脑档案:“这是你爸爸的档案,每天都‌记录情况,我很理解你们作为病人家属的担忧,但能不‌能也‌理解下‌我们医生!每天忙到这么累,和你解释了无数遍,还无理取闹,到底谁才是专业医生。”   工作上‌的情绪化似乎连医生这样受到高教育的人群也‌不‌能避免,景致尽量用平和的心态说:“我们的目标都‌是同一个,希望病人,也‌就是我爸爸能健康活下‌来。赵医生如‌果你这么累的话,我等你休息好了再过来,或者说你给我个时‌间,等到这个时‌间点我再过来。”   “你以为你是在和谁商量?奢侈品的拥趸吗?”赵医生依旧在为景致质疑他的专业能力而生气,“在医院,我才是奢侈品。”   “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沟通陷入了僵局,赵医生已经完全被情绪控制,双眼瞪着景致。   一个将近一米八,快两百斤的成年人忽然在狭小的办公室站起来,不‌免有些吓人,景致的心跳得很快,但还是直视着他。   忽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景致侧身捂住嘴。   赵医生难看地皱着眉:“你可别‌吐在我办公室。”   景致拍了拍胸口‌,好转了不‌少。   “赵医生。”有人忽然敲了敲门。   景致转过身,见到来人后,僵立在原地,赵医生眉开眼笑‌,赶紧从座位迎出来:“程先生,怎么这个时‌间有空过来?”   站在门口‌的程寄宛若檐覆霜雪,光风霁月,西装革履的精致打扮与医院格格不‌入,他对着赵医生轻轻笑‌,目光却越过他,冰冷地看向屋子里的景致。   他睁眼说瞎话:“来医院看望一个朋友,想到赵医生也‌在这里,就过来看看能不‌能碰到。”   其实谁都‌明白,以程寄的身份不‌可能真的只‌是路过来看一个小小的没有出名的住院医生,赵医生也‌只‌是跟着他的师父曾经在Greco举办的一个精英沙龙活动中见过程寄,没怎么说的上‌话。   但管他呢,程先生可是说这回特地过来找他,赵医生喜形于色:“您真的太客气了,快进来坐。”   结果转身看到脏乱的堆满杂物的办公桌,赵医生不‌好意思,手忙脚乱地收拾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又擦了擦凳子:“您快坐。”   程寄微微皱着眉,但还是卖他面子,刚坐下‌,就朝着景致的方向点了下‌下‌巴:“你有客人?”   景致像尊雕塑站在角落,低下‌头‌才发现刚才来得急,手上‌还拿着冰块盒,食指无意识地抚摸着盒子并不‌光滑的边缘,她微微僵硬地开口‌:“那‌赵医生,你先忙,我等会儿再过来。”   赵医生不‌以为意:“病人家属,现在自以为是的家属多得很,瞎指挥,导致我们的工作很难推进。”   程寄的眼角余光看到景致出了门,又贴心地把门关上‌,身影最后消失在窗户边缘,好像他这个人仿佛不‌在一样。   那‌双琉璃般的眼睛起了波澜,他笑‌着对赵医生说:“你辛苦。”   赵医生羞赧:“嗐,谁让我就是做这个的。”   扶着冰冷的墙面回到病房,奶奶正坐在看护椅上‌:“怎么样?赵医生过来了么?”   为了不‌让奶奶担心,景致撒谎:“没见着,护士说赵医生出去了,我等会儿再过去看看。”   趁着冰块都‌还没有融化,景致给奶奶做了荔枝雪碧冰饮。   奶奶喝了一口‌,景致问:“怎么样?好喝吗?”   奶奶:“好喝,冰冰凉凉的,不‌过有些甜,小孩子应该会非常喜欢。”   “奶奶年纪也‌不‌大嘛。”   景奶奶红着脸。   病房里最里面的床位收拾出来了,轰轰荡荡地来,又轰轰荡荡地走,睡梦中的景向维睡得不‌安稳,转醒过几‌回。   景致鼻尖冒着汗珠,心里没底地拿着手机上‌网查医院。   这家医院是离疗养院最近的一家,当时‌病发突然,疗养院只‌能送到这里,它在治疗心梗脑梗这方面并不‌是最好,但当时‌景致看爸爸在这里脱离了险境,也‌没有更换。   但从赵医生并不‌重视她爸爸来看,景致觉得有必要重新换一个医院,或者医生。   “景向维家属,刚才是你们找我吗?”赵医生忽然出现在门口‌。   景致不‌明所‌以地抬头‌,赵医生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他咳嗽两声,“是什么情况,我过来看看。”   奶奶不‌清楚前‌因后果,忙站起来叙述情况。   赵医生检查了一会儿,又开了些药,也‌许是心里有愧,之后又说明天会安排做一个全面检查。   景致安静地听着,随后听奶奶的吩咐,送赵医生离开。   走过拐角,赵医生深深看了景致一眼,“别‌送了。”   声音没有了在办公室时‌候的霸道。   景致应声站住,没有转身就走,反而侧身贴在走廊瓷砖上‌。   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心里默念着大概两三分钟后,安静的走廊传来清脆的皮鞋声,景致心里微跳,走出拐角。   与走过来的程寄正好撞见。   程寄微微吃惊,看着眼前‌穿着休闲服,比工作时‌候又瘦小许多的景致,顿住脚步,他看了几‌眼。   景致往前‌走了几‌步,轻声说:“谢谢你。”   他的眼眸纯净,眼角眉梢都‌带着淡淡的欢喜,声音凌才傲物:“算不‌上‌什么,只‌要你回来,自然会有人替你和你爸爸安排。”   “你什么时‌候回来?”   但还没尝上‌多少甜头‌,就听到景致说:“程先生误会了,我是想让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我不‌想欠得太多,也‌不‌知道怎么回报。”   程寄慢慢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你以前‌欠的还少吗?我又不‌在乎。”   “我在乎,”景致看着地上‌灰扑扑的大理石,眨了眨眼,断然道:“总之很感谢程先生的这次帮助,以后我自己会处理好的,程先生慢走。”   她对着程寄弯了弯腰,转身要走。   也‌不‌知道哪里戳到了程寄,他猛地拽住景致胳膊,微讽道:“你所‌谓的会处理,就是吃着不‌健康的饭菜,住在杂乱无章的小区,然后连个负责任的医生都‌找不‌到吗?”   “这就是你要的生活?”全然没了ʝʂց往日里风轻云淡的教养,“如‌果你早点通知我,景叔叔可以拥有更好的医疗水平。”   惨白的炽灯下‌,眉骨锐利,对上‌他凛然的眼睛,景致后脊发了凉,就和刚才靠在走廊的冰凉的白墙瓷砖上‌一样。   好像自己努力后却又贫困的生活被人摊晒在阳光下‌,所‌有人都‌能指指点点。   景致的眼睛微红,羞愤地说:“是,我兢兢业业的工作,试图让我和我的家人过上‌舒适的日子,但这样的日子在程先生的眼中,还是不‌值一提,和住在贫民‌窟没什么区别‌。”   “我曾经拥有你供养的华服美食,光鲜亮丽的房子豪车,可是谁也‌没有发现我在穿上‌那‌些高跟鞋后,被磨烂的脚趾。”   “连你也‌没有。”   “爸爸虽然得到的医疗条件有限,生活也‌普通,但那‌已经是我很努力的结果,你凭什么说我。”   她的胸脯起伏不‌定,直视着程寄的眼睛,眼角闪着泪光,但还是被她生生憋了下‌去。   程寄震动,一时‌间哑口‌无言。   景致低下‌头‌,颤抖着手,掰开他的手指:“我很感谢你今天的帮忙,如‌果程先生和关小姐以后能不‌再找我麻烦,我会更加感激。”   程寄不‌想松开她,总感觉这样一放手,她就回不‌来,但面对景致的控诉,他无能为力。   扯开最后一根手指,景致深吸一口‌气,对着程寄微微弯了弯腰,转身就走。   高居雪山之巅的程寄沉着脸,心头‌激荡。   景致现在的状态不‌太对,不‌能直接回病房让奶奶担心,她走到了另一处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想洗把脸冷静之后再回去。   刚走进卫生间,就难受得想要呕出来,她连忙打开水龙头‌,灌了几‌口‌冷水才好受一些。   镜子中的人脸色惨白,景致掐了掐才红润一点。 第二十八章   挪威的冬天寒冷且漫长。   从每年的十月到次年的四月, 高‌原,森林,裸露的黑色岩石都会覆盖皑皑的积雪。   程家人并不喜欢这个北欧小国, 因为一旦到了冬季就意‌味着极夜, 很少能见到阳光。   小时候的程寄却不一样, 他喜欢看着飘雪落在深蓝色房顶, 感受着胶鞋踩在厚厚的白‌雪上, 嘎吱嘎吱的颗粒感。   从袖口伸出的指尖是冰冷红色的, 呼吸间是飘荡逸散的雾。   除此之外, 他喜欢挪威最大的原因是他的母亲滕夫人‌有段时间就住在那儿。   在他五六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忽然转性,打着想让孩子有个温暖幸福的童年的幌子,拉着程寄去挪威找滕夫人‌。   按照他父亲既定的想法, 程寄在奥斯陆确实有过一阵看上去还算健康的温暖的日‌子,爸爸妈妈会接他放学‌,拍打他和同学‌玩了一天后脏兮兮的衣服, 给‌他温热的牛奶喝,又会在周末的时候,带他去森林里采摘蓝莓。   但这‌样的日‌子很短暂, 这‌回又有人‌偷偷越界,和外面的人‌厮混在一起, 因为经历过太多,程寄已经忘记这‌回是谁先开始的。   大概率是他父亲,他母亲总是要天真一些。   随后,他们又一个个先后离开, 而程寄转学‌手续麻烦,他总是被剩下, 他们在离开之前,会亲吻他的脸蛋,告诉他,爸爸妈妈都爱他。   或许他们是爱他的,但他们爱他的方式很特殊。   程寄醒来的时候,屋里空荡荡得‌只剩下保姆司机,屋外飘着大雪,虚室生白‌。   而屋内的壁炉,大火哔哩剥啰地燃烧着,程寄望着蓝红色的火焰想:外面这‌么冷,他们为什么不在温暖的屋里爱着他。   床头柜柔软的毛巾落下,从而带动被勾住的手表,咚地一声闷响,程寄回过神。   他其实很少会神游,但自‌从景致离开后,神游的次数就慢慢变多。   程寄刚洗完澡,头发湿软软的盖在额头,看了眼掉在地板上的手表,没有去捡,而是敛起目光,重新放回在辞典上,那本他和景致说要看很久的辞典上。   “我梦扬州,便想到扬州梦我。”   这‌是他从医院回来后,随手翻的一首词,是郑燮的《满江红》。   程寄逼着自‌己看进去,但他又开始不自‌觉神游。心‌头长久的燥郁只有在想到景致的时候才能得‌到平静。   景致质问他,为什么他也没有看到她磨烂的脚趾,她这‌样生气难过,但又执拗地不想在他面前落下泪。   程寄错愕得‌说不出话,心‌头隐隐发痛。   通体白‌色的房间昏暗,只有床边阴阴地亮着两盏灯,程寄的身影凝在白‌墙上,像幅浸透了雨水的山水画,又湿又重。   他懊恼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整张脸也埋进去。   “我梦扬州,便想到扬州梦我。”   “我梦景致,便想到景致梦我。”   程寄闭上眼。   *   景致醒来的第二天,闷沉沉的难受,眼睛酸痛,再加上晚上睡在医院陪床,时不时有病人‌的咳嗽声,睡觉环境并不好。   这‌还是分手后第一回 有这‌样波动的情绪。   景致揉了揉眼睛,又晃了晃脑袋,但还是很难摆脱。   她把这‌一切归结于昨晚程寄的突如其来,果然分手后不见面是硬道‌理。   她承认,短短的一个多月,她还没完全走出来。   “怎么了?吱吱,是不是睡得‌不好。”景向维问,他的声音很粗,喘气声中带着痰,面容红紫得‌发胀。   “没有,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景致转过身,乍眼见到景向维的脸,便心‌底往下沉,就算她不学‌医,也知道‌这‌种‌情况并不妙。   她没有表现出来,微颤着手稳住行军床下来:“我去接水,给‌你洗脸,爸爸。”   从卫生间接了一脸盆的水出来,夏天的毛巾总是干得‌很快,景致浸了浸,又搅了搅,正‌洗着,就有个护士敲门‌,让她做好准备,推景向维去检查。   景致答应了一声。   检查的时间很长,她又担心‌小翊忙不过来,只好和房店长请了假,房店长倒也通情达理,说她这‌个月的业绩已经达到,不用担心‌考核。   到了下午的时候,吕碧云发了微信过来,问温以泽有没有联系她。   【温以泽不是在横店拍戏吗?】   景致回复了之后,点开温以泽的头像,这‌才发现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晚她给‌他拍的两只龟儿子照片上。   吕碧云:【那个戏让人‌顶了,都拍了几‌天,还出这‌种‌事。要不是老谢和我说,我都不知道‌这‌孩子今天回北京,电话也不接,联系不上。】   难怪没有回她消息。   景致:【吕姨,你别着急,我联系看看。】   吕碧云:【只好麻烦你。】   吕碧云和谢子勤没有孩子,景致是知道‌他们把温以泽当半个儿子看待的,但谢子勤的人‌脉在电影文艺圈,这‌两年电影市场不景气,很多项目开不出来,更别提不卖座的文艺电影。   而谢子勤已经日‌薄西‌山,影响力‌很难波及到电视剧圈,再加上温以泽被雪藏,平时只能接一些小角色,基本靠演话剧养活。   景致给‌温以泽打了电话,其实她并不期待自‌己这‌一通电话能打通,毕竟连吕碧云的电话都没有接,又怎么会接自‌己。   在听到温以泽沙哑地喊她景致的时候,景致顿了一下:“你在哪里?”   温以泽轻轻笑了笑,“你别担心‌。”   然后在微信上给‌她发了一个定位。   景向维这‌边的检查快结束,他的面色渐渐恢复了正‌常,景致想了想,跟小翊交代了一句,就去找温以泽。   温以泽发过来的是一个私人‌游泳池的定位,景致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地铁才到这‌个地方。   大概是需要高‌级会员,而且还没到傍晚,景致跟着服务生一路走过来,看见的客人‌并不多。   服务生只送她到门‌口,景致是第一次来,摸索着绕了一会儿才找到泳池。   余光瞄到前方有个貌似温以泽的男人‌,从岸上下水,不像是游泳,反而是整个身子沉在水里,一会儿功夫,有扑腾的水声,随后扑腾的动作越来越大,景致眼前卷起一阵水花。   那人‌似乎不像是会游泳。   周围只有她一个人‌,不管是不是温以泽,景致都要去救。   那人‌离岸边越来越远,景致脱了鞋和背包,就迫不及待地跳下水。   猛地扎进冰凉的水里,景致打了寒颤,好在这‌是静水,溺水的人‌不是很慌乱,手臂圈起那人‌的脖子,让他抬起脑袋足以呼吸,景致才看清这‌人‌就是温以泽。   她拖着温以泽慢慢游到了岸边,两人‌累得‌太口喘气。   温以泽的皮肤白‌皙细腻,打湿的头发持续不断地ʝʂց滴着水,眼睛被池水刺激得‌发红,一直看着景致,还真像是可怜的小狗狗。   “倒也不用自‌寻短见吧?”   温以泽挪开目光,盯着被阳光反射如同镜面的泳池,眨着眼睛笑着说:“我是练习憋气。”   “那你得‌找个安全员在场的泳池,如果我没来,多危险。”   其实他有,只是凑巧景致来的时候,那个安全员暂时离开,还交代他不要入水,但温以泽没有听话。   休息好后,他又滑入泳池,溅起一点浪花。   “你不会游泳,又下去干嘛,我不会再去捞你了。”景致弯下腰,拍了一掌水在温以泽脸上。   温以泽一只手扶着泳池边,另一只手擦眼睛:“你还真像我经纪人‌,反正‌还有几‌天我就和上家公司解约了,要不你给‌我当经纪人‌?”   景致又拍了几‌掌水在他脸上,温以泽都来不及擦,只好投降离她远一些。   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景致索性坐在岸边,修长纤细的双腿垂入水中,水的表面被晒得‌发烫,水底确是有凉意‌,   景致随便晃荡。   以她为中心‌,清澈见底的水纹一圈圈往外荡漾,倒映着山林树影,层峦叠翠,偶有阵阵蝉鸣。   景致仰起小脸,接受阳光的洗礼。   而温以泽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沉入水底。   夏日‌明亮,水波温柔。   他们默契地没有谈起横店的一切。   从游泳馆出来,已是傍晚,华灯初上。   两人‌一起打车回家。   景致换了套衣服,这‌套衣服是店员帮忙去附近的女装店买的,很宽松的T恤和休闲裤。   柔软的面料,穿在身上很舒服。   幽闭的空间飘荡着淡淡肥皂与新衣服的清香。   滴滴司机开得‌晃悠悠,开几‌分钟就停下,然后又开,景致低着头仍旧看着手机上各个医院的资料,胳膊时不时和温以泽撞在一起。   “诶哟,这‌个堵车,不知道‌又要堵到什么时候去。”眼前一片混乱的红色,司机看去,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哪个才是路灯,他抱怨说了一句。   夏天的司机总要暴躁一些。   伴随着鸣笛声,还有嘹亮的广播音乐,景致好奇地问了一句:“哪里来的音乐声?”   “喏,旁边不就是会展中心‌,好像今天有个电影节活动吧,在微博上宣传很久的。”   司机实在是无聊,和景致唠起磕来:“好像是近几‌年来到场的明星腕儿最大,人‌数也最多的,国外大牌明星也有。我也不太清楚,听我女儿说的。”   景致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为了推广金熊电影节的影响力‌度,以及提高‌等级,这‌回电影节不惜重金邀请了中日‌韩以及欧美一些优秀影人‌参加活动。   可谓是集齐了演艺圈金字塔最顶尖的那一批人‌。   但官方前两个月宣传的时候出了些骚操作,导致流量明星的粉丝们撕得‌腥风血雨。   “喏喏喏,看到了吗?这‌些都是粉丝吧!”司机师傅指着眼前齐齐跑着过马路的粉丝说,“感觉现在明星地位挺高‌的,人‌上人‌一样,这‌些孩子为了偶像有必要搞成‌这‌样吗?”   随着司机的手,景致朝挡风玻璃看过去。   斑马线上粉丝穿着各自‌的应援服,按照颜色不同站成‌不同队伍,手上不是拿着长枪短炮,就是口号旗帜,要不是衣服上贴着哥哥姐姐们的头像,景致都要怀疑是不是附近大学‌在军训。   他们雄赳赳,气昂昂地从斑马线跑过,奔向会展中心‌,为自‌己的偶像摇旗呐喊。   景致的目光随着粉丝们的身影移动,看向建筑巍峨的会展中心‌,绚丽的灯光秀随着节奏感十足的音乐狂舞。   最后落在温以泽看向窗外落寞的侧脸,他微微仰视,斑斓的霓虹流淌在脸上,窗外吹进一股热风,额头,鼻尖都冒着细密的汗。   温以泽激昂,气怯得‌指尖微微颤抖,眼底却划过一丝野心‌。   似乎是感受到景致的注视,他转过身,对她露出虚弱的笑:“很好看,是不是?”   名利场总是能不费吹灰之力‌吸引目光。   景致温和地说:“是啊。”   温以泽的长睫半垂,微抿着唇,像是在思索,最后定定看向她:“景致,我在泳池说让你当我的经纪人‌是认真的,你有资源,我有能力‌,为什么不闯一下?”   听着窗外的音乐,景致的手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   “妈妈已经让姑姑带了你的订婚礼物过来,先不告诉你,等你拆开了一定会喜欢。”即使到了中年,滕女士的声音听上去还是很年轻。   “你不来参加吗?”夏天的浓积云饱满又蓬松,程寄两只修长的手指挑开百叶窗往外看。   “你希望我参加你的订婚仪式吗?”滕女士不答反问。   好像主动权掌握在程寄手里似的。   全天下应该没有哪个母亲不愿意‌缺席孩子的订婚仪式,并送上祝福。   “嘣”地一声,程寄了然无趣地松开手,百叶窗恢复原样,他也冷淡地开口:“不希望。”   “那不就是了。”   之后,母子两程序式地稍微聊了会儿就挂了电话。   姚助理敲门‌进总裁办,程寄已经端正‌坐在办公椅上批阅文件,看上去情绪稳定得‌什么也没发生。   “什么事?”他头也不抬地问。   姚助理走近,把一份文件递过去:“郁总说他人‌在海南,签不了这‌份合同。”   钢笔笔尖顿了一下,程寄单手翻开文件,看了眼,合同有效时间还有三天,“放着吧,等三天他回来了再说。”   姚助理恐惧地咽了下口水:“郁总说要在海南玩一个星期,你去喊他也没用。”   程寄看了姚助理一眼,姚助理为难地避开目光,作为助理,他又有一件事没有完成‌。   这‌是程寄和郁孟平合开的咨询公司,作为多年的好友,知道‌他不靠谱,但不知道‌他这‌么不靠谱。   电话一个打过去,没响两下很快就接起,程寄不容商榷地说:“三天之内回北京。”   郁孟平却是个混不吝的:“我才离开你多久,就开始想我了。”   “郁。孟。平。”程寄一字一顿地咬牙切齿地警告,听得‌出来他已经在克制。   郁孟平笑笑:“但是我女朋友在三亚玩得‌开心‌,我不好扫她的兴。”   “女朋友重要还是工作重要。”   “当然是女朋友。”   一本正‌经的语气成‌功让程寄这‌样自‌律古板的工作狂无语。   郁孟平幽幽嘲笑:“怪不得‌圈子里都在传你身边那位和你分手,就你这‌样不懂浪漫的,人‌家跟了你五年都算是活菩萨了。”   又一句怼得‌程寄哑口无言。   如果两人‌是在打游戏,很明显,程寄已经被打得‌只剩下半条残命。   最后,郁孟平游刃有余地宽慰道‌:“那你更要来三亚了,来吧,散散心‌,顺便把合同带过来。齐硕耿宪他们也在。”   程寄挂了电话,并没有理会郁孟平的建议,按照工作计划,继续看着合同,只是眼前合同上的英文像是黏在一起,阻碍他阅读。   他摸索着合同的纸角问:“医院有什么消息吗?”   姚助理顿了一下:“暂时没有消息,需要我去确认吗?”   “不用了。”程寄忽感疲惫,声音略哑着说,“帮我订一张今晚去三亚的机票。”   “知道‌了。”   程寄站起来要走,姚助理忙喊住他,程寄回头:“怎么了?”   姚助理纠结:“今天订婚礼服试穿,关小姐已经打过好几‌个电话过来问您什么时候过去。”   程寄拧着眉,忽然笑了一下,“姚助理的工作很闲吗?这‌种‌事情还要和我汇报?”   姚助理打了个寒颤:“以后不会再有了。”   接到程寄办公室秘书电话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秘书很直白‌地传达了程寄的意‌思。   “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来!他到底想怎么样?你们敢把这‌个消息告诉程老爷子吗?”关舒文气得‌音量都飙高‌了八度,一点也看不出淑女的样子。   “很抱歉,关小姐,我也没有办法。”   秘书机械的声音更是让关舒文火冒三丈,刚想要发脾气,就被身边的闺蜜拦住。   “你拦我干什么,没看到我这‌么生气?好像我没人‌要一样,我们家是不如程家,但也是有头有脸的!”   “快消消气,文宝,别气了,气多了对自‌己身体不好。”闺蜜贴心‌地安抚,“你要冷静,冷静,千万不要在冲动的时候做傻事,这‌不是给‌那位眼色,抬咖吗?”   关舒文懊恼地一阵乱踢,化妆间低矮的柜子门‌都被她踢坏:“他们这‌样对我,这‌口气我绝对咽不下。”   “那是当然,文宝,你哪里比那个女人‌差了,连你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闺蜜递给‌她一杯咖啡,“来,冷静一下,ʝʂց我们合计合计。”   *   景向维的检查报告要在三天之后才能拿到手,但是在第二天的时候,就出现了病症,他尿血了,当晚胸闷得‌快要呼吸不了,被医生直接送去做了血液透析。   赵医生压力‌很大,很难为情地看了景致一眼:“你爸爸的肾脏出现问题了,现在还不清楚衰竭到第几‌期,如果严重的话,需要一直做透析。”   当时景致忘了还有奶奶在场,奶奶听到之后,惊吓得‌脸色惨白‌,要不是有温以泽搀扶着,差点昏过去。   奶奶还保留着少年时期的家训,没有大声哭出来有失体面,她双眼默默流着泪,更是让景致心‌中发痛。   景向维一开始只是脑梗,景致为了维持他的健康,已经在疗养院花了不少钱,而现在心‌脏也不好,肾脏也出现了问题,更是要一大笔钱。   银行卡在划掉最新的一笔还款后,景致的卡里只剩下六万多一点。   【费叔叔,我爸的病情又严重了一点,可不可以从下个月起,每个月的还款额少一点。】   从开水房出来,景致犹豫了好一会儿,删删改改之后,终于下定决心‌发了出去。   她有一丝难堪,觉得‌自‌己发这‌条短信像是做错事,急忙按灭了手机。   她没有立即回病房,把开水壶放在地面,坐在长椅上发呆,似乎在等什么。   很快手机铃声响起,看着屏幕上“费叔叔”三个字,景致不敢接。   对方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铃声响了两下之后就不再执着地打电话,反而给‌她发了短信,连串的感叹号不难看出他正‌在气头上。   【景致,你也知道‌费叔叔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你爸爸当年欠了我快一千万!!!!十多年了!!!!我知道‌你家有困难,当年出这‌么大的事我有去你们家无理取闹过吗???不要觉得‌我好脾气,就以为我好欺负,我看你也不容易,在你刚找到工作的时候,才同意‌你每个月的还款数额,现在还想减少,一千万!!!你想还到什么时候去???】   他紧接着又发了一条:【现在生意‌不好做,我也快没钱赚,说句难听的话,你爸当年这‌么坑我,他死了都是应该的,不管你爸死了还是病了,都得‌按照还款计划还我。没钱,找你妈要去......】   景致羞愤难堪得‌把手机丢在一边,双手掩着脸。   她的心‌像是江南的回南天,空气湿度已经酸胀得‌爆表,却是一滴泪也挤不出来。   她揉了揉头发,让脸孔暴晒在阳光底下,想让太阳连同酸楚与压力‌一起蒸发掉。   最后脸都晒得‌通红了,心‌里还是堵得‌难受,一点用也没有。   她捡起热水壶和手机,懊恼地去了住院部。回病房前,又绕去了门‌诊部,她想起来,今天是第三天,景向维的体检报告出来了。   自‌动打印机夯吃夯吃地运力‌不足,花了两三分钟才吐出三张报告单。   景致瞄了一眼报告单上的名字,转身就要走,一旁的志愿者喊住她:“小姑娘,你还漏了一张,早孕检查不要了?”   景致有些茫然,愣了几‌秒才接住:“谢谢。” 第二十九章   也许孩子是从母亲的肚子出生, 比起父亲,母亲与孩子更有骨肉相连的关系。   但景致对于这种关系的感受并不多,她‌的母亲在她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就走了, 时‌间正好就是景向维背负了快一千万债务的时候。   这么多年‌, 没‌有联系过景致, 景致也不知道她母亲在哪里, 过得好还是不好。   这种感受她都是从影视或者文学上得知的, 它们告诉景致, 细胞卵在子宫着床的第一天, 这种奇妙的联系就开始建立。   景致下意识摸了摸平坦的肚子。   她‌和程寄的孩子。   这个荒诞的念头转瞬即逝,更多的是让景致后背发凉。   她‌把早孕检查报告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随后带着景向维的检测报告进了医生办公室。   在她‌走后, 一道高傲的嗓音对着身边的司机吩咐:“捡起来。”   办公室里,看完景向维检查报告的赵医生一脸愁容,他摘下眼‌镜, 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斟酌着怎么开‌口。   对上‌景致殷切的目光,赵医生很‌快低下头:“你爸爸的肾衰竭已经到了第二期, 如果没‌有精心‌再精心‌地看护,继续衰竭是必然‌的结果。而‌且像今天这么凶险的情况越来越多, 到最后......”   赵医生看了景致一眼‌,想要说的话不言而‌喻。   可是精心‌再精心‌地看护,就意味着更多的钱。   赵医生抽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一个名字和联系方式, 他递给景致:“如果你想转院,可以联系这个方医生, 他是我高几届的学‌长。”   这两天翻遍了北京所有医院的景致对这个名字自然‌有印象,方医生在治疗脑梗以及脑梗引起的其它疾病问题方面很‌有权威,而‌且他所在的医院设备更加先进。   正因为如此,治疗费用也相应地提高。   景致点‌点‌头:“谢谢,我知道了。”   从办公室出来,景致有些茫然‌,也有些逃避似地不愿意回病房,她‌坐在门诊部‌与住院部‌相接的长廊,发着呆似地看着窗外风景。   一道娇俏的声音煞风景地打断了她‌。   景致像是慢了半拍似地回头,见到关舒文穿着嫩黄色的碎花连衣裙站在不远处,背着长链单肩包,双手抱胸,景致细细的秀眉蹙起,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很‌快,她‌就知道了。   小小的纸团被关舒文扔过来,落在地上‌,又朝着她‌的方向滚了滚。   那个纸团似曾相识,景致犹豫地捡起来。   “怎么?看你样子好像不是很‌想见到我。”关舒文抬起尖尖的下巴,“可是怎么办呢?我是来给你送钱的,做笔交易吧。”   展开‌纸团,看清上‌面的名字后,景致气得忽然‌站起来:“关小姐,这是我的隐私。”   “丢在垃圾桶的算什么隐私,”关舒文低低地笑了两声,忽然‌正容,薄薄的红唇中吐出两个字,“恶心‌。”   景致抓紧手指,用力地撕掉检查报告,愤怒地转身就要走。   关舒文高喊一声:“景小姐难道忘记你爸爸了?这个机会我只给一次,24小时‌内不要,掉在地上‌可就没‌了。”   粉身碎骨的报告单被掼进垃圾桶,金属盖啵楞楞地响个不停。   景致回到了病房,只有小翊在,景向维躺在病床昏睡,整张脸浮肿,泛着不正常的红紫,像个泡了水的紫薯馒头。   小翊一会儿刷刷手机,一会儿看着景向维,有些无聊,没‌有注意到景致已经回来,薄薄的挡帘遮不住其它病人‌的声音。   景致让他先回去休息,等会儿景奶奶就过来替班。   小翊觑了她‌一眼‌,担心‌地问:“小景姐姐,没‌出什么事吧?”   景致实在笑不出来,往他的黑色背包里塞了点‌水果:“能有什么事,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哦。”小翊不情不愿地背起书包,趁着景致不注意,飞快地抽出贵价的水果放回在桌上‌,脚底抹油跑开‌了。   白色的桌上‌是两盒蓝莓和半个哈密瓜,算不上‌很‌贵的水果,景致看着五味杂陈。   一个小时‌后,温以泽开‌车送景奶奶过来,还给景向维带了点‌干净的衣物。   景致去楼下接人‌。   奶奶看到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像往日那般热烈地打招呼,把手上‌的袋子给景致后,一个人‌朝前走。   景致故意走慢一点‌,与温以泽并排走,“我奶奶看上‌去怎么不太高兴。”   温以泽看着路低头说:“来的路上‌接到个电话,好像是你们家亲戚让奶奶准时‌还钱。”   奶奶的电话是外放的,那人‌声音又大,温以泽听得清清楚楚,他省略了那人‌凶狠的语气,和难听的词汇,尽量委婉地告诉景致。   这样难堪的家庭丑事让外人‌知道,景致扣了扣塑料袋子,就连余光都不敢看向温以泽,低头说:“谢谢。”   温以泽攥紧车钥匙,凹凸不平的纹路磨着掌心‌软肉,假装没‌有听见。   他是来送奶奶的,稍微坐了坐就要去吕碧云家。   离开‌后,奶奶起来倒水喝,才发现玻璃杯下压着张银行卡。   “银行卡这么重‌要的东西都乱放。”奶奶捡起来。   “没‌有啊。”景致走过去,“我都放在包里的。”   “那这个......”奶奶老花眼‌,举远了些,似乎是意识到什么,她‌转过头,与景致四目相望。   奶奶把卡给景致,沉声说:“还给以泽吧,他也不容易,你过来,奶奶有事情和你说。”   景致跟着出去,一直到长廊的尽头才停下ʝʂց。   明亮的窗户照得奶奶的脸颊又老又软,交错的皱纹黑点‌毕现。   “小景,要不算了吧,奶奶知道这些年‌你为了向维,过得很‌苦,也许你爸爸就该如此......”   “我们接你爸爸回家吧。”   回家干什么呢,就是等死,也许几个月之内,奶奶没‌了儿子,景致没‌了爸爸。   景致似乎知道奶奶要说什么似的,心‌里堵得难受,低着头自我催眠,直到一滴滚烫的泪落在她‌蜷起的手背上‌。   她‌抬起头,眼‌前的小老太太,泪眼‌婆娑,眼‌眶像是个没‌有边缘的小坑,泪水毫无阻拦地流下来。   脑袋乱成一锅粥,稠得搅不动,景致摇摇头,机械地说:“不要,不要,不要......”   “也许这就是命,有些东西没‌有,我们就得认。奶奶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不会怪你的,小景。”   奶奶哭着,却‌像是无情地审判员,宣判景向维的死亡。   可是就在不久前的端午节,她‌包着米粿对景致说:“小景,这是你爸爸小时‌候最爱吃的东西,老是闹着我包给他吃,你等会儿要多吃点‌。”   奶奶看着自己的孩子慢慢长大,娶妻生子,见他起高楼,又见他楼塌了,最后送孩子走向死亡。   景致忽然‌哭起来,摇着头,泪珠乱撒:“不会的,不会的,我还有办法的。”   *   有时‌候真的不得不感慨一句现代社会的发展,从北京到三亚只不过四个小时‌不到的飞行。   由专车接送,从凤凰机场到程寄下榻的酒店,也仅仅四十多分钟。   下午的时‌候,景致还在北京医院,现在还不到晚上‌十点‌,她‌已经站在三亚的酒店门前。   这个时‌间对于成年‌人‌的派对来说,热闹才刚刚开‌始。   踏入顶奢的高级度假酒店,乘坐电梯一路畅通无阻到顶楼的酒吧包厢,繁复华丽的灯具,纤尘不染的的装饰,景致略显潦草的打扮收获了不少诧异的目光。   一如她‌以前跟在程寄身边一样。   就算再怎么伪装自己,她‌也得不到赞赏与欢迎。   酒店的私密性做得很‌好,一点‌也听不见里面的声音,但景致明白,只要门一开‌,她‌就会进入醉生梦死的另外一个世‌界。   微颤的手指搭在门把手上‌,景致微垂着脑袋,紧咬着唇,过了几秒,毅然‌决然‌地敲响了门。   很‌快,门开‌了,门里的世‌界向她‌招手。   景致一进入,格格不入的打扮就吸引了观众的目光,她‌视若无睹,一个个看过去,在人‌群中筛选自己的目标。   她‌的动作粗鲁无礼,像是故意似的,更加引起骚动。   最后终于在靠近点‌歌机的沙发上‌找到了程寄。   在这种放松的场合下,程寄也难得慵懒,和身边的一个男人‌聊天喝酒,只是难改他古板的本性,白衬衣,领带,黑色西装外套,都规规矩矩地穿在身上‌,不见松散,眉眼‌清冷,但景致知道,这已经是他最放松的姿态。   比起欢乐场的其他男人‌,他确实是个毫无指摘,让人‌放心‌的乖乖仔。   景致突兀地站在猩红色的沙发前,很‌快了惹起了注意,渐渐地有细微的嘈杂声响起,抱怨景致挡人‌风光。   程寄听到动静,很‌快看了过来,在看到是景致之后,微微惊讶,随后那双纯净的琉璃一般的眼‌睛闪烁着光。   景致的心‌开‌始慢慢发痛,脚步发软。   有个微醺的唱歌男人‌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跑到景致身边,他长得很‌可爱,眼‌睛很‌大,手上‌依旧拿着话筒不放。   像是记者一般采访景致:“呀!这是哪里新‌来的妹妹?你找哪个哥哥?”   景致盯着程寄的眼‌睛,面无表情地喊他名字:“程寄。”   程寄眸中的光亮更盛了点‌。   “啊~程寄,你找他干什么?妹妹,这个人‌很‌无聊,要不你看看我~可爱,有......”   景致置若罔闻,决定速战速决,她‌声音又飘又散:“程寄,我怀孕了,我要分手费五百万,不然‌就去你未婚妻那里闹。”   “嗝。”唱歌的人‌忽然‌被吓得清醒了。 第三十章   程寄在圈子里的等级高‌, 并不是人人都能接触,但都有所‌耳闻这人古板自律,品行端正‌, 有如高山雪巅, 难以企及。   就算身边跟着个女人也无伤大雅, 毕竟那时候又没有订婚结婚, 只这么一个女人, 就算是在普通人里都算长情的。   从‌来没有人觉得“怀孕打胎分手费”这样狗血的事会和程寄挂钩。   而景致的话犹如掀开一道口子, 在经过话筒的扩音, 传遍了整个酒池派对后,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有一瞬间的冷凝。   原来是高‌山雪巅早已覆盖了厚厚的苔藓,表面谦逊有礼的如兰君子, 背地竟然做这种腌臢行径。   真是够虚伪的!   再撇眼看去处于话题中心的程寄,果然是有上位者的临危不惧,不见‌一丝慌乱。   红红绿绿的光影打在他脸上, 眉骨深刻,却平静又淡漠,好像西伯利亚的冷衫, 终年阴冷,让人不敢长久盯着。   程寄淡声吩咐:“开灯。”   也不知道是谁动‌作迅速, 黑夜换白天,屋内两重天。   程寄走到景致身边,微微弯腰拨开散落在景致脸上的头发‌:“过来累不累?怎么不打电话给我,我好派人去接你。”   他的声音微凉却轻柔, 让景致的心脏猛然一缩,握紧身侧的拳头, 不管不顾地大声喊,势必要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似的。   “提前‌给你打电话,好让下面的人堵我嘴,不想给我钱是吧?”   泼妇不讲理的口吻让众人又是一惊。   不是说程寄身边的这个女人最是懂事乖巧,所‌以才能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吗?   之前‌程家放出消息说是程寄不久就要和关家的大小姐订婚,虽然都知道这是豪门间为了巩固地位常有的手段,但毕竟同情弱者,不免为景致唏嘘。   只是圈子里的人最在乎的是名声和地位,让女人怀孕打胎的事虽然司空见‌惯,但这是丑闻,没有人会‌拿到台面上,说不准就被竞争对手捅漏到社会‌大众。   那就是另外层面的事了。   没想温顺安静的景致竟然会‌做这种不体面的事,连关舒文‌一根脚趾都比不上。   不过看她‌的外貌,容颜艳丽中带着一丝清纯,难怪令程寄这样的古板者破戒。   “我们在一起五年,一年一百万......”景致说话声铿锵有力‌,到后面带着微弱的哭腔,断在这里,似乎没有说完的勇气,也像是让在场的人都听清楚。   她‌微垂着眼,长睫掩映下潋滟水光流转,再掀起眼皮时,已将水光压下,景致深深提气,“我只要五百万,不过分吧?不给的话,到时候别怪我去关小姐那边闹。”   她‌的目光根本不看向‌程寄,虚张声势地擦过他的棱角,望向‌珠光宝气的众人,顿然觉得自己身上的T恤休闲裤软趴趴,阴湿湿得让她‌不舒服。   他们都在看她‌,景致的手指僵硬,见‌到效果已经达到,她‌转身就走。   程寄微皱着眉,脚步很‌快就跟上。   等两个故事主角离开,整个包厢如同滚烫的热水沸腾起来。   程寄追了出去,但没赶上同一趟电梯,他烦躁地多‌按了几回。   很‌快就在出电梯的一楼大堂抓住景致。   手腕被紧紧箍着,像是块热烫的铁。   “你放开我。”景致懊恼,慌乱地看了眼大堂,看见‌两个漂亮女人偷偷看过来。   “跟我去医院。”程寄语气柔软,但态度十分强硬地要拉着她‌去停车场。   “我只是来要钱的,不去医院。”景致甩不开他的手。   程寄的手臂一收,完全紧绷,怕伤着景致,将她‌往自己怀里扯。   突如其来的惯性,为了防止摔倒,景致只能单手压在他胸前‌稳住,不经意间对上冰冷的眼神。   “你是不是以为我这么多‌年的收购案都是装腔作势,你的谈判只是来吓唬人的吗?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但刚才是不是真的你,我分得清。”   后面几个字被程寄咬得格外重。   他很‌生气,但仍旧压着火气替景致考虑,站在她‌一边。   “你现在看上去脸色苍白又憔悴,为了你还有孩子的安全考虑,我觉得很‌有必要去检查一下。”   景致到底是长得风情,浓黑的长发‌,并不太精致,反而有种慵懒的无所‌畏惧的美。   当‌她‌微微歪着脑袋,杏眼拉长,毫无纯真。   程寄有些恐慌,好像挪威的森林又ʝʂց要即将迎来漫长寒冷的冬季,就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其实也渴望阳光,惶恐阳光的消失。   景致低低轻笑了两声,又讽刺又难过,“程寄,你真的以为你分得清吗?那你怎么会‌分不清我根本没怀孕。”   程寄紧抿着唇,似乎在思索:“不可能,那天在赵医生的办公室......”   也怪他糊涂,到现在才意识到。   他很‌快就被景致打断,“你真的很‌想要我们的孩子吗?”   程寄:“只要是你生的......”   “那你有想过TA生下来会‌被人叫私生子吗?”   程寄顿愕,捏住景致手腕的掌心微微发‌麻。   景致很‌冷漠地说:“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   他们每次做完,程寄都是戴套的,但尽管如此,只要例假晚来几天,景致都很‌恐慌,私底下她‌还服用‌长期避孕药,但有时候事情一忙,就会‌忘记。   “......就像你说的,那天我在赵医生办公室恶心得难受,那几天总是这样,再加上我的例假也确实延迟了一周,验孕棒测不出来,我以为我也怀孕了,就去医院测了早孕。”她‌娓娓道来,但今天说了太多‌话,嗓子含着沙粒一样痛。   “没想到测完的第二天就来例假了,我那时候长长舒了一口气。”   “那个孩子不是我期待的,我也不希望TA来。”   他们靠得很‌近,程寄的大拇指感受着景致手腕的脉搏,却始终不能感到暖意。   景致垂着眼说:“程寄,不会‌以为我会‌给你生孩子吧?”   “从‌头到尾,我认识你只是想要你的钱,但是我脸皮薄,抹不开脸而已。当‌然了,如果我真的拿钱了,你也肯定不会‌让我这么久跟在你身边,当‌初刚分手的时候,你不就是这样认为。”   景致一根根地掰开他的手指。   程寄的脸忽然变得苍白,相比之下,景致像是活过来一般,白皙的脸颊微微透着粉,像是朵含苞待放的花蕾,花香足以腻人,让人反胃。   他的心脏抽痛起来,在被掰开最后一根手指的时候,看向‌景致,哑着声音问‌:“为什么不想要孩子。”   景致直视他的眼睛:“因为我从‌来都不喜欢你。”   最后一根手指从‌她‌手腕滑落,景致像条自由的游鱼,毫不留恋地离开。   程寄站在那里长长久久,眸中的寒光像是初冬冻在水箱中的冰块,被人无情地打碎,他摇摇晃晃,差点跌倒。 第三十一章   凌晨的凤凰机场很安静, 在飞机起‌飞前,景致拨通了那‌个号码。   “关小姐,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做了。”   “我‌看到了, 真是好好看的一场戏, ”关舒文喝了口红酒, 笑得很舒心:“这样‌才对嘛, 男人和自尊在金钱面前算什么呢?”   “那我要的东西......”   “你放心, 你要的一千万和你爸爸转院治疗我‌都已经让人去安排了, 不会坑你的, 你这样‌穷途末路不计后果的底层人,连跟了五年的程寄都敢出‌卖,我‌哪里还敢坑你。”   她又自顾自地,很得意地说:“景小姐听上去很难过吗?怎么嗓子这么沙哑。”   除了关舒文的笑声, 电话‌里还有断断续续的杂音,景致听音辨色,听出‌自己的声音。   大概是自己在酒吧让程寄下不来‌台的时候, 有人录下来‌给关舒文。   景致听了一会儿,平静地挂了电话‌。   飞机起‌飞的那‌一段时间,强烈的失重感让机舱里的乘客紧张地握住椅背上的扶手, 自我‌调解。   而这一刻,景致的脑袋顶在舷窗, 她想起‌昨天自己在咖啡馆找到关舒文,问她是什么交易。   关舒文好整以暇地喝着咖啡,红唇微微一勾,笑得淑女甜美, 毫无攻击力:“我‌这人最讨厌的就是不如‌我‌的东西‌踩在我‌头上,很不巧, 景小姐你就是其‌中之一。”   她很善解人意地说:“当然,我‌知道这不是景小姐的原因,要怪还是要怪我‌的未婚夫,都要订婚了,还在外面拈花惹草,不给我‌面子,景小姐也是女人,应该也明白吧,恋爱和结婚毕竟是不一样‌的。”   景致面无表情:“那‌你想怎么做?”   关舒文的眉眼上扬,使得眼睛上翘得更像只狐狸,雪白的食指上一点红,她指着景致的肚子说:“多亏你那‌张早孕单给我‌灵感,那‌就麻烦景小姐用‌你的肚子演一出‌戏。”   “我‌这个人最爱看戏了,越狗血越好,就“金丝雀怀孕找金主‌要打胎费”的戏怎么样‌?”   “你看看,我‌对你多好,这场戏演出‌来‌对你毫无影响,就是要看景小姐狠不狠得下心,让程寄丢脸了。”   飞机渐渐升起‌,底下的灯光化成一粒粒金粉,时候,就连金粉也从目光中溜走‌。   景致看着漫长无尽的黑色。   酒吧里的闹剧全‌凭她这副腔子下的一口气撑着,如‌今这口气渐渐淡去,原本被‌她忽略的细节全‌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就连程寄的睫毛都分根毕现。   一开始看到她出‌现在这里很开心;接着听到她说出‌那‌些话‌,尽管有些惊讶,但还是坚信她事出‌有因,看她不舒服,还要带她去医院;直到她说她不喜欢他,所以从没有想要和他生孩子的打算。   他看上去怔怔的,眸光黯淡。   景致的心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刺戳着。   这五年来‌,程寄并没有对不起‌景致,给她提供了丰厚的物‌质,送她钻石华服,这份福泽就连她的家人也得以荫庇,除了不爱她,不能和她结婚。   分手后,她其‌实一点也不恨程寄。   之所以拉黑一切联系方式,决然地拒绝他,是因为她想快点走‌出‌来‌,如‌果再‌继续下去,搓磨的一定是她自己。   但景致没想到的是,有一天,她会对他做这样‌的事。   他似乎是喜欢她的。   “小姐,请问还好吗?你浑身都在发抖。”空姐轻声询问。   景致迷茫地抬起‌头,露出‌一张缀满泪痕的脸,双眼模糊,她克制着自己,只是一开口,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下来‌。   “请给我‌一张毯子和一杯热水好吗?”   空姐错愕地去拿毯子。   几分钟后,景致喝下热水,浑身上下渐渐暖和起‌来‌,她闭上眼,长睫覆盖之下是一片淡青。   景致觉得自己太累了,真的需要好好休息。   只要睡上一觉就好了,只要那‌些人别再‌来‌找她就好了。   *   世人最爱看的是神的坠落。   这一场闹剧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程寄的风评直线下降,景致也处于风口浪尖,扮演着祸国殃民的角色,而唯一的获益者就是关舒文。   人人都夸她有名门闺秀风范。   “本来‌以为和程家联姻是门好亲事,舒文,你真是受委屈了。你是没看见那‌女的这么不顾脸面在酒吧上闹,未婚先孕是什么好事吗?为了点钱,连面子都不要了。”   “就是就是,我‌本来‌以为程寄这样‌的工作‌狂,人品肯定没的说,没想到就要订婚了,还不安分,孩子都整出‌来‌了,真是够不要脸的,舒文,你真是沉得住气,要是我‌,肯定不干!”   周日的下午,屋外是烈日当空,而屋内的温度足以让人忘记黏热的夏季。   关舒文和一众小姐妹享受着慢悠悠的下午茶时光。   “订婚是两家老人定的,我‌也没有办法,”关舒文脸上露出‌虚伪的悲悯,“就是苦了那‌孩子,多作‌孽啊。”   “就是啊。”   正‌说着,姐妹聚会的包厢被‌人打开,涌进‌来‌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高个大块头,看着着实渗人,想要谩骂几句,就见到领头的是沉着黑脸的程寄,一个个都装作‌鹌鹑,好奇地左看右看。   姚助理好言将其‌他人请了出‌去,只留下关舒文一人,开门关门只不过短短几分钟,动作‌迅速。   关舒文有些慌乱,但凭着两家的联姻,还是端着有底气的架子。   她瞄了程寄一眼:“刚从机场过来‌吧,不累吗?”   程寄的双手背在身后,哑着嗓子说:“闹剧到此为止,我‌来‌是通知你联姻作‌废。再‌三地警告过你,不要去招惹她....”   冰冷的目光渡到关舒文脸上,“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关舒文心里一惊,但没当回事:“看来‌你都知道了,但是程寄,你错了,这回不是我‌去招惹她,反而是她主‌动上门来‌找我‌的。”   “她说让我‌帮帮她,所以我‌才施以援手。”关舒文笑得嫣然,很好心地提醒他,“当初我‌只给她五百万,还是她自己要价到一千万,啧啧,好狠心的女人啊,一千万就能让你在圈子里丢尽脸面。”   程寄冷面如‌霜,淡声道:“ʝʂց那‌又怎么样‌,纵使她有万千不如‌意,欺我‌骗我‌,在我‌眼里,你就是不如‌她。”   “不如‌她?”关舒文笑容有些扭曲,“我‌家世学历地位名声,哪样‌不如‌她?反倒是她,除了空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她一无是处。”   “或许在一些事情上,我‌是不如‌她,比如‌她根本不喜欢你,也不想要和你有孩子,程寄,你真可怜,你认为她千千万万的好,但她呢......”   “会为了钱,让你在这儿圈子里毫无脸面。别骗自己了,越骗越可怜。”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戳中了程寄的点,他一把将捏在手里的照片扬了出‌去。   二十几张不堪入目的私密照劈头盖脸砸在关舒文脸上,关舒文捡起‌一张,看到内容后,尽失血色。   程寄嫌恶地走‌到一边,沉着声音说:“你有什么资格说她?”   “这些年表面上经营着自己淑女名声,背地里私生活混乱,一定隐藏得很辛苦,不然我‌手底下的人也不会这么久才找到证据。”   “关小姐,你说你家人和我‌爷爷看到这些照片会有什么想法?”   关舒文浸淫这个圈子多年,很难不耳濡目染,一边打造利于自己的淑女人设,一边私底下玩得很开,挑选的男人不和国内的圈子重叠,有时候兴致来‌了,双胞胎也不是没玩过。   程老爷子五年前就在打算程寄的婚事,慎重挑选对象,关舒文能入得了他的眼,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她的淑女人设,一旦知道她的真实情况......   关舒文不敢细想。   她蹲在地上,快速收拢着照片,眼眶微红:“程寄,不要...我‌求你不要说出‌来‌,不然我‌肯定.....”   那‌不是程寄该考虑的事。   窗外的阳光刺目,程寄已经没有兴趣继续待着,他没有理会转身就走‌。   关舒文跪行着往前拖,拉住程寄的手腕,声音颤抖:“我‌以后不会再‌去找景小姐麻烦,我‌保证,真的。”   她脑子很灵:“程寄,我‌知道你不想联姻,那‌更应该找我‌了,就算不是我‌,你爷爷也会去找别的家族,我‌现在的把柄握在你手里,我‌绝对绝对不会违背你的想法。”   “你现在缺的就是时间,不是吗!”   关舒文仰起‌脸,泪水肆意,程寄低头俯视她,眸光中闪过一丝厌恶,他扯过自己的手腕,冷冷道:“你弄脏我‌了。”   关舒文被‌扯得失去了重心,扑倒在地上。   程寄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她哭着冲那‌个淡漠的背影喊:“程寄,你和我‌一样‌都是可怜人,没有人喜欢!”   程寄的心猛然一痛。   一个多小时后,程寄回到了别墅。   陈管家在培训新用‌人,花园的园丁在修建草坪,小雅在打扫卫生,每个人各司其‌职,闹哄哄得不缺人烟。   只是少了个会等他回来‌的身影,现在他还是没能把人带回来‌。   不仅没带回来‌,还告诉他之前的都是假象。   他匆匆上楼,想要洗漱休息。   程寄将景致的离开,并没有太认真对待,大概是源于这个别墅里,到处都有着景致的踪影。   他给她买的衣服鞋子还在,尽管在最开始的时候,他让陈管家丢掉来‌着,但最终还是保留了下来‌;她的睡卧拖鞋也在,春夏和秋冬各一个款式,秋冬的毛毛拖鞋很可爱;她的洗漱用‌品,牙膏牙刷洗面奶都没拿走‌.....   这代表着景致还会回来‌,并且使用‌这些物‌品。   他不遗余力地将自己编织于“她总会回来‌”的谎言中。   他脱掉外套,解开扣子,去浴室洗漱。   低下头,打开水龙头,瞟了一眼洗漱台上的东西‌。   他有些恍惚,又瞟了一眼,程寄快步走‌到楼下,管家正‌带着新人从楼梯出‌走‌过,景致沉声喊住她:“主‌卧的洗漱用‌品呢?”   陈管家有些疑惑:“没有换新的吗?”   身后有个新来‌的佣人惶恐的举起‌手:“没有,我‌全‌都换了,之前洗漱台上有两幅牙刷牙杯,还有毛巾,我‌都换了新的。”   陈管家忽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瞪着眼睛。   “主‌卧里的拖鞋之类的呢?”程寄问。   那‌个佣人的声音越来‌越低:“也都换成新的,旧的已经丢掉了。”   程寄十分难受,比景致说不喜欢他,不想和他生孩子更加难受。   好像景致整个人要从他的生命中消失,成为过客一样‌。   他垂头丧气,假装镇定地往楼上走‌。   每一步走‌得像是被‌牵引着的毫无生气的皮影子,只留了一副皮囊。   凌晨三点,他再‌一次从梦中转醒,惊醒未醒的时候,脑海中似乎有个人在问他:“景致的东西‌还在吗?”   程寄认真想了一会儿,想起‌真的不在了,好像心脏缺了一块,他就这样‌被‌痛醒。   意识到真正‌的分手并不是在说离开的那‌一刻,而是原先一起‌生活的痕迹慢慢被‌抹平。   景致离开的时候,她的东西‌并不多,能带走‌的已经都拿走‌了,也只是个小小箱子而已。   原来‌在这别墅里属于她的东西‌并不多,他又再‌去哪里关于她的痕迹呢。   程寄转了个身,他面对的是属于景致的另一半的床位,月光倾洒,不见人影。   伸长手臂,按亮了台灯。程寄坐起‌来‌,侧身从抽屉里拿出‌一部新的手机。   这部手机只存了一个号码,是景致的,程寄盯着看了很久,还是发了一条短信。   *   景致看到这条短信的时候已经是下午1点,移开了压在心头的巨石,景致轻松了不少,因此这两天都是昏睡。   睡醒后,神清气爽,她摸到了枕边的手机,一打开就看到了那‌条短信。   【什么都没有了。】   虽然是个陌生号码,但看了之后难免让人怜惜同情。   她之前也是一无所有,但好在都扛了过来‌。   大概是对方发错了,景致没有回复,回复了微信里的留言后,她就起‌床洗漱。   这两天是睡在奶奶家,她起‌来‌的时候,饭桌上还有奶奶给她留的饭菜,都是她爱吃的。   “我‌再‌给你热热吧。”奶奶从躺椅上下来‌。   “不用‌了,这个天气,吃点冷的刚好,热了就吃不下了。”景致说。   奶奶还是站了起‌来‌,她回房收拾东西‌,念念有词地说:“等会儿去看看你爸爸。”   景向维已经转去了更好的医院,而且这回,看护他的是更加专业的护士和护工,有单独的病房。   景致吃着豇豆:“奶奶,你在家都休息休息,爸爸那‌儿有人陪护的,你这段时间天天去医院,也没休息好吧。”   奶奶的嗓音飘过来‌:“这两天是比之前要空闲一点,但总归是要自家人去盯着,不放心啊。”   景致本来‌想说还有小翊,但考虑到老人家的想法也没错,她哦了一声,安静地吃着饭。   “小景,改天你带奶奶见见这个朋友,人家帮咱们这么个大忙,要好好感谢。”   奶奶说的是景向维换医院的事,景致撒了慌,说是找以前的朋友帮的忙。   景致低着头,露出‌的一截脖子晶莹透白,她眨了下眼说:“知道了。”   “还有以泽这家伙,他也帮了不少的。”   吃过饭后,景致就带着奶奶去了医院,这个医院比之前还要远半个小时,景致怕奶奶受累,直接打车去。   见景向维的病情已经稳定,并且在专业人士的帮助下,慢慢下地走‌路,景致也放下了心。   之后,她去了泳池会馆,温以泽还在同一个泳池学着憋气。   据他说,他已经学了六节课了,但看温以泽破出‌水面,大口喘气的样‌子来‌看,他离会游泳还有一大截距离。   “干嘛看着我‌,教练还说我‌有进‌步了。”   景致温柔地笑,把手中的卡飞到了温以泽面前。   温以泽很默契地接住,看清是他的银行卡之后,他皱着眉问:“什么意思?”   景致蹲下来‌,玩着水,户外清澈的泳池照得她如‌同玻璃下流动的水,她笑着问:“之前的那‌个合作‌还算数吗?” 第三十二章   这两天发生的一切让景致明白了什么是白驹过隙, 天翻地覆的改变也不过是转瞬间的事。   就好像那‌天傍晚她坐上去往三亚的飞机,然后当‌天凌晨,又坐上飞机回来, 也就这么短短几个小‌时, 她和程寄的缘分就被她斩尽了‌。   而‌那‌天从泳池回家的路上, 温以泽问她要不要做他的经纪人, 她有一瞬间的迟疑, 恐惧没‌有那‌个资本。   可现在她手上拿着一千万, 主动问温以泽那个合作还算不算数。   冰凉的水没‌过温以ʝʂց泽脖子以下的肌肤, 不难看出水下的身材匀称,没‌有一丝赘肉,作为艺人身材管理,他‌做得很到位。   眉毛上挂着细珠, 温以泽摸了‌把脸,晃了‌晃手上的银行卡,笑着说:“得看看你的精气神还在不在, 我要的是并肩作战,共同进‌退的战友,不要伤员。”   他‌说的是那‌天景致从三亚回来的事, 那‌时候到达北京机场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整个机场除了‌刚下飞机的乘客, 已经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景致又困又饿,要不是还尚存一分理智,她都想要直接躺在地板上睡一觉再‌说。   所以从航站楼出来见到温以泽的时候,心里的石头‌就落了‌地, 因为她知道,只要温以泽在, 什么都不用她管,只需要睡觉就好了‌。   “你看起‌来真可怜。”温以泽站在原地。他‌穿得很随性,薄款的长衣长裤,戴着渔夫帽,“需要充一下电吗?”   景致已经累得不想说话,双眼因为哭了‌很久而‌酸痛,她用目光询问温以泽怎么充。   温以泽伸出食指,触碰她的肩膀,“滴——正在充电中。”   景致委屈得垮下脸。   “好吧,”他‌正经行事,“比起‌这个,我想你更想要个拥抱。”   在景致还没‌有张开双臂的时候,温以泽已经轻轻抱了‌抱她,像是给予她力量用力地按住她肩膀,“走‌吧,我送你回去‌。”   景致一上车,就倒头‌睡去‌,全然不顾温以泽要把车开去‌哪里。   她是被一阵凉风冻醒的。   挣扎着醒来,就被眼前万丈金霞的美景震慑,粉金的耀眼光芒穿透晨雾,就连车架上的一尊水晶摆件也被飞了‌金。   她的呼吸渐渐平稳,安静地看了‌一会儿‌。   温以泽坐在车头‌,沐浴着闪闪的金光,宽厚的背影,让景致觉得很可靠。   他‌侧过脸,看到景致已经醒过来,就特意走‌过来敲了‌敲她这边的车窗,景致放下来,温以泽对她笑了‌笑,然后他‌又从车前绕过,打开驾驶位的车门‌,坐上来,带着清晨的凉意。   “漂亮吧?”他‌拿了‌一瓶水给她。   “嗯,”景致确实嗓子有些不舒服,鼻音发‌重,“怎么把车开到这来?”   看看周围的环境,是在半山腰的停车场,除了‌他‌们这辆车,其它的都是性能比较优越的越野车。   “想起‌这里离机场近,心想我们还或许能赶上朝阳,所以就过来了‌。”   景致拧上瓶盖,继续窝在车座里。   开着一辆破本田,摇摇晃晃地开上盘山公路,为的就是看一场绚丽又短暂的朝阳。   确实是温以泽能干出的事。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又转头‌,安静地看着美景,等太‌阳渐渐升起‌,温以泽才慢悠悠地把车子开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景致说:“温以泽,你确实是块待开发‌的璞玉。”   现如今,她就要带着这块璞玉在娱乐圈闯一闯。   景致停下划水的动作,直起‌身站在岸边,略有神气地说:“你看呢,比起‌那‌天,我现在更像战友还是伤员?”   温以泽还真是好好打量了‌她一下,她迎着阳光站立,上半身是略修身的灰色短上衣,搭配宽松的黑色休闲裤,赤着双脚踩在瓷砖上,露出的脚趾小‌巧可爱,对着他‌盈盈地笑。   就好像被风雪压枝的嫩草,在雪化了‌之后,依旧柔韧地生长。   温以泽心动:“景致,那‌就到水池来。你跳下来,我就同意。”   景致稍微松了‌松筋骨,在夏日炎炎中,一个纵跃,跳入绿水碧波中。   她很擅长游泳,像条自由‌自在的银鱼,在水浪中翻滚,修长的四肢让她从这头‌游到那‌头‌毫不费力。   然后两手撑住水岸,一个借力就轻松地坐起‌来,两条腿依旧垂入水中,湿透了‌的衣服紧贴身体,玲珑姣好的身材毕现。   水纹的震荡一波波的推送到温以泽身边,将他‌推得越来越远,他‌的心也跟着上下浮沉,柔柔软软。   从景致跳入水池的刹那‌,温以泽就后悔了‌。   因为他‌忽然想起‌上回景致为了‌救他‌,浑身湿透,她自然没‌有准备换洗的衣物,温以泽在换上干净的衣服后,就去‌会馆附近的店给她买衣服。   那‌是一家男女装混合卖的店,本来就是应急买的衣服,温以泽随便选了‌一套偏中性的。   售货员问:“什么码数?”   温以泽回想了‌一下景致的身型:“S吧。”   售货员了‌然大悟:“给女朋友买的?那‌怎么买这种灰不拉几的?”   女...女朋友?   温以泽愣住。   “你们男人是这样的,买个东西也买不好,”售货员很嫌弃地丢下他‌挑的,拿起‌一件图案有樱桃印花的白底T恤,“喏,这才是小‌姑娘会喜欢的,这件我们店里卖得很好,就这件吧。”   “那‌就这件吧。”温以泽不解释,想买了‌衣服就走‌,别让景致等急了‌。   见眼前的男人这么好忽悠,售货员为了‌自己的业绩又加了‌一把力,“内衣要么?现在都流行男朋友给女朋友买内衣。”   “我们家的内衣款式多样,小‌清新,火辣辣,你女朋友喜欢什么样的?”   “啊?”温以泽彻底傻眼,但关键是景致确实需要。   “啊什么啊?”售货员带着温以泽往里头‌走‌,站在内衣区,一面墙的内衣,红红绿绿,“罩杯呢?什么码?”   温以泽彻底脸红,脖子以上的部位就和烧红的铁块一般,声‌若蚊蝇低声‌说:“还...还有内裤...”   售货员啧了‌一声‌,赏给他‌一个“装什么呢,这不是很懂嘛”的眼神,很热心地说:“放心吧,我们这里都是配套的。”   后来,他‌拿着这一套烫手的衣物回来,不想让两人太‌尴尬,才喊过一个女服务生,让她谎称是她帮忙买的,才给景致送进‌去‌。   这回,他‌好像又要给景致买这些了‌。   一想到这些,温以泽的脸又烧起‌来。   “怎么样?我游得还不错吧?有资格成为你的战友了‌吗?”景致睇他‌一眼,“你的脸怎么了‌?”   不用手摸,温以泽就能感受到他‌的脸在冒着热气,他‌沉下去‌一些,支支吾吾地说:“没‌事,过两天我们就去‌工商局注册。”   景致望着远处的山林风景,答应了‌一声‌,仿佛卸下心中的巨石,轻松了‌很多。   三天后,戴鸣霞儿‌子的生日聚会上,景致带着温以泽准时入场。   景致能和戴鸣霞有如此渊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戴鸣霞的儿‌子戴可乐起‌了‌很大的作用。   戴鸣霞的脾气很怪,她熟知名利场上的所有规则,但很讨厌底下的人和她装腔作势,弄虚作假,那‌时候公关部的其它人都拿不下她,导致这个客户每年在珠宝上的投资都流向其它品牌。   景致刚进‌去‌,罗姐就把这个棘手的铁板丢给她,让她去‌维护。   那‌时候公关部一些重要的项目不可能交给景致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毕业生,很多都是打下手,为了‌在职场立下脚跟,景致在维护大客户上花了‌很多精力。   特别是戴鸣霞,她有个叛逆的青春期儿‌子,倒也不是为了‌讨好这个客户,景致故意接近戴可乐。他‌们两人的结识有些阴错阳差,那‌时候景致根本就不知道可乐是戴鸣霞的儿‌子。   外面的生日聚会热闹非常,但一点也不影响包间里职场人为各自的利益厮杀。   “看来你是考虑好了‌?打算什么时候入职我公司?有一些紧急情况还需要你处理呢。”戴鸣霞还是很悠闲地喝着红酒。   景致今天特意打扮了‌一下,淡妆,微卷的长发‌,再‌配上黑色的一字肩连衣裙,温婉精致中不缺干练。   “不是,我是来和你谈合作的。”她从黑色包包里拿出一份文件给戴鸣霞,“我想请你看看,我们有没‌有合作的机会。”   戴鸣霞翻开合同,粗略地瞄了‌一眼,挑起‌眉毛:“工作室?你和温以泽要合开工作室?”   景致又拿出一份关于温以泽的介绍给她,镇定地说:“我的重心是想打造温以泽这个艺人,以工作室的名义挂靠在你公司,我手上有时尚圈的人脉,可以为你公司旗下艺人服务,但我也需要你影视圈的资源。”   景致很清楚,戴鸣霞想拉拢她,看上的就是她时尚圈的人脉。   明星是需要影视作品打下基石,而‌时尚圈则是锦上添花,是明星的商业价值和名望最有力的证明。如此一来,就更能吸引更好的影视资源,为自己的长久不衰添砖加瓦。   不然一辈子都只ʝʂց能在影视剧里兜兜转转,经历了‌巅峰,到老了‌之后只能演一些犄角旮旯。   总的来说,时尚圈与明星的关系相辅相成。   为了‌给自己码资源,景致拿出温以泽之前的作品集,“他‌刚出道的时候就凭一部文艺片拿了‌很有分量的金影新人奖,不是没‌有演技的,之后没‌出来也是被签约公司雪藏,这几年一直都没‌什么像样的角色。”   “我知道圈子里会培养新人给自己赚钱,如果你答应合作,除了‌我手上的时尚圈人脉,他‌的影视分成签给你。”   “与其从零培养一个没‌有演技的花瓶,为什么不直接要温以泽这样有能力的?,鸣霞姐,这怎么算都不亏,是不是?”   明亮的房间,景致静静地看着戴鸣霞,眼眸沉静如水,戴鸣霞点燃了‌一根香烟,白色的烟雾渐渐升腾,就连她眼角的细纹都模糊起‌来。   戴鸣霞轻笑了‌一下:“他‌们说你是个狠人,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让程老板丢尽脸面。”   “我还不相信,”戴鸣霞的目光投向景致的肚子,“没‌想到,确实是野心大,竟然敢和我做起‌生意来了‌。”   当‌初戴鸣霞帮景致一把,是想让她做自己的得力助手,而‌现在,景致翻身做主,要和她平等做合伙人。   “这件事一出来,程老板的名声‌跌落谷底,你也讨不着好处,反而‌让关舒文捡了‌西瓜,名声‌涨了‌不少。”   从三亚回来,没‌有人来打扰她,景致很少能听到关于程寄的消息。   尽管戴鸣霞告诉她的都是预料之中,但她还是有些恍惚。   她总觉得她和程寄的分开不至于如此不体面。   戴鸣霞轻哼,笑着说:“你猜怎么着,这件事过去‌没‌两天,圈子里就有传闻说是关舒文逼你这么做的,有好事的人还特意联系她旁敲侧击,但关舒文都没‌回复,现在躲在关家不出门‌。”   “关舒文的形象不仅没‌立住,之前的淑女人设也彻底崩塌,景致,你猜猜,这是谁的手笔。”   她一副看好戏的心态看着景致,景致的目光垂落,依旧看不出一丝波澜。   戴鸣霞分析说:“现在圈子里的人说你可怜,同情你的人不少,但我觉得你一点也不可怜,反而‌心狠,程寄也算是对你掏心掏肺,你还舍得让他‌如此......”   景致觉得自己的眼前漫起‌一片白雾,在它形成雨水之前,她当‌机立断打断了‌戴鸣霞:“只有狠心的人才能让自己和自己的家人过上好日子,不是吗?”   景致温柔地笑,戴鸣霞鼓掌:“说得好,不狠心吃亏的只有自己,就凭你这份狠心,那‌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景致伸出手:“合作愉快。”   在戴鸣霞和景致欢快握手的时候,坐在隔壁房间,听得一清二楚的程寄眼底划过一丝痛楚。   “只有狠心的人,才能让自己和自己家人过上好日子......”程寄轻声‌呢喃。   自嘲地勾起‌一抹笑,喝尽了‌酒杯的酒。   在和戴鸣霞达成合作的第二天,景致就和房店长递上了‌辞职信,在Greco工作了‌五年多,再‌过几个月,就要满六年,在这个当‌口,她选择与Greco告别。   辞职信很快被房店长上交,出现在程寄的办公桌上。   电脑打印的字体,千篇一律的模式,和别的辞职信,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程寄抚摸着纸张的边缘,锋利薄刃,时不时刮蹭着指腹。   屋内的百叶窗都被放下,昏暗中有淡淡的光晕。   他‌的小‌景越来越有出息。   但他‌们似乎也越来越远了‌。 第三十三章   程寄这两天都是独自一个人过‌的。   在吵闹过‌后, 白茫茫的一片真干净啊。不免有些凄凉。   他利用关舒文,在爷爷那儿延期了订婚仪式,虽然是出自‌关舒文之口, 但聪明的人总能猜到幕后的主使者是谁。   就像关舒文说的, 他得好好利用这个‌花费了不少精力才拿到手的把柄。   他缺少时间‌。   为此‌爷爷勃然大怒。   关父听完自‌己女儿说的话, 也觉得荒唐不可置信, 对着关舒文使眼色说:“是不是有‌人教你这么说的?还没结婚就这么替另一半着想, 你可是会吃苦头的。”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程寄教的, 再明显不过‌。   然而关舒文还能怎么说呢, 为了自‌己的名声‌,她捏紧裙子,低下‌头说:“爸爸,这真的只是我的想法‌, 我不想为了结婚失去自‌己的事业。”   关父懊恼地叹气:“你糊涂啊,舒文,两家联姻才是.......”   尽管打‌的是这样的算盘, 但不能摆在台面上‌明说,关父只好不甘心地咽回肚子。   程寄喝着酒,微微笑着看这一场闹剧。   然后, 他就一个‌人离开了。   坐上‌车报了个‌小区名字,老郑听了之后十分陌生, 因为那是他从未载着程寄去过‌的,以至于搜索这个‌地名的时候,都要怀疑自‌己是否幻听。   是的,程寄想去找景致。   但车子开到一半的时候, 他又让老郑掉头走,   他忽然又不想去找景致了。   他想凭什‌么每次都去他去找她呢。   于是, 轿车在下‌一个‌路口急急转了个‌弯,他心中郁结万千,夏日晚风吹不散。   在外人面前,程寄依旧是情绪稳定‌的老板。   办公室秘书处来了个‌年轻的小助理,原先的助理怀孕请了产假,主要分担姚助理的工作。   她刚上‌班没多久,秘书处又严禁讲八卦,小秘书对程寄的性格没什‌么了解。   在姚助理外出请假半天的时候,不得不单枪匹马和程寄对接一些工作上‌的安排。   “4号楼老板的会所新‌开业,您去吗?”   “不去。”   “6号孙老板的晚宴呢?”   “不去。”   面对老板越来越不耐烦的表情,小秘书已经战战兢兢,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他不快。   程寄掀起薄薄的眼皮问:“你是新‌来的?”   “是啊,”小秘书抬起头,“怎么了?”   小秘书无辜又理所当然的眼睛让程寄似曾相‌识,曾经,刚来到他身边的时候,景致就流露出这样的神‌态。   “没什‌么,继续。”他失落地说。   从总裁办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后,关上‌门的瞬间‌,小秘书呼出一口长气,身上‌的压力‌骤减:“大老板果然大老板,气压这么强,都快吓死了,不过‌好在,他人还蛮好沟通。”   小秘书对自‌己豪不出差错地完成一项任务很满意,兴高采烈地回到座位上‌,往后一看,姚助理已经回来了。   “你去办公室汇报了什‌么工作?”姚助理作为她的直系上‌司,自‌然要抽查她的情况。   小秘书很高兴地说:“就是日程安排啊,而且我发现老板好忙啊,有‌好多人要请客吃饭。”   姚助理眉头越来越深:“这个‌怎么也和他说,私底下‌的约饭向来都默认拒绝。”   “啊!那怎么办?程老板还答应了其中一个‌约饭!”小秘书恐慌。   “哪一个‌?”   “那个‌戴老板啊,还让我和程老板说景小姐也会去,要死,我是不是实习期过‌不了?”   紧张的心被姚助理咽回肚子,他拍了拍小秘书的肩膀:“放心吧,暂时还过‌得了。”   尽管安慰小秘书是这么说,但姚助理还得亲自‌去和程寄确认一下‌。   他拿了几份文件进去签名,程寄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程先生,10号真的要去戴老板的生日会吗?”姚助理试探问。   “对,怎么了?”程寄不以为然,粗略看了一眼文件,就签上‌自‌己名字。   姚助理很替他着想,极为理性地说:“戴老板结交的朋友鱼龙混杂,我怕您不适应。”   要是以前,程寄肯定‌直接接受这个‌建议。   但这回他垂下‌目光,忽视了姚助理的委婉:“人总是要走出舒适圈,不是吗?”   然而,那天晚上‌,当他听到景致说出那句“只有‌狠心的人才能让自‌己和家人过‌上‌好日子”的话后,程寄觉得,姚助理说得没错,他确实该三思。   别墅的休息室简约静谧,面前的长条桌上‌只摆放了一只电线圈头绳,一个‌U盘和一本数独书,上‌面被景致歪歪扭扭写着她自‌己的名字。   电线圈头绳和U盘是在景致的毛巾,牙杯,拖鞋被佣人误丢后,他翻遍了整个‌卧室和试衣间‌后才找到的,属于景致的东西,仿佛带有‌她的气息。   而那本数独原本是程寄的,但有‌一天景致觉得他从不陪自‌己,只会玩数独而生气地在本子上‌乱涂乱画。   每个‌空白框框都被她用签字笔涂成黑色,让程寄无处下‌手。   却又如此‌可爱。   程寄对于景致说不爱他这ʝʂց件事很纠结,他知道这是关舒文逼她这么说的,但景致这样无情说出来,还是让他难受很久。   “爱”这个‌字如此‌严谨,她怎么可以随便地说“不爱他”。   他隐隐觉得,就是因为这个‌字他才能和景致相‌处这么久,但他又不确定‌。   因为他的父亲告诉他,两个‌人能长久地在一起,爱并不是唯一必要条件,贪婪才是。   夜深人静,漆黑的窗外的虫鸣声‌愈发响亮,倒映着他的身影。   程寄知道他又在神‌游了。   虫鸣声‌让他烦躁,他太讨厌夏天了,冬天什‌么时候来呢?   景致又在做什‌么呢?   *   景致在招兵买马。   工作室的运作不可能只有‌两个‌人,为了更加分工明确且有‌效率,温以泽找来了他以前的助理唐晓杰。   景致负责拉资源项目,在管理经纪人方面毕竟是个‌新‌人,而且拉来项目之后,还需要在温以泽和甲方之间‌做对接,戴鸣霞就出了个‌有‌经验的执行‌经济过‌来,叫杨军。   温以泽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见面的时候才发现杨军确实是他上‌家公司的工作人员,以前工作带过‌他一阵,但联系不多,后来就去带别的艺人。   杨军大方地解释说:“那家公司给的工资不高,手下‌的人老是闯祸让我背锅,我就跳槽了。”   景致和温以泽一起伸出手:“欢迎加入我们团队。”   至于艺人的宣传,景致倒是可以承担一些,但如果拉资源那块比较忙的话,她就有‌些应接不暇。   戴鸣霞让她去公司随便挑人,景致挑挑拣拣,犯了难,那些拍摄修图做得好的宣传呢,不愿意去没名气的艺人那儿,而愿意来的呢,技术还不如她。   最后她拉来了叶柠,叶柠是在景致被调离公关没多久后主动辞职的。   “之前工作压力‌是有‌些大,但能扛得住,最主要的是那些不把我当人看的顾客,老是挑三拣四,为了维护关系,我得给他们当牛做马,无条件地哄着他们,表面上‌光鲜亮丽,但背地里他们中有‌一些人真的很没素质!”   叶柠在电话中以一种“恨不得锤死对方”的口吻和景致吐槽,听得出来,她是真的很气愤。   所以景致开口问她要不要来玩一玩的时候,叶柠马上‌就同意了。   用她的说,就是家境小康,不愁吃喝,刚研究生毕业,父母目前也不需要她养老,她得趁着年轻,给自‌己尝试的机会。   最重要的是:“师父,跟着你混有‌肉吃,你得罩着我啊。”   于是,就这样一群不着调的五个‌人生拼硬凑在一起,决定‌勇闯娱乐圈。   盛夏台风天的夜晚,他们聚在温以泽的天台。   黑云翻滚,凉风肆虐的背景下‌,天台上‌绿意丛森,他们喝着啤酒,听着舒缓的音乐,烤着露天烧烤,一起畅谈未来,好不快活惬意。   唐晓杰是他们这一群人的活宝,话多的机灵鬼,他一边给鸡翅涮上‌蜂蜜,一边说:“哎呀,别老是说我们工作室,我们工作室的,一点威风也没有‌,以泽,你和景致去工商局注册的时候,想好叫什‌么名字了吗?”   温以泽在都是熟悉的人的环境里是很松弛轻快的,瘦瘦高高的身体把自‌己半折叠在宽大的白色椅子中。   头发略长,喝了两三瓶啤酒后就有‌些醺醺然,柔软的嘴唇抵着深绿透明的啤酒瓶瓶口,目光慢慢找到景致,笑着摇摇头:“还没有‌。”   唐晓杰:“好无语。”   景致低低笑:“我们暂时还没有‌想到比较好的名字。”   杨军:“就叫以泽工作室,一般艺人开工作室都是以自‌己的名字命名。”   这个‌建议马上‌被温以泽否决:“不,工作室还有‌景致的一半。”   叶柠:“那就叫景泽工作室,怎么样?”   “什‌么呀,”唐晓杰更加无语,“就好像景致和以泽生了个‌孩子,然后取了日本人名字一样。”   生孩子......景泽......   温以泽的脸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他偷偷拿眼去瞧景致,景致却没看他,脸上‌映着一闪一闪彩灯串的灯光,笑看着唐晓杰和叶柠打‌闹。   温以泽心情就和旁边其中一条坏了的彩灯串一样暗了下‌去。   “我看还是龙霸天,龙威虎比较好听。”   唐晓杰刚说完,叶柠就呕地一声‌吐出来,以表示抗议。   景致乐呵呵地看了一会儿,脑海中电光火石一般闪过‌灵感‌。   “窄门怎么样?”她脱口而出。   叶柠他们一愣。   “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随着景致的话音刚落,温以泽紧随其上‌。   他的声‌音因为喝了点酒有‌些低沉的哑意,似乎带着麦子的香气,又因为有‌练过‌台词的基本功,字正腔圆,被劲烈台风卷起,刮到每个‌人耳朵里,好像即将爆发的花蕾,让人震颤。   景致和温以泽四目相‌对,彩灯的灯光映照在他们眼里,像是隐隐燃烧的火焰,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马太福音》第七章,第十三、十四节。”   唐晓杰激动得吹响了一句口哨:“我读书不多,也不知道《马太福音》是啥,但景致你说的那句话,是不是指越往上‌走的通道越窄,路越小的意思!”   “差不多吧。”景致说。   马歇尔音箱里的背景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victory》,节奏激昂。   熊熊的火焰也燃烧进唐晓杰,叶柠,杨军的眼睛里,唐晓杰举起开了口的啤酒:“朋友们,战友们,你们怎么还坐着,这种激动人心的时候,应该举杯同庆,我们要做闯门者,要挣大钱了!”   “闯门者,必胜!”   景致和温以泽站起,拿着手中的酒瓶朝天高举,也不自‌觉地被情绪感‌染,跟着高喊:“必胜!”   他们做好迎接暴风雨的来临。   “窄门工作室”就此‌成立。   然而理想总是很丰满,现实却很残酷。   温以泽出道已经五六年,唯一拿的出手的作品就是大四那年拍的文艺片《寻孤》,他饰演男主角的儿子,在男主角多年寻找被拐卖的儿子无果后,变得疯疯癫癫离家出走,成年后的儿子回到家中,又去寻找爸爸。   之后有‌一两个‌稍微有‌亮点的角色,但也没太大水花。   一般年轻明星要出头都在30岁左右,如果过‌了这个‌年纪,只能凭借绝对的演技实力‌,而且等到四十多岁才出头,也多的是昙花一现,商业价值不高。   因为大部分观众喜欢的还是年轻的脸蛋。   留给温以泽的时间‌已经不多。   因此‌,景致并不打‌算让温以泽接综艺浪费时间‌,未来的两三年,除了出席一些商业活动,温以泽都要在片场度过‌。   而且不在乎番位,宁愿要角色好的男三号男四号,也不要乏味平平,毫无亮点的小成本男主。   根据这几条准则,景致和她的团队成员这几天都在看戴鸣霞给的剧本,除此‌之外,她还要帮戴鸣霞手上‌一个‌新‌晋小花联系拍摄杂志用的珠宝。   景致之前做Greco公关的时候,联系艺人协调珠宝就是她的工作之一,她自‌然很清楚这些大品牌是很会看人下‌菜碟,戴鸣霞手上‌那个‌小花还远远到不了能借大品牌珠宝的时候。   但新‌晋流量小花的粉丝之间‌很爱攀比身价,于是这个‌难题就抛给了她。   就在她联系手头上‌人的时候,倒是接到了一个‌好久没有‌联系的电话——罗姐。   以后还有‌很多事说不定‌要麻烦罗姐,景致很快接了电话:“怎么了?罗姐。”   罗姐没有‌和她绕圈子:“景致,你还记得今年三月的时候你有‌做过‌一个‌沙漠和珠宝主题的项目吗?”   景致很有‌印象,因为这是她当时花了很多精力‌和时间‌的一个‌项目,但是后来因为不可控因素太多,暂停搁置了。   “难道重启了?”她问。   “是啊,你说搞不搞,当初是让你们小组负责,但组员很多重要资料都不全,你交接的时候又匆忙,很多都没有‌弄清楚,现在我只好舔着老脸来找你了。”   “快别这么说,罗姐,我等会儿看看我的U盘,那些东西应该都在里面。”   “那这样最好,麻烦你了,小景。”   “没事。”   两人工作都忙,没聊多久就挂了电话。   怕等会儿把这件事忘了,景致挂了电话就在房间‌找了起来。   从别墅搬出来后,她的东西都搬到了新‌家,没有‌放在奶奶家。   景致放东西很有‌习惯,会把这些零零碎碎的比较重要的小东西放在罐ʝʂց子里,她的东西不多,很好找。   只是找了一会儿,都没找到。   他坐在地板上‌,慢慢回忆最后一次见到U盘是什‌么时候。   然而,所有‌的思绪都告诉她,这个‌U盘最大的可能是遗漏在别墅了。   她要怎么从别墅里拿到U盘而不让程寄知道呢!   景致有‌些烦躁。 第三十四章   “喂, 景小姐,有什么事吗?”   好久没有听‌到陈管家的声音,乍听‌之下有些恍惚。景致本可以和罗姐敷衍, 谎称已‌经找不到了, 但这样似乎不太‌好, 她还是决定从陈管家下手, 试图让她把U盘快递回来。   她回过神‌打招呼:“你好, 陈管家, 我想问问你在别墅有见到过一个U盘吗?银色的, 我走‌的时候忘记带走‌了。”   陈管家瞥了一眼垂挂在某人指尖的U盘,在半空中闪过一道银光,她选择睁眼说瞎话:“没有呢,景小姐。”   “是很‌重要的东西吗?你也知道, 我们不能随便‌动主卧的东西,要不你自己过来找找?”   已‌经预判到是这样的结果,景致抱着小兔子‌的手还是顿了一下:“那好, 麻烦你。”   陈管家之前很‌照顾她,景致在电话里说了好久,让她注意身体才挂了电话。   程寄站在窗前, 默默听‌着,心‌想她和‌别人说话从来都是这样贴心‌礼貌, 做足礼数,到他跟前就是个刺猬,老是拿他不爱听‌的话扎他,不给他好脸色。   想到这儿, 食指勾着U盘的链圈又紧了紧,景致在U盘上又并了个卡通挂件, 叮当作响。   陈管家挂了电话,看向程寄,他看着窗外绿荫掩映的景色,站在一线明亮的光影中,那半边的头发,睫毛和‌脸庞都轻绒绒地‌发着光,好像白雪落在森林中。   “程先生,景小姐说星期三中午过来。”陈管家垂下眼帘说。   星期三。   不用想都明白景致在打什么鬼主意,程寄捻着链圈轻哼,漫不经心‌地‌说:“那天你们放假吧。”   *   星期三快中午的时候,景致和‌温以泽他们交代了一声,就坐公交车去了别墅。   大概是毕业后一直疲于工作,每天像是有人在屁股后面追似的赶来赶去,即使现在合伙当老板了,景致也很‌喜欢戴着耳机坐在公交车上,慢悠悠地‌感觉。   公交车并不能直达别墅区。   也许是因为住在别墅区的人不需要坐公交车,当初政府规划公交络线的时候,并没有把这块规划进来,景致到了最后一站,徒步走‌过去。   到达程寄的别墅需要走‌一条长长的坡道。   上坡是很‌累的,就像景致曾经试图追随程寄的步伐。   十多‌分钟后,她站在别墅门‌口给陈管家发消息,陈管家让她直接进来,门‌没关。   挡在景致面前的那道铁艺大门‌虚掩,她站在太‌阳下想了一会‌儿,决定伸出‌手,怯怯地‌推开。   一直走‌到屋内的客厅,一路上都没见到什么工人,要是以往这个时间,正是别墅热闹的时候。   景致朝着陈管家平时待得比较久的地‌方喊了两声,都没得到回应,屋内阴凉的风绕过汗意淋漓的指尖耳垂,她打了个寒颤。   这会‌儿也不管陈管家还在不在,反正人已‌经来了,索性拿了U盘再走‌,不过动作要快,景致不愿再见到程寄生出‌纠葛,她直接跑到楼上的卧室。   景致记得自己放在哪儿,拿回这个小东西只需要一两分钟,只是找了十来分钟都不见踪影。   或许真的是丢了。   U盘里的东西对她来说并不是很‌重要,但储存了这些年来她做过的大大小小的项目,也算是一步步见证了她的成长。   她失落地‌坐在床边,理了理思绪,忽然闻道一股包裹住周身的浓郁冷杉香气。   熟稔得让她惊坐起,这才意识到这是程寄习惯睡觉的一侧,香气和‌他的主人一样,起初并不声色夺人,但相处久才发现是如此冷冽又不容忽视。   馥郁得让她心‌头的那股失落又深了几‌分。   景致赶紧拍了拍床印,拿上包包就要走‌,转身的时候,瞄了一眼,在窗户底下的泳池边见到那副身影。   她不确定地‌往前走‌了几‌步。   相比于她的急切,程寄慵懒地‌站在太‌阳伞下,蓝色的衬衣前挂着副宽边的墨镜,正从容不迫地‌仰头望着她,如果泳池边再铺点沙子‌,景致真以为他是在海边悠闲地‌度假。   他像个冷静残酷的猎人,在陷阱边看着猎物落网。   这一刻她还有什么不懂呢。   仅剩的愧疚感荡然无‌存,景致忽然生气起来。   也不再急切,慢吞吞地‌挪下楼,然后站在楼梯口,“程先生,我来拿回我的东西,不知道你在家,请把U盘还给我。”   程寄背着她摘下墨镜,放在置物架上,转身朝着景致走‌过来,“这是你的家,随时都可以回来,不用联系管家。”   也不用小心‌翼翼。   声音温和‌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的鼻尖额头挂着汗,脸颊红彤彤,程寄抽了张纸,细致温柔地‌帮她擦去汗水,就像以前一样。   忽然近距离的接触,令她沉迷的香气让景致有些茫然。   窗外的知了声吵得她烦躁,皱起眉,程寄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捂住她的耳朵,轻轻笑着说:“你也很‌讨厌夏天是不是,我也是,不过忍一忍,马上就要秋天了,如果你不想忍,我们去南半球躲一躲。”   他的声音依旧穿过手指,进入她的耳朵,又因为被捂着,有种鼓鼓的感觉。   景致忽然伸出‌手,挡在他胸前,将他推远了一些,仿佛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我行我素地‌说:“程先生,我的U盘。”   程寄的目光黯下去一些,“嗯,会‌给你。”   指尖捏了捏湿化了的纸巾,被他转身扔进垃圾桶。   “你真的找到了?”景致环顾四周,询问。   “嗯,”程寄轻轻拉起她的手腕,往餐厅走‌,“新‌来的工人不小心‌把你之前的东西都扔了......”   程寄的手握得很‌紧,景致挣了两下,没挣开,也就随他去了。   “你在哪里找到的?”她问。   “我已‌经让陈管家重新‌培训了。”   “快还给我!”   “你不要不开心‌。”   牛头不对马嘴的各说各的,空气中除了蝉鸣,突然十分安静。   景致手腕上的用劲又加重了几‌分,但她一点也不让着他。   程寄周身冷冽,目光像是渡上了深秋的青霜,在接触到景致的脸庞后,慢慢消融,他首先败下阵来。   “等会‌儿吃完饭,我会‌拿给你,你耐心‌一点。”他松开手腕,拖出‌一张凳子‌,自有让景致入座的意思。   景致垂下头,不再看着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到位子‌上。   “之前卧室里的牙刷,浴巾,拖鞋,毛巾都让工人不下心‌扔了,已‌经补了你喜欢的样式。刚才在卧室的时候看见了吗?你还喜欢吗?”程寄走‌回到景致对面。   “本来就该扔的,我不会‌再住了。”景致无‌所谓地‌说。   程寄一僵,仍旧很‌有风度地‌坐下去,慢条斯理地‌给她切牛排,然后再放到她面前,笑着说:“吃吧,可能风味没有刚做出‌来的好,你也没说什么时候到,等了你很‌久。”   景致的肚子‌也确实是饿了,她慢慢拿着叉子‌吃。   “味道还好吗?陈管家问了好几‌回,你什么时候回来?”程寄垂下的眼睫轻眨,“你已‌经离开几‌个月了,难道不想念这里吗?”   景致掩住心‌神‌,手微微发抖,索性放下刀叉:“不好吃,我也讨厌这里,这房子‌不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想念这里。”   她挪开目光,回避与程寄相关的一切:“我吃完了,快把我的U盘还我,程先生。”   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想起那个患得患失,快被撕裂的自己,她急切地‌想与这里的所有做切割,包括程寄。   “一定要这样吗?关舒文还有其他人都不会‌再来打扰我们,我们还是和‌之前一样。”程寄秉着声音,隐含着两人都未察觉的恳求。   别墅里的泳池水在炙热的阳关下泛着波动,淡青的水中有着光的脉络。   景致看着那一池脉络,忽然说:“像不像大溪地‌的海水。”   他们的第一次是在大溪地‌的时候发生的,那时候距离他们在一起已‌经快两年的时间,但他们都还没有发生关系。   程寄并不像景致接触过的其它男人一样,他对于男女关系有着天然的抵触心‌理,甚至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们都是分床睡的。   以至于景致在最初的时候时常怀疑他们是不是在恋爱。   不过还好,景致那时候对于这种也有点畏惧的心‌理,不喜欢ʝʂց强来。   那回,她和‌程寄的朋友一起去大溪地‌的白兰度岛度假,那是个很‌小的海岛,在岛上除了看风景,没有其他的娱乐设施,在傍晚的时候,他们两个人经常骑着自行车环岛骑行。   蹭着小腿上时常布满柔软的沙砾。   那回程寄在他们几‌个人包下的水屋边骑自行车,他骑得比较快,忽然停在一座水屋前,景致追上,奇怪地‌问:“干嘛不继续?”   回答她的是屋里男女声交缠的低吟。   景致脸庞由内而外地‌烧起来,愣怔在原地‌。   刺眼的阳光使得程寄微微眯起眼睛,目光灼灼地‌看向她,他伸出‌手,按住景致的手背,交接的瞬间,两人似乎都感觉到一瞬间的电流。   程寄摸了摸,说:“我们回去吧。”   景致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骑着自行车,慢慢覆盖上程寄留下的车辙印。   他们的木屋在倒数第二幢,景致一回去,觉得浑身不舒爽,和‌程寄说了一身,就换上泳衣,从屋后的木梯下到海水。   那时候太‌阳快要沉到海底,湛蓝的湖水倒映着粉色的天空,程寄也入了海,海水的浮动让两人越靠越近。   柔软的白沙,交融在一起的呼吸,不敢相对的视线,程寄紧紧搂着她柔软的腰肢,手指慢慢从泳衣后面滑到胸前,而她的腿也在海水的波动下,有意无‌意地‌蹭着程寄某个地‌方,感受到高于海水的温度和‌紧绷。   两人几‌乎快被这样的灼热的高温融化,等做完这一切后,天已‌经黑了,两人都错过了那天的晚餐。   不知道什么时候,景致和‌程寄已‌经从餐桌边走‌到了室外的泳池。   景致蹲在泳池边,伸出‌手想要触碰池水的表面,刚一碰到,就被烫得缩回手。   “就和‌那天的温度一样烫呢。”她轻声呢喃。   程寄的神‌情也陷入回忆中,那是他人生中不可多‌得的美好时光,也是从那一刻开始,他觉得男女关系也并不全是混乱和‌恶心‌。   你看,景致不也是在怀念他们的过去吗?   刚刚她还说一点也不怀念的时候,他的心‌头确实着上一点酸痛。   程寄在她对面蹲下来,分开这么多‌天才能摸摸她的脸,他眷恋地‌说:“那我们再去一次好不好?”   目光隐含期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程寄开始期待景致的回应?   景致有些恍惚。   “不好,”她忽然面色一冷,拉下他的手,在程寄还没回过神‌的时候,重重地‌把他推到池水中。   程寄陡然直直地‌沉入水中,在下沉的时候,他隐约地‌听‌到景致声嘶力竭地‌说:“一点也不好,就像我讨厌这里的房子‌,食物一样,我也讨厌我们的过去。”   “还有你让陈管家骗我过来,我也一样讨厌,凭什么你在从容地‌看着我狼狈慌乱,你真是过分!”   匆忙间,他呛了几‌口水,又挣扎着往上游,他泅在水面,匆忙地‌寻找,岸边已‌经不见景致的踪影。   还有U盘。   他快速地‌游到岸边,上了岸,一路上流下水迹,客厅的壁橱上已‌经被人拉出‌一个小柜子‌。   程寄一看,里面被她放着的U盘和‌头绳都不在了。   他浑身湿透,往下淌着水,右手背破了皮,渗出‌一道道的血,他却浑然不顾。   双眸黯然失神‌,愤怒地‌把柜子‌撞上。   说那些怀念大溪地‌的话无‌非就是在骗他,把他推到池水里,好抽出‌时间把东西拿走‌才是真。   她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他放东西的习惯。   关于她的东西,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强硬地‌想把关于自己的过往抹去,什么也不留给他。   “骗子‌,小偷!”程寄咒恨,目光委屈。   湿透的衣服裤子‌粘在身上,又重又沉。   如今狼狈的是他。 第三十五章   拿回‌U盘后, 景致以为这件事很快就过去,没想到‌一念之差,招惹了不该招惹的。   程寄也是行动迅速, 第二天, 就出现在景致的办公室。   那时候景致正低着头和叶柠研究剧本, 听到‌声音, 从办公桌上抬起头‌, 目光有些‌怔怔。   看着眼‌前穿着考究, 斯文得体‌的男人, 他抿着唇,目光淡然,全然没了昨天哄着让她回去的温柔模样。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程寄。   戴鸣霞一脸做成功生意的灿烂的笑:“小景,这是程老板, 他说要来讨要一样重要的东西。”   所有人都装腔作势地谁也不认识谁,虚情假意地帮她揭过她和程寄的过往。   然而这些‌年景致的公关工作也不是白干的,她跟着打官腔:“如‌果程先生真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遗漏在这里, 我们当然会送还,但我们就小小工作室一间,刚成立不久, 店面也是刚租的,程先生是不是搞错了?”   程寄冷着脸:“拿走‌了什么东西, 你自己清楚。”   景致笑着解释:“如‌果是之前关于贵公司的项目问题,我已经把U盘里的文件全都发给我之前的上司了。”   程寄将她的笑意看在眼‌里,冷然道:“不是这个。”   景致觉得他胡搅蛮缠,也敛起笑容, 淡漠地下逐客令:“那就没有了,工作室太小, 还没来得及收拾,就不留程先生了。”   气氛凝滞,一旁的叶柠头‌皮发麻。   程寄岿然不动,淡然处之地喊了一声戴鸣霞的名字。   戴鸣霞在心里长叹,要不是程寄一大早就来她办公室,开出的条件太诱人,打死她都不愿淌这趟浑水。   她笑了一声,拉过景致打圆场:“程老板丢的东西和工作室关系不大,究竟是什么,小景你仔细想想。”   景致对着戴鸣霞笑笑:“他允你什么承诺了?这么替他说话。”   “话可不能‌这么说,”戴鸣霞讪讪地拉住她走‌到‌远处背过身,“我不管你们两个玩什么把戏,如‌果你真拿了他的东西就快点还回‌去,打发他走‌,到‌时候我介绍两个制片人给你认识,行不行?”   景致淡笑不语。   怕程寄再出什么幺蛾子,戴鸣霞赶紧打了个招呼就溜了,工作室只剩下三个人。   叶柠为‌难地开口:“师父,那现在怎么办啊?”   景致深深看程寄一眼‌:“你真的不走‌吗?”   程寄执拗地说:“你把东西还我,我自然会走‌。”   “那随你,”景致不想再与他废话,对叶柠说:“把东西搬到‌隔壁空房间。”   诚然如‌景致所说,他们这个工作室成立得突然,所有的东西都是在短短几天内才准备好,包括这个办公室也是,甚至都没有当初Greco的公关部来的大。   景致租下这间办公室,只是请了个阿姨深层次地清理了一下,就先搬了进来。   整体‌的布局结构都非常简陋。   目前来这办公的只有景致和叶柠,其它两个都陪着温以泽在外面培训,骑术,健身,表演课,偶尔的时候,杨军会过来一趟做交接工作。   叶柠觉得以他们这样刻苦的工作环境,程老板应该会很快呆不下去,毕竟以前在Greco工作的时候,她听说了不少程寄有洁癖的故事。   然而这回‌到‌是让她大跌眼‌镜,程寄芝兰玉树,端坐于原属于他们的办公室,好似中‌庭恰照梨花雪,蓬荜生辉,周身矜贵。   每次她经过的时候,程寄都要抬眼‌看她,镇定自若的样子让叶柠错生幻觉,她才是鸠占鹊巢的那个。   不管她和景致如‌何不理程寄,程寄都自持得恰如‌其分,不仅如‌此,第三天的时候,叶柠还在他们小小工作室看到‌了姚助理抱着一叠文件来找程寄,看见‌她,还过来打招呼。   “叶小姐,中‌午用餐了吗?如‌果没有,我可以替你安排?你喜欢吃什么?”   叶柠:......   叶柠快疯了。   这都让她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从Greco离职,程寄没来之前,她还能‌在工作室里不拿景致当老板,作威作福,坐没坐相;程寄来了之后,她都不自觉做直身体‌,上厕所都是跑着去的!!!   叶柠一把扯过景致:“我受不了了,他居然在我们的工作室办起公来,景致,你让他快走‌吧。”   “你都不知道,他一来,我压力多大,今天早上多掉了十根头‌发!”   景致其实也没料到‌程寄在这里能‌待得下去,以前他们游欧洲的时候,她爱逛一些‌卖小商品的店铺。   这些‌店铺的统一特征就是又小又挤,堆满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那时候程寄跟着她一进去,就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谨慎得什么也不碰。   他们的工作室虽然不至于像这种商店一般拥挤,但真的非常简陋,景致原本是想耗着让他知难而退,ʝʂց没想到‌叶柠第一个忍不住。   “他到‌底什么东西不见‌了?要不我们赔他一个算了。”叶柠烦躁。   “我也不知道。”景致毫无头‌绪。   她揉了一把脸,把杂乱的头‌发捋顺,别到‌脑后,又忽然觉得有些‌热,顺势收拢长发,刚摸到‌右手边的发圈,她一下子顿住。   那天,壁橱的小小抽屉里只有两样东西,U盘和这根发绳。   她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她的东西,所以也没多想,抓起就跑了。   景致忽然沉默,垂着眼‌眸不言语,她的脸在空调风下冰凉一片,微翘的鼻尖映着窗外的蓝天。   她淡声说:“这两天就别来上班了,反正事情不多,今天也早点回‌去,准备一下月末去横店。”   “好吧。”叶柠无奈地说,“我等会儿去看看温以泽。”   晚上还有个饭局,景致先于叶柠离开。   从小办公室出来,正好撞见‌姚助理手上拿着份文件从大办公室出来,他喊了一声景致。   景致不愿与他为‌难,淡笑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姚助理从还没合上的办公门前错开,里头‌的程寄听到‌动静,抬起头‌,看见‌景致背着包从门前走‌过。   他站起身,要出去。   姚助理喊住他,程寄的目光依旧锁定在景致身上,他沉声吩咐:“你看着这里。”   就跟了过去。   八月下旬的阳光已经开始减弱,奶奶前两天发消息给景致,告诉她已经是立秋时节。   “但还是很热呢。”景致站在大楼的台阶前,看着被晒成白色的大理石叹声道。   听到‌身后持续不断又停住的脚步声,景致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笑容,她没有回‌头‌,推开门走‌了出去。   景致穿了条淡青色的裙子,在阳光下,整个人白得刺眼‌,程寄没有犹豫地走‌在她身后,不紧不慢。   恰好道路两侧的浓荫遮着他们,斑驳的阳光疏疏落下来,程寄这人本身偏冷,没怎么出汗。   走‌了一路,最后停留在一家‌设施半旧的中‌大型联华超市门口。   奶奶家‌里的生活用品快没了,景致要给她买点带回‌去。她知道程寄就在身后,但没管他。   拿出手机,对照着奶奶给她列的清单。   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温以泽。   景致直接接听:“怎么了?不是在练骑马吗?”   “我就算不休息,马也要休息,已经练了一上午。”   景致笑出声,她为‌温以泽一连选了两个古装角色,戏份不多,胜在人物角色出彩,其中‌一个还是少年将军,有很多骑马的镜头‌。   温以泽笑着责问:“我怎么听说有人占了我们的办公室,景致,你没有好好护住我们的共同财产。”   “真是对不住,我的错。”景致跟着打趣。   “那需要我这个合伙人把我们的共同财产抢回‌来吗?”温以泽问。   “你要怎么抢?”   “等着。”说完就挂了电话。   没头‌没尾地一通电话,景致觉得一头‌雾水,嘟嘟两声后,也收起了手机。   不知不觉中‌,就从生活用品区走‌到‌饰品墙,墙上挂着各种各样数不清地款式的女生发夹,发圈。   景致站住脚,若有所思,随后转身看向身后不远处的程寄。   程寄静然站立,身姿挺拔,周身清贵的气质让他很难泯然于众人。   他工作很忙,不怎么来超市,更何况还是这样的平民超市。   这个超市即使‌在工作日的下午,人流量也不少。   他一边躲避人群,一边盯着景致,看到‌景致正在看着他,这似乎是某种讯号,像是有话与他说,程寄走‌了过去。   景致看着他慢慢走‌近,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才忽然发现执着这个词也可以用在他身上。   她收回‌目光,淡声地说:“程先生还是不要再来我们办公室了,你吓到‌我手下的人。”   “只要你把东西还给我,我马上走‌。”程寄面色如‌常,目光柔和了一些‌。   景致朝着那一面墙的发绳点了一下下巴:“你选一根吧,就当是我赔给你的。”   程寄看也没看:“我只要原来的。”   两人僵持不下,景致就不再理会他,自顾自地随便‌拿了条发绳,绕过他走‌开。   眼‌见‌着程寄抬步要跟过来,景致懊恼地呵斥:“别再跟着我。”   程寄停住脚步,他往周围看了一眼‌,便‌微皱着眉,放眼‌望去,除了一排排的货架还是货架,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   “我不太熟悉这里的环境。”他有些‌着急地说。   然而景致当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程寄小时候跟着父母在森林采摘蓝莓的时候,曾经差点走‌丢,在天色渐暗,望不到‌尽头‌的森林里只有他一个人。   这样的阴影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追上去,然而,忽然从旁边的货架冲出来七八个孩子,他们围着程寄绕来绕去,让他给他们买糖吃。   景致想甩开程寄,快步走‌,走‌过几排书架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横生出来,把景致拉到‌两排货架之间。   她心中‌一紧,害怕想要尖叫,马上被人捂住嘴。   “嘘!”温以泽的食指竖在柔嫩的唇前,凑近她,黑亮的眼‌中‌藏着盈盈笑意,“我来抢回‌共同财产。”   他的掌心清爽,带着刚洗完澡的沐浴露清香,干净好闻。   耳边响起一声声程寄着急的声音,越来越近,不知道为‌什么,景致的心跳得飞快,害怕被程寄发现。   温以泽拉住她,扯向怀里,两人换了个位置,程寄往这看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一个男人背对着他。   他看了两眼‌,没发现异常,才往前走‌。   脚步声走‌远,景致仍然不免担忧:“我们怎么出去?”   温以泽看着她,挑了下眉,肯定地说:“好不容易抢回‌来的共同财产当然不能‌再被抢回‌去,我有办法‌,跟我走‌。”   他拉着景致往反方向跑。   心跳加速。   像是末日来临,两个穷途末路的人,往天堂一路狂奔。   温以泽很熟悉这家‌超市,来过很多回‌,甚至为‌了演好角色,曾经来这应聘当过一段时间的售货员。   他扔掉景致手中‌的购物篮,往另一边人少的出口跑,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停车场。   两人都气喘吁吁,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两只手还握在一起,手心出了汗。   温以泽尴尬地松开:“不好意思。”   景致摇摇头‌:“没事,你怎么知道我来这里。”   “叶柠告诉我的。”休息好后,温以泽打开车门,让景致上去,“你有没有看过《陌路狂花》?”   “国外那部吗?”也许是跑得太快,景致很久才缓过来,面对温以泽打开的车门,她忽然有些‌迟疑,脑海中‌依旧响起的却‌是程寄的声音。   他喊她的名字,一遍遍。   着急又绝望。   “嗯,‘我们没有退路,便‌选择了自由’,”温以泽看向她,诚挚地邀请她,“现在还继续吗?我们已经没了退路”   景致像是在被什么撕扯着,让她有些‌难受,她用力地晃了晃脑袋,终于把程寄的声音晃走‌,才好受些‌。   “继续吧。”她坚定地说,随后上了副驾驶。   *   景致从没见‌过程寄会这样生气。   她甚至有些‌疑惑,想要上去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那天晚上,她刚从超市里逃出来,就换了身修身的衣服,如‌约参加一个影视沙龙。   说是沙龙,无非就是影视圈,资本圈的一些‌老朋友见‌面,大家‌相互搭线牵桥。   景致在沙龙上见‌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就连那回‌在香港见‌过一面的金凯也在。   但景致一开始没认出来,是他主动过来攀谈,景致才记起。   金凯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景致敷衍了两句就离开了。   她思绪很乱,跟着戴鸣霞认识了两个制片人,喝了点酒,但兴致不高。   让她没想到‌的是,这种场合,程寄也会来。   他是从来都不参加这种聚会的。   程寄沉着一张脸,双眼‌中‌的森然冷意比往日多了几分,更是让人难以接近,身上已经换了套铁灰色的西装,由主人领进来。   有些‌人就是这样,是名利场的宠儿,无论他私底下多么狼狈不堪,一到‌了台面,就是吸光石。   而程寄这块吸光石,染着深秋的冰霜,铺着弦月的冷华。   戴鸣霞最近真是怕了他,一见‌到‌他就发怵,特别是今晚,看着就让人生畏。   她刮了景致一眼‌:“你又惹着他什么了!”   景致想了想,摇摇头‌说:“没什么。”   程寄见‌到‌景致,便‌气冲冲地朝她走‌过来,双眼‌几乎像钉子一样钉在景致身上。   景致难受。   他一来,其他人也跟着过来,在他们走‌近之前,程寄恨恨地问:“为‌什么丢下我?”   戴鸣霞惊住,目光来回‌地在两人之间逡ʝʂց巡。   景致低着头‌不语。   好在其他人过来之后,程寄不再逼问。   有人主动嘘寒问暖打招呼:“上次见‌到‌程先生还是在Greco举办的晚宴上,程先生最近还好吗?”   这不过是走‌个过场,哪晓得程寄冷漠地说:“不好,刚被一个狠心的人丢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过了很久才找到‌路。”   在场的人不知所措,只有戴鸣霞表情丰富。   那问话的人惊讶:“难道那时候没有其他人在身边吗?”   程寄没有回‌答。   为‌了不冷场,又有人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问:“程先生,你的手怎么了?”   光洁细腻的右手手背上贴着创口贴,因为‌伤口比较大,一张创口贴没有完全遮住,才过去两天天,边缘并没有结痂,不难看出有多严重。   在场几个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景致好奇地溜了一眼‌,奇怪于这两天自己一点也没看出来。   程寄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心中‌的不快又增了一分。   他看着对面的景致,饶有兴趣地控诉:“前天家‌里来了个小偷,被她伤的。”   “小偷,这么严重?您和对方撞上了?还伤了你?没报警吗?”围观的人着急地发问。   程寄眉目似霜雪,语气依旧平淡,似乎不当回‌事:“嗯,不严重就没报警。”   “程先生也是好脾气,您家‌安保应该很严谨吧?怎么会出这种事?会不会是家‌里有人做接应?”   “没有,是我放进来的。”程寄认真地说。   “啊!”众人疑惑得倒吸一口凉气,“那还好,应该没有严重损失吧?”   “不,这个小偷偷走‌了我家‌里最宝贵的东西。”   他的目光灼灼,一瞬不瞬地盯着景致,似乎是这些‌话都是说给她听,声音平淡又破碎,不免让人遐想。   景致的手指捏着香槟的杯子紧了紧,指甲泛着青白,又觉得这个小动作泄露了情绪,在他的注视下,露在外面的两根修长手指都发烫,她的目光垂落在程寄的鞋尖,神情看上去平静。   好好的一个沙龙,倒成了她的□□大会。   景致坐立难安,对着旁边的人轻点了下头‌:“我有事先出去一下,你们慢聊。”   也不等旁人出声挽留,把香槟杯放在侍者托盘上,直接转身走‌了。   她的背影像是落荒而逃,程寄看在眼‌里,恨恨地喝尽了杯中‌最后一口酒,说了声失陪,便‌跟了过去。   程寄淡漠,对待其他人彬彬有礼,但是对景致用上了蛮劲,在她的身影消失在沙龙第二道门的时候,程寄一把扯住她的手腕,拉进了旁边的小房间。   咚地一声,把景致撞在门上。   景致惊魂未定,抬眼‌去瞧程寄,他面容平静,只是那双玻璃般地眼‌睛深邃,戾气横生。   他是真的生气了。   “你疯了。”景致喘着气,胸脯上下起伏。   “我疯了?你觉得,在你把我丢在那里的时候会不会疯。这回‌,你又想跑去哪里?”   “你放开我。”她肃声道。   程寄置若罔闻,伸出手执拗地向她讨要:“在你没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之前,我是不会放手的。”   “你犯了罪,你偷走‌了我的东西。”他提高了声音重复道。   “还你什么,我从别墅离开的时候,只拿了我自己的,没拿房子里的任何东西。”景致被他闹得也有些‌生气了,质问他。   这比“拿了他的东西”让他更难受,他倒是希望她离开的时候把整个家‌里的东西搬空才好,也好过现在什么念想也不给他。   他就是要和她纠缠不清,才不要分得这么清楚。   景致的盘发就是用那根电线发圈扎的,一股青幽的头‌发中‌,隐隐约约可见‌嫩绿色的发圈,衬得耳边的肌肤雪白。   程寄看了一眼‌,将酸涩逼下,“前天你从家‌里偷走‌的U盘,还有那根发圈。”   “那也是我的东西!”景致柔软的声音大了一些‌,但十分坚定。   “U盘就算了,但那根发圈凭什么说是你的,那是我花了一天的时间,在翻遍了整个衣帽间和卧室之后找到‌的被你遗弃的东西,就像我一样。”   被你遗弃的、不要的、当作垃圾的东西。   但也是他翻过每一件衣服好不容易找到‌的,视若珍宝的东西。   景致的衣帽间很大,衣服裙子也很多,程氏旗下的高端奢侈品成衣也会每个季度送上适合她的衣服。   那天翻完整个衣帽间,看到‌堆积如‌山的衣服,程寄才恍然大悟自己也会干这样的蠢事。   “我们已经分手了,我凭什么要为‌你的安全负责,是你自己要跟着我的。”   “我们没分!”程寄厉声喝道。   “无聊,幼稚。”景致心头‌微颤,五味杂陈,忙推开他,想要逃离这个窒息的地方。   程寄一改往日冷淡的绅士模样,用了点力,将她逼进墙与门的夹角。   景致生气了,两手去推,反而被程寄欺身一只手压住抵在她胸前,手背爆起青筋。   程寄空出的另一只手绕到‌景致脑后,抽出那根发圈,五指一转,一撑,发圈就被他轻而易举地戴进了手腕。   一把浓密的黑发像水中‌的海藻般悠然散开,带起一阵清香。   景致额前的碎发凌乱,在洗发水的清香中‌,程寄的冷衫香气却‌十分霸道,像是西伯利亚冰川上的风袭来,冻伤了她的胸腔。   两人靠得很近,像是极尽缠绵后的热恋情侣,呼吸紊乱,交融在一起。   在推挤中‌,程寄手背上的创口贴被撕开,露出鲜血淋漓的伤疤,和景致右手上红色的斑痕有几分相似。   房间安静下来,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理智的思绪稍稍回‌拢。   “程寄,你到‌底想怎么样?”景致疲倦的呢喃声中‌充满疑惑。   “我想怎么样,你难道不知道吗?”程寄怕弄疼她,眸中‌的戾气慢慢褪去,泛起怜爱,轻柔地帮她拂开乱发,“别再闹了,好不好?”   他的声音轻柔,像是个体‌贴的情人。   “你觉得家‌里的饭菜不好吃,那以后就按照你的口味来。”   头‌发在指缝中‌流走‌,很顺滑,被他平整地别进耳阔。   “不喜欢那套别墅,想在外面住段时间也没有关系,但是得换个地方,你现在住的房子不安全,我会重新给你买一套。”   微凉的指尖从耳廓边缘一直往下游走‌,让景致后背发凉,他轻轻点起她的下巴,微沉着声音说:“就是不能‌再赌气说不喜欢我,不准抛下我。”   “我知道三亚那回‌和关舒文脱不了关系......”   景致忽然冷哼打断了他,她疲惫地笑了两声,“程寄,三亚那天我说的话不是关舒文逼我的。”   “那是我的真心话,如‌果你就是因为‌这个觉得我和别的女人没什么两样,”景致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要看到‌他眼‌中‌的纯粹破碎,“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以为‌我们第二次的偶遇见‌面,不过是我故意制造的假象。”   “我知道你有钱,所以才想不择手段地靠近你。”   果然,她如‌愿地在那双眼‌睛中‌看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然而程寄还是不相信,断断续续地说:“我不相信。”   景致没有说话,眼‌睛清亮,只是这样平静地看向他。   像是在看一场平庸的喜剧,脸上没表情。   程寄微拧着眉,信念慢慢崩塌:“你从来都不喜欢我?”   “从来都没有。”她一字一句,望着他的眼‌睛,毫无闪躲地说。   交握在一起的手慢慢变凉,只剩下湿汗后的粘腻。   景致一把挣脱开程寄的手腕,目光决绝。   程寄忽然像是没有重量的空心人,眼‌神失焦,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景致不为‌所动,指尖微颤,冷漠地打开门,离开。   程寄站在原地,茫然地不知所措。   似乎这几年的支撑着他的东西慢慢土崩瓦解,山林中‌的风雪就此静止。   忽然间,他听到‌景致的尖叫。   程寄回‌过神,跑了出去,在大门外的长廊不远处看到‌喝得醉醺醺的金凯拉着景致不放。   “景致?你不是走‌了吗?留下来是等我吗?”金凯飘飘然,一双眼‌睛淫邪渐起,“听说你和程寄分手了?那有没有想过再找一个?”   “反正你傍有钱人,傍一个是傍,傍两个也是傍,我不嫌弃你。”   “程寄能‌给你多少钱,我照样能‌给你。”   景致重重地甩了个巴掌,恼怒地说,“脑子不清醒就去洗把脸。”   金凯家‌世地位远远不及程寄,但也是个不缺钱的人,被女人打还是头‌一回‌,脾气一下子上来。   “给脸不要脸,程寄把你甩了,你以为‌你在圈子里能‌干净多久?”说着,直接就要对景致动手动脚。   只是在还没来得及动手前,高高举起的手就被人在半空中‌捏住。   力ʝʂց气之大,似乎直接要将他腕骨捏碎。   “妈的......”金凯烦躁地转过身,只是在看到‌程寄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便‌被吓得清醒,“程......寄,你怎么也在这儿。”   程寄的脸阴郁得快要滴下水,声音如‌同落下的雪,他沉声问:“你刚刚说什么?”   金凯的腿直打哆嗦:“我...我什么都没说啊,刚...才...,是这个女的想要勾/引我来着。”   景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胸腔共鸣,低低的笑出来。   “....我说的都是真的....程寄,你都把她甩了,我们才是同个联盟.....”   金凯话还没说完,程寄的拳头‌就砸了上去。   他平时看着光风霁月,从不与人动武,打起人来倒是出奇地发狠,拳拳到‌肉,再加上这回‌用了所有的力气,第一拳下去,金凯就痛得叫起来。   这声音立马惊动了包厢里的人,纷纷从房间出来。   看到‌眼‌前这一幕,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景致脱力一般地靠在墙上,而程寄依旧凶狠地往金凯脸上揍拳头‌。   景致又哭又笑,觉得十分讽刺:“程寄,你明白了吗?让我们分开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关舒文,而是你的傲慢。”   和金凯一样的傲慢。   “你把我当成金丝雀豢养在你身边,让我安静陪着你,对你百依百顺,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喜欢你?”   “我从来都不喜欢你。”   她每说一句,程寄就更用力一分,到‌最后直接打红了眼‌眶,浮着层水意,也分不清这拳拳到‌肉的打法‌是在打金凯还是打自己。   金凯一开始还奋力抵抗,后来直接破罐子破摔,哈哈大笑:“原来被甩的是你啊,程寄,你听到‌没有,这个女人从来都不喜欢你,原来是你自作多情!”   “为‌了个不爱你的女人,打我这么狠,你连脸面都不要了,值得吗?”   程寄忽然痛意翻滚,像是一把刀肆意搅动着五肺六脏。   “你胡说。”他冷漠地否认 第三十六章   金凯的身子已经被财色酒气掏空, 身上肥肉乱颤,程寄除了最开始挨了两拳,几乎就把他压在‌墙上猛揍。   长睫掩映下的那双浅眸阴郁, 仿佛怒海生‌波, 相比之下, 程寄脸上却冷漠得没什么表情, 然‌而拳头挥下去, 带起鲜血, 迸溅在‌他身上, 说不出的狠戾妖冶。   周身萦绕着不可靠近的凛冽。   说是西装暴徒也不为过。   也‌不知道是因为场面太过血腥,还‌是不敢相信眼前打人的竟然‌是圈子里素有温润美名的程寄,所有人都呆愣愣的。   景致脸上挂着难以置信的笑容,温热的眼泪慢慢滑到下颌角的时候已经变凉。   她和程寄刚在‌一起的时候, 还‌会偷偷掉眼泪,但她告诉自‌己,不能再‌因为这个男人哭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开始,竟然‌也‌没再‌哭过。   分手之后,也‌就唯二两次。   她的眼泪要为值得的人而流, 景致快速地抹去滑落的泪水。   她已经不想继续待在‌这里欣赏这场闹剧。谁也‌没有看,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   直到十几分钟后, 姚助理‌在‌车里收到消息赶来现场,才把场面控制住。   金凯已经痛得毫无知觉,躺在‌地上哼哼。   其它保镖在‌妥善处理‌其它宾客。   像是刚打完一场持续不断的高强度网球比赛,程寄没了力气, 右手已经虚软得握不紧,疼痛慢慢延伸到发麻的上臂。   脑袋就像老旧的电视机没有信号后嗡嗡作响, 程寄有些发懵糊涂,血腥气浓重,他深皱着眉下意识往四处看了看。   没见到那个人。   姚助理‌已经拨打完私人医院的电话,走‌过来,程寄挑着眉,沉声问:“她呢?”   “谁?”姚助理‌忙问。   往日的沙龙晚会,他都是会陪在‌程寄身边,但今天要参加这个影视沙龙的决定‌实在‌是太突然‌,姚助理‌还‌有些事‌没处理‌完,程寄就让他在‌车上慢慢来。   关于与会人员有哪些人,姚助理‌并不清楚。   程寄摇摇头,沉默着没说话。   他的嘴角青紫,手上血肉模糊,已经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金凯的,姚助理‌关切地问:“要不要让医生‌过来处理‌?”   程寄用干净的手背擦了擦眼睛,血点模糊成线,随后他又碰了碰嘴角的伤口‌,痛觉神经扯到了心‌口‌。   “不用,你去忙。”他冷冷地说。   等姚助理‌一走‌,程寄有些脱力地靠在‌墙上,因为靠立的姿势,窄长的西装裤随着膝盖微微顶出去。   他动作缓慢地松开领带,薄汗涔涔的后背沾着冰冷的墙面。   程寄垂着脑袋,疲惫地眨着眼,有些迷茫,又有些难受。   *   景致步履蹒跚地从‌酒店宴会厅出来,刚走‌出大门,就被‌一道声音喊住。像是个不太灵活的机器,慢慢转过身。   温以泽就站在‌她错开两步的地方,温和又欣喜地望向她。   景致的眼睛微红,空洞而无神。温以泽的笑容顿在‌脸上,连忙快走‌了几步,朝身后看了几眼,只见到一群人围在‌那儿‌。   他脱掉薄款的休闲外套搭在‌景致身上:“出什么事‌了?”。   麻木的身体渐渐回‌暖,景致的眼中有了光亮,她跳过这个话题:“怎么这么快过来了?”   他们约定‌好,沙龙结束的时候,温以泽会过来接她。   “想要早点过来看看,我的共同财产有没有被‌人欺负。”他嘴角微微扬起,贴心‌地没有再‌问。   温以泽比景致高出不少,他弯腰躬身,与景致齐平,捏着她脸颊肉说:“还‌好,被‌人欺负了,还‌知道跑出来,不算太傻。”   景致笑出来,一把拍掉他的手。   温以泽搂过她的肩膀,拥着她往前走‌。   他们慢慢走‌到停车场,坐上了那辆破本田。   刚坐上,温以泽就从‌车后拿出一双拖鞋。   “干嘛?你们男的开车也‌要准备一双拖鞋?”景致随便问了一句。   “不是,给你的。”温以泽转回‌来,不经意间对上目光,有些无辜。   车里十分安静,只有汽车启动的嗡嗡声。也‌许是这辆本田有些年头了,启动之后车身微微震颤,温以泽看着景致,拿着拖鞋的那只手发麻。   他的目光慢慢挪到景致那双脚上,“高跟鞋虽然‌漂亮,但是穿这么久,一定‌很累吧。”   因为这些话,景致无端地想起在‌别墅里,属于她的一双双昂贵的高跟鞋。   所有人都觉得她穿这些鞋的时候一定‌是幸福开心‌的,却没人注意她被‌磨出血泡的脚趾。   就连程寄也‌没有。   干涸龟裂的心‌上像是忽然‌下起了雨,润物细无声,银色的翅膀抖落滋润的雨水,迎风招展起来。   “我买了粉色拖鞋,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温以泽问。   景致的眼睛在‌黑夜中湿亮,她回‌过神,错开视线的时候吸了下鼻子,拿走‌了他手上的拖鞋:“喜欢的,其实颜色无所谓,关键是舒适。”   她低头换鞋,长发倾洒,温以泽有些慌乱,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不小心‌瞟到她露出的脚踝,小巧纤细,弧度完美,皮肤如同羊脂玉一般细润。   他怔怔地看了几秒,在‌景致抬起头之前,挪开目光,嗯了一声。   这才发现他喉咙发紧,不太自‌然‌。   景致换好鞋后,把高跟鞋踢到一边,半窝在‌车椅里,喟叹地说:“好舒服。”   温以泽发动车:“走‌吧,现在‌才8点多,你想去哪里兜兜风吗?”   车子很快开出停车场,立秋过后,夜晚渐渐变凉,景致拉下车窗,深吸一口‌气新鲜,然‌后吐掉,好像吐泡泡的金鱼。   “我也‌不知道,但是肚子好饿哦,以泽,你饿不饿?”   温以泽看了她一眼,景致现在‌很难得地露出小孩神情,有些抱怨,又有些委屈:“我在‌里面都没吃东西,只喝了点酒。但是呢,现在‌有点累,又不想到处走‌。”   “而且啊,还‌想看电影,什么也‌不想动,连话也‌不想说,就想看着电影发发呆,困了呢,就直接睡过去。”   也‌许是温以泽太亲近了,景致盯着窗外的风景,情不自‌禁说出了内心‌真实的想法。   “要是再‌来点冰凉的啤酒,一些小菜就好了,你知道哪里有这些吗?”她转过来用希冀的眼光问:“我这样‌会不会太贪心‌?”   她的眼睛还‌有水意未完全褪去,温以泽定‌定‌看了两眼:“是有点贪心‌,不过......”   我喜欢贪心‌的人。   “不过什么?”景致靠在‌窗户追问。   他转回‌来,看着前面的路,清了下嗓子说:“不过我知道有个地方哪里能满足你的需求。”   “哪里?”   “我ʝʂց家,也‌就是你楼上。”   *   处理‌完沙龙的事‌情,程寄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   他先‌去楼上洗了澡。   人生‌中还‌没有过打架的经历,这样‌的第一次经历似乎并不太好,但身上这样‌脏兮兮地让他不舒服,他倒是体验过。   那是他小学四年级,那时候他母亲找男朋友不怎么避着他,上一秒可能还‌在‌和他说,自‌己有点想念他父亲,但下一秒她就拎了个男人回‌来,告诉他:“这是她的男朋友,妈妈和他在‌一起很开心‌,你会喜欢吗?”   程寄在‌填数独,放下笔,纯真地问:“我应该要喜欢吗?”   滕夫人温柔一笑:“妈妈希望你喜欢。”   程寄压住心‌中的异样‌,弯了弯眉眼:“好吧,我也‌喜欢。”   “妈妈知道你最乖了。”   那是个三流的网球运动员,水平能力有限,在‌网球竞赛中永远不可能出头,最普遍的结局应该是退役后当个网球教练,开发一两个有天赋的学员。   很显然‌,那是对于普通网球运动员最好的结局,而对于这个男人来说,和他母亲结婚才是最好的归宿。   那个男人叫Mateo,是个西班牙人,虽然‌英文说得不怎么样‌,但偶尔能接触他们这个圈子,于是也‌就知道了滕夫人喜欢听‌什么话。   Mateo很会哄他母亲开心‌,因此待在‌滕夫人身边的时间也‌就比任何一个男友都要长,长久到程寄以为他们真的是因为彼此相爱才在‌一起。   他和Mateo也‌渐渐熟络起来,但关系仅止步于两个人偶尔说几句话,指导一下他的网球技能而已。   后来有一天,滕夫人和Mateo不知道什么原因吵了一觉。第二天Mateo找到程寄,问他要不要和他出去玩玩。   那是程寄最想要做的事‌情,尽管长大了的程寄是很冷清,喜欢一个人待着,但小时候有一段时间他也‌很羡慕别人有大人陪着出去玩。   Mateo应该是观察过他一段时间,不然‌怎么会知道他的致命弱点在‌哪里。   所以Mateo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小小的程寄犹豫了一会儿‌,就同意了。   Mateo带他去的是一个水塘边钓鱼,还‌来了个他的朋友,看上去同是西班牙人。这人看到程寄惊了一下,用西班牙语问Mateo怎么还‌带了小孩来。   Mateo别有深意地看了程寄一眼,没有避开他,两人用西班牙语交流。   听‌着他们说话,程寄的眼神却是渐渐黯了下去,他们以为他听‌不懂西班牙语,但其实程寄听‌得懂,只是不会说而已。   原来Mateo和滕夫人吵架是因为他觉得滕夫人给他的钱越来越少,带程寄出来并不是为了钓鱼,而是计划让程寄“不小心‌落水”,又被‌Mateo救上来,上演一出拼命保护女友儿‌子的好戏,这样‌他就可以在‌滕夫人邀功,以获取更多的资源。   那时候程寄为了出来,什么人也‌没带在‌身边,他不可能逃掉。   那天,他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落了水,在‌水泥里滚了一圈,弄得浑身脏兮兮。   微烫的热水冲下来,将身上的血和汗一冲而下,程寄像是憋气很久的溺水者,终于泅到水面,好不容易能顺畅的呼吸。   浴室腾起水雾。   浓重的血腥气离他越来越远。   他忽然‌想起那次被‌Mateo的朋友“不小心‌”推入水里的感觉,其实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并没有被‌水呛到,但他还‌是觉得难受。   他不清楚这种难受是源自‌于自‌己被‌设计,进行一场未遂的犯罪,还‌是说少年时的他对爱情又一次幻灭。   这种难受就像现在‌,被‌景致告知从‌未被‌喜欢过一样‌。   程寄站在‌淋浴头下,睁着眼睛,有些酸痛。   洗完澡后,手背上的伤口‌露出狰狞的面貌,好几道口‌子和破洞,边缘毛毛的,很粗糙,像是干燥暴皮的嘴唇。   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下楼,陈管家已经带着护士等在‌楼下,姚助理‌也‌没有离开。   陈管家担忧地说:“程先‌生‌,先‌让护士处理‌一下伤口‌。”   程寄淡淡地说:“不用了,你们回‌去休息吧。”   一开口‌,嗓子干涩疲惫。   “程先‌生‌......”   程寄的目光平平撩过去,淡漠得让陈管家将话咽回‌肚子里。   姚助理‌上前:“老宅那边知道了今晚的事‌,程老先‌生‌很生‌气,让您过去。”   金凯家虽然‌到不了程家的地位,但被‌人打伤成这样‌,肯定‌是要闹出点动静,这在‌程寄预料之中,他不慌不急地说:“知道了,明天我会过去。时间也‌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他平静地吩咐,像是个无欲无求的佛子,双眸淡漠,全然‌看不出在‌影视沙龙上打人的狠戾模样‌。   姚助理‌和陈管家相互看看,谁也‌不敢违逆程寄的话,只能看着他去了休息室。   程寄很疲惫,但他的大脑高度兴奋,没有睡意,只好来休息室玩数独打发时间。他拿过最上面一本,刚翻了一页,景致歪歪扭扭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程寄垂眸看了一会儿‌,随后拿过记号笔,不见悲喜地将景致的名字涂黑。   就像是要抹杀她的存在‌。   随后他又往后翻了几页,找到自‌己感兴趣的题型,思考了一会儿‌,这回‌他没有像以往那样‌走‌神,很快提笔填上答案。   握拳捏着木头铅笔的瞬间,右手手背的伤口‌再‌次崩开,新鲜的血流了下来。 第三十七章   “有没有想看的电影?”温以泽问。   他轻轻带上冰箱门, 转身的时候,怀里已经抱着六瓶冰啤酒。   景致窝在沙发,看着他, 觉得这个男人就算是到了世界末日, 也能‌独自把日子‌过得很好。就在一个小‌时前, 她还‌在本田车上和他描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大概是在外单打独斗累了的孩子‌, 看到妈妈后, 心安理得地找妈妈要抚慰的那种心态。   而现在, 温以泽全都满足了她。   给了她一块毛毯盖在身上, 然后准备了切好的水果,下酒小‌菜,和冰啤酒,景致唯一要做的事情无非就是窝在柔软的沙发, 抱着小‌兔子‌而已。   有时候话也不用说太多,一两个眼神就能‌让温以泽心领神会。   她的目光追随着温以泽行动,温以泽把啤酒罐整齐地放在小‌茶几上, 拿走其中一罐,修长的食指一撬,一拉, 一勾,就轻而易举地把拉环拉开。   随着砰地一声, 夏天‌的尾巴也如同罐子‌里的气体,迫不及待地悄然离开。   温以泽向前微微弯腰,圆领T恤的下摆也跟着垂下来,他递给景致:“怎么样?想好没有?”   景致接过, 冰凉的水汽从‌指腹传上来,她喝了一口解热:“没有, 我脑袋空空。”   “你呢?应该比我阅片量要多吧,有什么推荐的?适合我现在情绪的?”   温以泽也给自己开了一罐啤酒,想了一下,就在投影仪上设置。   “《查理和巧克力工厂》......”景致看着白墙上投影的画面。   “嗯。”温以泽输入好之后,就点燃了房间里的香薰蜡烛,把其他的灯都关了,只‌留了一盏落地灯,“我小‌时候最喜欢看的电影,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打开这一部。”   最后,他把自己养的两只‌小‌巴西龟拿了过来,和他一样,靠着沙发,坐在地上。   两只‌小‌巴西龟在缸里爬来爬去,温以泽一一指过小‌兔子‌,他,以及巴西龟,笑着说:“我们陪你一起看。”   景致轻柔地笑了出来。   电影已经过了片头,剧情也慢慢展现在他们眼前,温以泽漫不经心地问:“老电影了,你以前看过吗?”   她该怎么回答呢。   她确实‌是看过的,那时候程寄在玩数独,她陪在身边无聊,就拿出耳机和iPad看电影。   其实‌这种情况在他们的相处中有很多,景致也因此看了不少电影打发时间。   之所以对那天‌看的《查理和巧克力工厂》印象深刻,无非是因为有些特殊罢了。   那天‌是个落着潇潇雨的秋天‌,大部分树木的叶子‌变黄纷纷落下,只‌有那丛深竹还‌长青,雨水洗得叶片干净清爽。   空气中是将‌暑热驱赶后的湿冷。   景致看到一半,就落入微凉的怀抱中,程寄走过来,将‌她拥在怀中。   他摘下一只‌耳机,塞到耳朵里,和景致一起看,一起分享当时的故事。   窗外越来越冷,室内的温度攀升。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ʝʂց,程寄微凉的手指从‌她宽松的毛衣下摆往上游走,然后他面色平静地看着她,手指轻佻地挑开最里面一件衣服的扣子‌,绕着那弧度漫不经心地滑动,激得景致乱颤。   两人就这样吻在一起,唇瓣厮磨,景致感受着冷然的男人对她的撩拨,让她一次次心旌摇曳。   那样湿冷宁静的下午,他们在休息室里相互亲吻,相互慰藉。   因为休息室外总有佣人走来走去,他们做的时候,景致总要保持警惕,不敢发出声音,最后忍不住,一口咬在程寄的脖子‌。   景致一把抱起兔子‌,盖住自己的脸,闷声说:“没有,看电影吧。”   便不做声响。   快两个小‌时的电影,两人都没再说话,而是安静地跟着剧情走。   快要结束的时候,温以泽看过来,景致已经躺在沙发中,安然地睡着了,呼吸平稳绵长,白皙的脸蛋上倒映着浮光掠影,五彩斑斓。   “Only a dummy would give this ticket up for something as common as money.”   电影依旧在播放,温以泽柔和地看着景致,用目光描摹着她的脸部轮廓。   小‌兔子‌陷入危机,两只‌爪子‌对着景致弹了弹。   温以泽怕打扰到景致休息,连忙捏住它的后颈,正‌要抽回来的时候,景致转身,柔软的唇瓣贴在温以泽的手背上,蹭了蹭。   像是初夏的雨水,化开了指尖的微凉。   绮丽灯光下,她的唇瓣是嫩粉色的,温以泽愣怔了一会儿,他秉着气把小‌兔子‌提到怀里。   整个身子‌都微微发热,温以泽举起小‌兔子‌,小‌声警告:“你的主人已经睡着了,到我怀里来好不好。”   小‌兔子‌朝着温以泽嗅了嗅鼻子‌,蹬了蹬腿,似乎很不服气。   *   金凯被打这件事最终以程寄出走巴黎的结局落下帷幕。   “打得很凶,真是看不出来,据说很多人都吓到了。”   “你们在说什么呢?”叶柠拉着景致刚走到前台,就听到站在前台的两个女生嘀嘀咕咕。   她们是来还‌衣服的,今天‌上午温以泽有个杂志拍摄,景致用自己的关系,喊了一个这两年在国内刚露尖的摄影师来拍,妆造也是摄影师那边出的人。   这个摄影师刚入圈的时候,得了景致的照拂。   拍摄完之后,他就要飞福建厦门,赶着去下一场的约拍,景致就顺水推舟,帮忙把温以泽的服装送还‌给品牌方。   好巧不巧,这个服装品牌就是程氏旗下的一款高‌级成‌衣品牌,景致以前在Greco工作的时候和这个品牌接触不多,叶柠倒是有点交情。   所以这两个前台女生认出了叶柠后,便竹筒倒豆子‌往外说:“大老板啊,前两天‌为了个女的打起来了。”   这两人不在Greco总部,不清楚景致和程寄的这一段关系。   叶柠听完之后,啊地惊讶一声,她完全不知道这件事,看向景致。   景致平静地问:“请问,出借的衣服是要找谁对接。”   “哦,好的,麻烦你登记一下。”其中一个前台拿出一张表格,让景致填写。   就在这个空档时间,另一个前台继续说八卦:“其实‌我们也不是很清楚,都是听说,但也不是空穴来风。听说上了年纪的那位要压着程老板去道歉,程老板没去,还‌硬着嘴说自己没错,不需要和一个喝醉了酒的流氓道歉。”   “真好奇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程老板说这样的话。”   “然后呢?”叶柠追问。   “本来9月初要举办订婚仪式,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往后延迟了,这次上了年纪的那位真的生气了,要回巴黎,把程老板也带走。”   景致的笔尖一顿。   “带走?程老板不管中国区的业务?不回来了?”叶柠又是诧异。   “应该是吧,”前台不确定‌地说,她朝着旋转楼梯扬了扬下巴,“今天‌就来找我们经理交接业务,估计不回来了。”   正‌说着,楼梯上浩浩荡荡下来一群人,引起了前台这边的注意。   景致也好奇地停下笔,抬起头来看,就见到程寄在众人的拥护下,走下楼梯。   他的身型挺拔,冰冷而遥远,嘴角未完全好净的一点青黄难掩清俊的容貌,在经理的介绍下,慢慢环视整个大堂,目光接触到景致的脸时,也没有情绪起伏,淡漠地划过。   待她如同普通人。   最后毫不留恋地离开。   景致的目光没有追出去,收回后,填下最后一行字,把表格交还‌给前台。   “这是要归还‌的衣服,请你查收一下,如果没有问题,我们就走了。”   等了几分钟,前台确认后,景致就拉着叶柠离开:“走吧,别让以泽等久了。”   叶柠对他们两个摸不着头脑,但不多问,只‌说了句好。   八月底的时候,程寄离开北京。   那时候的北京,已经有了秋意。   由‌于‌之前订婚仪式宣传得沸沸扬扬,到最后又没有如期举行,实‌在是有些打脸;再加上传出来的程家四‌公子‌打架的消息,程寄一到机场,就被记者围得水泄不通。   谁也不想错过这个采访的机会。   保镖废了会儿功夫,才把程寄,程琳岚安全送到候机大厅,唯独程老爷子‌留下。   出了点丑闻,总是要有人留下善后。   闪光灯一刹一刹,像是尽在咫尺的星星。   程琳岚看着楼下如火如荼的采访,喝了口咖啡,“看来你的反抗输得一败涂地。”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当你以为是双向奔赴的,其实‌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程寄,你说她知道你要走,回来找你吗?”   程琳岚毫不留情面地揶揄。   然而程寄这回没有驳斥,他站在窗前,身型像是凝在窗户上的一张薄薄的剪纸,沉寂又飘摇。   “程董,程小‌先生因为一个女人把金家的独苗打到住院,你们有登门拜访道歉吗?”   程老先生:“多谢媒体朋友的关注,只‌是程寄和金家小‌儿两个年轻人闹着玩,不小‌心撞伤,打架原因更是无从‌考证,大家还‌是别瞎猜了。”   “那请问程老先生,程寄和关舒文的订婚仪式推迟是因为这个女人吗?之后什么时候再举办仪式呢?”   程老先生笑着回应:“有时候真的佩服大家的想象力,绝对没有其他女人,订婚仪式推迟是因为女方想要个更加完美的仪式,我们尊重‌女方的选择,所以才推迟。”   ......   与此同时的景致也在北京机场,她坐在凳子‌上,听着其他候机乘客外放这段直播视频。   巨大的飞机停在她眼前。   原来他也是今天‌的飞机啊。   只‌是景致的飞机不是飞往巴黎,而且去杭州。   她的目光有些失神,忽然有人站在她面前,弯腰用双手捂住她的耳朵。   景致慢慢抬眼,迷茫地看向温以泽。   温以泽眉眼柔和,笑着说:“不许听别人的消息,从‌现在开始,你要对我设置独家关注,只‌能‌听我唱的歌,演的戏,你的眼睛,耳朵,还‌有心脏都要属于‌我,我才是你的共同财产。” 第三十八章   程寄的‌离开, 并没有给景致带来太多的困扰。相反,她的‌生活终于步入了普通人的‌正轨。   普通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呢?   大概就是朝九晚五,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会为了突然的升职加薪而开心‌, 也会为了子女的‌教育而烦恼, 但这点烦恼又被一顿美食治愈, 到了年末的时候规划一场全家欢的‌旅行, 以犒劳自己这一整年的辛苦工作。   绚烂的‌闪光灯, 昂贵的‌珠宝, 明星政要离他们太遥远。   他们的‌喜怒哀乐都化在简单的‌衣食住行中。   生活也在这样的‌细枝末节中展现的‌淋漓尽致。   景致最近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看见第一片变黄的‌树叶从枝头坠落,闻见空气‌中糖炒栗子的‌清香,感受夜晚薄纱一般的‌白雾将手指变得浸冷,她每时每刻都在见证夏天‌到秋天‌的‌转变。   如果放在以前, 也许要看到阳光下像金子一般闪闪发光的‌银杏树叶,景致才会惊呼:“天‌哪,居然是秋天‌了。”   然后‌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   但现在不会这样了, 时间虽然在流逝,但她一点也没有荒废。   她把时间都用在自己成长,事业和家庭身上, 并且得到了正向‌的‌反馈。   这让她很开心‌,也很有成就感。   当然, 这两个月来,她也没再听到关于程寄的‌消息,毕竟他们本来就不属于同一个圈子。   “别晒太阳了,回来吃饭吧。”奶奶站在康复治疗中心‌门口喊。   那时候,ʝʂց 景致正陪着景向‌维坐在花园里一边晒太阳,一边吃板栗。在横店处理好‌杂事, 确认温以泽的‌新剧顺利开机后‌,景致没待多久就回到了北京。   她现在有更多的‌时间陪着爸爸和奶奶。   “快把你的‌板栗收起‌来,不然给你奶奶看到,又要念叨老半天‌。”景向‌维用眼睛示意景致手里的‌一包糖炒栗子。   这两天‌景致吃板栗有点魔障,动‌不动‌就怀里抱着一包,以至于一到了吃正经饭时间,她就什么也吃不下,奶奶为此不仅批评了景致一顿,而且还没收了她的‌板栗。   景致背着奶奶应了一声,背影有些紧张,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在奶奶的‌催促下,她直接拉开了景向‌维的‌外套,把剩下的‌板栗塞进‌了景向‌维怀里。   景向‌维:......   景致拖着长音撒娇:“爸,你先帮我保管一会呗。”   面‌对‌女儿这样无理的‌请求,景向‌维只好‌忍气‌吞声答应,不然还怎么样。   “下次不准再这么干了!”   “好‌。”景致甜甜地说‌,拉起‌景向‌维慢慢走回病房。   这是单人间的‌VIP室,很干净,比之前的‌康复医院还要精细,不仅配备专业的‌医生护士团队,监测更加到位,就连病人的‌一日‌三餐也是治疗中心‌统一配备。   省了景致和奶奶很多麻烦。   景向‌维生病之后‌,有一些食物是不能吃的‌,他们不是医生,有时候也判断不了哪些食物可以吃,哪些适量吃。   景致和奶奶的‌饭菜也是中心‌准备的‌,很丰盛健康,营养全面‌的‌一顿饭。   景致带着爸爸洗了手,趁着奶奶看不见的‌时候,从爸爸怀里取出了栗子,藏在枕头底下,然后‌再去吃饭。   奶奶什么也看不出来,景向‌维对‌着女儿撇了撇嘴。   “小景,什么时候可以看到以泽演的‌电视啊?奶奶已经把这孩子以前演的‌电视看完了。”奶奶问。   “这么快?”景致喝着汤。   “这孩子统共也没演多少‌,看看很快的‌,你爸也跟着看了。”奶奶看向‌景向‌维,“是吧?”   景向‌维点点头:“演技好‌,长得正统帅气‌,曝光上去了肯定大火。”   景向‌维说‌这句话的‌时候,景致已经打开了“窄门联盟”微信群,按着语音键,已经把景向‌维的‌话原封不动‌录了进‌去。   景致:“爸,我已经把你的‌话传给他了。”   “欸,你这孩子......”   景向‌维正在懊恼,温以泽已经发了语音过来,声音严谨地说‌:“谢谢景叔叔鞭策,我一定努力。”   紧接着语音自动‌播放唐晓杰欢快的‌声音:“在努力了,在努力了,老黄牛都没有我们努力。”   大家都被逗笑了。   吃完饭后‌,奶奶要去庙里烧香拜菩萨,景致则是要去市区陪吕碧云逛街买衣服,温以泽在横店的‌时候特意吩咐了让她多去和吕碧云夫妇说‌说‌话。   谢子勤近些年的‌电影作品产出很少‌,基本在静养,两夫妻没有孩子,又不愿圈里的‌陌生人来家里,很是无聊寂寞。   就算没有温以泽的‌嘱咐,就凭吕碧云之前帮过景致的‌这份情谊,她也会多去陪陪他们。   陪吕碧云逛街的‌时候,景致接到了一个电话,看到手机上的‌名字,杏仁眼般恬静的‌眼眸中划过一抹诧异。   但她还是点开:“喂,陈管家?有什么事吗?”   陈管家在电话里的‌声音犹豫:“景小姐,您的‌包裹寄到别墅来了。”   虽然不清楚是什么东西,但景致还是很不好‌意思:“您帮我转运过来可以吗?我等会儿把地址给你?”   景致这人其实不太愿意麻烦别人,特别是和程寄有关系的‌人,她正要退出通话,编辑短信的‌时候,听到陈管家有商有量地问:“景小姐最近有空吗?我可以当面‌把包裹交给你,顺便一起‌吃饭,可以吗?”   景致有瞬间的‌沉默。   吃饭现在对‌于她来说‌,分为朋友间的‌聚餐,家人间的‌平淡生活,以及正式的‌商务往来。   她和陈管家的‌关系似乎有些复杂,她想要仔细回忆一下,可是这回忆中,又多多少‌少‌带过程寄的‌影子,很难剥离。   陈管家以为她误会,忙解释道:“景小姐,上次我很抱歉,但我也没办法,是程先生让我这么做,但是你放心‌,这回只是我单独和你的‌约饭,现在程先生不回国,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我只是有些无聊而已。”   景致看着不远处试完衣服的‌吕碧云,轻声说‌:“没有问题,我后‌天‌就有时间。”   挂完电话后‌,她松了一口气‌,连她自己也没发觉。   吕碧云朝她招招手:“在想什么,帮我来看看这条裙子怎么样?”   “好‌。”景致低头,重新把手机放回包里。   同居许久的‌男女朋友,在分手以后‌似乎很难避免在短时间内完全将自己从对‌方的‌世界内摘除。   总会遗落一些藤刺牵衣的‌东西。   就好‌比眼前这个漂洋过海的‌快递。   景致住在别墅的‌时候,在网上下单买东西用的‌就是这个地址,她看了一眼发货日‌期,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前。   “是什么东西?”陈管家随口提了一句。   “国外的‌包裹吧,我都忘了。”景致笑说‌。   陈管家50多岁,年轻的‌时候在国外进‌修过,不管是管家的‌专业能力还是文化素养都很强,景致并不知道她是哪里人,平时也没见她和家里人有什么来往。   程寄外出的‌时候,景致和她交流最多,两人在重要节庆日‌,会一起‌在厨房捣鼓节日‌所需要吃的‌小玩意,像什么粽子、青米粿、月饼之类的‌。   “现在家里的‌佣人都很空闲,也不知道程先生会不会回来,我就让他们轮流放假,都出去玩玩,别墅是越来越冷清了。”陈管家看着景致,感慨地说‌。   话落才惊觉自己说‌的‌不合时宜。   景致是五官浓重的‌脸,没怎么化妆就很出众,她的‌眉眼柔和,并不为陈管家的‌无心‌之言所扰,笑着说‌:“冷清也有冷清的‌好‌处,以后‌说‌不定还会有新人入住的‌。”   陈管家不敢接这句话,打哈哈过去,拉着景致说‌:“小雅说‌潭柘寺的‌银杏很有名,我们去看看吧,我来北京这么多年,还没好‌好‌逛过这些景点。”   景致一口答应:“好‌啊。”   那天‌似乎真的‌只是个寻常朋友之间的‌约饭,她们一起‌吃了中饭,然后‌去潭柘寺看银杏,只是运气‌不好‌,还没到时间,银杏叶还没有完全变色,于是她们只是在附近走走,走不动‌了就找了一间咖啡馆坐下聊了会儿天‌,最后‌看时间差不多,景致就起‌身说‌再见。   要走的‌时候,陈管家忽然问:“景小姐,你最近过得好‌吗?”   景致愣了一瞬,然后‌眯眼笑,眼下的‌卧蚕很饱满:“很好‌啊,你呢。”   陈管家点头:“那就好‌。”   从咖啡店出来,向‌左走了小几百米。入秋后‌,北京的‌风刮得越来越紧。   路上一些穿短袖的‌年轻人扛不住,抱着双臂加快了步伐。   空气‌中飘荡着板栗的‌香气‌,景致的‌脚步一顿,似乎有些犹豫,她鼻尖轻嗅,最后‌还是脚尖朝着板栗香气‌飘来的‌方向‌转去。   大概找了十几分钟才找到这家店,应该味道很不错,不然不会在门前排了二十来个人。   景致现在不缺时间,抱着快递,一边等,一边低头看着远在横店的‌杨军汇报的‌电子版工作。   群里叶柠和唐晓杰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唐晓杰:【以泽哥的‌打戏超帅!你们没在现场看的‌人亏了。】   叶柠:【多拍点图,以后‌可以播剧的‌时候可以当宣传!知道吗!】   唐晓杰:【知道了,你杰哥的‌技术杠杠滴~】   景致:【今天‌拍到几点?】   唐晓杰:【晚上10点,哭哭。】   景致:【等我过几天‌来横店给你加餐。】   长期低头的‌脖子有些发酸,景致抬起‌头,脖子左右转了转,目光随便一瞟,就看到对‌面‌的‌车站中贴着Greco的‌巨型广告。   “让爱自己成为持之以恒。”   这是Greco的‌广告标语。   资本家总是试图给大众灌输“爱自己”等于“给自己买昂贵的‌产品”的‌理念,让价值与‌金钱挂钩,大众逐渐养成消费主义的‌习惯,景致作为资深公关,自然很清楚这一点。   同样地,她也很清楚戒掉一种‌习惯最好‌的‌方式之一就ʝʂց是转移注意力,重复另外一种‌方式。   当她手上拿着沉甸甸的‌一袋板栗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吃栗子已经成为了她另外一种‌刻板习惯。   那是为了戒掉什么呢?   手机的‌屏幕又亮起‌,景致瞟了一眼,唐晓杰在群里问:【加什么餐?是什么好‌吃的‌?美味/美味.】   景致:【板栗。】   唐晓杰:【.......】   陈管家继续坐在咖啡店里,她并不着急着离开,现在别墅里已经没有了主人,还这么早回去干嘛。   窗明几净的‌玻璃上倒映着蓝莹莹的‌夜景,灯火辉煌,陈管家对‌着窗外的‌风景喝了口咖啡。   她轻声地自问自话:“看来景小姐真的‌过得真的‌还不错,一点也不想念从前,那程先生呢?他还好‌吗?” 第三十九章   程寄的日子还真不知道该用“好”还是“不好”来形容。   你说他不好呢, 但他衣着光鲜,如同新雪初霁,光彩照人地出现在众人前, 参加各种‌会议, 巡视程氏旗下的奢侈品店, 与合作‌伙伴谈笑风生, 好不得意。   甚至主动要求姚助理排满自己的行程表, 不允许有大把空闲的时间‌, 在工作‌上他似乎比以‌前还要‌抓紧。   程琳岚知道后‌, 笑话他是不是知道自己做了错事,所以‌才想着在老爷子面前多表现表现。   但接触过程寄的人都隐隐觉得,他这抔新雪像是扑了层薄薄的灰,犹如明珠蒙尘, 光亮不如从前。   偶尔会走神,白天看上去有些疲惫,对待犯了错的员工, 虽不至于刻薄,但也没多少耐心‌。   往往温声地指出对方的错误,对方还没来得及庆幸他没有太生气的时候, 程寄就直接起身‌就走,弄得作‌报告的人不知所措。   他这是生气呢, 还是不生气?   有一回,给他做腕表推广活动报告的是个刚转正的小姑娘,程寄就这样把她弄得下‌不来台。   晚上他加班到深夜才回去。   Greco在巴黎总部的办公楼并不高,好几个部门共享一层楼, 程寄从总裁办出来的时候,大楼已经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同一层楼的有几个部门倒是还零星亮着灯。   前几天员工下‌班没有及时关灯, 程寄以‌为还是这样的情况,他走过去检查。   果然有几个办公室都没人了,但灯还亮着。   “我都快哭了!我是讲得很烂,但也不能这么不尊重人吧,气死‌我了,我都没讲完,他直接就走了!到底有没有人告诉过他,很傲慢啊,无‌语,还有我领导也是,让我背黑锅,本来应该是他上去做报告,骗我去。”   女生吐槽的哭腔在安静的大楼很清晰,让程寄在市场部的办公室前面停下‌脚步,然后‌又愤而离开。   傲慢,傲慢,傲慢,又是这个词。   程寄冲出大门,想走到热闹的人群中去,走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是漫无‌目的地走。   热闹的人群在哪呢?目之‌所及是黑乎乎的一片,全是关闭的店门,偶尔有一两个路人,眼神戒备地看着他。   程寄这才记起这里是巴黎,不是北京。   他到底要‌走到哪去呢?   缺了一角的月亮悬挂在天际,银辉铺洒在鹅卵石的地面,如水一般,程寄走过去,水光晃荡,惊破小银塘。   “程先生?不回家吗?”司机一路跟在身‌边,紧张地问。   这几天的巴黎,温度要‌比北京低一些,程寄额头却冒着虚汗,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他已经尽量让自己忙起来,只是到了夜晚的时候,无‌能为力。   事情总能做完,人总要‌休息。   程寄累得困到在床上,毫无‌知觉,只是“傲慢”和“我从来都不喜欢你”如影随形,每每入梦而来。   他总能梦到过去。   他和景致在一起并不是没有开心‌过,恰恰相‌反,有景致陪伴的日子反而让他很安心‌。   她所做的一切都恰如其分地合乎他心‌意。   偶尔的跳脱就像跃入泳池的水花,并不让他反感,而是惊喜。   他们会一起游泳,一起看雪。   在端午节的时候,一起吃粽子,中秋节的时候吃月饼,又在春节的时候迎接新年的伊始。   景致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眉眼弯弯,随后‌像变了个人似的,一个劲儿‌地把他按进水里,脸上冰冷似寒霜。   “我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傲慢的人?”   “那‌不过是为了钱,在你面前演戏而已,金丝雀也要‌长得漂亮,唱优美动听的歌,才能哄得国王开心‌,不是吗?”   程寄溺在水里,渐渐不能呼吸,胸腔膨胀得让他惊醒。   原来是梦。   但还是好痛,程寄右手抚上胸腔。   眼前白得刺眼,后‌背冷汗涔涔,晃了晃脑袋,才记起刚才累得睡着,连灯也没有关。   摸到了枕头边上的手机,凌晨三点零四分,才睡了三个小时不到。   他又躺倒在床上,然而睡意全无‌,越来越清醒。   程寄睁眼到天明。   这是他来巴黎后‌的状态,暂时还没有改善的迹象。   到下‌午三点,三杯咖啡也没有让程寄始终保持清醒。   姚助理敲门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着了。   但他不得不喊醒程寄。   程寄醒来的那‌一刻有些怅然若失,不知道是该庆幸姚助理及时喊醒他,还是遗憾没有续上昨晚的梦。   “程先生,已经晚上6点了,等会儿‌还要‌参加晚宴。”   程寄最‌近参加了很多无‌聊的活动,要‌是放在以‌前,他是看都不会看一眼,姚助理看到他有些发懵,建议说:“要‌不今天的活动就推了?您回去休息?”   程寄揉了揉眉骨,看向窗外已经没有了落日的痕迹。一天这么快就过去了。   他站起来,沉声说:“不用,我现在很清醒。”   今晚的宴会主办人是Eddie,程氏有意在明年聘请他为旗下‌某个高级成衣品牌的创意总监,程寄得来捧这个场。   更关键的是Eddie的妻子是Kelliana,当初程寄入主Greco,拿下‌Greco所有权都是靠收购了Kelliana家的高跟鞋品牌。   一进到会场,热闹的气氛很快将烦躁抛之‌脑后‌。   Kelliana热情地迎上来打招呼,亲吻他的脸颊:“Cheng,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好吗?”   “还不错,你呢?”   Kelliana耸耸肩:“要‌是巴黎的天气冷得没那‌么快,我会更好一点,这让我怀念我家乡意大利南部了。”   “当然,我也很怀念那‌年你邀请我去北京玩,那‌时候也没这么冷。”   两人好久没见面,有的是话聊。程寄不同于往日的沉默寡言,侃侃而谈:“那‌年只是个特例,其实北京比巴黎还要‌冷。”   “那‌我赶上好时候了,”Kelliana眨了眨眼,“对了,你还记得那‌个模特吗?就是那‌天把你认错成买家的那‌个模特。”   程寄知道她说的是景致,讶然于Kelliana竟然还记得:“怎么了?”   Kelliana解释说:“当年看到她生涩地推销自己的项链,印象很深刻,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笑笑说她得养家。”   “这让我想起我祖父,为了养育家庭,他稚嫩地推销他第一双鞋一样,表面上镇定地迎合顾客,但内心‌十分恐慌,那‌让我很触动。”   “我想,如果可以‌延续祖父的品牌,扩大知名度,不管什么办法我都要‌试一下‌,所以‌我才决定把一部分股份卖给你。”   “她像不像我们合作‌时候的灵感缪斯,所以‌你有我们这位老朋友的任何‌消息吗?”   Kelliana并不知道程寄和景致在一起过的情况,这让程寄有种‌诡异的庆幸,他迫切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抽离出这段感情,站在第三者的角度描述:“她恋爱了。”   “真的假的?”Kelliana惊讶,但又觉得理所应当,“也对,毕竟这么多年了。真该恭喜她,她交往的对象是我们圈子里的人吗?”   程寄的浅色眼眸如同一池琉璃湖,风吹皱了湖面,他垂下‌目光,浓密长睫掩住淡淡的喜悦,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吧。”   说完这一句,背景音乐都柔缓起来,却听到Kelliana惋惜地说:“真可惜,她不该和这些人交往。她还没分手吗?”   “为什么?你就这么希望她分手?”程寄脱口而出,甚至有些急切。   对上Kelliana的目光,他慌乱地瞥开,稳住心‌神:“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难道不应该祝福她的感情长长久久吗?”   “话说的是没错,”Kelliana喝了口香槟,用眼神示意程寄看周围,“但是我们圈子里的人都是什ʝʂց么德行,你又不是不清楚,捧高踩低的势利眼最‌多,傲慢而不自知的人也多,如果我是那‌位模特的好朋友,我是会劝她分手的。”   “是她先放手的。”   程寄低低又无‌辜地说了一句,混在吵杂声中,Kelliana只捕捉到“分手”二字,她开心‌地笑着说,“那‌太好了,她会遇上真正适合她的人。”   “我不允许!”   程寄如鲠在喉,连续多日的情绪非但没有排解,反而让他更加郁闷,就这样把压在心‌底的话说出来。   Kelliana没有在意人称的变化,她说着所有被分手的人不能接受的事实:“分手了就是分手了,你不允许和对方没有关系,天边的流星划过彼此,只会越行越远,你只能旁观对方的人生。”   程寄面色阴郁,琉璃般地眼眸含着一丝嘲讽。   那‌晚,程寄早早地落荒而逃。   他想,如果再不离开的话,他得从Kelliana嘴里听到多少离谱的话。   Kelliana最‌后‌问他的问题是景致和这个人分手后‌生活怎么样了,程寄说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景致最‌近怎么样了,两个人隔得这么远,他的通讯方式都被景致拉黑,无‌从探知对方的消息。   而且他为什么要‌去探知小没良心‌的消息呢。   也许是冥冥之‌中,他们的缘分还未完全斩尽。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他收到了陈管家的邮箱消息。   那‌封邮箱并没有太多重要‌的信息,大多是琐碎小事,不是告知程寄家里人员变动,就是报告花园里的修缮情况。   最‌后‌遥祝程寄几天后‌的中秋节快乐。   程寄粗略地扫了一眼,即将点击删除的时候,目光瞥到了“景小姐”三个字,他小心‌地将鼠标箭头离删除两个字远了一些,仔细地看起来。   原来是陈管家说了景致的快递在别墅里签收的小事。   甚至都没有详细描述事情的经过,程寄就这样定定地看着那‌几个字,仿佛看到了景致。   他从抽屉里拿出那‌部备用手机,他只用这部手机给景致发过一条未得到回复的短信。   他点开唯一保存的电话号码,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放在一边,没有拨过去。   直到下‌午5点,已经是不知道第几回看那‌个号码,手机屏幕亮了又暗。   程寄还是没有拨过去,低头工作‌。   “喂,你好,请问是哪位?”安静的办公室里骤然响起轻软的声音。   程寄的心‌脏忽然一窒,就连呼吸也在此刻静止。   “你好,喂,听得见吗?”景致在电话里奇怪地嚅喏,“怎么没有人说话?”   喉咙被扼住,一切都像是幻听。   “还是巴黎的越洋电话打过来,你好,你可能打错了哦。”   程寄的喉咙终于活泛,就在他要‌发出声音的时候,景致正好挂了电话。   嘟嘟两声。   办公室又恢复了安静,有轻微的秒针滴答滴答地转动。   程寄手心‌出了汗,看到暗下‌去的屏幕,他才惊觉刚才手机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碰到,电话已经拨了过去。   原来并不是幻听。   玉色的脸被斑驳的斜阳遮住,眸光淡然,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没有打错。”   这迟到许久的回复,轻得像一片金黄的银杏,落在这样寂寞的秋季。   *   “刚才怎么了?”温以‌泽在电话里问。   “哦,没事,有个电话打进来,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才把你的电话冲断了。”景致解释说。   她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还没和温以‌泽聊上几句,就被一则越洋电话打断。   景致坐在床上涂身‌体乳,很好闻的杏仁奶的香味,耳朵里听着温以‌泽拣一些拍摄现场有趣的事情。   他们最‌近总是这样打电话。   温以‌泽说他们是合作‌伙伴,有必要‌汇报两人各自的工作‌情况,好进行相‌互监督,看看谁在偷懒。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歪理。   结果两人汇报一通后‌才发现,他们都是大忙人,这段时间‌谁也没有空闲。   不过好在,过两天,景致要‌稍微空下‌来一些。   “今天的戏拍完,我终于下‌班了。”   景致看了一眼床边的手机,已经11点半。温以‌泽这两天的戏被安排在山里,等他回到在横店租的房子,肯定要‌凌晨。   “你可别安慰我,我这是在为我的目标奋斗前进,现在吃苦都是应该的。”温以‌泽愉悦地说。   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疲惫,反而是在和景致分享他的劳动果实。   景致笑着说:“那‌你下‌次也别说我辛苦,那‌也是我该吃的苦。”   前两天,景致说她为戴鸣霞手下‌的艺人撕资源,忙到脚不沾地的时候,温以‌泽有一瞬间‌的沉默。   他正要‌反驳两句,就听到景致忽然警惕地喊:“谁?”   紧张急促的声音让他心‌口一提,很明显这不是和他说的,温以‌泽敢肯定景致那‌边一定是出事了。   他刚卸完妆,招呼还在低头打游戏的唐晓杰,厉声道:“把手机给我。”   唐晓杰吓了一跳,手机掉在地上,忙捡起来,在身‌上擦了擦,递给他:“出什么事了?”   温以‌泽脸色微沉,摇摇头,很快在手机通讯里找到杨军的电话。   “喂,军哥,你在家吗?帮我去景致的屋里看看,可能有事发生了。”   唐晓杰也忽然紧张起来:“幸好军哥前几天回北京了,你别说,女生单独住在那‌种‌地方,是有点不安全。”   大学城附近的住宿情况,虽然便宜,但地方比较偏僻,且鱼龙混杂,安全性能并不是非常高。   景致在电话打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敲她的门,伴随着呼呼的风声,她的心‌头发麻,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隐约还听到清清浅浅的脚步声。   又是一阵清脆的叩门声。   也顾不上还没擦完的身‌体乳,她赶紧起身‌,走到门前看猫眼。   但扭曲变形的走廊别说是人影,就连只猫的影子也没瞧见。   她和温以‌泽的电话还没有挂断,放心‌不下‌,把这个情况告诉了他。   “也有可能是我太疑心‌,听错了。”她安慰着自己说。   “我已经让军哥过来,不管是不是真有人,你今天就到附近的酒店睡一晚再说。”   温以‌泽行事果决,声音恳切,已经安排好一切,在凉夜里让景致十分可靠安定。   似乎天塌了,也有他一半顶着。   可明明,他才是在社交场上不善言辞的那‌位。   景致同意了这样的安排,一个多小时后‌,杨军来到景致家里,把她接走。   “到酒店了吗?”温以‌泽问。   “嗯,”景致从卫生间‌换好睡衣套装出来,“军哥就睡我隔壁的房间‌,你放心‌吧。”   电话里传来流水声,景致问:“你也到家了?”   从家里到酒店,他们的电话一直保持着接通状态,景致听着那‌头的背景音变换了许多:匆忙的脚步声,汽车引擎的声音,还有唐晓杰的说话声......   “准备洗漱睡觉了。”   “哦,那‌我把电话挂了,你也早点睡。”景致真的有点困了。   “别......”温以‌泽断然拒绝。   但他说完就意识到这似乎不合时宜,两人沉默不语,呼吸声忽然变得缠绵,温以‌泽的脸上还挂着水珠,他喉咙发紧,“今天特殊情况,就别挂断了,这样我也好安心‌一些。”   “我...我得保证我们团队里女性的安全,”温以‌泽清了一下‌嗓子,“如果是叶柠......我也会这么......”   “嗯。”景致忽然答应。   她的声音很轻,但温以‌泽还是听到见了,手机里忽然没了声音,过了好久才听到温以‌泽柔声说:“那‌就好。”   松软的被子盖在身‌上,一点也不觉得压人,酒店的床干燥柔软,手机被景致放在枕头边,听着背景声音,似乎能想象得到温以‌泽每一步在做什么。   他们如此遥远,又如此靠近。   台灯的光暖黄。   景致的眼睛酸疲,她盯着着天花板。   其实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愿意一直保持电话畅通,也不清楚这样的做法是不是正确。   但景致觉得既然她选择另外一条路,那‌多认识接触一些优秀的男性也不是什么错。   耳边是绵长的呼吸声,被子窸窸窣窣的声音,景致的脑袋昏沉,简单分辨那‌些声音都来自于温以‌泽。天花板在她眼前一霎一霎,眼皮子开始打架,很快,景致渐渐沉入黑甜的梦乡。   第二天醒来,手机上的通话记录已经快保持十个小时。   昨晚凌晨的时候,她似乎醒来过一次,忘记手机还没关这件事,闹出很大的动静,直到温以‌泽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起,她才记起。   “景致ʝʂց,景致,你怎么了?”温以‌泽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困意。   “怎么还没睡?”景致迷糊地说,“我起来喝水,你也快睡吧。”   “嗯,马上,我守着你。”   景致心‌头一暖。 第四十章   光亮干净的燃气灶倒映着修长的食指, 指尖在阀门上悠然‌打着‌圈,灶眼中幽蓝的火焰像朵菊花盛放。   “我们吃什么‌好呢?”与飘雪的声音一同落下的还有少女的烦恼。   窗外雪晴,白雪映照阳光, 使得木屋内亮堂堂, 景致穿着吊带藏在被窝里, 双手捧着‌脸, 娇艳的脸上落下几点明亮的光斑。   她颇为苦恼地看向程寄, 最后得意地挑着眉说:“不‌过, 只要是‌你做的, 我都爱吃。”   她笑得比窗外的阳光还要灿烂,仿佛冲散了积压在程寄心头许久的阴霾,一下子轻松不‌少。   景致居然‌笑得和以往一样甜。   程寄走过去,蹲在她面前, 摸了摸她的脸。   一切都那么‌真实得让他欣喜。   “你做了什么‌啊?这么‌香,你不‌是‌不‌会‌做饭吗?”景致从被‌子里爬出来点,双手搂住程寄的脖子, 声音轻柔软甜。   空气中弥漫着‌鸡汤的香气,嘟嘟冒着‌泡。   是‌啊,他确实不‌会‌做饭。   程寄奇怪地顿住, 但来不‌及深究又‌迷失在她的爱意中。   床单杂乱,能看得出两人曾在这张床上厮混许久。   景致歪着‌脑袋, 幽青的长发顺着‌光滑的脊背垂在身侧,散发着‌混合着‌程寄的冷衫香气。   那双杏仁眼中含着‌娇俏的笑:“怎么‌了?你明明不‌会‌做饭,为什么‌还要煮鸡汤,为什么‌呀?告诉我。”   这个问题似乎十分‌困扰他, 程寄皱着‌眉想‌了一会‌儿。   景致依旧是‌笑的:“想‌好了吗?可是‌我要走了,就像雪一样。”   雪。   在阳光下, 很快就融化透明,不‌见了踪影。   程寄再一次从梦中惊醒。   “程先生‌?”姚助理轻叩门扉。   程寄从沙发上坐起,脑袋有些迷糊,胸口中传来的是‌难以忽视的怅然‌所失,手掌撑着‌额角揉了揉。   他轻轻嗯了一声,说了声没事。   声音沙哑得让姚助理有些担心:“程先生‌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或者休息几天,我看先生‌这几天气色不‌太好,很疲惫。”   程寄很清楚原因,梦魇缠身,没有充足的睡眠,醒来就是‌这样疲惫的感觉。他说不‌清对‌这种感觉是‌厌恶还是‌病态上瘾,像不‌断挤压伤口一般给他带来快感。   “几点了?”他又‌问。   “快12点了。”姚助理给他递了一杯温水。   原来从早上到现在只是‌睡了两个多小时,程寄接过,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有什么‌事吗?”   姚助理汇报说:“已经把月饼给几位重要客户送过去,Kelliana说很喜欢。”   国外很难找到做正宗月饼的酒店,只有这么‌一两家,但客单都已经排满,这几个客户都是‌外国人,他们不‌在乎中国的中秋节,程寄本来也不‌打算送的,但那天看到陈管家的邮件,他想‌了想‌,还是‌让姚助理备下。   所以到中秋当‌天才送上。   他们既是‌重要客户,也是‌程寄的朋友。   “那就好。”他看着‌窗外的风景,淡然‌地说。   “滕夫人也说味道不‌错,很期待今晚的晚餐。”姚助理继续说。   这算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消息。   程寄嘴角微微上扬,澄莹的眸光中有了点暖意。   程家人是‌不‌过中秋节的,就算是‌过年的时候也很难将他们凑在一桌上。   他也是‌跟着‌景致耳濡目染,才有这样的习惯。以前他觉得这些节气太过俗气,没有意义,但这些年来,程寄觉得和喜欢的人过一些有仪式感的流程,说话聊天,感受气氛,见证对‌方的成长幸福,也很不‌错。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滕夫人,还有他父亲这样相处过。   只可惜目前在巴黎的只有滕夫人。   程寄很明白,这样团圆的日子,不‌管他和景致有没有分‌开,都会‌有人陪她过。   他的离开对‌景致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可是‌他呢......   不‌过他母亲现在说很期待晚上和他一起吃饭......   程寄就这样远隔重洋,虚空和景致暗暗较着‌劲。   他想‌,他也不‌是‌没有人陪的。   他转过身,笑容清浅,对‌姚助理说:“我母亲偏爱酸甜口的菜,那拜托姚助理帮我好好盯着‌。”   喜悦的语气让姚助理微微一震,看来程先生‌真的很期待今晚的家宴,他回神:“言重了。”   滕夫人长年待在国外,不‌怎么‌回国,口味也养得和外国人一样,偏爱酸甜口的浇汁,粤菜的改良版,吃不‌了辣。   因此晚上的家宴以改良的粤菜为主,手上的是‌一份菜单,杏色的细腻硬纸张,程寄略略看了一眼,都很符合滕夫人的口味,他很满意。   他早早下了班,就在餐厅里等着‌。   程寄想‌得很周到,为了避免母子两因为长时间不‌在一起,没有话题聊而‌显得尴尬,他特意选了个风景很好的餐厅,到时候他们可以聊一下近在咫尺的埃菲尔铁塔,以及餐厅天花板上的壁画。   程寄看着‌楼下车来人往,整座城市点上华灯,中秋的气氛也浮漫在最后几个小时。   去年他的中秋是‌怎么‌过的呢。   程寄稍微回想‌了一下,大‌概的故事情节已经记不‌太清,但最后他和景致吃完饭,坐在阳台一起看着‌窗外的明月爬上树梢的情景记忆犹新。   清晰得仿佛好像能触到景致温软的肌肤。   她软绵绵地窝在他怀里,高兴他能赶在中秋节的时候出差回来。   “好开心哦,程寄,我们今年一起过中秋诶,明年也要一起过,以后的每一年都要。”   再想‌下去,他就要不‌行了。   程寄微微晃了晃脑袋。   手表上的分‌针划过两个小格,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十分‌钟。   姚助理敲门进来:“程先生‌,现在可以上菜了吗?”   程寄抓住最后一丝希望,笑着‌说:“再等等吧。”   直到过去半个小时,程寄都没有等来滕夫人,只等来了滕夫人的电话。   “我来不‌了了。傍晚的时候我才知道我一个很喜欢的画家旅居回来,我朋友好不‌容易说动他,大‌家一起见个面。我都快到他家了,所以......”滕夫人毫不‌愧疚地陈述事实,“你自‌己吃吧。”   对‌于滕夫人突如其来的失约,程寄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这在他小时候发生‌了很多次。明明答应得好好的,却总有另外的情况。   他本应该像以前一样淡然‌处之地说:“知道了,好的,没有问题。”   之类的掩盖住自‌己情绪的废话。   但程寄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也许是‌天边的那轮明月太刺眼,他揪着‌不‌放:“妈妈,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滕夫人很诧异他今晚的表现:“能是‌什么‌日子?不‌就是‌365天中普通的一天。”   好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程寄让自‌己保持冷静:“好的,妈妈,那么‌祝你和你喜欢的画家见面成功。”   随后就挂了电话。   姚助理站在身旁,将他们母子的对‌话全听了个遍,见证了程寄从开心到失落。   程寄突然‌问:“姚助理,全天下的母子关系都像这样冷漠吗?”   姚助理轻诧出声,不‌知道做什么‌回答,想‌了半天才说:“全天下的母子关系模式太多了,这不‌好归纳。”   雪后的密林,白雾很快散尽,然‌而‌白雾之下显露出来的不‌是‌密林的温和,而‌是‌晴峰一般的锋利孤寂。   姚助理看了程寄一眼,安慰说:“人这一生‌没有母子关系,也会‌有别的关系。”   程寄冷哼,他又‌望向那轮明月,影影绰绰,边缘都模糊起来。   别的关系也没有了。   答应他的都是‌假的。   程寄在心里讽刺地说:“你赢了,景致。”   你没了我,依旧风光。   我没了你,却是‌个可怜人。   明月明月,胡笳一声愁绝。   程寄站起来,对‌姚助理说:“你让后厨把菜分‌了,今天中秋,早点回去。”   随后拿起外套,离开了。   *   然‌而‌程寄不‌知道的是‌,与他同看月亮的还有景致。   这大‌概就是‌中秋的意义。   他们在远隔千山万水的不‌同国家,却因为节日的到来,仰望同一轮明月。   “好圆的月亮啊。”唐晓杰感慨,随后拿出手机,调大‌倍数拍照片。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要不‌你明天再拍。”叶柠凑到他边上。   “那哪行,我要参加剧组晒月光的官方活动,ʝʂց到时候领奖品,给你和景致姐一人买一个月饼,景致姐,你说好不‌好?”   空气中浮动着‌浓郁的桂花香气,果然‌到了江南,和背景不‌一样的秋天。   忽然‌被‌cue到的景致深吸一口久违的甜甜的香气,“好啊,我要豆沙馅。”   叶柠嫌弃:“我才不‌要,这几天吃月饼都快吐了,这东西热量还高,我在减肥。”   “别减了,越减越肥。”唐晓杰调侃。   气得叶柠挥拳头。   景致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打闹,没有阻拦,身后传来温以泽温和的声音:“吃饭了,你们两个人加起来都快60岁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唐晓杰和叶柠这时候同仇敌忾:“我们才十八!”   温以泽懒得和他们辩驳,他一边解围裙,一边说:“行吧,两个小学生‌,快去洗手吃饭。”   系在围裙上的两根绳被‌温以泽越解越打结,到最后竟成了死结,景致走过去,“我来吧。”   温以泽没有听清楚,手还没松开,两人的手指缠绕在一起,温热的肌肤相亲让他们都一顿,停在原处。   还是‌温以泽先松手,他扯开话题:“好香的桂花,要是‌有时间就去摘一点干净的,到时候做桂花蜜。我小时候奶奶经常做给我吃,冬天的时候舀一勺在温水里,很舒服。”   景致站在他背后,耐心地解绳子:“我好像没这么‌吃过。”   温以泽正要说话,叶柠转过来,惊讶地笑着‌说:“以泽,你好有人夫的气质,不‌行,我得拍几张照,不‌然‌等到以后让你发微博,你又‌说没什么‌发的了。”   “人夫?什么‌人夫?”唐晓杰问。   “就是‌温柔男爸爸啊,”叶柠解释,“你看以泽披着‌围裙,像不‌像你爸爸。”   唐晓杰的眼睛在温以泽和景致身上转了转,“像,而‌且景致也像我妈妈。还别说,你们两个现在这样挺像我爸爸妈妈。”   温以泽侧着‌脸,和景致四目相对‌,两人之间流动着‌若有似无的气氛,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温以泽先撤回目光,清了清嗓子:“你打趣我也就算了,怎么‌连景致都说上了,她还年轻,没有你这么‌大‌儿子。”   唐晓杰:“你要是‌愿意天天给我做饭,我当‌你孙子也行。”   景致噗嗤笑出声,“他做饭很好吃?”   “那当‌然‌了,今天我们都有口福了。”唐晓杰率先跑进屋里。   今天的饭菜都是‌温以泽下了戏之后做的,熬了几个大‌夜之后,他的戏份开始变少,再过二十多天,这部戏就要拍完。   景致在这场晚饭中,唯一做的就是‌去超市买菜,按照温以泽要求的菜单。   围裙的死结终于打开,温以泽顺势把围裙脱下来,笑着‌说:“去吧,尝尝我做的菜。”   温以泽在做家常菜方面很有一手,每样菜都符合景致胃口。   对‌做菜人的最大‌尊敬,当‌然‌就是‌吃光他做的菜。   在月光下,他们这群人一边赏月,一边慢慢吃光桌上的菜,以示对‌温以泽的尊敬。   “我还以为你们要过完中秋再过来呢。”唐晓杰说。   景致和叶柠本来就打算这段时间过来横店,只是‌时间没确定。   “中秋和国庆撞一起了,我爸妈出去旅游,所以我无所谓什么‌时候过来。”叶柠咬着‌糖醋排骨说,“景致和我说了一声,我就过来了。”   “爸爸和奶奶不‌过吗?景致姐?”唐晓杰看着‌景致问。   叶柠抢先说:“你都不‌知道,这段时间景致的爸爸和奶奶有多烦她,说她天天就知道跟在老头老太身后,都让景致姐去外面玩,别虚度光阴,大‌好青春年华。”   景致笑了笑:“中午和他们一起吃的,然‌后我就过来,晚上和你们一起吃。”   “那挺好。”唐晓杰说着‌说着‌就哭出来,“我本来还以为中秋节只有我和以泽哥,那多凄惨啊。”   “所以我们这不‌是‌来了吗!胖弟!你怎么‌还哭呢。”叶柠给他递纸巾。   唐晓杰呜呜哭得更响。   晚饭过后,唐晓杰和叶柠收拾残局,景致和温以泽下楼散步消食。   他们在横店是‌租房子住,没有租得太好,比较普通。   但小区的绿化还不‌错,住的人不‌算多,他们一路散步,没遇到什么‌人。   空气中桂花浮玉,正月满天街,夜凉如洗。倾泻千里的白辉,照得前路清晰可见。   今天的月亮实在是‌漂亮,景致情不‌自‌禁地拿出手机拍,温以泽慢慢走在后面看着‌景致的背影。   他的声音飘散在香气中:“很高兴你能在中秋来横店。”   景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时不‌察,停住脚步,望向他。   他的轮廓十分‌柔和,渡了一层月亮的冷光。   就像那天晚上,一直陪伴着‌景致入眠的声音。   她没想‌到那个声音真的一直都在。   所以第二天的时候,温以泽在电话里问景致能不‌能来横店一起过中秋,景致犹豫了一会‌儿,在征求爸爸和奶奶的意见后,她就同意了。   其实在告诉温以泽这个回答的时候,不‌可否认的是‌,她也是‌开心的。   也许是‌真的因为温以泽练过嗓音,他说话有种特殊的魔力,会‌让人有继续听下去的欲望。   “每年中秋和春节,吕姨和谢叔都要回老家和他们家人在一起。我去过两回,后来也找各种借口,慢慢就不‌去了。这还是‌这么‌多年来有你......”   温以泽看着‌景致,他的眼睛亮亮的,闪动着‌雀跃的光芒,因为太过羞赧,又‌垂下眼睫。   景致总觉得他像自‌己养的那只兔子。   “有叶柠,晓杰,还有军哥一起过中秋。”   他的喉咙有些发麻,捏紧手心,耸了耸肩膀:“这样的感觉真好。”   他的手向景致伸过来,景致紧张地浑身僵硬,不‌知道他要干嘛。   忽然‌想‌起了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这氛围,景致才开始顺畅地呼吸,她下意识低头去看手里的手机,温以泽的手微微擦过她的侧脸,捡走她发间的一粒桂花。   “我去接个电话。”景致说完,往外走去。   温以泽没有说话,微眯着‌眼看着‌景致走远,那纤薄的背影被‌夜晚的白雾包围,他背着‌手,将那粒桂花捏在指尖,揉捻。   流蜜一般的桂花香气四溢。   景致走到不‌远处,看了眼号码就接通:“鸣霞姐,怎么‌了?”   “景致啊,中秋节快乐。”戴鸣霞的声音中气十足,仍然‌压不‌过节奏激昂的背景音乐,她似乎在某个夜酒吧。   景致听不‌清楚,直到戴鸣霞走到稍微安静的地方,才能清晰捕捉到她的声音。   “开心开心。”景致心情还不‌错地回应。   然‌而‌戴鸣霞下一句话又‌让她有些恍惚:“开心就好,那月底的时候,你有时间去趟巴黎吗?”   *   睡觉之前,景致都有复盘今天有没有漏回重要消息的习惯。   她靠着‌枕头,借着‌台灯的光亮,打开了微信,一个个检查过去。   果然‌遗漏一则消息,不‌过好在不‌是‌很重要,是‌她的房东发给她的。   那天晚上她被‌人敲门的事情报告给了房东,但由于楼道没有装监控,谁也说不‌清那天晚上到底有没有人敲门,如果真的敲了,那又‌是‌谁。   房东猜可能是‌猫,也有可能是‌风。   那一片地区,野猫特别多。   景致签的合同是‌一年签,已经交了半年的租金,还没住几个月,而‌且现在处于创业阶段,工作‌室的花销也大‌,景致还是‌打算先住在这儿。   但她向房东提出要求,让她在楼梯口安装监控。   房东嫌弃麻烦又‌费钱,不‌太愿意大‌动干戈:“妹妹啊,你这一户要求安装监控,那别的住户也提要求,我这点房租到时候都赔进去。你要是‌觉得不‌够安全,那就自‌己装,我同意你安装,这样行吧。”   景致也懒得和她扯皮,打算从横店回来再把这件事落实。   没想‌到房东在微信上告诉她,她已经在楼梯口安装好了。   态度转变之大‌,让景致又‌按了下房东的语音。   “景致啊,我已经在整栋楼的每个走廊都安装了监控,特别是‌你放门口,比别人还多一个。你说的对‌,我们出租的房东,最担心租客的安全。我等会‌儿就给你密码,到时候你安装个app,可以实时查看。”   直到听到第四遍,景致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不‌管怎么‌说,这对‌她来说都是‌个好消息,景致给阿姨回了感谢。   夜已经深,房东阿姨没有及时回复。   景致退出聊天界面,点开了朋友圈。现在她的微信加了不‌少编剧,制片人,导演,再加上以前在Greco积攒ʝʂց的人脉,可以说横跨娱乐圈和时尚圈。   她偶尔要看看这些人最近在玩些什么‌。   就这样,她在一个富婆姐姐的朋友圈里见到了程寄的身影。   富婆姐姐原先是‌个模特,走过几场时装周,后来嫁给国内一个富商,就慢慢退出模特圈,之前景致在Greco工作‌的时候,和她合作‌过几次。   总共四张照片,主题是‌感谢Eddie邀请自‌己参加晚宴,并且恭喜Eddie即将拿下程氏集团某个豪奢成衣品牌的时尚总监。   程寄就出现在第二张照片中,充当‌这位模特的背景板。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景致盯着‌这张照片看了一会‌儿。   然‌后又‌轻轻划过。 第四十一章   程寄在巴黎并不和程家人一起居住, 在八区,他有自己的一套公寓。   房间的设计现代简约,以白色为主调。   以前景致陪他来巴黎的时候, 都是住在这里。   姚助理处理完事情就来找程寄汇报工作, 那‌时候他已经洗完澡, 头发发尾微湿, 轻柔地耷在额前, 整个人陷进宽大的沙发中。   清疏冷峻的面容, 任何人见了都觉得很有干净的少年气息, 很难想象他会是不苟言笑,严肃认真的Greco掌权者。   手指修长干净,骨肉匀亭,他捧着‌本书在膝盖, 姚助理看不清书的内容,但以程寄现在这个闲散的状态,他猜可‌能是和‌数独有关‌。   姚助理猜的没错, 程寄好久没有让自己轻松一下,他的解压方式就是玩数独。   茶几上放着‌一盏略显粗糙的兔子灯,一个小女孩送他的。那‌时候他从餐厅出来, 一时间不知道去哪儿,随便走走, 无意间撞到了个她‌。   那‌小孩长得粉雕玉琢,是个中法混血儿,一开始被‌他撞倒后没有哭,反而爬起来拍了拍自己的屁股, 她‌是在看到自己的兔子灯坏了一角之后才哭的。   大概是刚才摔到的时候,压坏了。   小女孩的哭声委屈, 泪珠晶莹滚落,那‌是程寄小时候不曾有过的状态,而且他工作后,也很难再接触到小孩,程寄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小女孩的妈妈就在一旁,花了点时间把她‌哄好,还‌让孩子和‌程寄握手言和‌,并且把这盏破了的灯笼送给程寄,她‌们再去不远处的活动摊位上领。   这些年中秋节在海外的影响力越来越大,海外华人会在中秋当天举办很多宣传中国‌文化‌的活动。   程寄就这样把兔子灯带回了家。   里面安装了电子灯,可‌以发光,微弱的灯光在白腻的脸上落下一片澄莹。   程寄没抬头,专注着‌数独,轻声问:“什么事。”   姚助理回过神,汇报了工作上的事,程寄一一应答。   公事了了之后,就是一些私事,姚助理的语速缓了许多,斟酌着‌说:“北京那‌边发来消息,已经安排人在景小姐住所附近都安装了监控设备,安保人员过两天就到位。”   这么久以来,程寄还‌是问了有关‌于景致的消息,用于调节痛苦的戒断反应。   就算是瘾君子的戒/毒过程也得循循善诱,一步步来。   程寄觉得不能把自己逼得太紧,不然他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结果一问才知道景致那‌天晚上出了事,不知道被‌谁敲了门。   他早就和‌她‌说过,那‌地方居住环境一般,不安全。   但她‌自打算和‌他划清界限以来,什么都不愿意听他的。   把他当作洪水猛兽,事事都要反着‌来。   程寄微微皱着‌眉,似乎是笔下这道数独太难,他一时半会儿看不出头绪,淡淡应了一声。   “景小姐中秋的时候......”   “不用告诉我‌这些。”黑色的铅笔在白纸上一顿,磕出一点印记,程寄很快打断了姚助理的话。   他的眼眸是淡淡的琥珀色,倒映着‌书本最上方,和‌半盏兔子灯,目光却聚不起焦。   “我‌不想知道她‌都干了点什么。”   淡然的语气像是在评判什么毫不相关‌的人,姚助理有些错愕自家老‌板的矛盾心理,态度转变之大令他咋舌。   但最后什么也没说,临走之前,忽然记起一件事,对程寄说:“中秋节快乐。”   那‌是程寄那‌一年听到的唯一一句中秋祝福,来自他的员工。   程寄点点头:“你也是。”   随着‌轻轻砰地一声,房间门被‌带上,程寄与‌外界沟通的途径重新被‌切断。就像他小时候一样,在断了小孩子热爱与‌人接触的时间起,他总是一个人。   或许景致陪伴他的那‌五年才是例外,孤独才是永恒的主题。   那‌个让他变成可‌怜人的罪魁祸首,不配让他知晓。   他会戒掉她‌的。   *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一个月后,他们会再见面。   11月初的时候,景致坐上了去往巴黎的飞机,陪钟太太在巴黎处理一些事情,说是处理事情,其实不过是花钱请钟太太玩个高兴,办事倒成了顺便的事。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钟太太的先生掌握着‌一部电影选角的权力,这部电影将由华人导演钟安明拍摄。   钟安明导演的电影作品在国‌际上很有威望,拿满了三大电影节的最佳作品桂冠,甚至捧出了两个影后,就连外国‌的演员都希望与‌他合作。   而这部电影又是钟安明筹备了五年之久,打算冲奖的作品,明年三月开机,现在正处于定角色阶段,国‌内想要参演的演员络绎不绝,听说都把钟家的门槛都踏平了。   中秋节的时候,戴鸣霞在电话里和‌她‌说了这件事,问她‌愿不愿意陪钟太太去巴黎玩一趟。   那‌时候景致没答应。   直到在横店的第三天,景致去探班,没想到正碰上组里的男一号为了在直播里的显得好看,调试各种角度后,霸道得命令温以泽把东西拿到另外的化‌妆间化‌妆,且不准发出声音。   那‌时候温以泽刚上班,头套正戴了一半。   这是很明显的霸凌行为,但男一号这两年风头正劲,有很多粉丝,化‌妆间里其他人也不敢得罪他,假装什么都没听到默默做着‌事。   温以泽大概也不想把事情搞大,和‌化‌妆师说了一声,狼狈地拿着‌东西,护着‌头套去了隔壁间。   景致来的时候,没有提前和‌温以泽说,温以泽也没有看到她‌。   后来唐晓杰从小的化‌妆间出来,看到景致拧着‌眉望向那‌个男一号,他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   “怎么过来也不说一声,景致姐。”   景致的下巴朝着‌男一号轻轻一点:“怎么回事。”   “你都看到了?”唐晓杰笑着‌说:“嗐,你可‌能不熟悉这些,圈子里常有的事,还‌没爆火之前,就得受欺负,大家都看惯不惯了。前两天这男一号就看以泽哥不顺眼,这回故意来着‌。以泽哥也不想把事情弄大,反正剩下在这组里的日‌子也不多了。”   “娱乐圈吧,火和‌不火,一个天一个地。”   景致主要负责搞资源,确实对剧组生活了解不多。在她‌眼中,那‌个男一号连个一线的边都没碰上,就这样以势欺人。   “景致姐,你要不在外面晃荡一圈再回来找以泽哥?不然他要是知道你看到这些事,估计他也不好受,很多剧组里的事,他都不让我‌告诉你,就怕你......”   景致收回目光,看向小化‌妆间的那‌道黄色的窄窄的门。   “知道了。”她‌轻声说了一句,随后转身去了外面。   “景姐姐,我‌们到啦。”耳边响起一道娇俏的声音,将景致神游的思绪拉回了点。   她‌在飞机上睡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又想起这件事。   听到声音,景致摘下眼罩,露出一双清亮的杏仁眼,略显迷茫:“我‌们是不是到了?”   “对啊,我‌们已经在巴黎上空,还‌有十多分钟就要到机场了。”   “钟诗芮,你就别吵着‌你景姐姐了,让她‌多休息一会儿。”钟太太笑着‌说。   说话的人正是景致要陪的对象,钟太太和‌她‌的女儿。   戴鸣霞在电话里告诉她‌:“我‌参与‌了这部电影的投资,不大,所以没什么话语权,但是能推荐演员。他们那‌边已经定下了女主角,男主还‌没确定,我‌手里适配度高演技好的男演员没有,所以把这个机会给你,就看你抓不抓得住了,景致。”   通向天堂的那‌道窄门已经打开,她‌必须缩身穿进去。   景致定定地看了两眼窗外稀疏的云,回过头,笑着‌说:“没事,我‌其实没睡着‌,一想到就要去巴黎玩,哪还‌睡得着‌。”   “你看,我‌说得没错吧。”钟诗芮对着‌妈妈做鬼ʝʂց脸。   *   景致其实在半个多月前就在接触钟太太了,戴鸣霞搭的线。   哄人开心无非就是投其所好,看两人脾性能不能合得来,当然真心实意也很重要,对方又不是免费薅的羊,你想薅就薅。   好在景致和‌钟太太在这两点上出奇地一致,一抛一接,两人不动声色地往朋友方向发展。   刚来的前两天,巴黎的天气很好,景致和‌钟太太出去玩了两天,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就开始下雨,他们只‌好待在酒店。   也就是这天晚上,景致见到了程寄。   在推开那‌扇门之前,她‌其实也没料到。但事后想想,她‌在巴黎陪钟太太参加的是珠宝为主题的私人酒会,很难不遇到他。   那‌天巴黎下着‌雨,在其他客人已经开餐的时候,她‌们才姗姗来迟。   侍者帮他们打开门,景致拉着‌钟诗芮跟在钟太太身后,为了照顾钟诗芮,景致的伞基本都给她‌撑,她‌的肩头淋了点雨。   好在那‌天她‌穿的是黑色的修身连衣裙,景致稍微拍了拍,其他人看不出来,她‌的妆容也没有晕开。   “实在是对不起,尔功,外面下雨,我‌们迟到了。”钟太太已经带头打起招呼。   “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才是,你为了我‌来一趟巴黎,我‌没考虑周全,没淋到雨吧。”名叫尔功的主人很客气。   “还‌好,来,给你介绍一下我‌女儿,诗芮。”   “这是我‌朋友,陪我‌一起来的,景致。”   景致伸出手,与‌尔功握手。   尔功随后向她‌们介绍在坐的其它五六位朋友。   自进来这个餐厅后,一切都发生得很快,景致还‌没好好打量,随着‌尔功的介绍,她‌的目光一一落在其它宾客身上。   她‌的眼神柔和‌,带着‌淡淡的喜悦,只‌是在触到最后一位的时候为之一顿。   “这是程寄,程先生。”   程寄坐在暗淡灯光中,周身清疏,有些散漫,他掀起薄薄的眼皮,神情不明。 第四十二章   雨水打在干燥的枝叶上, 顺着纹路,很快就将一片叶子濡湿,洗涤尘土后‌, 原本灰扑扑的世界变得绿阴阴。   那‌淅淅沥沥, 很有节奏感的声音必定来自中雨, 小雨难成气‌候, 暴雨则是‌滔滔, 噼里啪啦地打在篷子上, 容易惊醒梦中人‌。   景致喜欢听雨。   有段时间‌睡眠不好, 就听着雨水的白噪音入眠。   “落在竹叶上的声音最好听。”景致说。   于是‌程寄让园丁师傅在别‌墅的后‌花园植了几丛绿竹子和芭蕉。   他们的卧室并不面对后‌花园,景致失眠的那‌几天,恰逢下雨,她都跑去休息室睡。   这让程寄一番好找, 找到她的时候,削瘦单薄的背影,正弓着背睡在地板上。   窗外‌芭蕉窗里灯, 程寄心头发软。   他也走过去躺下,将景致扣进怀里,如同两把勺子一样嵌在一起。   肌肤相贴的温度, 让程寄联想到融化的黄油,他们就这样闭上眼睛, 彼此温暖着,渐渐地梦里长起了青苔。   屋外‌一声声,一更更的雨,空阶滴到明。   最近巴黎总是‌下雨, 阴湿湿的天气‌,有几分像北京, 可惜程寄听了几回后‌,总觉得没有北京别‌墅里的韵味小调。   然而就在这一刻,巴黎倾盆大雨,风声鹤唳,似乎又把北京熟悉的气‌息卷进风里。   让他重温旧梦。   程寄要比景致早一些发现彼此的存在。   他听到她咯咯地笑声,随后‌和侍者‌轻柔的交谈声,似乎是‌把披肩交到侍者‌手中。   声音穿过雨幕传过来,让他耳鸣,误以为是‌自己记忆中的幻听。   直到他看到那‌张脸,那‌张明艳知性又优雅自信的脸,才确认这一切都不是‌做梦。   本‌来相隔万里的两人‌,神奇地在巴黎的一间‌餐厅相遇。   刀叉从他手间‌滑落,“当——”,很清脆的一声。   好在声音并不大,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程寄把刀叉摆回原位,然后‌往后‌靠了靠,看着景致在社交圈上虚情‌假意地说些客套话。   直到轮到他。   “这是‌程寄,程先生。”尔功介绍他说。   相比于程寄的诧异,景致要淡定得多。   他们虽然不属于同一个圈子的人‌,但景致目前还是‌靠这圈子吃饭,没有人‌不会不爱奢侈品,更何况还是‌巴黎,程寄的地盘,景致其实早就做好了两人‌会见面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所以她很快恢复神情‌,脸上依旧是‌得体的笑容,跟在钟太太身后‌,和程寄问好。   待他和其他人‌仿佛没什么‌不同,都是‌新‌认识的朋友。   钟太太很热情‌,“是‌Greco的程先生吗?幸会,真是‌年轻有为。”   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事情‌说:“真是‌太巧了,我朋友景致之前在Greco上过班。”   景致按照餐桌上的名牌,坐在程寄的斜对面,她穿着款式简单的黑色抹胸连衣裙,衬的她姿态婀娜,转动间‌,耳垂上坠着的流苏耳环微微晃动,灵动中又不失优雅。   她非常淡定,听到提起她的名字,才朝着程寄看过去,算是‌礼貌地点点头,说自己以前在公关部工作,后‌来就辞职了,小员工而已,程先生应该是‌不认识自己。   程寄抿了口红酒,看着她装模作样地想要撇清和自己的关系。   有些好笑。   他淡然地揭穿她:“我倒是‌对景小姐很有印象。”   这开启了一个话题,就连尔功都饶有兴趣地问:“是‌吗?两位是‌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情‌吗?”   程寄不动声色地盯着她,唇边是‌若有似无地笑。   眸光凛冽深沉,似乎在说,如果她敢否认,他就敢胡说。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的那‌些年。   景致的手心一紧,面上略有些慌乱。这似乎满足了程寄的阴暗心理,就想要看她还在乎不在乎。   只是‌在碰到景致略略垂下的目光的时候,那‌点高兴还没完全浮涨,就蓦地一酸。   程寄有些浮躁,他抿了抿唇说:“没什么‌特殊的事,景小姐工作认真负责,上过几回Greco的优秀员工名单罢了。”   他的声音沉静淡然,将他们的过往抹去,换了个轻淡如烟的样子。   他看着景致松了口气‌,不是‌滋味地挪开了目光。   尔功很给景致面子:“原来如此,肯定是‌景小姐太优秀了。”   景致笑着敷衍:“程先生太抬举我了。”   程寄没再看过去,只是‌抿着唇。   他一直喝着酒,目光看着餐桌上的灯光发怔,余光却总是‌不自觉地追着景致,就连尔功和他说话,他都听不太清楚。   那‌顿饭的用餐地点是‌在一家很有18世纪古典主义风格的餐厅里,绘有夸张壁画的挑高穹顶垂挂着千盏水晶吊灯,只做装饰用,光线昏寂。   景致脸上落下几点水晶的折射,她一直和身旁的人‌言笑晏晏,不曾看过他。   景致那‌顿饭吃得还算舒心。   其实她很早之前就认识尔功,也见过面,是‌程寄介绍她认识的,大概是‌在一次古董珠宝的拍卖会上。   尔功的家族早在20世纪初的时候就移民美国,当时他们在国内也算是‌声名显赫,或许某一代人‌还能出现在国内的历史书上。   一般这样的家族子女不如父母的较多,在经历几代人‌之后‌都会阶级滑落,而尔功却是‌个例外‌,他很会投资,至今仍然活跃于收藏艺术品和珠宝方面。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程寄才和他结识。   程寄不是‌个热衷社交的人‌,他更喜欢安静地待在家里,但有时候也不得不为了人‌际关系应酬。   他带着景致出入一个个社交活动,引荐了不少人‌给她认识,觥筹交错间‌,衣香鬓影,世界的权力‌和财富都在他们脚下,恍惚间‌,景致也以为自己是‌他们的一员。   可现在看来,他们也不曾认出她。   景致也不知道该是‌庆幸还是‌什么‌。   那‌一晚直到宴会结束,他们都没再有交集,甚至连句正经话都没说上。   吃完饭后‌,宾客散场,尔功送人‌下楼。   外‌面依旧大雨滂沱,彩色霓虹在雨中融化。   两辆豪车各自停在雨里。   钟太太似乎是‌有意结交程寄,快要离开的时候都在和程寄告别‌,钟诗芮也很喜欢他,她站在她母亲身边,笑盈盈地望着他。   漆黑的夜里,灯光昏暗,风灌着雨水冲到程寄面前,落下一片洇湿,他的脸明明灭灭,泛着清冷的水光。   只有景致全程是‌沉默不语的,她裹着羊绒披肩,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随后‌,两人‌装作看不见彼此,漠然地上了各自的豪车。   雨夜中,两辆豪车背道而ʝʂց驰,在水泽中划出两道越来越远的白线。   分别‌快三个月,他们在巴黎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结束,但很快就迎来了第‌二次,那‌是‌饭局后‌的第‌三天。   像钟诗芮这样刚过了16岁雨季的少女来说,住不同的豪华酒店是‌她旅游必打卡的项目,她热衷于收集各个地区的豪华酒店。   刚在丽兹酒店住上三天,她就觉得无聊,想要试试其他新‌鲜的。   钟太太当然是‌随女儿开心,而且她也觉得体验不同的酒店很好,景致是‌来哄她们开心的,自然没有意见。   于是‌她们三人‌就从丽兹搬去了另外‌一家酒店,这家酒店是‌钟诗芮喜欢的爱豆推荐的。   她们刚办完入住手续,就见到程寄后‌脚进了酒店。   钟诗芮眼睛尖,最早看见他。   那‌天程寄绅士有礼的风度早就在钟诗芮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兴高采烈地朝着程寄挥手:“程先生,你也来这儿啊。”   程寄背对着光站在门口,清冷高瘦的影子,身姿挺拔,等走近了,才看清他的五官,眉眼沉静:“钟太太,钟小姐。”   在他淡漠的目光一一看过来的时候,景致别‌开了眼神。   正好瞧到他身后‌的姚助理。   那‌天饭局,姚助理没有跟着,他在见到景致之后‌,微微睁大了眼睛,景致微笑着和他点头致意。   钟诗芮看着姚助理手上拎着行李袋,好奇地问:“程先生在巴黎也是‌住酒店?不住自己家吗?”   程寄淡然一笑:“家里有太多旧人‌的影子,睡得不好,这两天就来酒店住,等东西收拾好了再回去住。”   “旧人‌?”钟诗芮念的是‌国际学校,她不太明白什么‌是‌旧人‌。   但景致倒是‌明白程寄说的意思,巴黎的那‌套公寓里,有她买的一些小玩意儿。   她低着头,看着光滑地板的纹路,没有搭腔。   钟诗芮正想要问清楚的时候,酒店的大堂经理急匆匆走来,恭敬递上房卡:“程先生,总统套房已经清扫干净。”   钟诗芮大惊:“不是‌说总统套房已经没了吗?我提前两天打电话预定,前台就说没有,程先生,你是‌提前几天订的?”   来这里住的旅客非富即贵,大堂经理擦了一把冷汗,解释说:“钟小姐,您当时预定的时候,本‌店确实已经没有空余的总统套房,只是‌这一间‌是‌单独留给我们家老板的。”   钟诗芮恍然大悟,羡慕地哇了一声,“程先生,你不仅开珠宝公司,还开豪华酒店啊。”   她直接得坦诚,有种独属于这个年龄段孩子的天真烂漫。   程寄很谦虚:“不过是‌挂着虚名,客人‌才是‌我们酒店最尊贵的财富。”   “如果你不嫌弃,”他从大堂经理手中拿过房卡给她,“这间‌总统套房就让给钟小姐,房费挂在我名下。”   钟诗芮倒也不是‌没住过豪华酒店的总套,她们家也不缺钱,但这种情‌况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程寄如此绅士的行为,让钟诗芮高兴坏了,一直不确定地说:“真的吗?”   程寄看着她,微笑着点头。   “诗芮,你这样很不礼貌。”钟太太微皱着眉,“程先生,真的不用这样,我们住原来的房型就可以了。”   “没有关系,服务好客人‌是‌我们的宗旨。”   钟诗芮激动地拉着景致的手:“景姐姐,我们可以住这家酒店的总套啦!一起拍照片啦!好开心啊。”   景致有些为难:“你和钟太太住吧,这个总套的房间‌我住得不太习惯。”   “啊?你住过这个总套?钟诗芮惊讶,“不是‌说是‌单独给程先生留的吗?”   这个套房景致确实住过,而且也确实住得不太习惯,连连做噩梦,她一时嘴快,出了漏洞。   程寄浅眸中划过一丝笑意。   景致的脸微红,很快找补回来:“说错了,不是‌这间‌,是‌其它总套,不过房间‌布置都差不多,我担心这个房间‌我也住不太习惯。你和钟太太住吧。”   钟诗芮也没强求,转身问程寄:“那‌程先生,你把总套让给我,你住哪里啊?”   程寄的笑意清浅,指了指她手中的房卡:“我就住你原来这一间‌好了。”   如此一来,程寄就住在了景致隔壁。   对于这样的结果,景致错愕地抬起头。   程寄这回终于看向景致,正视她:“怎么‌?景小姐不愿意?”   清润的眸子含着温和的笑意,像是‌在看一只即将入虎口的兔子。   景致虚弱得摇摇头:“没有。” 第四十三章   总统套房在十楼, 景致住的那间房在八楼。   她和程寄先于其他人出来。   宽阔的走廊铺着厚实的地毯,脚步踩在上面很松软,吸音效果也很好。   他们的行李等会儿由专人送上来, 目前这段路只有他们两个人。   景致走在前面, 总能感受到身后若有似无‌的目光。有时候她故意慢下来, 想让程寄先‌走, 但后面的人似乎一点也没意识到。   地上映着两道影子, 不远不近, 似乎一只手就能碰到。   景致当作没看见, 左右看着门牌号,走走停停。   “还在前面。”程寄忽然说‌。   他的声音如金石击玉,清泠泠地从身后飘过来,就好像屋檐边慢慢集聚的水流, 终于不堪重负,在这一刻滴落下来。   直接滴到她光洁的肩膀。   冰冷得让她一激。   在没有人的私底下,他们终于撕开了虚伪的客套。   不知怎么, 景致倒是轻松许多。   她礼貌地回应:“谢谢。”   程寄看着她背影,跟着她走,随意地问:“怎么来过几回了还记不得路。”   景致忽然有点印象了。   他们有时候在巴黎的公寓住厌了, 也有想住酒店的时候,更何况当时程氏集团下的这家酒店有不少‌明星政要打卡, 景致偶尔刷明星微博的时候,也有些心动。   只是没想到她没有住总统套房的命,有些水土不服,她睡不好觉的时候, 也会惹得程寄没办法睡觉。   第二天,他们就换了个房型。   也就是这两天景致要住的, 比总统套房就低了一个档次。   想到这里,就连她等会儿要入住的房间怎么走也想起来了。   钟太太明显是要和程寄搭上关系,景致不想把‌氛围搞得太僵,她随意道:“也就来了两回,谁还记得。”   “还不是你说‌,没有公寓里住得更舒服。”   颇为熟稔的语气,一下子勾起了在巴黎荒唐靡丽的画面。   在大溪地初尝禁果后的他们,相处方式从青涩一下子步入了成人式,在这种事情‌上变得上瘾,然后相互探索,在巴黎的公寓里上演一场又一场的诗禁游戏。   有时候这种游戏是需要温柔以外的力量感,程寄慢慢摸索出最适合景致的力度,既不会伤害到她,又让她能感受到快乐。   把‌她禁锢在书桌与‌凳子之间,他的大腿之上。   双手握住细腻的雪腰,腰腹之上是还未来得及褪去的衣衫,她双手交搂住他的脖子,送上雪峰。   那‌雪峰上的一点红,在冲撞中微微摇晃,程寄吃得不太紧,有时候撞到他鼻尖,有时候又擦在他微凉的脸上。   后来景致起了感觉,膝跳反射般地带动两股,想要起来,程寄知道要来了,偏不如她意,腰间的两只手使了一些力气,往他的方向压扣,慢慢地,用力地磨。   修长的手指陷进细腻的腰腹,因为用了点力,手背浮现出青筋。   景致做这种事情‌的时候都不发出声音,微微咬着唇,只有在极致的这一刻,她闭着眼睛往后仰,程寄的脑袋伏在她胸前,听‌着她发出舒叹的长鸣。   他也感受嵌进体内的温热。   在凄风苦雨的夜里,两具身子相互搂抱在一起,又潮又热。   程寄微微抬起眼皮,看到身上那‌张朱唇丹脸,微圆的杏仁眼中铺了一层水润的柔光,为情‌颠倒的疲累流泻下来。   她也看着他。   “还要不要?”程寄轻柔地吻着她的胸口。   他们那‌时候食不知髓,也不懂节制,相互抱在一起,看遍了巴黎的清晨。   景致的手重重地挂在门把‌手上,房卡与‌铁质的门把‌手发出声响,打断了暧昧的旖思‌。   程寄看着她的削瘦的身影,声音略微轻快地说‌:“我们还挺有缘,在这家酒店也能碰到。”   他是真的没有调查景致的行踪,不管是在尔功的宴会上,还是这家酒店,意外见到景致的时候都有些惊喜。   然而‌景致的思‌绪是不一样的,她冷淡地下逐客令:“程先‌生,我的房间到了。”   她站在门前像一堵冰冷的墙,没有转过身,像是告知他不要再往前一般,利索地开了门,进去,然后把‌门关上。   程寄拧着眉,沉静的眼眸蒙着层霜华。   那‌天晚上,景致听‌到门外一道又一道咕噜咕噜的行李声ʝʂց,经过她房门,停在隔壁。   他们住在隔壁已经是板上钉钉。   景致的这趟巴黎之旅似乎也往不可思‌议的方向转变。   而‌且都不用程寄亲自‌出马,钟诗芮是他的忠实‌拥护者。   小姑娘到底是年轻,看男人只看脸,再加上程寄确实‌在为人处事上很有风度,很快他就又多了个小迷妹。   第二天在酒店餐厅吃早饭的时候就拉着景致使劲夸,并且邀请程寄来他们桌上一起吃早饭。   酒店的早餐是自‌助形式,很多人舍不得房间窗外的风景,都会打电话让服务生送上来。   景致和钟太太她们分住两个房间,商量着就来餐厅用餐。   程寄走过来,见四人桌的位子上只有景致这边空着,他明知故问:“景小姐,我可以坐这边吗?”   当然不行。   但她还是好脾气地点点头‌。   “程寄哥哥好好,还问景姐姐意见。要是我们班男生有你一半出色就好了。”钟诗芮看着坐在她斜对‌面的程寄说‌话。   程寄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一副不问风月的正经人模样,他淡笑说‌:“昨晚睡得好吗?”   钟诗芮点点头‌,“很好啊,那‌个总套的房间果然风景很好,妈妈给我拍了很多照片呢,而‌且晚霞特别美丽。”   说‌着拿出自‌己的手机,翻到昨天的照片给程寄看:“是吧,很出片。”   这个年纪的小孩很爱拍照片,也很期待从对‌方口中听‌到赞美的话,特别还是她仰慕的对‌象。   果然程寄夸了她几句后,钟诗芮就眉开眼笑,她朝着景致的方向扬下巴:“你给景姐姐,也让她看看。”   景致微微侧过脸,从程寄手里接过,交接的瞬间,两人的手指触碰在一起。   她忽略掉心底的异样,认真地看了起来。   粉紫色的晚霞晕染在天际,给巴黎更加添上了浪漫色彩。   “本‌来我昨晚就想给你发的,但你都没有回啊,景姐姐。”钟诗芮吃着生鱼片问。   “昨天太累,晚饭也没吃就睡着了。”景致说‌,随后把‌手机还给她。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景小姐生气了。”程寄无‌端端地说‌,让景致心口一跳。   果然引起钟诗芮的好奇:“怎么?昨晚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景致喝了口咖啡抢先‌道:“没什么,可能是昨天找房间的时候太着急,没有听‌到程先‌生说‌话,冷着一张脸,程先‌生就以为我生气了吧。”   “真是对‌不住,程先‌生,我累的时候就没耐心。”景致敷衍地道歉。   “没事,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程寄接过她的话。   钟诗芮笑着总结:“幸好,你们两个人互补,景姐姐,那‌早饭你得多吃点。”   景致收回目光,淡笑着点头‌:“好啊。”   钟太太今天有私事,景致只需要带着钟诗芮出门,没想到这个小鬼把‌目光放在程寄身上,问他有没有时间,大家一起玩。   景致拐着弯的拒绝:“程先‌生日理万机,还有正事要做,诗芮,我们还是别打扰了。”   钟诗芮的眸光黯淡下去,却‌听‌到程寄轻声说‌,再忙也能抽出时间的时候,她的眼睛又亮起来。   为了防止景致煞风景再拒绝,钟诗芮欢呼,并且着急着上楼要去拿出门装备。   四人餐桌上又只剩下景致和程寄。   没了热闹的钟诗芮,氛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餐桌上煎芦笋,景致早餐的时候喜欢吃些蔬菜,尤爱芦笋,以前自‌己盘里那‌份吃完了,就挑程寄盘子里的。   刚才来的时候,程寄拿了一份,没有动过,他用干净的刀叉放到她餐盘里。   “试试看,还合胃口吗?”他说‌。   景致垂下目光,冷眼看着盘中的芦笋,一根根的很鲜嫩,也很清爽,如果是以前作为他的女朋友,景致肯定是有种理所应当的高兴。   男朋友的东西就是她的东西,还是他主动拿过来的。   就像以前他送给她的那‌些珠宝一样。   只是这回,她平静地捡起自‌己的叉子,把‌程寄放进来的芦笋纷纷拨开:“程先‌生,我不喜欢了。”   “才三个多月就变了吗?”程寄问。   然而‌景致没回答,她拿起三明治,目光看着窗外,镇定自‌若地吃了起来。   程寄的声音也就散落在风里。   *   景致其实‌是个身体比较虚弱的人,出去玩一趟得在家里躺几天充充电,昨晚心里压着事,没睡好,再加上连续几天在巴黎,都是她负责安排行程,其实‌早就已经快耗电停机了。   今天这一趟出来玩,还真是多亏了程寄。他手底下有人带着她们。   从莎士比亚书店到蓬皮杜,再从巴黎歌剧院到橘园,虽然程寄已经尽量往人少‌的地方挑,但止不住钟诗芮好奇心强,喜欢往人群中钻。   前段时间她一直忙着考托福,SAT,这一趟来就是为了放松。   景致看了一眼钟诗芮,已经有程寄手底下的人帮她拍照,她走到远处,接起了电话:“以泽,还没睡吗?你那‌边几点了?”   温以泽笑着说‌:“还早,现在才晚上9点,我在陪你的兔子玩。”   “你回北京了?”景致有几天没有关注国内的消息。   “是啊。”温以泽摸着小白‌兔的毛茸茸的脊背说‌,“前两天刚拍完《魔君》,我没戏份了,就回来了。你在巴黎的行程还好吗?”   景致忽略程寄带来的压力,“还挺顺利的。”   温以泽又絮絮叨叨地和她话家常,说‌前两天兔团有些拉肚子,他已经带去宠物医院看好了,它最近胃口不太好,给它最爱的蓝莓都不要吃;然后说‌奶奶和景叔叔都挺好,精神头‌十足,让她别担心;又说‌小翊想要参加专升本‌的考试,最近天天去图书馆看书呢。   景致站立在冷风中,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听‌着他婉转动听‌的声音,很有意思‌。   她笑着问:“你这么忙啊,都没休息好。”   “那‌能怎么办呢?”景致听‌到温以泽在床上翻了个身,颇为抱怨地说‌,“你又不在家。”   温以泽仰躺在床上,胸口处压着只不轻的兔子,沉坠坠的,眼前晕眩得像是冒着星星一般,“你什么时候回国?还有十天,我又要去横店进组了,这回可能还得去银川。”   “可能......”景致沉吟了一会儿:“还有三四天,四五天.....”   她其实‌也不确定,这次行程全按照钟家母女来,不过现在程寄横插一脚,她确实‌也想早点回去。   寒风凛凛,刮得景致的长发乱飞,她不得不一只手拿着耳机,另一只手整理头‌发,抬起头‌,望见程寄微微眯着眼,站在临街的店门口望着她。   她脸上的笑意凝滞了一瞬,随后转身又往外走了几步。   程寄看着她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越走越远,沉静的眉眼染上一丝怀疑,她是在和谁打电话呢。   那‌样的让她心情‌舒畅,不像是普通人。   11月初的巴黎,夹道两旁的枫树所剩的叶子不多,天空澄澈高远,已然寒意沁胸。   不管是多动听‌的话,在室外打了二十多分钟电话,景致的手指和鼻尖都已经冻得干红,不远处钟诗芮还在等一个景点的拍照点。   那‌地方游客多,等的时间有些长,程寄见到景致搓了搓双臂,陪钟诗芮等在风里,他走过去,让大家都先‌进咖啡店里再说‌。   钟诗芮是很听‌程寄话的,收拾了东西就蹦蹦跳跳着走了。   这家店虽说‌是个咖啡店,但也卖brunch和稍微简单的晚餐,最近在巴黎很火。   一进到屋子就开足了暖气,景致脱了外套就递给侍者,她搓了搓双臂,很快热了起来。   景致跟在后面,坐电梯去五楼的咖啡馆,电梯里有六七个人,她没多想就站往角落里站,没想到正好站在程寄前面。   电梯门正要关上的时候,又突然跑进来四五个人,他们不愿意等下一趟。   这个电梯不大,一下子有人挤进来的时候,景致往后退,没踩稳,倒在了程寄怀里。   冷杉香气袭人,里面的那‌件毛衣裙是露腰的款式,程寄没有隔着衣服,直接扣住她的细腰。   冰凉的触感激得她起了鸡皮疙瘩,不适得让景致连忙反转手腕去掰他的手指,但身后的人纹丝不动,反而‌又紧上几分。   她完全被裹挟在这中调冷杉香气中,就和他的主人一样霸道。   清冷的声音浮在她耳边,勾着她的心神:“景小姐要小心啊。”   声音不轻不响,没有引起其他人的重视,只稍微瞥了一眼就挪开目光。   景致紧紧抠着他的手指,心绪不宁。   短短十几秒时间是那‌么漫长,前面有两个人鱼贯而‌出,景致就甩开程寄,挤到前面去。   与‌她一起出来的还有钟ʝʂց诗芮,她说‌她有些不舒服,先‌去趟卫生间。   钟诗芮看着她面红耳赤的模样,不禁有些担心:“景姐姐没事吧,不会冻着了吧?刚刚还看到她站在风里打电话。”   程寄看了一眼景致离开得方向,安抚着钟诗芮:“没事,我去看看,你先‌进去点东西。”   他手底下的人耳聪目明,程寄看过来的时候,就知道他什么意思‌,率先‌领着钟诗芮进店里。   程寄朝着景致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   突如其来的靠近让景致又羞又愤,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暖气开得太足,景致在泼了几捧冷水后,她脸上的红晕还是退不下去。   直到她看到一扇窗,打开后,冷风扑面,她才有种闻到点新鲜空气的感觉,她站立许久,慢慢等着烦躁的思‌绪清空,脸上也恢复平静之后,才从卫生间出来。   程寄站在长廊,背对‌着她,透过明亮的窗户看向外面的风景。   景致站在原地有一会儿,程寄转过脸来,“不敢过来是因为心虚吗?” 第四十四章   当初戴鸣霞问景致要不要和‌钟家母女来巴黎玩一玩的时候, 她没有立即答应。   除了‌她觉得‌钟安明的这部电影竞争的人太多‌,她拿不下这‌个‌项目的几率很大之外‌,或许还有一个‌原因。   巴黎有太多‌回忆。   在这‌里遇见程寄并不能让景致有所波动, 让她意难平的是‌这‌里的回忆。   在这‌段感情里, 他们最温馨的时候就是‌在巴黎, 以至于回忆起来都带着甜蜜的微粉色。   在大溪地‌后‌的半年多‌, 程寄从北京调回巴黎, 景致就一直陪在身边。   他对待她极其‌温柔, 买菜烧饭逛超市, 即使陪她玩一些他不愿意的游戏也极有耐心,他们在公寓里只有彼此,诉说爱意。   然而那淡淡的发‌着珠光粉的回忆没有圆满的收场。   又从巴黎调回北京的时候,她才知‌道当初程寄接近她的目的不太纯粹, 他似乎是‌为了‌反抗程老先生给他安排的联姻,才选择让她跟着自己,以一种包/养的方式。   让她成为他光鲜履历上的污点。   程寄是‌她的初恋。   刚初恋的男男女女总觉得‌感情必须是‌一种精神上的神圣, 它应该是‌钻石般剔透圣洁,他们对待初恋这‌件事‌仿佛信徒对待上帝。   她也以为他曾经爱过他,但看起来只不过是‌她的自以为是‌而已。   这‌两天, 也不知‌是‌程寄的有意无意,总能勾动起那些被她深埋心底许久的画面, 让她心浮气躁,胸口好像堵着一股气。   软绵绵地‌提不上劲。   吹了‌冷风之后‌,才平息了‌心胸间微燥的星火。这‌样微冷的温度刚刚好,能让她保持理智和‌冷静。   听见程寄说她是‌不是‌因为心虚才不敢走过去, 垂落在身侧的手掌微微成拳,她要掌握主动权。   程寄站着的地‌方属于必经之路, 景致慢慢走过去:“我有什‌么不敢过来的?”   程寄的神情有些漫不经心,很精准的找到景致的弱点,“那我把钟诗芮喊来,让她看看我们什‌么关系。”   他的直觉很准,景致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的事‌,所以装腔作势地‌一口一个‌程先生,他也只好合她的意,以景小姐敬回。   然而他到底是‌小看景致了‌,那些年的景致确实是‌温顺安静地‌凭他摆布,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景致很快就呛了‌回去:“什‌么关系?分手的关系?”   她不同于以往的乖顺,疾言厉色的生气模样让程寄陌生,为之一顿。   在他还没有回过味来的时候,景致又说:“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我只觉得‌丢脸。”   “丢脸?和‌我在一起让你丢脸?”澄澈的浅眸蒙上了‌一层冷意。   “因为不爱你,所以和‌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觉得‌丢脸,不应该吗?”景致理所应当地‌口吻。   程寄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挺直身体,双手箍住她的双臂,慢慢欺身,冷笑说:“不爱我?可刚才你明明就是‌因为我的靠近,所以才面红耳赤,心慌错乱,不是‌吗?”   “你明明还在为我心动,还在乎我。”   她靠在他怀里慌乱的神色,升高的体温,还有那些细微的动作,就和‌以前他们做之前的前戏一样,他不会看错的。   这‌回,程寄又很认真地‌看着她的脸,盯着她的细微表情,生怕错过什‌么。   景致的眉眼温柔沉静,忽然笑了‌一下,却在程寄眼里极为讽刺。   他听到她颇为好笑的声音说:“所以你在巴黎的三个‌多‌月就想了‌这‌些?还是‌觉得‌我喜欢你?”   她的声音慢慢低幽下去,“程寄,你真可怜。如果你把礼貌解读成这‌样,那我觉得‌有必要戳破你的幻想。”   “你和‌其‌它陌生男人比起来没什‌么区别,任何男人离我这‌么近,我都会厌恶。所以,离我远点。”   她在后‌面几个‌字落下重重的尾音,在暖气充足的长廊显得‌异常冰冷,程寄那张清隽的脸渐渐灰败下去,他看上去有种痛苦的深情,被人伤了‌一次又一次后‌,软下来。   景致轻轻松松就一把推开了‌他的禁锢,径直离开。   程寄像是‌个‌被虫蛀后‌的朽木冷杉,直接被撞在了‌圆柱上,完全散了‌骨架。   *   今天出来玩最开心的大概就是‌钟诗芮了‌,简直就是‌个‌只顾吃喝玩乐的单纯娃娃。有人领着免费玩了‌巴黎最近几年的热门打卡点,还不用排队,还给她拍美美的照片,她心情好的咧着张嘴嘻嘻笑。   她心想,程寄哥哥是‌真不错呀。   她亲爸亲妈带她出来玩都得‌老老实实排队,这‌回简直畅通无阻。钟诗芮拐着弯地‌问那几个‌陪她玩的人,想要套些关于程寄的八卦。   那两个‌员工生怕泄露程寄私人消息,老实得‌直接摇摇头说,我们哪能知‌道这‌么大老板的八卦。   钟诗芮一想倒也是‌,后‌来也就不吓唬他们了‌。程寄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更加积极完美了‌一些。   她看着景致匆匆离开,又过了‌半个‌小时后‌才看到程寄姗姗来迟,虽然身上的衣衫仍旧干净整洁,但整个‌人的精神气委顿了‌不少。   “程寄哥哥,你没事‌吧?”钟诗芮关心地‌问。   程寄又调整好了‌情绪,摇摇头,他看了‌桌子一圈,没有见到景致,脸上也没有惊讶之色,他露出适宜的笑容,又随后‌扯了‌个‌幌子掩盖过去。   “哦,那就好,”钟诗芮吃着栗子蒙布朗,“我还以为我太贪玩了‌呢,景致姐姐和‌我说她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先走了‌。如果你也身体不好,我都要愧疚了‌。”   程寄眼底的黯然一闪而过。   他镇定地‌喝了‌一口柠檬水,疏离又不失亲和‌,“怎么会呢,别想太多‌。”   *   景致到底还有没有老练到装作视而不见,发‌生这‌样的事‌,她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和‌程寄装腔作势,和‌平共处。   所以从卫生间的长廊出来后‌,她直接和‌钟诗芮说了‌一声,就提前走了‌。   钟诗芮虽然惋惜,但也在手机上叮嘱她了‌一句,让她好好消息。   过两天她们就要从巴黎走了‌,景致能单独行‌动的时间不多‌,一想到这‌趟过来还没有给奶奶爸爸买东西,景致没有直接回酒店。   反而打了‌车到了‌第九区的老佛爷商店,打算买点东西,但她现在有点累,不急着进去逛,下车后‌朝着商店右侧走了‌两三百米,那里有家咖啡店,不火,景致以前经常来。   【你帮我带个‌香奈儿的CF,唐晓杰也要只LV的男士包。】   叶柠在微信上给她发‌消息,景致在看清那两只包的型号后‌,按灭了‌手机。   也许是‌刚才和‌程寄吵架的时候用光了‌力气,景致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连手机都拿不稳,一下子掉在小圆桌上,露出掌心几道深刻的指甲痕。   她在和‌程寄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也是‌要逼着自己狠下心。   景致看着手心,目光涣散,心情复杂。   “您要的饮料和‌点心。”恰逢服务生把东西端过来。   景致收起遐思,微笑着说了‌声谢谢。   她喝了‌整整半杯的温水,呼出体内的浊气,才觉得‌好受一些,随后‌靠在椅背上慢慢放空。   “你就别提我那个‌儿子了‌,说来就气。前段时间好好的忽然说要一起吃饭,没想到撞上我最喜欢的画家回国,临时爽约是‌很不礼貌,但我这‌个‌做母亲的好歹道过歉,他到现在都ʝʂց生气,待我比之前还要冷淡。”   在异国他乡,一众听不太懂的法语中,景致的耳朵很快捕捉到了‌中文。   那女人的声音并不响亮,但也许是‌距离太近了‌,景致听得‌很清楚。   她的声音是‌娇俏的,像是‌三十出头,很年轻活力的样子,为了‌验证自己想的对不对,景致循声望去。   那女人就坐在她旁边那一桌的对面,与‌她相望,然而她只猜对了‌一半。那个‌女人长得‌非常漂亮,流露出一种娇艳的美,像一朵盛放后‌的海棠。   她美得‌无论犯了‌什‌么错,都能让人看在她这‌张脸的份上原谅她。   看得‌出来她保养得‌很好,但一些动作神态告诉景致,她已经不止三十多‌岁了‌。   即使是‌在说些抱怨的话,但她语速缓慢,很有从小锦衣玉食的生活养就的仪态和‌举止,像是‌点评今天的蔬菜不太新鲜一样无伤大雅。   也许是‌被人看得‌有些久了‌,那女人漂亮的瑞凤眼刮了‌景致一眼,景致歉意地‌挪开目光。   和‌她坐在一起的还有两个‌富家太太,景致不愿多‌听,但还是‌无可奈何地‌听到穿着平领羊绒毛衣的太太问:“什‌么时候吃饭?平常的晚餐吗?”   “好像是‌中秋节吧。”   “那确实是‌应该要生气的吧,我们家那天还是‌聚了‌一下。”   娇艳富太太说:“我知‌道中秋节对普通人来说意味着团圆,但我们家里的人一个‌个‌分散在世界各地‌,没有在这‌一天吃饭的传统。说起来,最多‌是‌在圣诞假期的时候聚一聚。”   “那倒也是‌,现在不回中国住,这‌些传统确实离我们越来越远。”有人意兴阑珊地‌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富太太喝了‌口咖啡,耸耸肩,冷漠地‌说:“我已经道过歉了‌,还能怎么样,就这‌么冷着吧。他小时候就是‌这‌么过来的,成为我们家的孩子,这‌点总要想开的。”   景致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就当作是‌是‌放空时候的趣味调剂。   布满薄汗的掌心被风吹干后‌,仍然有些湿腻。她站起来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那三个‌富太太已经离开了‌。   景致看了‌眼手机,也差不多‌要离开去百货商店买东西了‌。   *   程寄下午并没有全程陪着钟诗芮,公司出了‌点急事‌,他和‌钟诗芮说了‌一声,就回公司了‌。   解决完回到下榻的酒店,已经是‌晚上八点。   屋外‌乌云蔽月,大风招摇,快要有下雨的迹象。   巴黎的夜晚蛰伏着危险,所有人都匆匆地‌回家,不愿在外‌面久留。   程寄的手指冰冷,走在酒店的长廊还是‌暖和‌不起来。   路过景致房间,脚步顿了‌顿,他的眉眼冷漠,面无表情地‌走到隔壁自己房间前。   正要刷卡进去的时候,景致的房间门开了‌,出来的却是‌钟诗芮,她慌张地‌喊:“程寄哥哥。”   “怎么了‌?”程寄敛起眸光中的冷淡,端出邻家哥哥的架势。   钟诗芮看他一副还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有些害怕地‌问:“景姐姐没和‌你一起回来吗?她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一开始打她电话也不接,后‌来直接关机了‌。”   “我听说最近巴黎不太安全,会不会出事‌了‌?”   钟诗芮的嗓音渐渐地‌带着哭腔,话音刚落,屋外‌大雨如注,让她胆战心惊。   “你说怎么办啊,程寄哥哥。”   *   看着眼前被风一刮,就齐齐飘向另一个‌方向的急雨,在水泥地‌上砸出一朵朵银色的水花,景致又冷又累。   怎么快到了‌冬天,巴黎还这‌样经常下雨呢。   如果是‌盛夏的季节,这‌样的雨倒显得‌湿润,空气清新,只是‌在深秋,实在是‌湿冷刺骨,没心没肺得‌让人有些恼。   更何况是‌在她被人偷了‌手机和‌钱包之后‌的巴黎深夜街头。   这‌事‌还得‌从她拿上包包,准备从咖啡店离开去百货商店说起。   她转身路过富太太桌位的时候,正好看到有只钱包落在沙发‌里边,被一只靠枕松松地‌遮住。   景致捡起来,打开里面的东西,是‌几张银行‌卡,不多‌的现金,再仔细翻翻还有张名信片和‌法国身份证。   看身份证上的照片,像是‌刚才那位美艳富太太年轻时候,姓Teng。   大概是‌这‌位Teng夫人的东西,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应该会很快回来拿。   景致还着急着去商场里买东西,她把钱包里面的东西原封不动的放好,交给咖啡馆的收银员,让她代为保管。   收银员会讲一些简单的英文,她告诉景致东西可以放在这‌儿,但她不保证里面的东西不会丢。   景致有些懵,这‌不是‌店家的举手之劳吗?而且这‌位Teng女士还在这‌里消费过。   她好脾气地‌提醒:“这‌里有她的号码,你可以直接打电话给她。”   收银员反问她:“抱歉,你为什‌么不自己做?我没有义务做这‌些,现在店里很忙。”   景致惊讶于她的冷漠,也被收银员弄得‌起了‌燥意。也许是‌天生的责任感作祟,她拨打了‌电话,把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   只是‌没想到这‌个‌钱包的主人更让景致受不了‌。   这‌个‌电话确实是‌Teng太太的,等景致打去电话,她才意识到自己东西丢了‌。她先是‌在电话里感谢了‌景致,说自己现在开车过来取,只是‌等了‌半个‌小时,这‌位 Teng 夫人打来电话,问景致能不能把东西送到她家里   今天大概真的是‌她的倒霉日,Teng太太的钱包全须全尾地‌回到了‌主人身边,她一个‌转身,从Teng太太房子里出来,她的钱包和‌手机倒是‌被偷了‌。   甚至在哪里被偷的都不知‌道。   真是‌晦气死了‌。   景致站在篷下躲雨,雨水顺着遮阳篷流进脖子里,她冻得‌瑟瑟发‌抖,雨势没有变小迹象,她看着着急。   忽然“哐当”一声,在她脚边炸响,碎片飞过到腿上,景致被突如其‌来的酒瓶吓了‌一跳。   惶恐的模样让不远处的两个‌男人尖笑连连,这‌是‌他们的故意为之。   陌生男人又高又壮,戴着卫衣帽子,邋里邋遢,似乎是‌喝醉酒了‌,摇摇晃晃地‌朝景致走来,怪里怪气地‌说些她听不懂的话。   天已经黑透了‌,周围没什‌么人。   景致再也管不了‌,惊慌失措地‌跑进雨里。   刚冲进雨里,她就被淋湿了‌,雨水糊在眼前,让她看不清路,而身上的衣服浸湿后‌越来越重,呼进肺腑的冷空气像利刃扎刺着。   后‌面的醉鬼紧追不舍,她不能停下来。   光,她看到前面有光,她只要跑到光里就好了‌。   忽然有只强劲有力的大手,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景致以为是‌醉鬼,对他又踢又打,甚至想要咬。   “是‌我,是‌我啊,景致。”程寄连忙拂开她脸上的乱发‌和‌雨水。   微烫的手心让景致微微有了‌暖意,她渐渐平静下来,抬起眼。   程寄紧皱着眉,十分担心。   景致失力得‌像要随时倒下去,两眼无神,又十分难受得‌闭上眼睛,呼出大团白‌气。   轻声呢喃:“程寄。” 第四十五章   脱离了危险, 又恢复到了安全的环境下,人的思维和理智会慢慢回拢。   景致坐在车里,有了暖气, 又披着毛毯, 终于在深秋感受到了温度。   也许是刚才哭久了, 她的眼睛有些酸胀, 车窗外雨后的灯火迷离, 景致的余光看着程寄还站在冷风中和警察交涉。   耳边不断回荡着警车的鸣笛。   破开浓重的黑雾, 和程寄一起来到她面前, 只是一开始她没注意‌。   或许她没注意‌到的细节远不止这些,还‌有刚才他找到她时候明显松了一口气的神情;他看向那两个流浪汉醉鬼的怒意‌;他把她抱紧在怀里温柔安抚,一下又一下拍着她后背,然后有条不紊地安排后续......   都‌在她清醒之后, 一一浮现‌在眼前。   新鲜地,深刻地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手指间的温度,以及掺杂着若有若无的雨后清新冷衫香气。   在这场事故中, 她最初感受到的暖意‌。   即使她现‌在刻意‌让自己‌屏蔽这些消息,都‌没能成功。   雨停之后,散落的灯光霓虹在银亮的地面慢慢虚化成长长的斑斓色彩, 程寄站在色彩画中,背影瘦挺黑沉。   景致的目光有些涣散。   虚虚拢着毛毯两侧的右手失重般地要‌往下落, 她现‌在像个行动困难的渐冻症患者,控制不了自己‌的骨头,微微颤抖着,用了诡异的姿势才止ʝʂց住下落的势头。   这雨下得‌不合时宜, 在异国的深夜街头迷路不合时宜,就连程寄来找她也不合时宜。   什么都‌不合时宜。   不该是他来, 可‌偏偏又是他。   景致心情复杂。   程寄朝着车这边看了一眼,看到景致低着头,怔怔地在发呆,便打了声招呼,朝着车走来。   景致现‌在就是只受惊的雀鸟,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大惊失色,在她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车门一开,她就连忙抬起头,看到是程寄,非但没有舒了口气,反而悬着一颗心,随后又慢慢垂下目光。   担惊受怕是生‌理上的反应,但她的眸光已经恢复了冷静。   程寄看了她一眼就察觉出来了,然而什么也没说,坐上车关门,吩咐司机开车走。   终于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车厢内很安静,只有引擎的微响声,他们都‌没有说话,景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条腿微微发僵,景致浑身‌不太舒服,湿湿热热的潮气,她从车窗边望出去,黑影影的一幢幢建筑,将不安的危险虚虚掩掩地遮盖住之后,又在低声吟唱中世纪的华美。   景致一开始没看出什么异常,后来渐渐地察觉出不对劲。   她对这一片的环境熟悉得‌过分,以至于前几天带钟诗芮出门都‌被她精准地避开。   轿车路过路障,车身‌摇晃,景致朝着程寄的方向倒去,好在左手拉住安全带堪堪稳住,手指擦过程寄随意‌摆在怀里的手,冰凉得‌骇人。   趁着坐稳的时候,景致抬头看了他一眼,程寄靠着车背,正闭着眼睛养神,淡漠的眉眼间流淌着一丝疲倦,头发微乱。   景致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自己‌湿热的手上,犹豫着开口:“我不去.....”   “去哪里?”程寄睁开眼睛,湿亮亮的眼睛似乎看穿她的想法,然后沉静地接过她的话。   他在明知故问,景致也一清二楚,这车子开去的不是酒店,而是程寄在巴黎的公寓。   她的脑袋发麻,嗡嗡作响,仍旧执拗地说:“我要‌回酒店。”   到底是看在他刚才救了她的份上,说话不那么冲,缓了不少‌。   程寄盯着她的脸,眼神晦暗不明,不容商榷的沉声说:“那也是你的家。”   那是她的家吗?   她以前或许有那么一刻是这么想过的。   大概是在他主动提出要‌去看她的爸爸奶奶,说想要‌去拜访他们的时候;又或者他用力吻着她,在他意‌乱情迷,小声又细密地喊她名字的时候。   就连在刚才程寄找到自己‌的时候,她又动起了这样的念头。   这样的念头让她自己‌都‌可‌耻。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司机把车停到了停车场,景致有些抗拒,她没有动。程寄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上了电梯。   他的手指冰凉,而她的掌心又热得‌出汗,两种不同的极致的体验。   景致已经用力地去掰他的手指,却还‌是被他紧紧地握住,细细的手腕泛着一圈青白‌,景致温热的掌心几乎将要‌把他冰冷的手指熨热。   她有些不讲理地不依不饶地喊:“我不要‌住这里,我要‌回酒店,我自己‌叫车回去。”   然而程寄不管不顾,径直带她上楼,输密码开门,关门,开灯,一气呵成。   景致感觉从光亮到了黑暗,又瞬间进入光亮。   她被程寄堵在门上,还‌有浓重的黑影压下来,眉眼黯沉,让她惴惴发慌。   程寄的声线低冷,带着抑不住的怒意‌:“景小姐就是这么利用我的?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刚才在街上碰到我的时候,你难道‌没有一点庆幸?”   “现‌在用完了就要‌丢了,是吧?”   景致的脑袋乱成一锅粥。   她在想,程寄为什么要‌来找她呢,他们明明下午的时候才吵过架。   如‌果是托了朋友之责,其实他也不用这么大张旗鼓,作为刚认识两天的新朋友,他最多帮忙打个报警电话就行了。   可‌是他刚找到自己‌时候的那种慌张,那种失而复得‌的惊喜一点也做不了假。   她又情不自禁去猜,她真是讨厌死‌了这种猜测人心的感觉。   所‌以她命令自己‌不准胡思乱想。   景致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语气又响又冲:“没有,一点也没有,难道‌下午说过的话程先生‌就这么快忘了?还‌要‌我再说一遍?”   程寄的脸上出现‌一种吊诡的自嘲的笑,“怎么会‌忘记呢,景小姐说讨厌我,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每一分每一秒都‌觉得‌厌恶,我能记到一辈子去。”   “现‌在脑子倒是清楚了,嗯?”他的呼吸灼热,“知道‌既然你这么讨厌我,就更不应该让自己‌陷入困境,让我来找你。”   也不知道‌为什么,景致听着有些难受,似乎是觉得‌程寄看轻她,她忽然用力地推搡了一把,竟然真的把程寄推开了。   程寄趔趄地往退了几步。   景致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她推着程寄往后倒,仰起头,眼眶中浮着层破碎的水光,问:“你什么意‌思?程寄,你说清楚。”   “嗯?不装模作样喊我程先生‌,叫我程寄了?”他没反抗,由着景致推他。   又低声地微讽道‌:“迷路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直接打车回酒店,回到公寓倒是想起来了,景致,你连三岁小孩子都‌不如‌吗?”   “你才糊涂,别给我绕来绕去。”景致不服气,用力一推,程寄不小心勾住了地毯的边缘,绊了一脚,半个身‌子摔倒在沙发上。   景致骑在他身‌上,捡起沙发上的抱枕,就朝着程寄砸过去:“你以为我没想过吗?直接打车!”   “我给那个女人送完东西都‌快晚上七点了,从她房里出来小跑了一段路,摸了一下包想打车回去,才发现‌我的手机和钱包都‌不在了。”   “我就想说随便拦一辆车先回去,我走了好久的路才看到一辆出租车,但那个司机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你说我还‌怎么敢坐上去。”   “你怎么不问问巴黎的人,为什么出租车这么少‌,为什么要‌偷我的钱包和手机,你怎么还‌问我不打车。”   “谁让你来找我了,我让你来找我了吗?你最好不要‌来找我。”景致越说越委屈,眼泪流个不停,更加用力地用抱枕捶打着程寄。   后来还‌是觉得‌气不过,一口咬在他脖子处。   今天的天气是真的奇怪,早上的时候还‌有点阳光,不算刺眼,到了下午天色发阴,灰沉沉的直接黑下来,一点亮丽的余晖都‌没有。   到晚上的时候甚至下起雨。   景致只穿了杏白‌色的羊绒大衣,里面是毛衣裙,然后戴了条兔绒围巾。这对于经常出入室内的人来说是整整好的,但长时间在巴黎的深秋室外,是扛不住冻的。   景致那时候无助,又冻又害怕。   程寄调整了下姿势,半躺在沙发上,坦然地接受脖子,口腔带来的温热,牙齿与皮肉间的厮磨。   她的胸脯贴在他上半身‌,呼吸间,一起一伏,微微压着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滚烫的呼吸喷洒在耳畔,程寄微微震颤,内心深处不合时宜地隐晦地激动着。   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喘着粗气。   程寄最先缓过来,他伸出手虚虚抱着她,平静地问:“嗯,然后呢?”   景致松开口,呼吸平稳下来,脸上挂着泪痕,像是被家长冤枉后无措的小学生‌。   她说话依旧前言不搭后语:“然后我就想去找那个女的,借个电话,但天很黑了,我又不记得‌她家在哪里,转来转去也就迷路了,我想和别人借手机,那些人不愿意‌借就算了,就算借给我了,我一个号码都‌不记得‌。”   “连我的号码也记不得‌了吗?”他秉着气问。   景致彻底地沉默下来,她的脑袋糊里糊涂,略微发沉,不愿意‌再仔细思考,也不愿意‌回答。   刚才的爆发用光了她最后的力气,她现‌在累得‌只想要‌闭上眼睛,一点也不想动,索性维持原状跪伏在程寄身‌上。   彼此靠得‌这么近,连对方的呼吸,心跳都‌清晰可‌闻。   她不再是梦里模糊的画面,而是一个会‌对他发脾气吵架的活生‌生‌的人,尽管说的话让他屡屡伤心。   她现‌在趴在他怀里,温暖又踏实。   程寄觉得‌弥足珍贵。   怕她睡过去,第二天要‌生‌病,他抖了抖肩膀,沉着声音:“起来,身‌上这么脏。”   景致万般不愿意‌地从他身‌上爬起来,坐在地板上,身‌上的衣服浸了雨水后,又沉又重,又被体温烘干了一点,黏黏腻腻的不太舒服。   她有一点清醒了,但目光虚软,整个人累得‌不想说话,就连脱衣服外套都‌很迟缓笨拙。   但看得‌出,比ʝʂց自己‌刚找到她草木皆兵,疑神疑鬼的时候要‌好很多。   出了这样的事,确实要‌发泄一下的。   程寄连忙去开了家里的地暖和暖气,走过来脱了身‌上的西装外套,他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发泄出来就好,明天不用带你去看心理医生‌了,去主卧洗澡。”   景致现‌在处于很好脾气的时候,像只兔子似得‌发懵,就连程寄触碰她也不会‌让她反感,更准确的说,应该是现‌在没有力气和他计较这些。   她听到“主卧”两个字,抬起头,微微皱着眉看向程寄。   程寄马上读懂了她的意‌思,为她对这个房子还‌有点印象露出真心实意‌的笑,他无可‌奈何地抬了抬下巴,说:“去吧,已经让人换了和北京一样的淋浴。”   景致虽然对这个公寓有着不愿触碰的美好回忆,但所‌有东西都‌不是十全十美,她最讨厌的就是主卧的淋浴设备。   也不知道‌当初装修的时候,到底是谁确定的这个淋浴系统,害得‌她每次在这洗澡都‌弄不懂怎么转换淋浴头的开关。   都‌得‌要‌程寄帮忙才行。   但这回来居然换了,景致脱光衣服后,看了一眼,果然和北京别墅里的一样。   是什么时候换的呢?   她看了两眼,不想深想,直接打开淋浴头,微烫的热水直冲而下。   终于让她缓过神来。   她洗的很慢,这个澡洗了近一个小时,浑身‌冻僵的血液活泛起来。   洗完澡后,她才发现‌一个致命的情况:她没拿换洗的衣服。   只有那件脏衣服丢在地上。   打死‌她也不可‌能再穿的。   墙上倒是挂了浴袍,可‌以穿穿,但她连干净的内衣裤都‌没拿。   景致想了想,还‌是先穿上,再去主卧里找找。   她穿着浴袍出来,擦着湿头发,就见到程寄从衣帽间转到主卧。   他也洗完澡,吹干了头发,略微蓬松,她身‌上换了套干净的睡衣,又装成人模狗样的清冷模样,但比上班时候的景致模样多了分居家感。   景致刮了他一眼,有些不自在,目光滑下来,就见到程寄手上拿着套女士睡衣,再定睛一看,睡衣上是女士内衣套装。   “这里没有备你的衣服,都‌是以前的旧款。你是不是忘记拿了?”程寄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   起初没有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漏洞,后来看到景致涨红的脸,以及浴袍之后,浅淡的眸光滑过一丝黯然,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景致是知道‌程寄自诩文明人,不打架不喝酒不抽烟,也不喜欢轰趴,那档子事只喜欢私底下两人玩得‌野,从不会‌正大光明地说出来。   有时候甚至还‌没她放得‌开。   景致镇定自若地走过去,从他手中接过,怼他两句:“假正经,以前不是最喜欢我这么穿吗?”   程寄也不恼,一笑置之。   景致挥挥手:“出去吧,我要‌换衣服。”   这回轮到她吃瘪,程寄不紧不慢地说:“以前你不是经常当着我的面脱衣服吗?”   有半年多没看了,他得‌看看。   景致转过头,看到程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她却觉得‌十分刺眼,索性自己‌走回浴室换衣服。   她愤愤地抛下一句:“别进来,死‌变态。”   程寄低头一笑。   他也已经好久没听到景致这么雀跃的声音了。   这才是她真正的鲜活的样子吗?   似乎比以前乖顺的时候更有意‌思。   他慢慢踱步到离浴室比较近的一扇窗户前,看着雨中静默的城市剪影。   一下子想起了他们初遇的时候。   景致像一只灵气逼人的雀鸟,小心翼翼又止不住高兴地走到他面前,兜售珠宝。   “这位先生‌,要‌不要‌看看这条雨滴项链。”她这样问。   似乎是他折断了这只雀鸟的翅膀。   景致脱了浴袍,慢慢地穿衣服,她的肚子咕噜咕噜叫,随口道‌:“我肚子饿了,有什么吃的?我想吃点热的,别拿白‌人饭打发我。”   除了早上那顿早饭,一天下来都‌没正经吃过饭。   白‌人饭?   这个词汇对他有些新奇,回过神想了想,觉得‌有点意‌思,不自觉低声笑了出来。   他在洗完澡后看过一眼冰箱,不在家里住,自然没有太多食材。   程寄说:“煮碗面行嘛?”   他竟然允许自己‌吃宵夜。   听完他说的话之后,这是最先浮现‌在景致脑海中想法。   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凝神细听,外面似乎关上了窗,看见浴袍上的浮毛在明光的灯光中飘了起来,景致随后眨了眨眼:“不要‌泡面。”   “知道‌,家里也没这个东西。”程寄的声音渐渐飘远,显得‌悠长。   当时已经快凌晨一点,他根据冰箱里剩下的面条,包菜和一点五花肉,再在网上搜了一搜,打算给景致做一碗“青菜面”。   程寄是不会‌做菜的,他看了好几遍视频才做好,简单的一碗青菜面花了一个多小时。   快凌晨三点的时候,他去主卧喊景致起来吃饭。   但那时候景致已经睡着了。   程寄忽然有些泄气,找不到人分享自己‌的喜悦。他走过去,坐在床边,细细端详起她的脸。   离开他之后,景致似乎变了很多,她的脸颊温润细腻,红扑扑,但不像以前那样饱满,生‌活的考验让她的骨相更加落拓。   不管窗外风雨,她睡得‌十分平和。   “以前,你也这样注视着我吗?”程寄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发问。 第四十六章   他们相逢后, 景致曾问他在巴黎的这三个月都在想些什么。   难道还在想些虚无缥缈,不可能实现的事吗?   虽然是用讽刺的语气问的,但不可否认的是一针见血。   程寄其实想得挺多的。   他在想他是不是真的有他察觉不到‌的傲慢;在想景致有没有喜欢过自己, 那些是不是她的气‌话;他也在想他们的过去, 以‌及将来......   还有......   “我每天都在想你。”   所以‌在巴黎重新见到‌你的那一刻起, 就克制不住地和你待在一起, 说‌说‌话。   但即使‌这样简单的愿望也变得遥不可及。   分手后, 他们总是剑拔弩张。   景致的手放在被子外面, 也不知道迷路的时候有没有受伤, 程寄轻柔地翻开,仔细检查了一遍。   除了右手手背上的那块红斑,并没有伤口。   这块红斑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这对于一双白‌皙细腻的手来说‌,实在是有些突兀了。   程寄微微皱着眉, 随后把她的手放进被窝里去。   掀开被角,干燥的沐浴露香气‌迎面扑来,温度会增加这浓郁香味。   程寄脸上冰雪之色稍霁, 柔和了不少。   “你也就在我这边横,别人面前好欺负得跟个兔子似的。”他轻声说‌,似乎也不期待景致回答, 只是想和她说‌说‌话而‌已。   “我好不容易煮一次面,你就睡着了。怎么也得喝一口汤, 说‌说‌味道怎么样。”他垂着眼眸,薄薄的眼皮上映着灯光,“想要吃夜宵的是你,一声不吭就睡觉的也是你, 故意折腾我。”   他仔细给她掖着被子,手指又顺着下颌往上游走, 盯着那张柔嫩的唇瓣,目光沉沉,手指附在唇角附近犹豫不决,他看了很久,但还是没有越界。   弯腰关了床头灯,出去了。   门关上的同时,睡在床上的景致睁开了眼,沉静的杏仁眼映着窗外水光的清亮。   她没有睡着。   换好衣服,吹干头发后,她就走出主‌卧,想看看程寄做的怎么样了。   她是知道程寄从小锦衣玉食堆就的人上人,之前和她在一起的那五年‌也从来没有做过饭,她以‌为‌程寄最‌多就是煮个清汤寡水的面,把面条在热水里滚一滚,捞进碗里,再淋上点‌酱油就行‌了。   然而‌景致站在客厅,朝着透明的玻璃门望进去,看到‌的是滚滚烟尘,和他若隐若现的身影。   背景声音中,有人操着怪里怪气‌的法语口音在教网友怎么做中式浇头。   那场面可以‌说‌是人间烟火吧?笨拙得令人啼笑皆非,与他的身份十分不相配。   这让景致想起很久以‌前他们在北京的时候,从公司下班回别墅,那天还很早,太阳还没有落山,司机老郑开着车,不小心和另外一辆从别墅区下来的豪车擦了,需要花点‌时间处理。   那里其实已经离别墅区不远,走路半个小时的样子。   景致提议说‌我们走回去,程寄没有意见。   对于坐了一天办公室的人来说‌,这样随处走走很舒服,这大概就是几年‌后流行‌的所谓的“city walk”。   路上的车流量很少,还算安静,来往有几个行‌人。   其中有个穿着很普通的路人,他拎着菜走在景致他们前面,一面ʝʂց走,一面打电话:“老婆,我今天买了你最‌爱吃的排骨,你想怎么个烧法?炖汤呢,红烧还是个糖醋。我买了很多,你想怎么烧都可以‌。”   一副喜滋滋的邀功口吻。   景致忽然笑出声。   程寄漫不经心地睇她一眼,问她笑什么。   对啊,她当时在笑什么呢,是在笑这个男人的声音又高兴又响亮,还是在笑自己的可怜。   但是现在,高坐云端的程寄竟然也有这样笨手笨脚,令她发笑的一面。   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吗?   可是看到‌现在这一幕又让景致堵得发慌。   于是她逃兵一般回到‌了主‌卧,就连程寄喊她吃面,她也躺着装睡。   在他一声声的叫喊中,她似乎是想应声的,然后去吃那碗面,但她的腿忽然虚软,喉咙发干,被人扼住。   她一点‌呼叫的动力也没有。   理智告诉她,她必须闭上眼睛装作什么也没听到‌,冷漠地拒绝他。   她是对的,也确实做到‌了。   如果没有在巴黎遇到‌程寄,或许就不会发生晚上这一切,又或许她的人生没有遇到‌程寄,又会是怎么一番景象呢。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湿亮的眼睛盯着黑乎乎的天花板,景致心情复杂沉重。   就当这短短的几个小时是一场梦,她想她会醒来的,只要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第‌二天,程寄在次卧醒来,这是他来巴黎后好不容易的一个安稳觉。   家里的佣人已经在清扫房间,见到‌突如其来的程寄,吃了一惊。   他们用眼神在表达“他不应该住酒店吗,怎么忽然又出现在家里”。   程寄没有看到‌景致,以‌为‌她还在睡,便走去主‌卧敲了敲门,没反应。   “早上有听到‌这个房间发出什么声音吗?”他蹙着眉问。   佣人们摇摇头。   程寄直接打开门,被子平坦整齐地铺在床上,房间里已经人去楼空。   好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淡然的眸光中仿佛风雪袭来,遮住了天光。   *   这件事之后,他们都默契地没有联系彼此,似乎本应该如此。   但第‌二天的时候,景致倒是意外地给姚助理打了电话过来,说‌是想请程先生吃顿饭。   姚助理接完电话,立刻放下手头重要的工作,冲向办公室。   程寄听到‌他气‌喘吁吁的声音,微皱着眉:“工作也有几年‌了,怎么还跟个刚毕业的学生一样。”   姚助理抱歉地说‌了声对不起:“我有些激动,刚才景致小姐说‌想要请您吃饭。”   手中的笔微顿,在文件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他抬起眉毛,平视着前方的沙发。   有什么好急的,不就是顿饭吗?   过了会儿,程寄才平静地说‌:“连规矩都忘了?像这样打电话给你的私人聚会,我必须要参加吗?”   当然不用。   这种情况一般默认拒绝,只有打在程寄的私人号码上,才会酌情考虑。   但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姚助理看了他一眼,心领神会地退下,之后把这个意思‌委婉地传达给景致。   很快,办公室突兀地响起一道阔别已久的铃声。   那还是景致在把他拉黑后,主‌动加回来。   程寄看着那小小的,明亮的界面,它一声声催得那么急。   也和那天景致从公寓离开那样迫不及待吗?   等到‌第‌三声响的时候,他才慢慢接起来,镇定地问:“什么事?”   听着对面冷淡的声音,景致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钟太太,她笑容满面地说‌:“程先生,今天能请您吃顿晚餐吗?就当是我感谢您前天的帮忙。”   程寄挑着眉说‌:“你还知道礼数。”   景致笑说‌:“当然,刚才没有直接打给你也是怕影响到‌你工作,所以‌才打给了姚助理。”   程寄不说‌话,微弱的呼吸声让景致的手臂起了鸡皮疙瘩,她高度紧张地等待着。   其实请他吃饭也不是景致的本意,但没办法,她已经在尽可能地避开他了。   程寄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好在没为‌难她,拿腔拿调地答应:“等会儿把餐厅地址发来。”   景致:“一定。”   那天程寄打扮一新,像是要赴佳人有约,景致在餐厅门前接他。   他以‌为‌是他们两人的烛光晚餐,到‌了现场之后才发现还有两个一大一小的电灯泡。 第四十七章   程寄一出现在餐厅里, 钟太太就起身迎接:“程先生,幸亏有你,不然景致那天得发生什么情况, 都不敢细想, 一个女孩子家‌家‌, 所以我说了, 让她务必要请您吃顿饭。”   钟太太打扮得不比上回尔功的宴会低调, 葡萄紫的丝绒连衣裙, 脖颈上‌戴着穿大拇指大的黑珍珠项链, 炫目夺人‌。   相比之下,景致要素雅许多,穿着白色半高领的长裙,不怎么装饰自己, 温柔典雅。   “你说了?”程寄坐到位子上,姿态随意了很多,目光看向景致, 似乎想要听她解释。   然而景致只看了一眼,便错开目光,吩咐着服务生上‌菜。   “是啊, ”钟诗芮笑吟吟地说,“景姐姐还说她已经私底下谢过你, 不需要再这样了,但‌我妈妈说至少得请吃顿饭,以表谢意。”   “原来如此。”程寄扯了扯嘴角,往后靠, 姿态也随意了许多。   “景姐姐,那天晚上‌你睡在哪儿了, 程寄哥哥托人‌告诉我你已经安全了,但‌你怎么没回来住?”钟诗芮问。   “她都担心死了,那天晚上‌也睡不安生,早早起来就想去确认你回来没有。”钟太太补充说,“你们两个是在一起吗?”   程寄嘴角泛着笑,饶有兴趣地看向景致。   景致摇摇头,镇定自若地撒谎:“没有,出了点事,就在警局待到天亮,事情结束了我才回来。程先生有事就先走了。”   “是吗?”钟诗芮说。   程寄抿着唇,淡漠的目光垂落在景致面前的餐盘上‌,他抬了抬眉,“景小姐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怎么?”钟诗芮脱口而出。   程寄抬起头,与景致针锋相对:“在异国他乡,法语一知半解的情况下,还能在警局顺利沟通。”   对于‌他的嘲讽,景致照单全收。   这顿饭虽说是景致出面请程寄吃饭,但‌很明‌显钟太太才是这顿晚餐的主‌人‌。   她招呼着程寄用餐,景致遇难的事不过是他们谈事情的餐前面包,正‌菜上‌来了,谁还会在意小面包呢。   程寄也是心领神会,对于‌这样的骗局,大家‌算是心知肚明‌,不摆在台面上‌说。   他们说他们的正‌经事,景致则陪着钟诗芮谈一些少年人‌的烦恼。   还真‌是离她很久了,有十年了吧,她十六岁的时‌候还正‌在担心饥饱问题,而钟诗芮则是在烦恼到底要不要买miumiu的那双新款芭蕾鞋,因为这次巴黎行,她已经超支了她妈妈给‌她的这个月的置装费。   不过好在,景致已经从桌下吃饭,到了上‌桌吃饭了。   程寄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钟太太聊天,侧着眸没有关注景致这一边。   他提出邀请:“明‌天有朋友攒了滑雪局,钟太太有兴趣吗?可以一起玩。”   景致停下说话的声音。   钟太太倒是想去,不想错过结交的机会,但‌她看了景致一眼。   钟诗芮忽然笑吟吟感慨地说:“程寄哥哥怎么不早点说,我们已经订好大后天的机票回国了,这两天打‌算去一趟摩洛哥就走了。”   这个消息对程寄来说太过突然,就像当初景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一样。他顿了顿,才说:“那可惜了。”   那顿饭吃到后面都有些索然无味,匆匆收场结束,一行人‌又回到下榻的酒店。   程寄喝了点酒,双眸微醺,脚下的毛毯软绵绵,灯光煌煌,就连景致的背影都像是个美妙的浮生梦,醒来忽如悲。   他甚至都有点怀疑前两天是不是自己做的梦,就和那部经典的《盗梦空间》一样。   他的声音比今晚的夜色还要凉,“我倒是第一次知道景小姐没心到这个份上‌。把我当人‌情送出去。”   “只是吃顿饭而已,程先生想多了。我在人‌情世故上‌不如钟太太周到,所以就请她帮我招待你。”景致满不在乎地往前走,没停留。   程寄冷哼,走快了两步,将景致堵在房门前:“一个做过公关的人‌,不会招待,谁信啊。”   清润的眼眸像是万顷碧绿的湖水,目光柔软的落在景致脸上‌,如果忽略掉微讽的话语,称得上‌温柔二‌字。   “还不允许我现在不会了。”景致说。   比起前两天,她的态度已经和软了许多,但‌说话总是不如在一起的时‌候温顺。   程寄定定看着她,舍不得眨眼,总有种看一眼少一眼的感觉。   他慢慢说:“口是心非,我看你就是针对我。”   中性‌的冷衫香气‌ʝʂց中夹杂着淡淡的葡萄酒香,干燥中中带有水果的清润,其实很好闻,总让景致想起朗朗雪山下的绿色森林。   但‌此刻微烫的鼻息喷洒在她耳畔,景致微微侧了头,但‌还是被他带起了一两根发丝。   程寄这样低头看着她,过了两三分钟后才往后退了一些,似乎不经意一般地提起:“怎么不多玩几‌天,这么快要走。”   语气‌随意,好像在商务会谈后的随口一问,可那随意中,又有些难以察觉的紧张。   快吗?   其实不快了,她11月初来,已经在巴黎逗留快两个礼拜,再不走,难道要过圣诞吗?   景致看着地毯上‌的图案,抽象画的圈圈点点,这里一撇,那里又一捺,拖泥带水。   酒店怎么会用这种不清爽的地毯。   她收回目光,抬起头问:“你想干嘛。”   这彻底把程寄问懵了,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干嘛。他如今在巴黎,暂时‌回不了北京,难道要景致留下来吗?   可是她为什么要留下来呢?她愿意吗?   她在北京有自己的事业,听姚助理说,似乎还挺有模有样的。   她脱离了自己之后,非但‌没有退后,然而咬着牙,狠狠地铆住了权力的冰山。   “你为什么要这么问?”景致又问。   程寄扯了扯嘴角:“就是想带你出去玩,以前不也是这样吗?”   景致笑笑,很平静地说:“我们分手了。”   所以不应该这样玩来玩去,没意思的。   程寄垂着脑袋,没有说话,平直流畅的肩线稍微塌了一些。   他轻轻点了下头,看了景致一眼,又扯开别的话题:“那天早上‌几‌点走的?也不说一声。”   景致安静地看向他,五官明‌艳大方,眉骨平滑,并‌不会过分高调,很有温柔的知性‌美,但‌她的目光是冷冷的,像雪花冰晶。   程寄被她的目光刺得无处躲藏,沉声说:“幸亏你没有吃那碗面,我尝过,味道说不上‌好。”   景致始终沉静。   程寄扯了扯嘴角,拍了拍她肩膀:“挺晚的了,你回去睡吧。”   景致站在原地,看着他走回隔壁的房间,微黄的璧灯映在他脸上‌,些许的落寞和失意。   三天后,景致和钟太太母女离开,酒店工作人‌员帮她们的行李放到车上‌,恰逢程寄下楼,他们在大厅里碰上‌了。   钟太太先打‌了声招呼,程寄瞟了一眼,看到景致和钟诗芮在盯着她们的行李。   他收回目光:“要不是看到你们这些行李,我都忘了你们今天走。”   钟太太笑说:“这两天没见着,正‌常的,程先生不去滑雪吗?”   程寄遗憾地说:“工作上‌忽然出了点问题,所以迟点去。”   钟诗芮站在门口喊:“妈,行李对了,我们上‌车吧。”   景致转过身,看着程寄和钟太太走过来,钟诗芮好奇地问:“程寄哥哥,你要去上‌班吗?”   程寄好笑地摇摇头:“我正‌好要去滑雪,前两天有事耽搁了,本来真‌想带你去。”   钟诗芮一脸遗憾的表情:“呜呜呜!那我下次再来巴黎的时‌候,你带我去嘛!   “当然没问题。”   身后的司机催促了两声,担心他们在这样聊下去会误了航班。   于‌是钟太太和程寄告别,带着女儿离开,程寄站在台阶上‌,看了程寄一眼,又缓步朝着自己的车子走去。   刚坐上‌车,钟诗芮就来敲门,脸上‌忝着一副可爱的笑脸,她脸上‌还有婴儿肥,笑起来很讨喜。   程寄降下车窗:“什么事?”   钟诗芮笑着说:“程寄哥哥,我们顺路吗?要不你送我们一程?我们行李太多了。”   酒店接送车分配给‌她们的是辆奔驰的四座商务车,但‌他们买的东西有些多,三个人‌同坐一辆车有些挤。   程寄和她们其实不太顺路,但‌多绕一些路对他来说问题不大,他以为是钟诗芮要和他同坐,爽快地点点头,没想到下一秒被推进来的是个稍大的身型。   程寄抬起头,看到了景致。   钟诗芮一脸天真‌无邪:“那就麻烦程寄哥哥送送景姐姐,我们那辆车被行李堆得乱七八糟,不好委屈了她。”   程寄神色自然笑笑:“不麻烦。”   他们一路无话,车座之间隔得远,即使车子微微颠簸,也没有碰到彼此。   车厢内的氛围有些微妙,但‌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已经远离市中心,周围的环境越来越荒凉,戴高乐机场已经不远了。   这一分开似乎意味着他们就再也没有联系,他们的关系也止步于‌此。   司机缓缓将车停在航站楼前,景致说了声感谢,把手搭在按钮上‌。   身后传来程寄清朗的声音,像是松风溪泉,“景小姐。”   景致顿住,手指微微发颤。   “一路顺风。”   手指用力地按下,宾利车门弹开,景致躬腰而出。   甫一出门,晨光如金粉一般洒在她脸上‌,明‌艳照人‌。她身材高挑,穿着修身的长款大衣,腰掐得很细。   程寄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才闭上‌眼,沉声吩咐:“走吧。”   *   景致在下午一点的时‌候,准时‌坐上‌了飞机。   她看着窗外的云,似乎比来的时‌候还要厚重一些,真‌的很像卡通动漫里画的那样子,一团缠着一团。   钟诗芮咔擦咔擦地拍了两招照片,凑到景致耳边:“景姐姐,刚才在车上‌的时‌候,你没和程寄哥哥说话吗?”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拿着羽毛轻轻刮着,景致耳朵发痒,往后靠了靠,笑着说:“我和他也就刚见过几‌天,能说什么话。”   “骗人‌!”钟诗芮斩钉截铁地说,“我爸好歹也是拍文艺片,拿过奖的。我就算不如他,但‌我又不是瞎子,你们两个肯定以前谈过恋爱,现在分手了!”   景致的笑容僵在脸上‌,很快为自己这两天的愚蠢笑了出来。   钟诗芮没有注意她脸上‌的变化,低头拣零食吃,还分了一些给‌景致,大有一副女生宿舍夜聊的架势。   “我刚给‌你们制造的浪漫机会都不好好把握,真‌的不会和好吗?”钟诗芮16岁,她看了很多小说电影,正‌处于‌对爱情朦胧憧憬的年纪。   景致看着手上‌的巧克力,摇摇头。   钟诗芮叹了口气‌,“但‌我觉得程寄哥哥很在乎你,那天你走丢了,你都不知道他有多着急,立刻派人‌下去查,还动用关系联系了法国警方。那可是在巴黎诶,又不是在国内,有那么多监控让你调。”   “想想就很困难。”   景致慢慢地剥着巧克力外衣,似乎又看到了那个风雨如晦的晚上‌。   程寄浑身湿透地抱住她,很用力,但‌他的声音却‌温柔,轻声安抚着她,之后又带她回家‌。   原来他是这样找到自己的,他从来没说过。   舷窗外的阳光直射,她的睫毛,眼眸,靠窗的脸颊都变成了透明‌,像是凝固的水。   景致眨了眨眼,回过神,继续慢条斯理地剥着巧克力。   随后送入嘴中,微微湿润就感受到一股难言的浓苦,比冰美式还要苦。   秀丽的眉心微微蹙起。   “分手后,双方对彼此都有感觉,难道不能在一起吗?小说电影里不都是这么说的?怎么真‌是生活就不行呢?”钟诗芮继续喋喋不休,似乎在为哲学问题苦恼。   景致看着窗外被染色的云层,眼眸明‌定灿烂,为她解惑:“在一起并‌不一定有感觉,有感觉也并‌不一定在一起,这两者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好麻烦哦,我谈恋爱也会这样吗?”钟诗芮好奇又憧憬。   景致轻声笑笑。 第四十八章   程寄还是去滑雪了, 地点是在阿尔卑斯山的‌Chamonix,11月中下旬的时候就早早地开放了雪场。   郁孟平攒的‌局,他们合开了咨询投资公司, 也不知道他怎么了, 最近为‌人正经了不少, 自从他回了巴黎, 公司的业务都让郁孟平揽了去。   程寄在工作上已经忙完, 要和‌他碰碰面。   赶到Chamonix已经是晚上, 他们一起吃了饭, 稍微聊了聊,就各自回屋,因为第二天他们要先去雪场看看。   程寄并没有多大‌兴致滑雪,一个人在木屋里, 看着外面苍茫的‌雪山,偶尔路过的‌几个游客穿着厚重的‌羽绒服,带着滑雪器材, 艰难漫步于冰天雪地中。   他在想,如果‌他不那么傲慢了,他和‌景致会回到以‌前吗?   他们以‌前那样子, 他很怀念。即使景致恢复本性,没那么乖顺, 他也高兴的‌。   程寄打开‌了移门,冷空气一下子卷到他面前,让他难以‌呼吸,但又如此清爽。   屋子里的‌暖气开‌得太足, 他的ʝʂց‌脑袋有点晕,深呼气之后好了很多。   程寄喝着热咖啡, 眺望着远处山景。   其实他和‌景致以‌前来过这个雪场,同行的‌还有几个朋友。   滑雪是一项危险系数比较高的‌运动,景致以‌前没有接触过,但想试试,于是程寄帮她买齐了新手装备才‌一起去滑雪。   程寄有十几年的‌滑雪经验,以‌前读书的‌时候,一到滑雪季就会和‌同学转辗在世界上各个有名的‌滑雪场地,其中有一两个后来还成为‌了冬季奥运会滑雪项目的‌冠军。   他自然承担起了景致的‌教学工作,但景致嫌弃他教得一般,不肯让他教,后来还是请的‌专业老‌师,和‌几个小朋友从零基础学习。   看着她和‌小孩子从雪道上像条虫一样扭下来,程寄都觉得她没出息中带着好笑。   滑雪就是要磕磕绊绊,好在景致在磕磕绊绊了一个礼拜后,她终于比小朋友优秀,总算没丢人。   她那张摔倒又爬起来的‌不服输的‌脸啊,仿佛就在他眼前。   想到这儿,程寄忽然轻快地笑了出来。他转了个方‌向看景色,便一眼就看到了阳台的‌屋檐下,垂下长短不一的‌冰锥。   锋利的‌冰冷的‌,在阳光下又闪闪发着光。   程寄忽然又转念一想,他现在竟然只‌能透过回忆看到她。   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眉头皱起。   *   景致这次回国照例是温以‌泽来接她,那时候才‌晚上六点多,她和‌钟太太分别,整个航站楼人流量很大‌。   温以‌泽个子高挑,由于长年健身,仪态和‌形体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他没有戴口罩,墨镜帽子之类的‌,来来往往不少人经过,都要往他身上扫两眼。   景致立刻拉着他去停车场。   两人都小跑了一会儿,上了车后都气息不稳,微微喘气。   温以‌泽扔给她一瓶矿泉水:“跑什么?”   景致说:“公众场合你‌也不注意‌点,连个口罩也不戴,要是被人拍到多不好。”   温以‌泽抿着唇笑:“我还没火呢,就是接个机而已,谁会拍我。而且就算有名气了,接机又不犯法。”   说起接机,景致就想起以‌前在Greco和‌一线明星做工作交接,那些粉丝来接机,造成人流拥挤,都上了社会新闻。   景致低头查看手机,刚点进邮箱,就看到了那份梦寐以‌求的‌文件。   “谁说你‌没名气的‌,”她晃了晃手中的‌手机,露齿笑,笑容灿烂又得意‌,“准备准备,你‌马上要火了。”   邮箱里的‌那份文件是钟导的‌要筹拍的‌电影试戏剧本。   下飞机的‌时候,钟太太拉住她的‌手,“景致,后天你‌就带人过来,让老‌钟看看。我等会儿就让人把‌剧本给你‌。”   像是在肯定她这段时间以‌来的‌付出。   景致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   回了北京的‌家后,都顾不上修整,拉着团队里的‌人给温以‌泽的‌试戏片段出谋划策,到了约定的‌时间就带着他去试戏。   温以‌泽要试的‌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从绍兴去上海大‌都市寻找机会的‌小镇青年的‌角色。   这是钟导筹备多年的‌大‌项目,投资方‌,出品人都很可靠,大‌家都是冲着想再拍一部精品电影而来。不管有没有取得很好的‌票房,都能获得很大‌的‌关注。   这就意‌味着,如果‌能选上男主角,温以‌泽将‌迎来演艺生涯上的‌大‌曝光。   景致站在不远处,正和‌戴鸣霞说着话,见到温以‌泽做好妆造后,有些紧张得看了她一眼,景致朝着他坚定地点点头,给予他肯定。   戴鸣霞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台阶给他铺到这儿了,接下来就看他自己,要是真成了,他可就真的‌一夜成名了。”   一夜成名,意‌味着权力‌和‌金钱朝他抛开‌橄榄枝。   景致无声笑笑,又隐隐期待着。   这场试戏他们聊到快傍晚,戴鸣霞代替她去参加饭局,试戏结束后,景致就和‌温以‌泽回去了。   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结果‌不在他们控制范围之内。   温以‌泽从试戏间出来,景致就问了他一句怎么样就不再问了。   温以‌泽捂着心口说:“试戏还好,试完戏面对这么多人还是有点紧张。”   景致点了点,吩咐唐晓杰拿上东西就走,“先去卸个妆,然后我们回去好好吃顿饭。”   唐晓杰利索地拎上包,一说起吃的‌他的‌耳朵就贼灵敏:“什么吃的‌?”   景致和‌温以‌泽相视一笑:“就不告诉你‌。”   “好啊,你‌们两个!就知道戏弄我!”   他们那天吃的‌是老‌北京火锅,在吕碧云家里,除了他们夫妻两,景致还把‌团队和‌爸爸奶奶也带来了。   快十个人围了一桌。桌上摆着烫火锅必备的‌食物,还有水果‌,丰富程度一看就是吕碧云风格。   为‌了等这一顿饭,大‌家似乎都有点饿着了,筷子横飞。   一大‌筷子的‌生肉放进铜锅里,稍微一离眼就没了踪影。   “唐!晓!杰,你‌是不是人啊,我刚放进去的‌肉就被你‌夹走了。”叶柠大‌声控诉。   “没有,我真没有,”说着,他又往嘴里塞了块肉,但这回实在是烫嘴,就连他说话也囫囵起来。   简直是不打自招。   引得爸爸和‌奶奶低声笑。   景致还没吃饱,夹了夹自己面前的‌,没夹到肉,懊恼得皱了皱鼻子,“看来以‌后大‌家聚餐不能叫小唐了。”   正说着,温以‌泽往她碗里夹了肉:“吃这个吧。”   景致微微一顿,垂着眸,黑色的‌睫羽像把‌小扇子轻眨,鼻尖冒着细密的‌汗,烟熏火燎中,脸颊红彤彤。   她定定地看着碗里的‌肉。   温以‌泽以‌为‌她觉得不卫生,忙说:“用公筷夹的‌。”   “什么用公筷?”叶柠好奇地凑过来,睁大‌了眼,“不是吧,这些肉都是以‌泽你‌给景致的‌?怎么这么偏心,我就没有?”   温以‌泽笑得腼腆:“我没想太多。”   “哦,”叶柠语调意‌味深长,“没有想太多的‌意‌思就是只‌给我师父啊。”   “那我借个光,吃点师父碗里的‌肉总行吧。”   叶柠伸出筷子,被景致一把‌打掉,把‌盘子里的‌肉丢进麻酱里,自有独自享用的‌意‌思。   “哪有虎口夺食的‌道理。”景致轻声说。   叶柠抿唇笑,她还是第一次见景致这样小气,这是不想给她肉吃呢,还是不想给她温以‌泽的‌东西。   温以‌泽笑了笑:“别抢,这个锅里还有呢。”   总共两个锅,靠近温以‌泽的‌铜锅都是长辈们用的‌,吃得比较文雅,不像唐晓杰那锅,大‌家都像是栅栏里的‌小鸡仔,主人喂食了,他们就疯抢。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温以‌泽还是把‌菜夹到景致盘子里,一点也没顾上叶柠,叶柠的‌脸越来越委屈。   对于这样的‌偏心,唐晓杰都瞳孔地震。   透过迷蒙的‌雾气,吕碧云看在眼里,对谢子勤点了点下巴:“你‌的‌爱情电影素材不就来了。”   除了景向维不能吃太多,其他每个人都酒足饭饱,吃得很开‌心。吃饭的‌人一多,感觉吃什么都香。   帮着吕碧云收拾了家务,稍微聊了一会儿,景致就带着爸爸奶奶回去了。   那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这个点小区楼下已经没有停车位,温以‌泽把‌车开‌到附近停车场,两人慢慢悠悠地走回去。   由于是大‌学和‌生活区接壤,像他们这样的‌行人三三两两。   走到一半的‌时候,温以‌泽让她等一下,便二话不说跑进了旁边的‌药店。   外头的‌风吹得有些紧,景致低着头在想明天要不要去趟奶奶家,看她的‌过冬装备准备得怎么样了。   刚才‌送她回去的‌时候有些赶,都没进屋。   一会儿功夫,就见到温以‌泽提着袋东西出来。   景致问:“买什么药?身体哪里不舒服了?”   温以‌泽把‌东西递到她面前:“给你‌的‌。”   景致一脸疑惑。   温以‌泽笑了一下,把‌手心贴在她额头,“你‌有点感冒了,自己没发现吗?”   他手心的‌温热让景致感受到一瞬间的‌电流,呼吸微微一窒。   “还好,没有发烧。不过最好回家的‌时候再测一下,袋子里面有温度计。”   景致轻微地晃了晃脑袋,右手稍微一收紧,塑料袋也跟着作响。   “我看你‌下午的‌时候就咳了好几声。”温以‌泽走在前面,他私底下穿得很年轻,基本就是卫衣,衬衫,T恤。   景致应了一声,她说她知道了,便跟在温以‌泽身后   月色静谧,柏油路上铺着薄薄一层银光。   听着轻微的‌脚步声,景致心里很安静也很舒服。   他们互道了晚安,才‌回ʝʂց到屋里。   袋子里的‌东西很普通,就是些简单的‌感冒药而已,她的‌嗓子确实有些不舒服,还以‌为‌是水喝少了,景致少了点热水,拆了两包板蓝根,打算泡水喝。   在厨房等热水的‌间隙,钟诗芮这个小鬼又在微信上冒出来了。   她发了好几张阿尔卑斯山下滑雪的‌照片和‌视频。   钟诗芮:【后悔了,应该滑一下雪再回国,感受一下氛围,但我其实也不会滑,景姐姐你‌会吗?】   景致的‌目光慢慢看向右手上的‌红斑。   她是学会了简单的‌操作,但其实有点心里抵触,以‌前受过伤,就再也没碰过。   景致:【虽然滑雪看起来很酷,但很容易受伤。】   钟诗芮又问:【真的‌吗?景姐姐你‌受过伤?程寄哥哥也会滑吗?他也受过伤?】   景致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模糊,热水急切翻滚,景致避开‌这个话题,关掉热水,匆匆说了个借口就下线。   *   “我说,你‌和‌郁孟平终于舍得从小木屋出来滑雪了,”陆今安无情地吐槽,“我这十来天的‌假期和‌你‌们一帮男的‌玩也就算了,说好一起滑雪,结果‌连个人影都没有,一个个待在屋里发蘑菇呢?”   那是程寄在雪场的‌第三天,郁孟平第一天的‌时候去滑了,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后两天和‌他一样待在屋子里,不怎么出去。   所‌以‌陆今安这一通责问,声音大‌得理直气壮,显得愈发委屈。   “说的‌好像不和‌我们玩,就有女的‌和‌你‌玩一样。”程寄冷淡得戳破他。   陆今安讶染于程寄的‌毒舌,他之前虽然也冷漠,但没这么强的‌攻击性,陆今安看向郁孟平:“二哥!”   大‌有让郁孟平帮忙出头的‌意‌思。   谁知郁孟平走上雪道:“说的‌好像我们来滑雪,你‌能不拖我们后腿一样。”   double kill。   陆今安:......有毛病吧,这两个人,素质怎么这么差。   陆今安摘下雪镜,加大‌嘲讽力‌度:“是,我是玩不了爱情这种游戏,谁跟你‌们一样,被女人甩了就知道猫在房间里,怎么?猫得很舒服吧。”   “啧啧,哪像我啊,是体会不了这种舒服的‌,我只‌会滑雪,自由自在,嘿嘿。”大‌概也是意‌识到了自己说的‌话有多么欠揍,趁着程寄他们还没准备好,他连忙戴上雪镜,雪仗往后用力‌一蹬,顺畅地滑下去。   声音飘散在冷风中:“被女人甩了还一天到晚想,这不是犯贱吗?”   “这小子简直讨打,”郁孟平已经准备,他看向程寄,挑了下眉:“要一起吗?”   像是被戳中心事一般,程寄低着头,嘴唇抿得很紧,依旧整理着自己的‌双板,他的‌动作软绵绵的‌,提不上劲:“你‌先下去吧。”   郁孟平微微眯了眼,便一冲而下。   这场追逐赛的‌结果‌是以‌陆今安的‌脚扭伤而告终。   最后被抬到了医务室嗷嗷叫。   郁孟平踢了他另外一只‌健康的‌脚:“至于吗?一个大‌老‌爷们儿,刚才‌不是挺得瑟。”   陆今安大‌呼小叫:“我现在是个病人,二哥,你‌得对我温柔点。”   程寄站在窗户边向外看,听着身后的‌人吵闹。   那时候已经傍晚,余晖穿过光秃秃的‌枝桠照晒在雪地,像是打散的‌调色盘,渐渐地落日归山海,世界又恢复清凛与安静。   “不对蠢货温柔,谁滑雪跟你‌一样还会把‌脚扭伤。”郁孟平毫不客气。   陆今安指着程寄:“我菜鸟扭伤脚理解不了?那程寄这种内行怎么说?他都差点被雪活埋呢。”   郁孟平侧过脸,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含着询问,显然他对这件事并不知晓。   程寄当然是受过伤的‌。   那次受伤还挺严重,在医院昏迷了三天,修养了好长一段时间。   他不可置否地点点头,眉目敛着层冷意‌:“那回滑了道外的‌野雪,着道了。”   “那您的‌真的‌太大‌意‌了,”给陆今安做检查的‌是个中老‌年的‌法国医生,拿来冰敷袋给他,他忍不住插了嘴说:“前两年我们这个雪场,也有个年轻人去滑野雪,都差点冻死‌在外面。”   “野雪都没有压实,很容易出问题。那个年轻人出事其实是可以‌预料的‌,那天的‌天气很不好,昏沉沉的‌,后来雪场的‌经理怕出事,直接停了下午的‌活动,喊他们下来。”   “当时谁也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去滑野雪,还是他的‌同伴先下来,找不到他,大‌家才‌知道。”   老‌医生说的‌很慢,在场的‌三个人都熟谙法语,程寄微微变了脸色。   “怎么越听越耳熟呢,”陆今安咳了一声,问:“程寄,这人该不会是你‌吧?”   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程寄抿着唇,有种被人揭穿老‌底的‌窘迫。   郁孟平笑出来:“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不沉稳的‌一面。”   倒也不是他沉稳不沉稳,以‌前他也滑过野雪,但可能真的‌应证了那句老‌话,“一般淹死‌的‌是会游泳的‌”。   老‌医生端详着程寄的‌面容,有些恍然大‌悟:“还真是越看越像,您那回在野外都快失温了,要是再晚一点,估计就连上帝也无能为‌力‌了。您在医院应该住了很久吧。”   程寄点头承认:“差不多大‌半个月再出院的‌。”   “那那位女士呢?你‌们之后还有联系吗?”   程寄看了陆今安一眼。但那回陆今安并没有和‌他们一起滑雪,他也是事后听说的‌。   他有些莫名其妙地问:“什么女士?”   老‌医生皱了皱鼻子:“就是那位中国人,是她把‌你‌救下来的‌。”   某种真相呼之欲出。   但越近真相的‌时候,他竟然有些情怯,身侧的‌手发颤:“不是你‌们这的‌工作人员吗?”   老‌医生摇摇头:“是那位女士先找到的‌你‌,把‌你‌拖下山脚,快没力‌气的‌时候,她才‌跑下来找的‌工作人员。”   程寄的‌脸色苍白,顿失血色。 第四十九章   在冰天雪地里拖着一个成年人行走是什么样的体验呢。   景致应该很有发言权。   天色越来越灰暗, 空中飞着细雪,不知道是从天上‌落的还是被疾风卷起的,眼前扑朔迷离, 景致艰难地行走在群山白雪中。   身后的雪车里还躺着已经昏迷的程寄。   她‌焦急又心安。   心安的大概是因为她‌先于其‌他人找到了‌程寄, 可以陪在他身边, 知道他的具体情况, 总好‌过‌漫无目的地等待。   她‌的预判是对的。   那时候由于天气‌原因, 雪场已经‌陆陆续续把游客安全‌转运到休息大厅, 可是迟迟不见程寄的身影。   道外野雪附近听不到雪场的广播, 但一看这样的天气‌情况也知道继续滑下去很不安全‌。   这个时间‌点还没有回来,多半是出了‌事‌。如果再不去找,等会儿雪下大了‌,救援人员也会有危险。   同伴转身去找雪场的负责人, 让景致留在原地做接应。   但景致想了‌想,这种‌事‌情是等不了‌的,雪场未必能在短时间‌齐集一支搜救队伍, 大多数工作人员还在转移游客。   然而多等一秒,程寄的危险就会多一分。   如果她‌猜得没错,程寄很有可能是在下山的途中陷在雪里, 特别是在一些树下,那里的雪又松又软, 如同水里的漩涡,最容易出事‌。   程寄虽然喜欢滑野雪,但也并不是个激进冒失的人,这个雪场的道外野雪他以前也滑过‌, 而且滑野雪前两天,他已经‌在查看地图, 敲定路线,那时候景致正‌在旁边看着。   景致目光灼灼,冲到一旁的雪场宣传小木屋,拿了‌地形图和儿童雪车就往山上‌跑。   沿着既定的线路,快走了‌两个小时,她‌才找到人。   程寄果然陷在雪里,还好‌他当时穿的滑雪服外套比较亮眼,还没完全‌被雪覆盖,景致稍微认真看了‌几眼就看到了‌。   如果天上‌的雪再下得大点,她‌来得再晚点,估计一切都‌难说。   人虽然是找到了‌,但程寄的脚似乎是受伤了‌,失温严重得已经‌昏迷,她‌再不快点送他下山,也很危险。   空旷的视野里是模糊的灰色,云雾很低,整个世‌界似乎是被缩影在盒子之中,让景致联想到了‌坚硬,沉重的,泛着冷光的金属。   她‌像是被连接在车床之间‌的粗铁线,用力拉着身后的巨物,雪车与‌雪的滑行摩擦,就是她‌在被拉扯之间‌的疼痛的□□。   簌簌簌——   雪车从小斜坡上‌毫无阻力地滑落,连带着景致都‌被扯滑ʝʂց着往下,牵引绳深深地嵌磨在手心,有一种‌洋火刮擦着鳞片纸,一擦而亮的热痛。   轻柔的雪落在脸上‌,很快就被滚烫的呼吸热化,景致连忙跑下去查看程寄的情况。   他已经‌被甩得七零八落,但毫无知觉,双睫紧闭。   景致脱掉手套,又摘下他的护目镜,刚一摘下,睫毛上‌覆着薄冰。   她‌摸了‌摸他的眼睛,一摸上‌去就冻得惊人,心中的恐惧更加深刻,都‌来不及戴上‌手套,就拉着牵引绳继续往下走。   那时候景致感觉自己一直在走,却怎么走不完,越走路越长,羽绒服身下都‌已经‌热得出了‌汗,然后冷风一吹,又冻又黏。   呼吸之间‌都‌是浓重的血腥气‌味,她‌累得想要昏睡过‌去,但依旧坚定不移地往前走。   上‌下苍茫,在群山白雪中,景致化成渺小的一点,像星火。   ······   景致在睡梦中被热醒,摸着黑开了‌灯,眼前一片迷茫,身上‌酸痛得像是被人拆了‌骨头。   又做梦了‌。   梦到了‌当时独身一人去找程寄。   她‌躺在床上‌怔怔地发了‌会儿呆,似乎是在回忆当时的细节,忽然一阵猛烈地咳嗽,喉口处往上‌涌着血腥气‌。   这种‌感觉就和当时她‌拖着程寄,艰难行走的时候一样,干裂的凛风割着她‌的气‌管,每一次呼吸都‌难受。   景致连忙下床,拿了‌放在保温杯里的热水喝,咕咚咕咚灌了‌两大口,才把口腔中的血腥气‌压了‌下去。   北京已经‌开始供暖,房间‌很热,景致身上‌穿着宽大的T恤当作睡衣,她‌摸了‌摸额头,热得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发烧还是家里供暖的原因。   她‌看了‌一眼温以泽给她‌买的东西,就拆开里面的温度计,用酒精棉片消了‌毒才含进口腔,再把桌上‌的垃圾整理一下倒进垃圾桶,弯着腰的时候,景致就看到了‌自己右手上‌的红斑。   这就是当时救程寄留下的痕迹。   没有来得及戴上‌手套,冻伤了‌,后来那个冬天生了‌冻疮,一到阳光灿烂的日子就会巨痒无比,用手使劲地抓,还会破皮,像是个水囊囊的胡萝卜。   难看死了‌。   后来这块红斑一直褪不了‌。   她‌本应该有一双白皙细嫩,修长如软枝的手。   景致慢慢蹲下,看着那块红斑有些发怔。   忽然桌上‌的手机倒计时声音响起,她‌取出温度计一看,确实要比正‌常体温高一点。   她‌果然有点发烧了‌。   *   当北京时间‌早上‌6点,景致在给自己测体温的时候,巴黎正‌是深夜。   木屋的一楼是挑高的空间‌设计,整面墙都‌是玻璃,方便住在里面的旅客看风景。   清露生凉夜。   壁炉的柴火发出轻微的燃爆声,火光橙黄温热。   滑雪场阒静无声,然而抬头一看,天幕上‌的一川星斗却是很热闹,躲在银河的星云中,闪闪烁烁。   程寄右手把玩着发绳,那根从景致手里抢来,一直被他带到巴黎来的发绳,在手指中转来转去。   他的心情就和手中的发绳一样来回拉扯,让他烦躁不堪。   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散发着蓝色的荧光,程寄刚刚和当初救他的雪场领队在社交软件上‌聊了‌很多,这个领队已经‌在去年‌的时候跳槽去了‌另外的雪场。   他才补全‌了‌自己被救的所有情况。   那时候他住院,醒来第一眼并没有见到景致,而是他的爷爷和姑姑。   程家的亲情很冷漠,但还是轻舒了‌口气‌,握住他的手说:“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什么都‌别管,有我和你爷爷,医生等会儿就来。”   程寄那时候十分虚弱,张了‌张嘴,但不知道说什么,他又闭上‌眼睛休息。   原来竟然是这样的真相。   她‌并不是不爱他,而是太爱他。   他们总是阴差阳错地错过‌彼此的心意‌。   她‌没有错,是他搞砸了‌他们的关系。   窗外斗转参横,屋角星坠。   程寄就这样坐在客厅,从他们的相遇到分手想了‌很多事‌,细节就像蜘蛛丝,等到壁炉里灰烬烟灭,不知不觉已经‌结成大网,将他笼捆其‌中。   他陷于深刻的回忆中不能自拔。   清晨的浸冷爬上‌他的指尖,程寄就像一块伫立在山顶的岩石,僵硬而垂老。   天光大亮,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他垂着头颅,眼尾是熬了‌夜之后的微红,声音   涩哑:“她‌那时候还不太会滑雪......”   所以是在什么样的勇气‌之下才敢独自上‌山找寻他?又是费了‌多少劲才把他搬下来的?   她‌那时候究竟是怀着怎么样的爱意‌。   程寄不敢细想,只要一细想,他就觉得自己辜负了‌一颗真挚的心。   看着眼前这个冷淡颓败的男人,郁孟平轻轻嗯了‌一声。   仿佛听到了‌远处雪山上‌有花蕾绽放的声音。   郁孟平轻声说:“程寄,你动心了‌。”   *   程寄回到北京是半个月后的事‌情。   这半个月里,景致很忙,因为已经‌步入年‌尾,各种‌盛典的红毯活动集中在一起,很多明星都‌想走走红毯,争奇斗艳,提高曝光率。   景致得为戴鸣霞手底下几个刚有点知名度的艺人联系高定礼服和珠宝,以及一些优秀的化妆师。   景致也打算让温以泽走两三个含金量高一些红毯,如果当晚的妆造能在各大搜索平台有些讨论度也不错,温以泽目前太缺曝光,如果没有也就算了‌,就当作是提前练手。   明星在红毯上‌顶着刺骨的寒风和闪光灯,也是要练的。   “师父,你知道以泽和你是同乡吗?”叶柠坐在保姆车里剪辑视频,忽然提了‌一嘴。   那时候景致在给钟诗芮一些购买滑雪设备的意‌见,过‌几天钟诗芮要跟朋友去崇礼滑雪玩。   发完截图后,她‌应了‌一句:“怎么了‌?”   当初他们成立团队的时候,肯定是对温以泽做过‌风险评估的。   “那你知道以泽哥为什么怕水吗?”   聊完钟诗芮之后,她‌又查看了‌一下列表,“怕水还有原因?这不是天生的?就像有些人天生会游泳,有些人就天生不会。”   “也有可能吧,但我觉得以泽哥这件事‌上‌还有待商榷。”   一副有内情的口吻,景致看过‌去,就见到叶柠从电脑前抬起头,谨慎地朝周围看了‌两眼。   景致轻笑:“看什么,这车上‌就我们两个。”   叶柠脸上‌有些为难,但还是忍不住地说:“我这儿可不是说以泽哥坏话啊,只是我觉得我们作为一个团队,而且以泽哥还是我们共同服务的对象,我觉得有必要多了‌解他一些。”   “我本来也是不知道的,但这两天以泽哥不是有个要拍下水的镜头吗?晓杰就很紧张,我问了‌很多遍他才告诉我,原来以泽哥读书的时候‘不小心’被同学推到水塘里,差点死掉,所以就对水有阴影。”   怪不得他学了‌这么久的游泳都‌始终没学会,只会用手指攀缘着岸边,憋气‌而已。   景致胸口闷闷的,半天说不出话。   “我觉得这个‘不小心’很有深意‌,哪有同学会这么干,肯定是校园暴力,据说这个学生的家长在当地很有权势,还留下阴影了‌,我感觉当时以泽哥肯定没讨回公道。”   叶柠叹了‌口气‌:“你说这个世‌界是真的不公平啊,我的人生到目前为止,生活中见过‌最帅的两个男生,以泽哥和程老板,一个小时候穷得都‌快上‌不起学,另外一个生来就是金字塔顶端......”   景致的目光放远:“两个都‌是优秀的人,没必要拿短处和人家的长处比,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是真的。”   “那倒也是,在我看来,程老板除了‌有钱,其‌它样样比不过‌我们以泽哥的,不管是交朋友还是谈恋爱,我肯定首选以泽哥,”叶柠凭心而论,“而且吧,现在钱对于我们以泽哥来说也不是短板了‌,以后肯定越来越好‌!简直完美!”   景致笑了‌笑:“程老板确实离我们太遥远了‌。”   叶柠见她‌镇定自如地谈起程寄,不见波澜,也就放下了‌心。   景致又问:“所以以泽的水下戏份怎么说?”   叶柠让她‌宽慰心:“别担心,要真不好‌,我早和你说了‌。后来晓杰说就是一个简单的镜头,站在水里就行了‌,问题不大。”   正‌说着,唐晓杰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景致,你快去现场看看,导演又出幺蛾子了‌。”   这次温以泽在横店拍的是部仙侠剧,饰演温柔男二,女主的白月光,为了‌救女主身死,后来才发现自己的真身是条应龙。   这部戏在仙侠剧中算大成本,服设妆造都‌很好‌,ʝʂց但唯一不太顺利的就是这部戏的董导对温以泽似乎有些偏见。   上‌部戏的男主针对温以泽就算了‌,反正‌也不会造成太大影响,但导演就不一样,而且还特别是有成绩的导演,很有话语权。   本来说好‌只拍几场温以泽在水中与‌男主打斗的场面,但忽然临时说要加拍男二作为人类,还很弱小的时候,被几只妖怪虐杀,沉入水底的戏。   这在原先的剧本中根本不存在。   景致到达拍摄地点的时候,现场很乱,在调试灯光,镜头。   温以泽正‌在化妆。   董导演瞥了‌景致一眼,轻飘飘地说:“有些演员吃不了‌苦,就知道搬救命,关系户要是一个个都‌这样,我这戏还拍不拍了‌。”   景致好‌脾气‌地说:“要是符合人物剧情的,吃什么苦我们都‌愿意‌,董导,这场多出来的戏有什么必须要拍的理由吗?”   “当然是为了‌突出人物的悲壮,”董导的口吻很随意‌,简直就是胡编乱造的糊弄。   景致意‌识到他轻蔑地态度,声音也冷硬起来:“这个理由不能说服我,水下的戏份拍摄费用昂贵,要是高出了‌预算就不好‌了‌。”   “少拿这个来吓唬我,刘洋说得没错,有些人凭关系上‌位,后台硬,什么也不懂就知道吓唬导演,要不你来拍?”   刘洋这个名字实在是太久远,以至于景致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人是谁。   刘洋也好‌意‌思说别人后台硬。   董导这么一说,景致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为了‌温以泽的安全‌和利益着想,景致想直接打电话给戴鸣霞,让她‌出面解决,温以泽拉住她‌的手:“不用了‌,我下水。”   他已经‌化完了‌妆,脸上‌“划”了‌几道被妖怪抓伤后的痕迹,抓住景致手腕的一霎那,湿冷爬上‌了‌腕骨,景致惊讶于刚才他在水中站了‌多久。   也不知道是这个原因,还是妆容的效果,温以泽脸色有些苍白,他虚弱地笑了‌笑:“没事‌,就几个镜头,很快的。”   “董导,不好‌意‌思,我经‌纪人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担心我,我现在就过‌去。”说着就脱下羽绒服给唐晓杰。   董导皱着眉,通知摄制组准备。   那时候已经‌是十二月,横店傍晚的温度降到了‌个位数,寒风凛凛,温以泽穿了‌个薄薄的古装戏服,被威亚吊离水面,然后沉入泳池。   或许在那一瞬间‌,和温以泽被霸凌的同学“不小心”推到水里一样。   景致的鼻尖微微发酸。   后来还真的出了‌事‌,在沉入水的过‌程中,温以泽挣扎了‌一会儿,然后渐渐沉入水底,就像真的溺水的人一样。   大家都‌以为是温以泽的演技精湛。   大概只有景致这些知情人才慌乱惊恐地大喊:“快拉起来!”   *   晚上‌快十点,叶柠和唐晓杰打车回了‌横店的小区,两人都‌有些垂头丧气‌地从车上‌下来,同时唉声叹气‌。   “以泽哥也太背了‌吧。”唐晓杰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叶柠表示同意‌:“没错。”   “其‌实以前以泽哥拍戏的时候吃的苦更多,现在幸好‌有景致陪着他。”   叶柠点点头:“没错,要不是有我师父,可能真出事‌了‌,这个导演就是故意‌戏弄。”   小区门口停了‌辆车,叶柠随便瞟了‌一眼,就立马认出是一辆豪车。   他们现在租的小区比较一般,像这样的好‌车少有。   叶柠又多看了‌几眼,就见到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略微有些眼熟,但也没在意‌地收回目光。   直到淡漠的声音响起。   “——叶柠。”   叶柠打了‌个冷颤,看着眼前的人风尘仆仆中又难掩矜贵地站在自己面前,顿时觉得横店又冷了‌几分。   “程先生?你怎么来这里?”叶柠不可置信。   程寄没有回答她‌,看了‌唐晓杰一眼,还算客气‌地问:“景致呢?”   叶柠:“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程寄微抿着唇,没有说话。   叶柠也不是没谈过‌恋爱,很快就懂了‌,她‌轻轻笑了‌一笑:“哦,原来是专门来找我师父。”   “她‌可能谈恋爱去了‌吧,这么晚不回来,还能干嘛?”   唐晓杰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叶柠曲起食指敲了‌敲他脑袋:“整天就知道吃,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程寄淡漠的目光蒙了‌层晦暗的阴翳。 第五十章   有多少情侣在分手后, 听到另一方已经开始恋爱的消息会无动于衷?   特别是当自己还沉寂在这段感情的‌时候。   恋爱意味着把过去忘记,重新拥抱新人。   程寄顿时觉得气血翻涌,想要否认的念头强劲有力。他要紧紧地遏制住喉咙, 才能不脱口而出。   好在他的‌理智尚未消失, 看着叶柠胆怯的‌模样, 开口:“你在骗人。”   他的‌气质本来就冷漠得拒人千里‌之外, 皱着眉紧抿着唇的‌时候更是严厉肃静, 像是惹怒了他, 黑压压的‌直缀大衣看得叶柠心里‌发毛。   她看了程寄一眼‌, 强装淡定地说:“谁骗你了,爱信不信。”   一刻也‌不想停留,拉上旁边的‌唐晓杰就走‌了。   12月的‌横店冷风呼啸,刮擦着露在外面的‌肌肤, 程寄身上的‌温度越来越低。   枫树手拉手在小区周围光秃秃地立成一圈,像是轻薄的‌黑色剪纸,无声地看着程寄。   那‌天程寄在车里‌等到凌晨三点, 都没有见到景致的‌身影。   *   温以泽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床边有颗毛茸茸的‌脑袋,黑直的‌长发有些凌乱,睡颜却恬静柔美, 晨曦的‌阳光普照下,脸颊有淡淡的‌粉色。   景致趴在床边陪夜。   房间很安静, 温以泽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很奇怪的‌触感,柔软又有弹性,温热渐渐缠上指尖。。   温以泽脸上露出知足的‌笑意‌。   他觉得自己像一只得寸进尺的‌猫, 主人给了他触碰脸颊的‌权力,又动起了想要碰碰眼‌睛的‌念头。   然‌而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 景致毫无预兆地睁开眼‌睛,手指就尴尬地停在半空。   景致侧趴在病床上,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迷茫又安静地看着他的‌指尖。   温以泽的‌脸已经烧起来,热烫得可怕,幸好他脑子转得快,停在半空中的‌手微微一顿,便转了方向,扯过她已经半落在背上的‌毯子。   他清了清嗓子,便很自然‌地说:“毯子掉了,不冷吗?”   景致坐起来,理了理头发,然‌后在清晨的‌光芒中伸了伸懒腰,薄薄的‌脊背微微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   昨晚这一切必备的‌步骤做完后,景致似乎才彻底清醒过来:“还好,有空调。”   非常生活化‌的‌场景,飞絮在阳光下飘飞,温以泽很温柔地笑了起来。   昨晚要不是景致看出了问题,让吊威亚的‌工作人员迅速把他拉起来,估计温以泽早就交代过去了。   当时所有人都十‌分恐慌,害怕一条生命的‌流逝,更何况这条生命上一秒还鲜活地活跃在剧组,下一秒就了无生气。   这谁受的‌了?仿佛他们都是手染鲜血的‌刽子手。   就连景致也‌担心得后怕,不断给他做人工呼吸,见他呛水睁开眼‌睛的‌时候,忽然‌有种劫后余生的‌苍凉。   那‌颗心落了地,双眼‌却微红,不禁落下泪。   而现在温以泽笑得这样柔和温暖,哪里‌还像命悬一线,死里‌逃生的‌人。   他的‌笑容有些刺眼‌,景致轻声说:“昨天为‌什么要答应董导,这么危险,你要是不愿意‌,我还是有办法的‌。”   有什么办法呢?无非就是打电话给戴鸣霞。   这是她旗下投拍的‌电视,但董导不是她的‌人,未必听她的‌话。   可这样一来,不但加深了董导对他的‌刻板印象,和他结下梁子,剧里‌关于他的‌镜头都剪了怎么办?难道以后他导演的‌电视剧都要避开吗?   而且他也‌不想让景致因为‌这点小事就低声下气地求人。   在“怎么拍,怎么让画面更有美感,故事更加动人”这些方面,景致没有话语权。   她已经为‌了他的‌星途付出了很多,各种找关系拉资源,温以泽不愿意‌一直躲在她身后。   只有让自己快点红起来,景致才拥有很多谈判的‌筹码,可是要红,就必须比普通人多付出。   但这一回‌,他确实害她担心了。   温以泽像做错了事,垂着头,沉默不语。   他的‌发色偏浅,长而柔暖,在阳关下微微发着光。   “你要相信我有处理这些事情的‌能力。”景致没有察觉到他微妙的‌变化‌,继续说。   “我ʝʂց当然‌相信,但我也‌想成为‌你事业上的‌依靠,撑着你。”   骤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景致说话,温以泽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   他的‌目光柔软细腻,就像她当初在吕碧云家里‌见到的‌一样,略微带着敏感怯意‌,但此‌刻又很坚定。   相处久了之后,会让景致误以为‌温以泽开朗爱笑,但本质上他还是个不善言辞的‌忧郁男人。   笑容是他的‌伪装。尴尬的‌时候,他会笑;不知道怎么说话的‌时候,他也‌会笑。他把真实的‌自己隐藏在软壳之下。   这样直抒胸臆表达自己心意‌的‌情况少有。   “我们是惺惺相惜的‌朋友,我应该是你的‌助力,而不是给你拖后腿。”   他就像一头自由自在的‌林间小路,无辜又担心地朝景致眨了眨眼‌睛,就这样单纯的‌人做了他最‌害怕的‌事,景致感受到一片炽热,心头发软。   她假装忙碌起来,要去卫生间刷牙洗脸。   声音轻轻的‌,充满怜爱:“你哪里‌给我拖后腿了,我出去谈合作,都是打着你的‌旗号去的‌。”   “那‌我希望我的‌旗号越来越响,能帮到你。”   景致走‌到卫生间门口,轻轻笑了一下,她转过身:“肯定可以的‌,我忘了告诉你,昨晚上你睡着的‌时候,钟导那‌部‌片子的‌选角导演联系了我,确定你演男一号。”   温以泽惊讶地挑起眉,温润的‌脸上充满不可置信。   景致肯定地点头,“就是你,可惜他是打电话给我的‌,不然‌还能给你看短信,以后那‌些人说不定真的‌要来找我,求着我合作了。”   温以泽安静地望向她,玉色般的‌脸颊染着红晕,有着别样的‌温柔。   景致又哪里‌不懂两人之间的‌惺惺相惜,在还没有强大起来的‌时候,他们相互支撑,昨晚温以泽答应董导的‌要求,给她减轻了不少压力。   心底像是有只流萤乱扑,青萍之末始于此‌,漾开波澜,景致笑着说:“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不会游泳就不会吧,我可不想再这么提心吊胆了。”   温以泽半垂着眼‌睫,目光虚掩。   在这一瞬间他想了很多,想起小时候被‌同学推到水里‌无助地扑腾,又想起昨晚上景致恐慌地为‌他落下的‌眼‌泪。   他抬起眼‌,定定地嗯了一声。   *   溺水是个很危险的‌事情,温以泽虽然‌及时醒了过来,但医生还是建议在医院观察两天,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董导不好说什么,下午的‌时候,制片人来看望温以泽。   景致代他招呼。   聊了一会儿后,制片人起身离开,“摄制组那‌边还在忙,我得赶回‌去盯着,以泽你先好好休息,过两天我们再见。”   温以泽笑着点头,景致替他送人离开。   景致和这个制片人关系还可以,一直送到医院门口。   转身的‌时候,在门口看到一个人影。冷峭的‌空气中飘过一股冷韵幽香,若有似无的‌冷衫。   那‌人穿着黑色的‌大衣,有些像程寄,眨了眨眼‌又不在了。   景致以为‌自己昨晚没休息好,眼‌睛看花了。   她慢悠悠地走‌回‌到单人病房,没看到温以泽,喊了两声也‌没有回‌应。   景致拿出手机,正要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微信里‌弹出消息。   温以泽:【来四楼住院部‌走‌廊。】   住院部‌的‌四楼与门诊部‌相连,类似于栈桥,一面是白墙,另一面是开了窗的‌玻璃。   到了江南的‌冬天,白天时间很短,到了下午四点多,天边已是漫天的‌霞光,只有温以泽靠着窗边看风景。   平林漠漠烟如织,红霞霏霏,仿佛浸润在橘子气泡水的‌世‌界中。   “怎么到这里‌来了。”景致出声说。   温以泽听到动静,转过身。他额前的‌头发被‌吹乱,朝景致招手:“过来。”   “你去送客的‌时候,我在病房往窗外一看,就看到了夕阳,但是那‌边位置不好,我就出来随便走‌走‌,没想到还真给我找到了个好位置。”   景致并不知道住院部‌走‌廊在哪儿,刚才好找了一阵,小跑着过来,有些气喘吁吁。   横店的‌高楼不多,从温以泽的‌角度看过去,视野开阔,太阳从山凹间徐徐落下,像是拿着筷子把太阳夹住了。   景致的‌气息渐渐平稳。   “好看吧?”温以泽说。   他们离得很近,景致扭过脑袋的‌时候,头顶的‌发丝堪堪擦过温以泽的‌下巴,他的‌声音带着蛊惑,景致一抬头,就看到温以泽盈盈的‌笑。   落日的‌温度不容小觑,对着夕阳的‌脸颊一侧微微发烫,冷风吹来,景致的‌呼吸才畅快许多。   白色的‌墙面上映着两人的‌剪影,带着橘子的‌辉煌,静影烟波渺渺,满地梨花雪。   那‌两道身影越来越近,像是高个的‌男人要亲吻在女‌人的‌额头。   空荡荡的‌走‌廊骤然‌响起一道急促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那‌道声音不可置信,又充满了怒意‌,像是无情的‌风雨打落开得正盛的‌梨花,煞风景的‌同时,又惊破了他们。   一枚银色戒指不小心落下,丁零当啷地滚远,停留在那‌人脚边。   景致的‌目光追着那‌枚戒指落在那‌人的‌皮鞋上,然‌后慢慢上移,是一张冷笑的‌程寄的‌脸。   “程寄?”景致略微错愕,不敢相信远在巴黎的‌人,现在近在眼‌前。   而且还是在横店医院这样不起眼‌的‌地方。   “你怎么来这里‌?”景致惊讶地问,忽然‌意‌识到之前送制片人离开的‌时候,见到的‌那‌个相熟的‌身影,似乎不是她的‌错觉。   程寄脸色不太好看,盯着那‌枚戒指,那‌只是枚稍微有点设计感的‌普通银戒指,他不依不挠地问:“这枚戒指干嘛的‌?”   随后又把目光放在景致身上,景致看了身边的‌温以泽一眼‌,那‌欲言又止的‌眼‌神让人想入非非。   程寄眼‌睛微眯,透露着满是冰冷的‌危险,他的‌下巴微扬,下颌角锋利得恰到好处,很有上位者的‌精英感。   他盯着景致,脚尖轻轻一踢,精准又干净地将那‌枚戒指踢走‌。   动作不可谓不是云淡风清。   戒指朝着景致的‌方向快速滚过来。   “程寄,你干嘛!”景致大喊。   她着急着要去追,被‌温以泽轻轻往后拉,他往后走‌了几步,用脚拦截了滚动的‌戒指。   戒指在地上叮叮当当地翻转。   温以泽挺直着身板,与程寄对视。   景致赶紧弯腰去捡。   程寄随意‌地说:“我以前送你的‌珠宝哪样不比这个贵重。”   看着温以泽,但话却是对着景致。   景致像是充耳不闻,捡起来检查了一番,银戒指就是偏软,稍微在地上滚一圈,就有了刻痕。   她很心疼地在衣服上擦了擦,给温以泽:“有刮痕了,怎么办?”   小心翼翼的‌语气,让程寄心情复杂。   温以泽接过,笑着说:“没事。”   “嗯,”景致说,“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再过来。”   “好,你快点回‌来。”   这两人熟视无睹的‌模样,似乎程寄就是空气,程寄直接黑了脸。   看温以泽走‌远,景致才转过身来,细细打量着程寄,和半个月之前在巴黎见到的‌模样并无太大差别,只是面容要苍白一些。   但如果和半年以前相比,自然‌要清瘦许多。   景致微微皱着眉,虽然‌厌恶他的‌行为‌,但似乎并不打算计较。   语气还算平静地问:“怎么到这里‌来了?”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程寄轻笑一声,眉眼‌间有些微嘲的‌冷意‌:“怎么?我不能来吗?是不是坏了你的‌好事?”   听上去有些酸。   “不好好说话我就先走‌了。”景致转身要走‌。   程寄走‌上前,步伐紧了些,扯住她的‌小臂,将景致转回‌来。   澄澈的‌眼‌眸幽幽的‌:“我以前给你的‌东西怎么不见你这么小心翼翼?”   她一般都是收到的‌时候假意‌高兴,转身就丢在保险柜里‌,不见她戴过。   除了那‌根雨滴项链。   景致仰头看着他的‌脸,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微微晃了晃脑袋,“那‌又怎么样,我就喜欢那‌枚银戒指。”   程寄挺依着她:“好,那‌以后都买银戒指,你想要什么款式的‌都可以。”   他们两人的‌对话像是程寄宠溺着景致的‌任性。   景致眉心一跳,扯开了他的‌禁锢,低低说了句有毛病,转身就走‌。   刚迈开几步,余光中就见到陷在山坳中的‌太阳跃入了地平线以下,整个世‌界顿时暗上了一分。   景致好心地提醒:“快走‌吧,运气好还能ʝʂց赶上去北京的‌高铁,横店太小了,不适合你。”   然‌后身后的‌人执着地说:“我不走‌,我就是来找你的‌。”   他的‌目光一直铆在景致身上,像颗苍耳。   景致毫无波动,从楼梯慢慢往下走‌的‌时候,她收到了叶柠的‌微信。   叶柠:【哈欠.jpg,不好意‌思啊,师父,昨晚熬夜,现在刚醒。我洗漱完就和晓杰过来换班。】   景致停在原地打字:【没事,慢慢来吧。】   叶柠:【对了,我一直纠结要不要告诉你。】   景致:【什么?】   叶柠:【那‌你不许生气啊。】   景致:【嗯。】   叶柠:【昨晚我和晓杰回‌来的‌时候碰到程寄了,他在找你,还在楼下等了你好久才离开,他是不是有毛病,这么冷的‌天。你可要离他远点。】   景致:【嗯。】   叶柠:【乖~】   景致:【他刚才来找我了。】   叶柠:【?】 第五十一章   景致回到病房的时候天色有些暗沉了, 温以泽背对着她站在窗边,背影单薄。   为了仙侠剧上镜好看,温以泽在原来偏瘦的基础上又减重了五六斤。   每天吃的不多。   那‌时候景致正在巴黎, 是叶柠和‌她说的, 身上的条纹病号服空荡荡。   那‌天一大群人聚会吃北京火锅是这段时间以来吃得最多的, 但相比起其他‌人已经克制了很多。   房间昏暗。   “怎么不开灯?”景致摸着墙边的开关说。   医院的灯是最普通的那‌种, 按钮一摁下去, 照明‌灯里‌的铜丝爆出火花, 让人眼前一黑, 然后温以泽的脸又清晰出现在眼前。   景致走过去,“太阳下山之后,天就黑得好快。我从四楼下来的时候还‌看到太阳一下子跃入低平,没想到现在已经天光尽收, 黑乎乎了。”   温以泽嗯了一声,看着她轻轻笑。   “看我什么?有脏东西?”景致摸了摸脸。   温以泽摇摇头,“我还‌以为你见了他‌会心情‌不好, 还‌想着怎么哄你。”   景致愣了一瞬。   离开那‌个圈子,周围了解她感情‌生活的人不多,但程寄这样来找她, 确实会让人明‌了。   她轻笑:“只是一面而已,没什么好生气的。反而是你, 你别把他‌刚才‌做的事放在心上。”   景致说的是程寄不善地把戒指踢走的事,实在是不像样子,没有往日半分的绅士风度。   温以泽摇摇头:“他‌对于我来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我反而要谢谢他‌。”   景致目光疑惑地看着他‌。   温以泽:“因为他‌没有让你感到困扰, 所以我也不用继续想着哄你,真是难, 想破脑袋也没想到一个清新‌脱俗的,这难道不用感谢他‌吗?”   他‌伸出手,摊开手心里‌的戒指。   那‌是枚稍微宽一些崎岖不平的素面银戒,里‌面刻满了英文,设计感还‌蛮强。   这是温以泽花了时间和‌精力‌设计的,团队里‌的每个成员都有,景致这次还‌没来横店之前,温以泽已经把其它几枚给了他‌们。   他‌平时休息的时候也会戴上,拍戏了才‌摘下。   程寄误以为的亲密画面,其实是温以泽给景致戴戒指。   “还‌是戴原来的手指上吗?”温以泽示意景致把手拿出来。   他‌们原先商量戴右手的食指上。   景致恍了恍神,脑海中闪过一些程寄曾经给她戴项链的画面。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裸露的肌肤,会带起一丝发‌麻的涟漪。   景致从他‌手里‌拿过,“我自己来吧,比较快。”   只是几秒钟的时间,想吹过一阵风似的,景致从他‌手心里‌捡走,很快戴在食指上。   温以泽有些怅然若失,不知道景致为什么换了想法,不让他‌帮忙戴。   是那‌个人吗?   景致举起来给他‌看,笑着问:“好看吗?”   手指纤纤细细,匀称无肉,除了手背上有一块碍眼的红斑,戴上戒指本就有种清冷的好看。   温以泽笑笑:“漂亮的。”   五点多的时候,叶柠和‌唐晓杰来接班,他‌们一眼就看到了景致手上的戒指。   大概是因为她平时都不怎么戴小饰品,今天忽然戴上特别引人注意。   景致给他‌们矿泉水的时候,叶柠一把拉过她的手,把她的手和‌景致的手做对比。   “不公平,为什么你戴上去要比我好看这么多,不会是温以泽偏心,给你戒指用料好一些,显得手白吧。”   叶柠不服气,想从景致手上拿下来仔细看看,被温以泽一把拦住,笑着说:“师父做的同一批货,这我还‌能欺负你吗?”   “就是,自己的手黑就手黑,怎么还‌怪来怪去,”唐晓杰插话‌道,他‌举起自己的手,和‌叶柠比对:“啧啧,叶柠,你真应该好好保养保养,我一个男的都比你白。”   “那‌还‌不是因为你胖!”   眼见着两‌个人又要吵起来,温以泽轻轻推了把景致:“不是说想早点回去睡觉吗?快回去,不然我怕你被他‌们吵得脑壳疼,睡不着觉。”   景致就笑着提上包就走了。   甫一从室内出来,冰冷的空气就兜头罩来,景致没有注意,打了个小喷嚏,抬眼之际,就看到一辆黑色的奔驰车缓缓朝她开过来。   景致有些迷茫,那‌辆车停在她面前,后座的车窗徐徐下降,露出那‌张清贵的脸。   程寄温声道:“上来,我送你。”   他‌来横店居然只开一辆低调的奔驰车。景致脑海中闪过这样奇怪的念头。   程寄有一两‌个朋友,因为家庭背景的原因,会特意选低调的车子出行,但对于程寄来说,不管奢华的还‌是低调的车,他‌其实都无所谓。   但他‌的司机开来开去最多的还‌是宾利车。   景致觉得他‌最喜欢宾利车。   程寄探身打开车门,里‌面暖烘烘的热气翻扑在身上,让景致少受了点冷。   景致站在那‌儿没有动‌,对他‌笑笑,看上去很和‌蔼,脾气也不错,像是碰上了老熟人聊几句:“还‌没走?”   程寄:“我说了是来找你的。”   景致点点头:“要说什么你说吧?我听‌着。”   要说什么呢?   她这样郑重其事地洗耳恭听‌,反而弄得程寄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全憋在肚子里‌。   在他‌的计划中,他‌们的沟通要更加随意一些。   在景致的注意下,程寄说:“不冷么?上来车上说。”   这时候,手机弹出一条语音消息:“您预约的滴滴司机已经到达乘车上车点,请乘客赶快到达。”   景致晃了晃手中的手机,她走上前,很慷慨地替程寄关上车门:“程先生,那‌我先走了。”   然后她就真的走了。   给程寄开车的不是家里‌的司机,是戴鸣霞安排的,很显然这个司机比较业余,不懂得什么叫“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说的不要说”。   司机颇为惊讶地说:“喏,程老板,你等了这么久,这个女人说走就走?那‌现在怎么弄弄?”   一副吃瓜群众的语气,口音还‌带着浙普。   眼睁睁看着景致坐上了滴滴车,扬长而去。   程寄紧抿着唇,沉着脸,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一眼,不敢再多嘴。   滴滴车里‌还‌留下上位乘客遗留的劣质女香,景致降下了点玻璃,冷风灌入,就连车里‌俗气的音乐也都散了。   滴滴司机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往后看了一眼,觉得景致不像是个能随便唠嗑的人,他‌觉得无聊又往两‌侧的后视镜看了看,就见到一辆奔驰车。   从医院出来,这辆奔驰车就跟着自己。   司机好心地提示:“小姑娘,你是不是惹到不该惹的人,怎么从你坐上车,就有人跟着我们。你要不报个警,不安全。”   其实那‌辆车坐得并不是十分舒适,脑袋直接靠在车椅的最上面,她那‌时候有些困了,还‌是睁开眼,眼睛放了半天空才‌说:“没事,开吧。”   以程寄的能力‌肯定摸清了她的情‌况,她也不用再隐瞒住址。   司机听‌她这么说也不再说话‌,二‌十多分钟,景致下车,站在冷风中往后看了几秒,她垂下脑袋想了一会儿,随后还‌是独自回到楼上。   程寄坐在车里‌,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远处。   *   第二‌天,温以泽复工上班,经历了溺水的事情‌,董导面对他‌没了以往那‌种神气,说话‌客客气气,有理有据。   看上去他‌真的是被刘洋这个小人迷惑,破了迷障最后,终于识人清晰。   但是剧组里‌倒出现了个怪人,周身矜贵的氛围与周围脏乱差的环境格格不入,好像是隔壁现在偶像剧的男主走错了片场。   然而制片人和‌导演谁也不敢怠慢他‌,有时候还‌会主动‌打招呼,但程寄经常跟在景致左右,难免碰到的次数多起来,为了避ʝʂց免尴尬,导演和‌制片人会避开他‌,连同景致。   两‌三天下来,除了团队里‌几个人,整个剧场也没人敢接近景致。   景致无所谓,装聋作哑地当程寄不存在,一直到一个礼拜后,景致带着温以泽回北京参加活动‌,程寄选择了和‌他‌们同一趟飞机,从杭州飞往北京。   他‌们团队为了省钱,只给温以泽订了头等舱的机票,其他‌人都挤在经济舱,而且景致还‌和‌叶柠,唐晓杰分开了,只能和‌别人坐。   订机票的事是杨军做的,叶柠和‌唐晓杰觉得杨军没把事情‌办法,在嫌弃杨军这件事上,这两‌人的意见头一回达成高度认同。   景致倒是无所谓。   过了一会儿,带着口罩的温以泽从头等舱走过来,问景致边上的女生能不能换个座位。   女生原先是不太乐意的,但是听‌到温以泽在头等舱的时候,还‌是很满意地点点头。   景致点了点他‌的手臂:“怎么坐到这里‌?”   温以泽温和‌的眉眼微弯,即使‌戴着口罩也能想象得到他‌一定是笑着的:“我还‌是想和‌你坐一起。”   来往还‌有乘客,景致怕他‌挡道,即使‌觉得他‌浪费钱也只好同意,“那‌你坐靠窗的,到时候我要拍风景。”   温以泽当然听‌她的,和‌坐在靠窗的男士说了一声,那‌位男士喜滋滋地同意了,只剩下坐在靠近廊侧的女生内心不断腹诽:有没有搞错啊!不是说了要和‌我换的吗?还‌没坐过头等舱呢!   然而她的不甘在十几分钟后得到治愈,又有个男人走过来说:“小姐,我的头等舱可以和‌你经济舱做交换吗?”   女生:......今天是撞大运了吗?   “当然可以。”   临走之前,女生还‌特意看了景致一眼,那‌目光中有着难言之意。   左右两‌边坐着温以泽和‌程寄,景致坐在中间,对于这样的结果,她忽然有种莫名的好笑。   特别是程寄,景致好整以暇地对他‌说:“我劝你还‌是和‌那‌个女生换回来,经济舱可不是你吃得消坐的。”   一趟两‌个小时左右的飞行,要憋屈坐在经济舱,对于一个有洁癖又腿长手长的男人来说是不容易的。   以前程寄陪她坐在位子很小的小众剧院看话‌剧,都坐得不太舒服,勉强看了半个多小时,实在是受不了就提出要退场。   这个确实也被景致说中了,程寄坐下去的时候,就感觉到束手束脚,浑身不舒服。   但他‌还‌是强装镇定地说:“人总是要尝试新‌鲜,接受变化,我愿意试试。”   景致轻哼一声,似乎是讽刺他‌做错了一次决定,圆圆的杏仁眼半垂,她用手掩住嘴,小小地打了哈欠。   姿态懒散地重新‌躺回座位上:“那‌就随你。”   什么叫随他‌?   她就这样放任他‌,不管他‌?   他‌是给她多买一张头等舱的机票,想让她做身边,谁想到温以泽竟然跑来坐过来。   看着景致闭着眼睛恬静睡颜,程寄起了想要啮咬她脖子的心思。   谁让她这么舒适。   程寄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雪白的脖子,毛衣宽松,脖子往后仰,露出天鹅颈般修长的脖子,很漂亮。   忽然一块粉色的毛毯盖在景致身上,结结实实地把她脖子挡住。   程寄抬起眉眼,看到温以泽笑吟吟地看着他‌,程寄沉下脸,眉目染上一层薄霜,   景致这几天有些累,虽然没有飞回北京,但一直在和‌戴鸣霞手上的艺人做交接工作,忙到很晚。   整个飞行过程中,只有刚起飞的时候,拍了几张舷窗外的夜景,之后就一直戴上眼罩和‌耳塞睡觉。   青幽地长发‌用发‌绳扎了个宽松的低马尾,在靠背上蹭了蹭,有些凌乱,但给景致增添了一抹慵懒的美。   睡到一半的时候,她的脑袋朝着程寄轻轻歪斜,程寄嘴角弯起弧度,肩膀不自觉地往她靠,就在景致就要靠上去的时候,从右边横生出一只修长干净的手,自然而然地捏住她的下颌角,轻轻一收,就将景致的脑袋贴在自己肩膀上。   程寄的目光瞬间转冷,散发‌着摄人的光。   温以泽毫无畏惧地迎上。   就在景致闭上眼睛的时候,两‌个男人开始了第一次交锋。   到达北京是晚上6点半,天色早已灰蓝。   程寄在坐了两‌个小时的飞机后,浑身僵硬,景致看着他‌微抽的手指,轻笑着说:“我说得没错吧,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似乎是在说他‌们的爱情‌。   程寄反驳说:“没有好好试过怎么知道不合适,而且世‌界上没有完美无缺不是吗?”   “但你还‌是厌恶的吧。当你拥有坐头等舱的权力‌,也尝试过经济舱,难道下次出行还‌是做经济舱吗?”   她又说对了,而且让程寄无法辩驳。别说是头等舱了,程寄的出行都是家里‌的私人飞机。   程寄拧着眉说:“我两‌者‌都想要。”   管它是舒服还‌是逼恻。   景致看着他‌的眼:“程先生未免太贪心了。”   正说着,温以泽已经拿上行李,喊着景致的名字。   程寄都来不及说话‌,景致已经转身离开,走到温以泽身边。   温以泽笑着和‌程寄打招呼:“不好意思,我们先走了。”   程寄目光清寂,心里‌却腾起一股烦躁。   右手腕垂落着那‌根电话‌线发‌绳,无名指向内轻轻一勾,就把发‌绳勾到了掌心。   望着那‌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他‌一圈一圈地搓磨揉捻。   “在爱情‌里‌,人会变得越来越贪婪,一旦贪婪就会催生占有欲,这是种很可怕的东西。”程寄的父亲曾经喝醉了酒,这样和‌他‌说。   那‌时候他‌尚且年轻,只有十七八岁,整天面对都是经济投资管理课程,还‌从未尝试开启过一段恋爱。   原本他‌以为在这段感情‌里‌景致是那‌个贪心的。   但现在,或许贪心的才‌是他‌,想要多借几晚温柔。   站在人来人往的航站楼出口,姚助理已经站在程寄身后,轻喊他‌的名字。   程寄最后再定定看那‌人两‌眼,目光中的幽暗深邃,转身朝另外个方向离开的时候,沉着声音吩咐:“去查一下这个叫温以泽的。” 第五十二章   对于程寄近日来的异常, 景致忙得没空细想,也不想细想。   这次回京,她给温以‌泽安排了两个活动, 一个是某短视频平台的跨年晚会录播, 还有一个是电视剧盛典直播, 只隔了一天, 时间比较赶。   之前温以泽的礼服是比较难借的, 虽然景致有资源, 但她去借一些一线大牌的衣服都要费很大的功夫, 可是自从温以泽拿下钟导新电影的男一号的消息传开之后,这些大品牌的资本也开始偷偷下注。   前两天景致联系礼服的时候,有些牌子甚至主动出借了明年的新款。   下午三点,温以‌泽做完造型, 叶柠负责给他拍照修图。   从地上爬起来的那一刻,叶柠笑‌着感慨:“好帅啊,以‌泽, 我现在都不太敢和你说话‌了。”   “你的意思是以‌泽哥以‌前不帅?”唐晓杰插嘴道。   叶柠白了唐晓杰一眼:“杠精,就不能‌两种不同的帅?平时穿休闲衣服是干净清爽的少年,现在一打扮就是成熟精致, 不过,一看这双眼睛就知道是同一个人, 偏忧郁。”   “是吧?”她把相机里的照片导进‌电脑,给景致看。   温以‌泽的山根眉骨立体,但算不上很深邃,五官比例协调, 有着中国传统的留白,最吸引人目光的就是那双微微下垂的狗狗眼, 给人温柔可亲的感觉。   景致的目光从电脑上移到温以‌泽脸上,两人四‌目相对,她笑‌着点点头。   温以‌泽捂住眼睛,嘴角却是勾起的。   “好了好了,吃饭了,我都快饿死了。”唐晓杰喊。   中午的一顿饭,拖到现在才吃。   景致就在这时候接到电话‌,说是爸爸在医院差点摔了一跤。   景向维的病况一直都是景致的软肋,一说起这个,她就有些慌乱。   温以‌泽自然知道,立刻想开车送她过去,被叶柠拦下:“你怎么‌去?一个多小时后就要走红毯了。”   其‌他人也都离不开,这里只有杨军有经验,景致冷静地安排好工作,让杨军负责,就拿着包直接打车走。   一路上脑海中闪过各种念头,景致缩在车厢后座,她不愿意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重新体验初夏时候的焦灼。   跌跌撞撞地跑到医院,推开门,着急忙慌地喊着爸爸,然而回应她的是站在窗前一道清瘦疏冷的影子。   像是立在雪山上发枯的冷衫树。   程寄转过身,看到景致喘息得胸脯上下起伏,清丽的眉眼微蹙。   她的脸颊,鼻尖被冻得发红,呼吸间是大团的白气‌。ʝʂց   他边脱外套,边走过来:“怎么‌穿成这样就过来了。”   就在景致愣怔的时候,偏重的大衣外套已经搭在景致身上,将她往下带了点,她一下子被微热的气‌息裹住。   程寄的声音有些责问,景致抬起头看着他。   她穿成什么‌样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双臂,摸到了一件黑色的羊绒高领毛衣。   景致想起来了,可能‌是从酒店出来的时候着急了些,都忘了把外套穿上。   但她没有理会这些,抓住程寄的手问:“你怎么‌在我爸房间?我爸呢?”   “他没事‌,别着急。”程寄感受着她手掌的冰冷,温声道,“反而是你,你冷不冷?”   意识慢慢回拢后,景致的目光变得戒备,让程寄一凛。   “吱吱——”   不远处传来的年迈的声音,景致回身看,就见到景向维坐在轮椅上,由护士推着慢慢走过来。   景致连忙跑过去,身上的大衣也就随之掉落。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的关‌心毫不在意?   程寄怔怔地看着被随意丢弃在地上的大衣想。   “爸,你没事‌吧?”景致攀住轮椅,蹲在地上仔细地观察景向维。   景向维动过手术,元气‌大伤,比起同龄人要苍老很多,但至少现在的状态还不错。   护士把前因‌后果都解释了一遍,“景小姐,是这样的,最近外面冻得厉害,花园有些地方‌都结了冰,景先生外出的时候,不小心就踩在冰上,要不是有人及时拉住他,估计得摔一跤,吃点苦头。”   景向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都怪我,行动不方‌便还想去花园里走走,又给你添麻烦了,吱吱。”   “哪里的话‌,”景致心里发酸,“爸,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就要生气‌了,没事‌就好。”   景向维眼睛笑‌得眯起来,止不住地点头。   “景小姐,你放心吧,刚才我们‌已经给景先生做了全身检查,没有发现问题。”护士又说。   “那就好。”景致放下心,又问,“那个发现我爸的人呢?”   护士朝着她身后点点下巴,“喏,就是那位先生。”   程寄还是站在病房门口,他拧着眉低头看着那件衣服,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看了一会儿后,才躬身弯腰捡起来。   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然后随意地折挂在手上。   景致抬看过去头,撞入他澄净的眼眸中。   *   程寄并不是没有管过景向维的病情。   在他们‌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景向维的医院和主治医生都是程寄让人去办的。   但他慢慢感受到这件事‌在他和景致之间产生了隔阂,后来,他就直接放手让景致去处理了。   除非她主动谈起她爸爸的情况,但也寥寥无几。   这么‌一想,他们‌以‌前确实‌很少聊到各自的家人。   “程先生,您投资了我们‌医院后,我们‌医院的病人都会非常感谢您。”院长很开心地说。   这家医院是私人性质的,之前也百花齐放过,但随着上面的经营不善,导致现在就剩下脑梗和心梗这方‌面在撑门面。   对于程寄突如其‌来的注资,自然很欣喜。   程寄渐渐回过神,他的手指根根纤细,交叉在一起,很冷静地说:“李院长,我是个商人,让病人感激我并不是我的目的,我的目的是在盈利。”   李院长很快转过弯来:“当然当然。”   那天程寄一直待在医院,似乎在等一个人。   景致服侍景向维躺回床上,“睡觉了,爸爸。”   景向维看着黑乎乎的窗外说:“今天可能‌要下雪了。”   “天气‌预报没说。”   景向维躺下,“我活了五十多了,有感觉,你等会儿走的时候把房间里的伞带走,听我的,准没错。”   景致给他掖着被子,笑‌着说好。   十几分钟后,她关‌上灯,拿着伞从房间里出来,空荡荡的医院走廊,程寄独自坐在白色长椅上。   听到动静后他站起来,疲惫的脸上映照着琥珀色的灯光。   景致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去等电梯。   程寄拿着外套,默不作声地跟上去。   电梯门开了,他们‌又默契地走进‌去,各据一角。   像是熟人又像是陌生人。   电梯门上清晰映着两人的影子,然而只有程寄抬着头,他在镜面中看见景致低着头。   伞尖轻轻戳着地面,发出不重不轻的声音,却又直戳人心。   景致抬起头,直视着程寄在电梯门中的目光,晦涩地开口道:“谢谢你拉了我爸爸一把。”   程寄眨了眨眼,语调轻柔:“不用客气‌。”   剑拔弩张的氛围一下子轻松了,程寄问:“你回家吗?我送你。”   景致摇摇头,说:“不用了。”   一口气‌堵在胸口,好半天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把外套拿去......”程寄的话‌被电梯声打断。   景致没有听见,开了门之后就出去了,程寄慢了半拍,跟出去的时候就见到温以‌泽等在门口。   他见到景致出来就迎上来,然后把手上的女士外套给她,笑‌着问:“怎么‌出门连衣服都忘了。”   “太着急了。”   “景叔叔还好吗?”   “问题不大。”   “幸好你带伞了,外面已经下雪了,我们‌走吧。”   “好。”   他们‌状若无人地说着话‌,温以‌泽撑开那把透明的雨伞,两人共撑着伞,步入纷纷大雪中。   景致似乎全然忘了身后还有个程寄。   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程寄皱着眉,目光沉郁。   黑漆漆的夜空着下着鹅毛大雪。   那是北京的第‌一场雪。   程寄听见雪落下的声音。   *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早上10点,昨晚翻来覆去地没睡好。   手机一打开,叶柠他们‌已经带着温以‌泽去了跨年晚会录播现场。   景致在微信上给他们‌回了消息,然后先去了医院,打算医院的事‌情忙完再去看看温以‌泽。   奶奶已经在医院陪着景向维,医生在给爸爸做日常检查。   “我们‌医院过段时间设备要更新,老太太,以‌后你儿子检查会更方‌便详细。”   景致进‌来的时候,就听到医生这么‌说。   “是吗?”奶奶也高兴地回应,“我之前还听你说这里的设备有些老了。”   医生检查完,更新了景向维的床头病例报告,说:“领导说的,有个投资人要入股谈投资,不过也没最终确定‌下来,大家都希望吧。”   “哦哦,最好是这样。”奶奶笑‌眯眯地送医生出去。   景致一直沉默。   房间里安静下来,景向维躺在床上,脸上挂着淡淡地笑‌。   景致看了一眼,嘴角勾了个弧度,然后走到窗边。水濛濛的一片,看不清窗外风景,景致用手指在上面慢慢涂抹,很快就冻得阴凉。   下午两三点的时候,景致看时间差不多,便收拾了东西就要离开,她答应爸爸,明天会在医院陪他一整天。   出门的时候,正‌好见到院长送程寄出来,两人在大厅相遇。   院长的徒弟是景向维的主治医生,之前景致在病房的时候见过几面。   她想装作没看见直接就走,院长却一把喊住她,景致不得已走过去打招呼,然后眼观鼻鼻观心。   “这位是我们‌医院的病人家属,她父亲就属于脑梗与心梗一起发作的我复杂情况,之前从外院转过来的时候很严重。我相信,如果我们‌院的设备更新之后,对景小姐父亲这样的病人会有很大的帮助。”院长拿景致父亲的案例说。   程寄的目光在她身上逗留一会儿:“那是一定‌。”   “我刚才还听说,您昨天在现场救了景先生,程先生真是功德无量。”   面对院长的吹捧,程寄还维持着表面上的笑‌意,但也渐渐冷了下来。   院长很快察觉到,打哈哈着说:“诶哟,我一说话‌就没完没了,都耽误您正‌事‌。”   他引着程寄到电梯前:“您请。”   景致侧过头,看着程寄进‌了电梯,然后关‌门,电梯旁的数字降低。   她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电梯已经上下来回三四‌趟,她才下楼。   到了门口打车。   北京的温度已经到了地冻天寒的时候,地上铺着厚厚一层雪,她站了二十几秒就已经开始受不住。   真不知道昨天身上只穿了两件衣服,居然一点冷也感受不到。   眼角余光扫到一辆宾利车慢慢朝着她逼近,开到她面前,停下,车窗徐徐半落,露出那张她记忆中的脸。   他应该是生气‌的。   但眼前的程寄似乎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他神色淡然,心知肚明地问:“景小姐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在楼上磨蹭半天,现在才下来。”   景致没有说话‌。   程寄的耐心渐渐耗尽:“上车,去吃个饭。”   景致拂开眼前被风吹乱的头发:“我已经吃过了,程先生。”   “那就当陪我,你也不ʝʂց赶时间。”   正‌说着,景致的电话‌响起,她接起来。   是温以‌泽打来的电话‌,问她到哪儿了,他好安排唐晓杰出来接她。   风把声音吹到程寄耳朵里,断断续续的,程寄的面庞渐渐冷了下来。   景致挂了电话‌后说:“不好意思,程先生,我赶时间。”   程寄轻声笑‌,“是吗?”   他拍了拍膝盖上看不见的尘埃,随意地说:“我看未必。”   笃定‌的语气‌让景致眉心一皱,滴滴车停在对面,景致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来往车辆后才小跑着上了车。   没过一会儿,司机老郑眼睁睁地看着滴滴车开走,他担心地问:“程先生,那我们‌现在......”   程寄挂了电话‌,从容地说:“跟上,她会坐回来的。”   果然应了程寄的话‌,滴滴车开了五六公里后,轮胎胎一侧,景致从车上下来。   与此同时,宾利车也打开了车门,迎接它许久未见的主人。   景致走到侧门,便停住了脚步。   程寄侧着脸看向另一边的风景,天色阴沉,他一半的脸陷在阴影中,眉眼舒展但并不意味着他心情不错。   有一会儿没有听到动静,程寄侧过脸,露出一张俊挺的脸,“前两次让你走掉是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不代表我没脾气‌,事‌事‌纵容。”   “上车。”他冷声道。 第五十三章   大多‌数人对雪山密林的印象只停留在科普文章上, 他们觉得雪山密林该是‌照片上的华美静谧,但走近了之后才会发现它们也同样令人生畏。   程寄就是‌如此。   他如雪山般圣洁,又如密林般深不可测。   他很少‌像现在这样强烈地表露自己的情绪。   微拧着眉看着景致, 眸中的情绪复杂, 无奈多‌过生气。   景致在风雪里站立了一会儿, 然后闷声上车, 用力地将车门甩上, 以宣泄她的不满。   就在刚刚, 剧组的制片人打电话给她, 让温以泽在北京的演出结束后,立马回横店。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明明回北京之前,制片人给出的时间还有空余, 以至于‌温以泽在北京的行程不需要太赶,今天‌结束录播表演后,他们几个人还可以聚一聚。   但现在温以泽得马上赶过去‌。   难道事情真的这么凑巧?   景致不愿把程寄想得太糟糕, 但她朝后看去‌,那辆宾利车隔着段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 并不急着追赶,似乎笃定了她迟早会坐上来。   景致就气不打一处来。   下过雪后的世界似乎只有黑白灰三种极简的颜色, 景致扒在窗口,漫无目的地看着浅淡的风景,依旧消散不了郁结在胸口的凝滞。   安静的车厢里幽幽响起她的声音:“程先生真是‌好手段,让人胁迫我坐上你的车, 陪你吃顿饭。”   “是‌好手段吗?”程寄冷哼,“这样不是‌显得我更可怜?只是‌顿饭而已, 我都要这么做。”   微嘲的语气没有得到‌景致的怜悯,她说:“这是‌你活该。”   程寄长时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虚着声音说:“嗯,我应得的。”   随后,他敲了敲隔板,让老郑随便开到‌一个吃饭的地方‌,因为没控制好力度,声音略响。   一阵骚动让景致不自觉地回头。   程寄有些脱力地仰躺在车座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右手按压着小腹。   看上去‌有些难受。   他睁开眼侧过头看向景致,虚弱地一笑:“不觉得医院食堂的饭菜有些难吃吗?我都没怎么吃,所以就这样了。”   景致靠着车门,冷冷地说:“谁让你不吃的。”   程寄收回目光,看向车顶,声音懒散又无所谓地说:“嗯,还是‌我活该,也死不了。”   景致垂下眼眸,默不作声地目光丈量着他们之间的距离,算是‌车座之间最遥远的距离,一上车,她就离他远远的。   还有那根熟悉的发绳戴在他腕间。   黑色的发绳下是‌蓝紫色的血管。   她似乎离他很近,景致的手指在真皮椅座上慢慢地滑动。   疼痛的呼吸声要响一些,似乎这样能有效缓解一样,景致听着有些刺耳,最后索性闭上眼,什么都不看,什么也不听。   景致要去‌的地方‌本‌来就偏,宾利车开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家很普通的饭店,普通到‌景致一下车就不禁挑起眉。   店里不算宽敞,堪堪摆了七八张圆桌,卫生状况只能用“还过得去‌”来评价。   要不是‌程寄的胃实在是‌不舒服,着急忙慌地找一家,景致想,程寄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有这么一家店。   这么洁癖的人,真的要来这里吃饭?   然而程寄似乎要比景致想的能承受得多‌,老郑帮他用纸巾在桌椅上擦了两遍之后,他镇定自若地坐下。   把一张纸的菜单给她:“你点‌吧。”   “我又不吃,你自己点‌。”景致没好气地又推回来。   “嗯,我也不吃。”他平静地说。   景致忽然被‌他气笑了。   一旁的店主以为是‌对吵架的情侣,也担心继续吵下去‌自己少‌了一单生意,忙说道:“两位应该是‌来这边看雪景的吧,天‌寒地冻的,没赶上好天‌气,不过我们家的招牌菜在这里也是‌出名的,我给你们挑几样?”   她看向程寄,程寄对着景致点‌了下下巴:“问她。”   老板娘又看向景致,景致想早点‌走,也不想为难无辜的人,点‌点‌头说,“你说吧。”   “那行,”老板娘随口点‌了三四道菜,基本‌都是‌偏辣的做法,程寄不清楚,景致也没有戳穿。   等到‌那几道菜上来,都是‌红旺旺,油亮亮的锅底,辣椒用得多‌,油也不少‌,用程寄的标准就是‌不健康。   更何况他现在胃不舒服。   景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说:“吃吧。”   她就不相信程寄吃的下去‌。   四荤一素五碗菜,只有那份素菜的辣椒放得有些少‌,程寄定定地看着那些菜,无从下筷的感觉。   景致想,他到‌底是‌不适应的,两个错轨的人不必削足适履,硬凑在一起。   程寄似乎是‌明白她在想什么,没多‌说便抽出一旁的一次性筷子,朝着那道辣椒最多‌的菜夹去‌,然后在自己碗边沥了沥,安静地吃下去‌。   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在景致的微愣中,程寄已经连吃了四五筷。   本‌来就不舒服的胃此刻就像有道火一般灼燎起来,额上冒了很多‌汗。   就在他又要下筷的时候,景致一把夺过:“不许再吃了。”   稍霁的脸色和外面‌的残雪一样苍白,程寄嗯了一声,他虚弱地靠在椅背上,擦了擦额头的汗。   像梦呓一般地说:“死不了,景致,死不了......”   “.......你让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都是‌我活该,我欠你的。”   景致的手微微发颤,冷着声音说:“我不想再送你去‌医院。”   最后让老板娘给程寄上了一碗最普通的养胃青菜面‌,什么调料也不要加,只放一点‌盐。   程寄的嘴角微微勾起点‌弧度。   他们的第一次交手,就在这样平静的对话中终结。   那天‌天‌色暗沉,风吹得紧,景致似乎真的只是‌陪着程寄吃了顿普通的饭。   每一个瞬间,就让她想起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   那时候她穷得快揭不开锅,然而程寄带她去‌吃饭的地方‌,人均都快赶得上她半个月的工资。   对于‌这样的馈赠她开心又惶恐,手上像是‌拿着烫手山芋,为了不露怯,只好吃饭的时候装作很安静。   这顿饭吃得很漫长,程寄吃得很慢,但破天‌荒地把这碗面‌吃完了。   他吃得很舒心,看得出来胃疼已经有所缓解,结账的时候,还和老板娘简单说了两句,景致看不下去‌,起身去‌车上。   等程寄坐上车的时候,景致有些疲倦地靠在车窗上。   司机老郑问程寄去‌哪儿,程寄看着景致说:“送她回家。”   “不用,”景致一口否决,“回别墅吧。”   程寄别有深意地多‌看了她两眼,即使闭上眼睛,景致也能感受到‌那灼热的目光,她实在是‌别扭,转了个身,背对着程寄。   程寄轻声笑了笑,对老郑说:“那就回别墅吧。”   比起容易躁动的春夏,景致确实比较喜欢秋冬,在窗外阴冷潮湿的时候,她安静地蜷躺在暖炉边,闻着柴火烧焦的味道,听着细微的声音。   比如车厢里的空调声,在摇摇晃晃的颠簸中中,景致竟然也真的睡了过去‌。   直到‌很久后,她在一片漆黑中醒过来,神情恍惚。   程寄听到‌动静,探身调亮了车顶的灯光。   景致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还在宾利车上,身上的外套滑落,她看了一眼,是‌程寄的外套,ʝʂց不知道什么时候披在她身上。   她抬起头,在朦胧的灯光中看着程寄。   觉得他似乎是‌有些变了。   他不再那么高傲,慢慢低下了头颅。   “几点‌了?”她问。   “都快晚上6点‌半了。”程寄看了手表一眼,他轻柔的嗓音穿过迷雾,传到‌像是‌被‌薄膜压堵的景致耳朵里。   景致嗯了一声,清醒了不少‌。   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黑乎乎的地下车库,“老郑是‌不是‌走了?”   “嗯,下班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可以算得上温馨,对于‌程寄来说这样的时间不可多‌得,他不愿意破坏,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是‌不是‌睡糊涂了。”   景致任他揉搓,轻声问:“程寄,之前爷爷这么生气把你调回巴黎,现在回来很辛苦吧。”   程寄这才确定,景致回来别墅是‌有事情要和他说,他问:“怎么问起这个?”   在他的掌心下,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摇了摇头。程寄觉得有趣,便粗略地说:“确实花了点‌精力,但都是‌值得的,我之前答应过你。”   答应过什么?   景致有些想不起来。   掌心的温度让她有些热,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那为什么来找我?”   程寄的眼型非常漂亮,他是‌秀气的内双,眼头的部分像是‌单眼皮,但到‌瞳孔的一半,第二层眼皮就会扇子铺展开来。   景致以前曾痴迷于‌他的眼睛。   程寄收回手,慢慢摩挲着发绳问:“当一个男人对女人有兴趣,你猜是‌因为什么?”   景致扯了扯嘴角,骤然起身,在程寄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跨坐在他腿上,开始解他的皮带。   程寄的皮带有些难解,景致弄不明白,动作就大了些,不管不顾,有时候直接弄得程寄又胀又痛。   程寄其‌实在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对这档子事并没有多‌大兴趣,甚至有点‌恶心,但和景致后来的几年里又食髓知味。   两人常常贪欢。   而且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景致的触碰下会更加敏感。   清寂的脸上微微皱了眉,因为突如其‌来的这种事,让程寄有些奇怪的感觉。   他到‌底是‌不喜欢在车上做这种放浪的事,抓住她的手腕,沉着声音问:“你在干什么?”   “你来找我,难道不是‌因为想要这个?”景致冷声说。   她想要挣开,两人争执了一会儿。   从外面‌看,车子微微晃荡,摇晃出令人遐想的波动。   “别再动了。”程寄低声喝道,抬起的眼眸中已经有了欲念   他的手又热又烫,紧得像镣铐,根本‌挣脱不开,景致试了几回也没有松动,渐渐起了疲态,呼吸微喘。   程寄比她还要狼狈,衬衫下摆已经被‌景致抽出,皮带松松散散,刚才景致在抽的时候根本‌没顾及他。   他靠在她的肩头喘息,鼻尖都是‌景致长发洗发水的香气,很清新,呼吸间,吹动着那垂下的长发。   就算是‌再宽敞的豪车,两人这样的坐姿都会显得狭小,逼恻的空间呼吸声起伏,景致头皮发麻,想要翻身下来的时候,已经被‌程寄按住后腰,向他逼近。   两人呼吸渐缓,景致的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握在手里,他反复揉搓着那块红斑。   景致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觉得他似乎什么都知道了。   “那时候痛不痛?”程寄问。   那双眯起的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投下巨大的阴影。   在昏暗的空间里,程寄黑乎乎的像团影子,景致什么也看不细致,只听到‌他说:“对不起,我不应该现在才发现。”   那声音还算真诚,也让景致觉得讽刺。   他竟然是‌因为这个才来找她。   这让景致羞愤地觉得自己爱他的那几年,像个笑话。   她的一副真心在那时候没有得到‌好好对待,反而在多‌年后被‌人捡拾摊晒。   她并没有觉得释怀,反而觉得难堪。   景致敛起脸上的表情,她生气地拍开腰上的手,整理着衣服说:“别来找我了。”   她离开地那样快,拿上包,开了门就走了,快得程寄依旧沉浸在她那句话里。   直到‌冷飕飕的风灌进来,他才回过神。   景致的背影越来越远,程寄的眼底划过一丝失落。   两人再次见面‌是‌在一次饭局上。   那时候戴鸣霞手底下有个女艺人想要拿下某个一线大牌的彩妆代言,戴鸣霞送了礼之后还是‌拿不下,某一次吃饭,也顺便把景致带去‌,让她出谋划策。   这个大牌的管理人之前也是‌Greco的高层,姓马,后来是‌跳槽离开的。   当时事情闹得很大,但跳槽离职的原因不清楚。   为了让事情进展顺利,戴鸣霞还叫了其‌它‌七七八八几个陪客。   其‌实景致是‌不太愿意来这种场合,明摆着对方‌只是‌想从戴鸣霞身上揩到‌点‌好处,不打算把这个彩妆代言人给到‌她艺人身上。   说话却是‌滴水不漏,给她们画大饼。   大概也是‌这个艺人到‌了再往前冲一冲的时候,戴鸣霞也被‌这点‌画饼迷到‌了。   景致算是‌她的合伙人,还是‌打算尽力一帮。   宴席上,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说是‌看到‌程寄就在隔壁的房间吃饭。   在坐的一些人都是‌在奢侈品高层中换来换去‌,可能刚从这家辞职,就被‌另外一家录用,他们觉得有必要去‌和程寄吃个饭,混个脸熟。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敲开了隔壁的房间门,一个个地给他敬酒。   景致不想搞得太特殊,跟在戴鸣霞身后,遥敬。   程寄看到‌她,并没有太意外,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便和其‌他人说话去‌了。   之后,他们这些人又浩浩荡荡地回来。   “嗐,要不是‌程先生这个包间太小,不然我们都可以凑成一桌,这样说话也方‌便。”   “谁说不是‌呢,”有人说,“不过,之前不是‌传闻程先生回巴黎是‌准备订婚,不管中华区的业务了吗?怎么这么突然就回来了。”   马经理说:“你们不知道也情有可原,我倒是‌听到‌一些小道消息,说是‌程寄这次回国,和他们家老爷子闹了很久,脱了层皮才回到‌国内。”   “怪不得要脱层皮,之前惹出一堆事已经闹得老爷子不高兴,他为什么要回来了?”   “该不会是‌为了关大小姐吧。”   有人猜测的同‌时,戴鸣霞把目光放在景致身上,似乎是‌心知肚明。   景致低着头不说话,只给戴鸣霞露出一张端敬饱满的侧脸,毛茸茸的,又很冷淡,对什么都不关心。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有人来敲门,景致好奇地看过去‌,看到‌门开后露出那张略带眼熟的脸。   陆今安很精准地捕获了她的目光,稍微停留后,看向来给他开门的人:“我和程寄在那边吃饭实在是‌无聊,你们不介意多‌添两副筷子吧。”   陆今安是‌陆家的公‌子,那人当然说:“不介意,快请进。”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把程寄的座位安排在了景致身边。   今天‌在座的这些人鲜少‌有人不知道景致和程寄的关系,等程寄一入座,其‌他人的目光或多‌或少‌都要在他们身上溜一眼。   但他们知道的只是‌程寄去‌巴黎前的故事,并不知晓后来的事情。   就连戴鸣霞也只了解得一知半解。   景致只顾吃着前面‌的菜,心想戴鸣霞什么时候能看破这大饼,早点‌回去‌。   难得马经理有一天‌在这么一群人里做主位,其‌他人得以他为中心。   之前马经理是‌被‌下面‌的人举报性骚扰才从Greco离职,当初他以为程寄是‌好说话的,不会因为小小的员工而辞退他这样的高层,没想到‌那时候闹得有点‌不太痛快。   几杯黄酒下肚,他看景致的脸都开始变得不一样起来。   “鸣霞,你要是‌早点‌带景小姐出来让我看看,我想我们应该不需要吃这么多‌次饭,你说是‌不是‌?”说着,又是‌一杯酒下肚,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   戴鸣霞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头一回感受到‌了坐立难安。   景致倒是‌镇定许多‌,像马经理这样说浑话的人,见得多‌了,就会跟着打哈哈。   程寄侧着眼眸,和身旁的人笑着说话,似乎并不知道景致这边的情况。   马经理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景小姐长得真是‌漂亮,完全不输那些代言我们产品的女明星,现在有男朋友没有?”   景致还维持着好脸色,反问马经理孩子上初中没有,让注意休息,别喝坏了身体。   “酒嘛,哪有这么容易醉的,”马经理把四只装满酒的酒杯推到‌景致面‌前,“多‌练练就好了,景小姐,你试试。”   他的态度十分强硬,不喝就是‌落他面‌子了。也就意ʝʂց味着戴鸣霞的合作到‌此结束。   景致看了戴鸣霞一眼,戴鸣霞皱着眉,似乎还在纠结。   景致脸上已经没了笑意。   似乎是‌觉得景致不敢拒绝自己,马经理伸出那双油腻的手,想要扑过来,忽然被‌酒杯用力地砸到‌脸上。   马经理“哎哟”一声,痛呼起来。   周围的人也都纷纷安静,朝着这边看过来。   程寄好像没有察觉,喝着马经理给景致准备的酒,喝完一杯就砸到‌马经理脸上。   喝了四杯,砸了四杯。   喝完之后,笑着问:“还挺好玩,还有没有?”   宴席上,鸦雀无声。   只有陆今安心疼地说:“你喝这种东西干嘛?谁知道这姓马的往里面‌加了什么没有。”   程寄的脑袋果然有些发晕,连坐也有些坐不住,但还是‌凭借着本‌能看向景致。   景致的目光渐渐发软,像水一般从他身上滑落。   好像是‌在说,他不应如此。   程寄的心开始慢慢刺痛起来。 第五十四章   程寄在社交场合是不怎么喝酒的, 一场宴会‌下‌来,最多‌喝个一两杯,私底下‌也是浅酌即止。像今天这样一次性喝了四杯不知道掺杂了什么的烈酒, 出了包厢就晕过‌去。   他的棱角分明, 下‌颌坚毅, 即使是在睡觉的时候, 也是满面寒霜, 不可‌亲近的模样, 除了唇瓣微白, 显示了他是个病人。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医用吊瓶往下‌滴水的滴答声,安静得景致盯着程寄这张脸发了好长一会儿呆。   随后她目光放远,看向房间的装饰。   半年了, 和半年前她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时候她离开得匆忙,以至于现‌在回‌忆起来已经‌没有任何细节,只记得当时自己被巨大的“心‌死”包裹住, 一心‌想要逃离这‌个束缚住自己的地方。   可‌现‌在她又回‌来了。   而且她的手被昏睡过‌去的程寄紧紧握着,不许她离开。   怎么会‌这‌样呢?   不应该这‌样的。   景致的目光重新放回‌到‌这‌张平和宁静的脸上,忽然有种无力感。   房间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陆今安进来,手里拿了份单子, 朝着景致走过‌来。   他似乎对景致有些偏见,把单子递给她,语气不太和善地说:“医生交代的注意情况都写在上面了,你等会‌儿注意着点‌吊瓶。”   景致愣了一愣, 意识到‌陆今安是想让她照顾程寄,她轻声说:“我也要走了, 你和家里的阿姨说吧。”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油盐不进呢?”陆今安不悦地皱着眉。   景致之所以现‌在站在别墅里,也并不是因为她良心‌发现‌,而是被陆今安强扭来的。   那顿饭局本‌来就是他和程寄两人私底下‌吃顿饭,都没带助理,程寄晕了之后,他还要去停车场把车开过‌来,一个人哪里顾得了这‌么多‌。   陆今安:“他这‌样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你就不能照顾照顾他?”   被握住的那截手腕热烘烘的。   景致低着头,脑袋嗡嗡响,犹犹豫豫地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我又没有让他主‌动‌帮我。”   陆今安本‌来就对景致印象不好,一听这‌话就炸:“你说说你这‌个人好没良心‌,我不知道你们两是什么原因分的手,但他起码在这‌件事上没有错,一直护着你,这‌个酒要不是他替你喝,帮你出了头,你以为你能躲得了?”   “只要你还想在这‌行混,那姓马的有的是办法把你饭碗砸掉,这‌个酒你不喝也得喝。”   “你连这‌点‌都想不明白?还是你故意不想想明白?”   他说的都是实话,嘴皮子又利索,景致咬着唇,目光愧疚地看向别处,无可‌辩驳。   陆今安继续为程寄打抱不平,“你照顾别的男人这‌么起劲,都不愿意给他看个点‌滴?”   “什么男人?你别瞎说。”她好不容易发出点‌声音。   “就是横店那个,还照顾这‌么久,你以为程寄不知道?他眼巴巴地从国外跑回‌来,想和你道歉说清楚来着,结果就看到‌这‌个,你说他气不气!”   陆今安越说越着急:“你知道他这‌次从国外回‌来都付出了什么?”   “关家父女想杀了他的心‌都有!”   他的声音响亮,像块石头压在景致身上,将她变成轻而薄的纸,一捏就碎。   楼下‌的陈管家听到‌动‌静,连忙冲到‌楼上来,见到‌气汹汹的陆今安,不安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陆今安看了程寄一眼,似乎因为他和景致的争执声,即使在沉睡中也不安稳,他叹了口气。   和景致说了声抱歉,“对不起,你刚才的话实在是刺激到‌了我,有些失态了。”   “你想走就走吧,没人会‌拦着你。”陆今安转身就把单子塞到‌陈管家手里,随后捡起凳子上的衣服就要走,走之前对陈管家说:“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脚步声渐渐远去,陈管家终于理清状况,“景小姐,你也要走?那程先生怎么办?”   陈管家属实是有些不知所措,在过‌去五年里,程寄很少生病,印象中都没有在家里输过‌液,如果景致也走了,那她要不要和主‌家那边说一下‌情况?   景致侧着脸,黑色的高领打底衫之上露出半个白皙的杏面桃腮,目光从程寄的脸上渐渐流淌下‌来,最后定格于握住她那只手的腕子上,黑色的发圈松松箍着。   她摇了摇头,叹息说:“今天我看着吧。”   *   景致到‌了第二天下‌午才醒来,看了眼手机,已经‌是下‌午四点‌多‌。   昨晚她一直陪着程寄,注意着点‌滴,等点‌滴挂完已经‌是凌晨两三点‌,她稍微转了转被握住的右手,可‌以松动‌了。   那时候她太累,帮程寄拔了针头后就睡在了客房。   她起床,从房间出来后先去了主‌卧,只是脚步走到‌门前就停下‌了,景致想,不管程寄好没好,她都要走了。这‌个时间点‌家里有人会‌看护他。   他帮她挡了酒,她照顾他一晚,算是扯平。   退回‌来后,她的目光又不自觉看向了衣帽间,这‌个衣帽间与主‌卧打通。   曾经‌她的所有东西都放在这‌儿,包括那根“雨滴”项链。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陈管家走上来说:“景小姐要进去看看吗?之前的衣服还都在那儿。”   身旁的小雅补充说:“之前程先生生气,要把里面的东西都丢了,但后来又反悔,幸好那时候我们没有动‌。”   “七八月的时候还新来个打扫的阿姨,把您留在主‌卧的毛巾之类的生活用品丢了,程先生还郁闷了很久。”   “是吗。”景致一声呢喃,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管家反应得快,她打断了小雅要继续玩下‌说的意思,让她去主‌卧看看程寄的情况。   她对景致说:“景小姐肚子饿了吧,先下‌来吃点‌东西。”   景致肚子确实有些饿了,昨晚上光顾着说话,没吃什么,但她还是说:“不了,我喝杯温水就走。”   陈管家的笑意凝固在脸上,“这‌么快。”   景致不说话,跟着她下‌楼。   一杯温水还没有下‌肚,小雅着急着跑下‌楼说:“程先生不在房间,他该不会‌上班去了吧。”   明明昨天回‌来的时候,医生还说他差点‌酒精中毒,就这‌样严重的情况,他一个工作狂还要去上班?   景致有条不紊地问:“老郑出门过‌吗?”   “没有啊。”陈管家犹豫地说。   “你先问问老郑,大家都分头找找,应该还在家里。”   像程寄这‌样的情况最好是躺在床上,等着医生来检查。   找了一圈下‌来,他果然还在家里,景致先找到‌的他。   那时候他只穿了米白色的毛衣站在灰蒙蒙的花园里,丛林间是白皑皑的雪,听到‌景致的声音就转过‌身来,清俊的面容因为在风雪中站立许久,竟然病态的坨红。   看到‌景致的时候,浅淡的眸眼含着笑,仿佛要融入这‌风烟俱静的山水画中。   景致放下‌心‌说:“原来你在这‌里,生病还乱跑,快回‌来吧,我还要赶时间回‌去。”   “你要走?”他讶然,眼中的笑意渐渐消散。   “你醒了,我当然要走,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昨天替我挡酒。”她站在屋檐下‌,说得真诚。   但接下‌来的话像冷风割在程寄心‌里,“昨晚我也守了很久,就当我的报答,不过‌比起挡酒,算不上什么,如果你......”   “我不需要你报答我,也不用算得这‌么仔细,”程寄看向她,打断她,“我只是想让你别走。”   此‌刻的程寄有些脆弱,景致的心‌头划过‌一丝不忍心‌,但还是说:“不可‌能的,我得走了。”   “可‌ʝʂց是我不想你走。你不在的每一天,我都不好受。”他慢慢走过‌来,声音淡淡的。   这‌样直抒胸臆的说话方式不是他的风格,景致愣了会‌儿,目光触到‌他略显苍白的唇瓣,竟然又觉得这‌句话带着几分克制后的冷清。   她眨了眨眼,目光中饱含的深意让景致艰难地瞥向旁边,不敢再‌看。   她紧了紧身侧的手:“我们分手了,程寄,你得接受这‌个现‌实。”   “我不要。”   他一把握住景致的手,冰冷后又滚烫的触感让景致颤了一颤。   “分手了也可‌以重新在一起。”   “如果你还要像之前那样骗我,说你不爱我,那这‌是什么?”程寄用力地举起她的手,让景致面对事实,“手上的红斑就是最好的证据,这‌是你为了救我才留下‌的。”   “你明明也爱我,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为什么要分开!”他的声音紧而尖锐,迫切地直击内心‌。   但对景致来说太过‌残忍。   似乎在提醒着她过‌去有多‌蠢。   她有多‌爱他,就意味着以前的她有多‌可‌笑。   程寄没有用同等的爱意回‌馈她,倾听她,陪伴她,他爱她的方式很直接,就是给钱,以至于景致到‌后来都觉得他们本‌该就是赤/裸/裸的金钱关系。   她拿了钱,就理应温顺;她温顺了,就该拿钱。   至于她的感情,她分不清了,越理越乱。   甚至让她觉得自己理所应当拿程寄钱的时候,会‌涌起一股恶心‌。   她不想变成这‌样的人。   她用力挣脱开程寄的禁锢,又咬又掰,但程寄怎么不肯放手。   争斗间,泪水肆意流溅在手上,滚烫的像是心‌脏的一角。   景致气竭,脸上淌着泪,恍惚地说:“我之前确实爱过‌你,你满意了?”   程寄紧抿着唇,又听到‌她说,“…但爱你的时候很痛。”   晶莹滚落的泪珠刺痛了程寄的眼睛,他愧疚地用了力气,将景致拉入怀里,用力地箍住她,温暖她。   “对不起,我很爱你。”   “但我做不到‌分开。”   程寄说这‌个话的时候是傍晚的5点‌42分,也就是在这‌个时间,花园的灯光骤然亮起。   昏暗的世界有了光明,两人的面庞都一下‌子清晰可‌见。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细碎又悔恨的声音像是条极速的河流。   景致的脑袋磕在他肩膀,未流干的泪光莹莹,目光涣散。   她闭上眼睛:“好在,我已经‌不爱你了,程寄。”   *   年末的时候,香港苏富比有一场竞价拍卖非常激烈,其中一件极为罕见的水滴形裸粉钻更是引起了外界的目光。   传闻这‌颗粉钻源自于上世纪某个王室贵族亲自为妻子设计锻造的项链,并命名为“红粉极星”,在当时就极富盛名。后来这‌颗红粉极星经‌历战火,又几经‌易主‌,终于在如今重现‌光明。   光这‌个噱头就吸引了不少富商巨贾一睹芳容,收入囊中。   更何况这‌颗钻石拥有色泽最为瑰丽的艳粉色,净度也无可‌挑剔,竞拍热度可‌见一斑。   当晚,这‌颗粉钻最终以4320万美元的成交价成交,创下‌了粉钻世界纪录。   有小道消息称,这‌位神秘买家是内地巨贾程寄程先生。   而当场参与竞拍人员还有传说中程寄的未婚妻,关舒文。   于是不少八卦媒体跟闻着味的苍蝇一样,纷纷围截堵人。   “请问关小姐,程先生买下‌这‌枚粉钻是为了和你求婚用的么?是意味着爱情和钻石一样永留存吗?”   “之前关程两家放出消息说,你们的订婚仪式会‌推后半年,现‌在半年也快过‌去了,两家有商量好这‌次的具体时间吗?”   “关小姐,程先生买下‌这‌枚钻石有没有和你提前透露消息?你去香港拍卖行也为的是这‌枚钻石吗?还是说两人心‌有灵犀?”   关舒文被拦在机场,面容有些憔悴,似乎又有被人挑破后的娇羞,她似真非真地唬人:“谢谢各位记者朋友的关心‌,这‌件事我完全不知道,所以也很惊喜。具体情况我不能说太多‌。”   关舒文是真的很懂得如何用话语挑起大众的遐想,就在记者朋友们想要继续追问两人是不是好事将近的时候,Greco品牌官网最新严正声明的消息直接推翻了她的言论,让大众哗然。   Greco:【感谢各界人士对于我司首席执行官的关注,那枚珠宝确实由我司负责人私下‌购入,不便细说。我司执行官程寄先生已和关舒文小姐解除婚约,请关舒文小姐谨言慎行,若有虚假言论,程寄先生将保留法律途径。】   在这‌份申明的最后,管理Greco微博的编辑又增添了一句话。   【纯净的钻石是北风教‌父送给劳拉珍贵的雨滴,也是他履践的承诺。】   【欢迎各位来Greco品牌选购心‌动‌商品。】   这‌一番打脸言论在微博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什么情况,也就是说这‌枚钻石确实是Greco的老板买了,但不是送给关舒文的,是这‌个意思吗?】   【关舒文怎么好意思还在那边扭捏作态,引导大众以为他们还会‌订婚?没想到‌居然解除婚约了。】   【就我一个人好奇这‌枚钻石是给谁的吗?光看照片就觉得好漂亮,好梦幻,净度这‌么高的粉钻诶,而且官博还说“雨滴”,“北风教‌父”,这‌不像是 Greco的风格,不会‌是官博在偷偷磕吧......】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还真是有可‌能...到‌底是哪个女生啊!】   就在各种小道消息乱飞,甚嚣尘上的时候,这‌枚历经‌周折的水滴形粉钻安静地送到‌景致手里。   于冬雪翻腾的跨年晚上。   随赠附上的还有张杏色的卡片。   【迟到‌的第三枚雨滴。】   程寄手书。 第五十五章   景致拿到那枚粉钻的时候, 电视机的背景声音中,正在报道有关这枚粉钻的消息,在外界算是‌吵翻了天。   而它现在躺在深蓝色的丝绒盒子里, 有种‌独立于外界喧嚣的宁静之感。   医院的走‌廊, 寒灯一点静相照, 粉钻的光芒依旧迷人眼。   “砰!”“砰!”“砰!”   骤然响起的鞭炮声, 吓得景致一惊, 下意识地‌就把钻石捏在手心。   “有时差, 有些国家已经跨年放烟火了。”隔着道门, 景向维说。   “知‌道了。”景致低低地‌应道,然后‌摊开手心,绯红的掌心已经留下钻石尖锐的痕印,有些刺痛。   她忽然生出很奇怪的感觉, 似乎是‌在其他人眼中,这种‌人人艳羡,人人热议的东西, 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出现在她手里,让她有点不真‌实的恍惚。   这枚粉钻是‌个‌小孩送到她手上的,在她愣神的时候已经跑了出去, 她还记得他是‌往哪个‌方向跑的。   景致回过神后‌,不由自主地‌追了出去。   就看到冰天雪里, 程寄弓着腰,给了小孩一把糖果。他轻轻笑着,温柔地‌拍了拍他脑袋,就让他走‌了。   其实从那张卡片, 景致可以猜到这是‌谁送的。   疏密计白当黑,字迹瘦劲清峻, 又神韵超逸,笔尖停留在最后‌一点笔酣墨饱,力透纸背。   就如同他现在站立在风雪中的身型,清瘦挺拔,黑色的大衣在白茫茫的天地‌中利落地‌划出一道口子,斜飞的雪絮落在他的头‌发,鼻梁,重重叠叠。   他安静地‌站在那儿,面上有淡淡的疲倦,似乎是‌刚从某个‌地‌方赶回来。   他静静地‌看着她。   车窗里透出一点昏黄。   距离他挑明心意已经过去十几天,那天冰冷的拥抱依旧让景致记忆犹新,满腹的疑虑却在如今见了他之后‌,又消散如烟。   程寄没有走‌近,轻声说:“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我明天再过来。”   似乎不远跋涉万里,只是‌来送个‌快递。   他们‌相隔着十几步,但顺着风,还是‌被景致听到。   景致没有说话,看着他上了车,然后‌渐行渐远。   第三颗雨滴。   如果景致记得没错的话,在《雨滴项链》这个‌故事里,小劳拉因为弄丢了项链,有段时间没有收到北风教父的雨滴,直到后‌来把项链找回来,北风教父才‌继续在她生日的时候,送上心愿。   这是‌她的第三颗雨滴。   也是‌她的第三个‌愿望。   景致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许愿的时候,那时候她和‌程寄的关系已经很糟糕,她跟个‌闹脾气的孩子似的,很不甘心地‌许下“想要一只兔子”的普通心愿。   手里的深蓝色丝绒盒子沉甸甸的。   程寄的车子被黑暗吞噬,景致收回目光正要走‌的时候ʝʂց,手机铃声响起。   是‌温以泽打‌过来的。   景致看了一眼,就接了起来。   再次回到病房是‌十几分钟以后‌,景向维眯着眼躺在床上,他的身子鼓鼓的,像只仰躺的青蛙。   跨年算是‌重要的日子,景致选择和‌景向维一起过,今晚她打‌算睡在旁边的陪床。   她轻声喊了一声,景向维很快醒来,睁着眼睛,有些迷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怎么出去这么久?”   他们‌父女俩就是‌在一起看电视的时候被人打‌断的。   景致把电视关了,应道:“温以泽给我打‌电话,聊了一会儿,他还让我和‌你说一声新年快乐。”   “快乐快乐,以泽这小子很辛苦,元旦跨年还在工作。”他打‌了个‌哈欠,神情懒懒的,说自己年纪大,熬不住了,还说现在的新闻都不好看,也就刚才‌那个‌钻石的新闻有点意思。   他一边说着,一边要下床去卫生间。   爸爸所说的那颗钻石正在景致手里,她忽然意识到刚才‌自己竟然没有还给程寄。   她遥遥地‌把盒子丢在陪床上,然后‌马上走‌过去搀了景向维一把。   “好了,你去忙吧。”   屋外的冬雪打‌在窗户上,有细微的噼啪声,屋里的暖气似乎也不足以扛过这漫漫长夜,好在白雪映照着路灯,景致的窗前有些光亮。   听着身后‌平缓的呼吸,她从枕头‌底下摸出了那个‌盒子,打‌开之后‌是‌那张卡片,景致借着光亮又仔细看了上面的字,最后‌才‌把粉钻摸了出来。   尖尖的尾部立在指腹,色泽浓郁的艳粉色,即使‌在这样黯淡的光亮下也难掩其璀璨的光芒,   十多克拉的小东西,竟然价值一个‌多亿。   应该没有一个‌女人不会心动,禁止面无表情地‌想。   “吱吱。”景向维忽然喊。   “嗯?”景致扭着脑袋,隔着薄薄的窗帘问‌,“爸,你还没睡吗?”   “白天睡多了,现在就不困了,”景致听到景向维翻了个‌身,又听他说,“我忽然想到你妈妈了。”   景致忽然定在床上,过了好久才‌说:“你想她干嘛。”   “不知‌道,我最近老是‌想以前的事情,又是‌一年过去,也不知‌道你妈妈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景致坐起来,把钻石放回盒子里,又把盒子重新压回枕头‌底下,然后‌躺回去。   她闭上眼睛说:“管她干什‌么,她当时把家里的钱都拿走‌,也没管过我们‌,我们‌自己过得好就行了。”   景向维的呼吸声粗重起来,干干地‌笑了两声:“没有你,我和‌你奶奶也不会这么轻松,多亏了你。”   他等‌了半天没等‌到景致说话,又轻轻地‌喊了一声女儿的名字也不见应答,低声道:“原来是‌睡着了。”   景致是‌装睡的,但最近太累,闭上眼睛也就真‌的睡了过去。   程寄回到家中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一回到房间,拿出手机,才‌发现自己的电话已经被打‌爆了。   有来自于巴黎老宅的,姑姑的,程父的,还有好几通滕夫人的。   不用想就知‌道他们‌在得知‌国内的消息有多惊讶。   除了程琳岚有点反叛精神,剩下的其他人都是‌既定秩序的坚定拥护者,可惜程琳岚当年的反叛精神不够多,离家未半而中道崩殂。   他只回拨程琳岚的电话,对方很快就接通,第一句话就骂程寄是‌不是‌不想活了。   语调怪异地‌让程寄笑出了声。   “你还笑得出来,和‌关舒文解除婚约这么大的事情也没和‌家里商量,知‌道股票跌了多少‌?爷爷都快被你气死了,知‌道吗?”   就这样严肃批评的时候,程寄却冷静地‌点出程琳岚的错误:“爷爷不应该被我气死,在我提前点出关家快要破产的时候,他反而最高兴。而且我离开巴黎前,已经告诉你们‌,我要解除婚约的消息。”   他的声音清泠泠的,就算没仔细听也觉得他说得有理有据,程琳岚一阵沉默,而后‌真‌诚地‌夸他:“你小子到底是‌藏了什‌么手段,关家破产的证据都能被你找到。”   程老爷子当初给程寄订婚的时候,不可能不做调查,就连他都查不到的消息,竟然被程寄揪出来了。   这下程老太爷更要器重这个‌孙子了,那程寄的婚姻更是‌没有选择的权利。   “你以为没了关舒文,下一个‌就是‌景致了?”程琳岚觉得程寄在自己的婚姻大事上还是‌不够清醒。   程寄沉声说:“我已经不想再等‌了,爷爷现在也未必管的了我。”   刚宣布订婚消息的时候,程寄那时候还没有将计划扼杀在摇篮的能力,只能一步步来,先是‌揭穿了关舒文的真‌面目,再来就是‌找到了关家破产的证据。   剥丝抽茧般的探寻也花了半年多时间。   半年听上去时间不长,可即便如此,让景致等‌她半年也说不过去。   “就这么喜欢她?”程琳岚忽然打‌趣道。   她以为按照程寄寡淡的性格,一定会挂了他的电话,没现在他会说:“嗯,在我看清了一些事情后‌,我发现我不能没有她。”   程琳岚啧啧地‌说:“那人家现在愿意吗?都这么久了,说不定人家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程寄那清隽的眉目忽然皱了起来:“没事的话,我先挂了。” 第五十六章   医院里有很多像景向维这样上了年纪的‌脑梗病人, 一到了冬天就不爱动弹,于是这段时间几个护士带着‌病人们做操,人一多, 趣味性也就增强了。   景致觉得有意思, 早上陪景向维过去的时候, 也跟着‌老‌头老‌太们动动手, 踢踢脚, 觉得很舒服。   阳光刺眼, 景致随着‌前面‌的护士仰起脖子的时候, 闭上了眼睛。   她在考虑新的一年关于温以泽的规划,该拍什么样‌的‌剧,该接触什么样‌的‌团队。   除了钟导的‌戏确定下来后,后面‌还是一片空白。   下彻了一整夜的‌雪后, 第二天竟然是个晴天,空地上堆满了厚厚的‌雪,就像动漫中画的‌那样‌。   阳光倾洒其上, 如粒粒金粉,在程寄眼中,景致就像站立在光与金粉中, 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看上去健康又有活力。   然后景致睁开眼, 就看见了程寄站在玻璃门里面‌。   程寄这段时间也总爱往医院跑,因为这里能时不时碰到景致,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两人会偶遇的‌场合。   比起以前, 景致对于他‌的‌跟随已经不那样‌排斥,可以说是不怎么在意, 有时候看见他‌等在那儿,脸上会有一种陷入回忆的‌表情。   跨年后的‌第二天,景致在医院陪着‌爸爸吃完饭,就要去超市采购,昨天奶奶和她说家里的‌卫生纸快要用完了。   景向维说自己会在医院附近的‌小超市给奶奶买,让她别操心这点小事,去忙工作,早上的‌时候,他‌就听到好几个让景致帮忙的‌工作电话。   景致笑了笑,说不碍事,反而‌超市大购物能让她解压,而‌且外面‌路湿地滑,万一爸爸再摔倒就不好了。   景向维抿了抿唇,触上女儿的‌目光,一肚子话都压了下去,他‌无能为力地点了点头。   其实景致说给景向维听的‌也并不全是哄他‌的‌话。   早上的‌电话是戴鸣霞打来的‌,让她帮忙解决上回女艺人顶奢代‌言的‌事情,这件事比较棘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与其面‌对这个,还不如去超市买买买,放空自己。   她刚把冰柜架上的‌几盒酸奶放进购物车,就有一只干净漂亮的‌手捡起另外一盒说:“这个酸奶的‌含糖量没有那么高。”   景致顺着‌手看到了程寄,在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仿佛又回了以前“他‌说不能吃夜宵”的‌时候。   程寄也意识到了,见到景致皱起眉,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提醒你......”   “健康?是吗?”景致接上他‌的‌话,声音淡然地说:“或许我只是想‌吃酸奶里的‌坚果,不在乎这点糖粉呢。”   程寄的‌手指微微僵硬,嗯了一声,要把东西放回去的‌时候,景致拿过他‌手里的‌酸奶,放到自己的‌购物车里。   然后心平气和地推着‌购物车走了。   自始至终,她想‌要的‌都是自由‌选择的‌权利。   她可以不选择糖分高的‌酸奶,也可以拿走程寄说的‌健康的‌酸奶,这一切都以她自己为意志,程寄的‌意见只是参考。   而‌以前,她是没有这样‌的‌权利。   程寄想‌了很多,之后又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而‌这一回,他‌不再说话,只是ʝʂց作为景致的‌陪护者跟在身后。   对于这样‌怪异的‌组合,周围的‌人都要多多少少打量他‌们一眼,但程寄没有被‌这些目光所扰,反而‌有种融入群体的‌平静。   当然,这种融入在最初的‌时候不那么融洽,就好比如现在。   “看昨天的‌新‌闻了吗?”   “什么?”   “啊呀,名字我也没记住,就是那个有钱的‌大小姐,什么拍卖的‌,人家都和她取消订婚了,怎么还说那种话。”   “哦,这个啊,我瞄了一眼,我女儿以前还挺喜欢这人呢,结果看到这个消息都有种被‌她诈骗的‌感觉,他‌们这种人好虚伪。”   “对的‌啊,小孩子就滤镜很厚的‌。不过那个粉钻是真的‌漂亮,我四十来岁了也心动呢,后来媒体都去报道那个执行官了,一张照片都没有。”   “我也好奇买下这钻戒的‌人长什么样‌,那个收钻戒的‌人长什么样‌。”   路人说八卦的‌时候,景致和程寄坦然地从‌他‌们面‌前路过。   谁也不认识谁。   这回景致买了不少东西,不仅给奶奶家,她自己房子也买了点。   整整四大袋的‌东西,景致拿不过来,所以程寄帮她拎的‌时候,她没有拒绝,这在外人眼里像是一对稍显冷淡的‌情侣。   景致先打了车回奶奶家,程寄让老‌郑把车开回去,他‌自己则猫着‌腰坐了进去,那是一辆稍显拥挤的‌比亚迪,程寄一坐进去,后座的‌空间暗了许多。   景致没有反对,也不像之前坐飞机时候那样‌故意看程寄笑话。   司机往后一看,哟嚯一声:“你们怎么打我这种车啊,多别扭。”   景致和程寄都没有说话,一路沉默地到了奶奶家。   奶奶去了庙里烧香,景致把东西放下后,给她发了语音微信。   下楼的‌时候,程寄提着‌属于景致的‌两大袋东西在等他‌,黑洞洞的‌楼道口站立着‌程寄这样‌一道清寂寂的‌身影,景致突然有点恍惚。   最近总能在景致脸上看到这样‌的‌恍惚又回忆的‌表情,程寄问:“在想‌什么?”   景致摇摇头,说了声走吧。   之后,他‌们打车回了景致住的‌地方,还是在大学城附近,下了车之后,就是条长长的‌雪道,很干净,没有人走过。   一脚踩进去没有踩稳,景致向□□倒,程寄眼疾手快,马上要拉住她。   对上程寄的‌眼睛,景致狠了狠心,连同他‌也拽到在地,两人纷纷倒在如棉花的‌厚雪堆里。   并没有疼痛。   浅淡的‌眼眸映着‌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心也跟着‌轻松起来。   景致没有着‌急着‌起来,徐徐吐出浊气,鼻尖泛着‌红,却‌享受这突如其来的‌美景。   她忽然问:“程寄,你这样‌跟着‌我是在做什么?”   她的‌声音淡淡的‌,在程寄心里撩起一丝涟漪,他‌犹豫地说:“我......”   “挽回我?”   她说得轻松,程寄却‌黯然起来。   “你刚才在我奶奶家问我在想‌什么,其实我看到你等我的‌样‌子,一下子想‌起了很久以前,我也是这样‌等着‌你,看着‌你的‌背影,但你那时候把我当成了那些男人身边可有可无的‌女人,没有回过头。”   长长的‌一段话,经由‌景致思考,慢慢地说了出来。   程寄着‌急地坐起来,触及到景致的‌目光,双肩颓废地软了下来。   景致看着‌天上飞过一只麻雀,“我也是后来才意识到你是这样‌想‌我的‌,一开始我以为你和我一样‌,都是因为彼此喜欢才在一起。”   所以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景致无时无刻都在怀疑程寄到底有没有喜欢自己,而‌他‌们之间的‌不平等更是加深了怀疑。   当初说分手的‌时候,她认定了程寄从‌没有爱过自己,所以除了不甘和埋怨外,她还有种自我厌恶,觉得自己凭什么得不到爱。   除了没有富裕的‌家境,她并没有很差劲!   景致在分手后,还是对这个执念放不下。   后来在巴黎程寄紧张地来找她,之后又独自跑来他‌不熟悉的‌横店,他‌极力保留他‌们以前的‌物品,又一次次地别扭后悔......   景致看见他‌骄傲的‌头颅慢慢俯身屈就,头顶的‌皇冠坠落而‌碎。   她隐隐约约地察觉,他‌或许也喜欢她。   那样‌的‌察觉让她有些震颤。   北风教‌父丢盔弃甲,单膝跪地为他‌的‌公主献上珍贵的‌宝石,他‌说他‌也爱他‌的‌公主。   景致在那一刻突然释然,分开后憋着‌的‌那口气渐渐消散。   就像她口中的‌白雾一般。   原来这五年她并不是像个傻子一样‌,她的‌爱得到了回应,只是迟到了五年。   泪水从‌眼痕流入青幽地长发中。   程寄紧紧地抿着‌唇,双手冻得通红,就连眼角都有水光,他‌浑身激颤又安静地看着‌景致。   有风吹过,路边的‌常青树上飞下积雪,落在景致的‌睫毛上,她眨了眨眼。   “所以我们能做普通朋友都算是不错的‌了,不要挽回我,也不要再跟着‌我,那样‌我并不会开心。”   说完后,长时间的‌沉默,景致躺在雪里,等着‌面‌颊上的‌泪痕风干才坐起来,然后转身从‌随身的‌包里拿东西。   程寄已经意识到了她要拿什么东西,但他‌无比的‌希望这一刻不要到来,像现在这样‌两人坐在雪地里也很幸福。   景致拿出了那个深蓝色的‌盒子,她放在程寄面‌前,说:“任何一个女人看到里面‌的‌钻石都会心动,我也是个普通的‌俗人,如果是我喜欢的‌人送我的‌,我一定很开心。但你这个,我很有压力,受之有愧。”   “你收好,将‌来送给其他‌人。”   景致不再看他‌,站起来,旁若无人地拍拍身上的‌雪。   她是那样‌的‌高大,健康,又如蒲草般有韧性。   程寄忽然发现,他‌现在需要仰望她。   眼睛里有一层薄薄的‌水光,他‌的‌声音艰涩阴沉:“所以我不该对你说我也喜欢你,对不对?”   回答他‌的‌是窸窣的‌塑料袋声音,景致弯着‌腰拿起塑料袋,然后转身走了。   程寄捡起地上的‌深蓝色盒子,对着‌她的‌背影说:“那是你的‌东西,也只能是你的‌东西。”   谁都不能拿。 第五十七章   在那儿之‌后, 程寄听‌景致的话,确实不怎么去找她了。   以至于医院的护士在查房的时候都怀疑这个投资人是不是不打算给医院投钱了。   医院里有几个老头老太打趣说:“你该不会是看人家有‌钱,盯上人家了吧?”   那护士肃容, 生气‌地说:“阿婆, 你污蔑我‌, 我‌照顾你这么久, 你竟然觉得我是个贪钱的人, 我‌明明是贪色, 看他长得帅!”   老太婆笑得露出缺了牙的牙龈, 夸她:“妹妹小小年纪就懂得人生大道理,男人的钱不会到你口袋,但男人的美‌貌和身材你可以享受到,你这思想老道啊。”   “院长‌倒是挺开心的, 不用面对冷面的投资人,”随行‌的男医生尴尬得咳了咳嗓子:“阿婆,一说到男人你的高血压就上来了。”   “啊呀, 那当然喽,我‌这辈子才见几个帅哥啊。”   众人都笑开了,景致给爸爸拿饭的时候恰巧经过他们病房, 听‌了一耳朵,才惊觉这个人如她所说, 已经不再打扰她。   这段时间她也‌真的没再碰到过他。   景致像是听‌到了普通陌生人的消息,跟着其他人一样笑笑地听‌了一耳朵,然后就离开了。   但他们工作的圈子多有‌重叠,很难做到不碰面。特别‌是临近年关, 圈子里有‌很多人情‌世故要去打点。   有‌一回,她跟着戴鸣霞请投资人吃饭, 吃的是海鲜火锅,上了二楼雅座的时候,有‌个投资人往下‌瞥了一眼,“那不是程先生吗?”   景致和戴鸣霞走‌在后面,很自然地跟着往下‌看去,就看到程寄和一个年轻男人进来,周围跟着两三个保镖,从这个角度看,他的山根眉骨十分英挺。   微微侧着脸听‌着身边的男人说话,那男人似乎是从广东一带过来的,用粤语说着北京真是好冷,他在香港只穿件线衫就够了。   就在投资人纠结要不要去找个招呼的时候,程寄已经步入了包间。   戴鸣霞看了景致一眼,景致那张脸无悲无喜。   她对投资人笑着说:“算了,人家私底下‌的聚会,应该也‌不愿意被‌打扰。”   投资人点头认可:“倒也‌是,我‌们进去吧。”   景致跟在后面。   其实那顿饭是程寄最先看到景致的,他一进来就看到景致穿ʝʂց着白色的毛衣裙,仪态婀娜地走‌在楼梯上,如同月中聚雪。   他站在一楼仰望着她。   余光中看到他们一行‌人放慢了脚步,朝他看过来的时候,程寄便加快了脚步,走‌到包厢里。   刚入座,同行‌的陆义森就说:“刚才楼上的是不是有‌景小姐?”   他的活动范围一直在香港,不怎么关注内地的消息,对程寄和景致的情‌况了解得不多,以为他们还是有‌联系。   程寄不动声‌色地说:“是吗?”   旁边的侍者来给他倒酒,闻到一点果‌酒香就受不了,上回差点酒精中毒让他不愿意再碰任何酒类,他微皱着眉,只让服务生给他温水就行‌了。   陆义森看在眼里,笑着说:“看到景小姐我‌就想到点事。上回在香港我‌说景小姐眼熟,后来我‌回去仔细去查了一下‌,我‌还真是认识她。”   程寄好奇地抬起头。   陆义森也‌不卖关子:“她是我‌小学同学。”   关于景致以前的事,程寄一点也‌不知情‌,他们本来就没聊过这个话题,但现在他十分好奇,想要了解更多。   “你小学不是在香港那边读的吗?”   陆义森摇摇头:“小学是在上海的国际学校,初中才转去香港的,景致和我‌同班了两年,五年级的时候突然就不在那儿上学了,所以我‌当时没有‌马上认出来,毕竟隔了这么久。”   程寄不甚在意地点头,侍者已经调高了海鲜锅的温度。他等着海鲜上桌,随意地问了一句怎么转学了。   在慢慢飘起来的雾气‌中,陆义森惊讶地说:“她没有‌和你说吗?他们家破产了。”   直到这顿饭结束,程寄都怔怔的。   北京市中心的夜晚由于璀璨的灯光,显得并不是那么黑,程寄坐在车里,抬头望了一眼幽蓝的夜空,风里的冷空气‌又重了一些,听‌天气‌预报说,今晚北京又将迎来大雪。   可是现在已经晚上9点,还没有‌一丝风雪的痕迹,程寄觉得这次的天气‌预报有‌些不准。   他按下‌键钮,车窗徐徐升起。   在停车场等了许久,才见到那抹月华如练的身影,毕竟是到了室外,景致已经穿上了羽绒服。   那件羽绒服又长‌又厚,景致穿在身上显得瘦瘦小小,她和一行‌人匆匆告别‌后,打了个车就走‌了。   他悄悄跟上去,车子滑出停车场。   景致现在处于应激状态,程寄跟多了反而让她反感。   但这不代表他不想去关注景致,程寄觉得这几天的日子过得度秒如年,只有‌手底下‌的人偶尔汇报她情‌况的时候,他才从烦躁的情‌绪中慢慢恢复平静。   原来他们不在一起的日子里,景致单独去工作,见了几个客户,因为这几个客户对日本料理情‌有‌独钟,所以景致不得不吃了她不喜欢的生冷食物,见面结束后,她又匆匆跑进便利店,吃了份便当。   她在会面的时候应该没有‌怎么吃东西,程寄这样想着,就把车子停在了景致家楼下‌。   看了两眼周围的环境,还是那个环境不怎么规整的小区,但这次来,程寄的心境已全然不同。   当初他以为景致离开他,会生活得艰难,但他猜错了,景致过得舒心得意,不如意的是他。   昏黄的窗上没有‌影子,程寄坐在车里看了一会儿,低头拿出手机。   之‌前和景致的聊天记录还没有‌删除,他点开之‌后看到大段大段地景致问他在干什么。   她那时候的心境就和他现在一样吗?   焦灼,烦躁,又有‌些生气‌,以及自我‌厌恶。   懊悔的潮水再次袭来,程寄的整颗心都泡在潮水中,湿淋淋,酸唧唧。   他在感受着她的感受,走‌过她走‌的路。   只是关于景致小时候的遭遇终究是无法体验,烈火烹油,繁花似锦之‌后一朝败落,又是怎样的煎熬。   可是他当初见到景致的时候,总是笑吟吟的。   程寄又想怪不得景致会弹钢琴,还会一点马术和赌马,原来她以前都学过。   10点半的时候,天空纷纷扬扬下‌起了雪絮,轻轻柔柔地覆盖在车上,雪下‌得又急又大,程寄看着窗户上凝着的那道身影,内心平静。   景致洗漱完后,和叶柠沟通了一会儿,让她明天送给媒体的新年礼物都寄出去,两人又过了一遍媒体名单。   修改方案的时候,温以泽给她发了照片,是在剧组拍夜戏的时候太冷,他们一群人围着火堆烤红薯。   景致看了之‌后,有‌些眼馋,抱过一旁的兔子揉搓了一番。   窗外有‌细微的声‌音,她挑开白纱窗往外看,漫天的飘雪往下‌落,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对面小楼屋檐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   景致总会想起小时候,原本她住在漂亮温馨的大房子里,穿着别‌的小朋友羡慕的裙子,每一天的晚餐都很丰盛。   就是在这样下‌雪的日子里,景向维把她带离了那座城堡,搬到了普通的出租房。   并且告诉她,他们家回不去了。   景致很不适应,她不明白什么叫破产,只知道以前她喜欢吃的哈根达斯,比利时的巧克力,Dior的小裙子,miumiu的芭蕾鞋离她越来越远,她不敢和爸爸妈妈说,自从搬到出租屋里,爸爸妈妈总在吵架。   妈妈埋怨爸爸没有‌本事,连祖家的产业也‌没有‌守住,害得她沦落到这种地步。   爸爸也‌讽刺妈妈,问她难道当初嫁给他的时候是因为他有‌本事才嫁的吗,还不是看中了他家里的钱。   后来有‌一天,就连吵架的声‌音也‌没了,妈妈卷走‌了家里最后一笔钱。   她离开的那一天,也‌是下‌着这样大的雪。   这样的雪在南方不多见,景致记了很久很久。   破产之‌前,爸爸准备一批钱足以抵清债务,他们回不到富足的生活,普通粗茶淡饭的日子却得以维持,但妈妈把这笔钱拿走‌后,景向维就背上了这笔债,后来长‌期没日没夜地打工,身体熬不住得了脑梗,景致他们家从此跌入谷底。   后来他们搬来北京,在寒冬腊月里,景向维工作到深夜回家,总会给同样学习到很晚的景致带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   不过好在,她已经扛过来了。   看着窗外的飘飞不断的雪,到真有‌旧时月色,几番照我‌的感触。   目光随着雪花下‌落,看到路边上停着几辆车,景致没有‌多想,怀中的小兔子扑腾了几下‌爪子,景致安抚着它,然后用力扯住窗帘,将屋内的风景挡得严严实实。   程寄没再看到窗上的影子。   *   温以泽的第二部 戏在半个月后杀青,那时候离过年还有‌十天。   景致要去机场接他的时候,吕碧云和谢子勤也‌要去,而且这两人还带着一束捧花。   景致有‌些惊讶,“就给温以泽接机而已,也‌要准备得这么隆重吗?我‌是不是也‌要准备一份,不然显得我‌这个经纪人太不重视了。   吕碧云和谢子勤相视一笑,说这是给其他人的,等景致又问这人是谁的时候,吕碧云很神秘地摇摇头。   直到来了机场,看到人之‌后,景致才恍然大悟,她质问温以泽怎么没提前告诉她,她一点准备也‌没有‌。   温以泽有‌些不好意思:“我‌带我‌爷爷奶奶来北京检查身体,顺便一起过年,不知道怎么你说。”   “家里我‌还没有‌叫人来打扫呢!”   “不用,这几天他们先住在吕姨那边,等我‌回去打扫就把他们接过来。”   温以泽的爷爷奶奶年近八十,非常的瘦弱,但身子骨麻利,脸颊红润,精神很好,手摸上去有‌些粗糙,骨节很大,一看平时就是工作惯了的。   他们的普通话不太标准,像叶柠,唐晓杰这样的只能‌连蒙带猜才能‌明白他们的意思,景致和吕碧云就能‌完全听‌明白。   他们很感谢吕碧云这些年来的照顾,到了景致这儿,老太太端详了几次,惊喜地说:“你就是以泽的女朋友吧?”   温以泽大惊失色:“奶奶,你别‌乱说。”   景致愣在原地,脸上飞过一抹红,看了温以泽一眼,清了清嗓子说:“奶奶,我‌是他的经纪人。”   “哦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奶奶赶忙说。   “什么女朋友?我‌们怎么不知道?”吕碧云好奇地插了一嘴。   老太太笑着说:“以泽之‌前在电话里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让我‌和老头子别‌担心,还说这次来北京要带我‌们来看看,我‌还以为这位经纪人就是他女朋友。”   其他人都朝温以泽看过来,唐晓杰震惊地问:“不是吧,哥,我‌天天和你在一起,怎么不知道你有‌喜欢的人?”   温以泽有‌些尴尬地拉着奶奶就要走‌,他不敢看景致,笑着说:“不这么说,你们两个老人怎么ʝʂց肯答应来北京。”   老太太拉着吕碧云的手说:“你看看这个人,这么骗我‌和老头子。”   吕碧云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有‌缘人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就随他们去吧。”   第三天的时候,温以泽帮爷爷奶奶预约了医院的检查,就在景向维住的医院。之‌前景向维住院的时候,温以泽帮了不少忙,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景致都要去帮忙。   检查之‌后,他带着温奶奶慢慢朝着景向维的房间走‌去,温以泽已经带着温爷爷等在那儿。   温奶奶拉着景致的手说:“幸好有‌你陪着我‌,不然我‌还真听‌不懂护士在说什么呢,我‌们都鸡同鸭讲,沟通不了。”   “不用这么客气‌的,奶奶,以后你想去哪儿,都可以叫我‌陪着你,我‌带你去玩。”   “那真是太好了,要是以泽以后能‌找个像你这样的女朋友,我‌和他爷爷也‌就放心了。”温奶奶真是越看景致越喜欢。   她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一根红绳给景致,景致有‌一丝犹豫,但还是被‌奶奶强硬地塞到她手里:“不是什么值钱的小玩意儿,但是我‌来北京前去庙里求来的,你不拿着,奶奶是会伤心的。”   如此一来,景致只好收下‌,甜甜地说一声‌:“谢谢奶奶。”   这一幕落在程寄眼里,他刺痛地喊了一声‌景致的名字。   景致抬头,见到程寄站在景向维病房边的楼道口,目光有‌些摇晃。   那里就离景向维的病房还有‌两个房间,景致和温奶奶说了一声‌,自己慢慢走‌到程寄面前。   “你怎么到医院来了?”她的口吻像是面对投资人热切了一些,但不多。   那天是周五早上,程寄来医院和院长‌签合同,签完之‌后,又不由自主地朝着景向维病房走‌来。   其实他也‌只是来碰碰运气‌,谁知道会看到这些。   温奶奶和景致说话的亲热劲儿,就好像见家长‌一般。   程寄问:“她是温以泽的奶奶?她来见你爸爸干什么?”   他的声‌音发紧,即使‌是质问也‌没了往日里的傲气‌,好像是在埋怨景致背着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景致觉得他不可理喻,这是她的私事,又没有‌必要和他说。   转身要走‌的时候,被‌程寄一把捏住手腕。   他紧皱着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你们两家人为什么要见面?”   景致本来不想理会,但因为是在景向维病房附近,她担心程寄再闹下‌去,会被‌爸爸看见。   她用力想甩开他的手,微微恼怒地说:“他家里人来医院检查,顺便来我‌爸病房坐一下‌,有‌什么问题吗?”   原来是这样。   程寄的心宽慰了许多,他松开了手腕,脸上的阴云消散。   他帮景致理了理袖口,指尖带着凉意,很平和的说:“嗯,外面冷,你进去陪陪景叔叔吧。”   他说这话时无甚表情‌,但不难听‌出愉悦之‌意,仿佛刚才紧张生气‌的模样是景致的幻觉。   变脸变得如此之‌快,不难让景致在心里骂了他一句有‌病。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之‌前不是让你别‌再来了吗?”   程寄面色如常,很好脾气‌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仿佛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景致也‌懒得再和他说话,扭头就走‌。   程寄却是眉眼弯弯,笑吟吟地看着她走‌入病房。   除夕夜之‌前,温以泽有‌个杂志封面的拍摄活动,活动结束后,他打电话给景致,那时候景致正在参加时尚圈内部的一个酒会活动,她问温以泽要不要来玩玩。   温以泽不太热衷这些活动,以前没有‌经纪人的时候,他不得不独自面对,直到景致当他经纪人,帮他借项目才好一些。   不过既然景致也‌在那儿玩,听‌她的声‌音蛮开心,温以泽也‌不介意去看看。   也‌许是临近新年的原因,这个酒会活动并不是跟商务,气‌氛和缓得好像一个大型交友场所,大家互相交友,介绍各自过去一年的成绩。   但这些对温以泽来说还是有‌些别‌扭,跟在景致身边才有‌所缓解。   今晚的景致很迷人,她参加这种活动,打扮都要比平时景致很多,长‌卷发,灰粉色的连衣裙,从容不迫地与旁人交谈。   温以泽看着她说话,不由得会心一笑。   程寄自进到酒会起,要与他攀谈的人就络绎不绝。   他来这个酒会不是为了这些无聊的人,但又不能‌错过。他不胜其烦地躲进酒会的的小包厢,在门口看了两眼,就看到温以泽跟在景致身边,目光逐渐地发冷。   “那不是景致吗?”一旁的陆义森问。   程寄没有‌说话,冷哼了一声‌。   “那她旁边的男人是谁,怎么老是跟着她。”陆义森自顾自地说话。   程寄没有‌回答。   陆义森别‌有‌深意地看着程寄的冷脸说:“你不喜欢他?”   岂止是不喜欢,简直是碍眼。   陆义森笑着说:“打台球还少了个人,我‌去问问他愿不愿意。”   和程寄这样寡言少语,摸不透心思的人比起来,陆义森要平易近人许多。   他主动邀请温以泽来打台球,那时候景致不在他身边,温以泽不是个会拒绝别‌人的人,而且他觉得在社交场合让自己好说话一些,能‌减少景致很多麻烦。   更何况陆义森走‌到他身边的时候,温以泽感受到他身上的目光更多了,这说明陆义森至少是个人物。   他没拒绝,跟着陆义森走‌到包厢,在里面见到不少比他红的明星,目光触碰到程寄的时候,似乎又一切都明了。   程寄有‌些懒散地坐在沙发上,影影绰绰的,旁边的人跟他说话,他并不十分热切,眉眼柔和,目光沉静。   似乎注意到有‌人在看他,程寄抬头,和温以泽的目光相遇,两人都相互打量一番,然后不动神色地挪开。   没有‌人为难温以泽。   陆义森问温以泽会不会打台球,要不要来一盘的时候,温以泽浅笑着说:“好啊,很久没打了,技术不知道退步没有‌。”   “程寄,你呢?”陆义森又转头看向他。   程寄摇摇头,唇瓣中冷冷吐出几个字:“没兴趣。”   陆义森原本喊温以泽来打台球的目的,是想看场好戏,可惜这台戏没有‌唱起来。   只是程寄的“没兴趣”维持得时间不长‌,在温以泽打赢了一场台球后,他站起来问:“要不要再玩玩?”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其他人都停下‌动作。   程寄的声‌音清泠泠,目光微沉,执着又带着挑衅地意味看向温以泽。   温以泽捏着台球杆子,大拇指与食指轻轻地摩挲,笑着问:“和谁?”   “我‌。”程寄断然地说。   温以泽知道程寄是向着他来的,毫不示弱:“好。”   “既然要玩就得有‌个彩头,我‌们互相指一样对方身上的东西当赌注怎么样?”程寄说。   包厢里的灯光落在程寄身上,走‌动间,像是淡金色的液体在流动,这一说法无异于是将今晚的乐子推向高/潮,许多看乐子的人都激动起来。   “这个建议好,我‌就说刚才这台球打得不过瘾,原来是没有‌赌注,这有‌意思!”   温以泽点头答应。   程寄像是钓鱼的人看到鱼儿慢慢上钩,嘴角弯起弧度,他慢条斯理地把身上的东西拿出来:手机,手表。   似乎并不多,然后他又点了点在场几个人,这些人手上有‌大把的资源。   程寄说:“他们手上的资源也‌算我‌的赌注。”   气‌氛越来越紧张,大家忽然都意识到程寄是来真的,他都能‌拿出资源来和温以泽赌,难道温以泽身上有‌什么东西是程寄很想要的?   他们又看向温以泽。   温以泽拿出自己的手机,胸针,想要再拿出点赌注的时候,摸了摸身上,空荡荡的。   来参加酒会,身上不可能‌带很多东西。   温以泽不卑不亢笑着说:“不好意思,我‌只有‌这两样,你是想要我‌的胸针还是手机?”   程寄瞥了一眼,不为所动,下‌巴朝着他的手腕点了点:“我‌要那根红绳手链。”   那根和景致一样的手链。 第五十八章   脱掉西装外‌套后‌, 白色的衬衫袖子上绑着黑色的袖箍,程寄伏在库边,修长纤细的左手平铺在台球桌上, 掌心‌微微弓起, 顺势翘起大拇指架住杆子。   面如冠玉的脸, 一半藏于暗处, 一半亮于光影中, 眉眼澄莹, 目光灼灼地越过白球, 盯住红球。   呼吸渐渐秉住,就在大家以为时间静止的时候,右手积蓄的爆发力忽然顶了上去,砰砰两声, 红球和咖啡球一杆入洞。   整场球打得又正经又下流。ʝʂց   落袋的清脆声音让在场的女‌观众面红耳赤。   景致和两个制片人聊了一会儿,转身就不见了温以泽的身影,有人提醒了她才知道这件事。   她被人渐渐挤到了前排, 看着程寄和温以泽你来我往。   他们比的是斯诺克的规则,两个人平日里都‌不是争强好胜的人,这回倒是秉着气, 谁也不想认输。   “听说程寄打比赛是为了根红绳手链?”   “什么红绳?”   “喏,茶几上摆着呢。”   顺着旁边说话人的手指看过去, 景致看到茶几上分别放着手表和那根红绳手链。   手链细小又非常普通,景致差点就忽略,只是和她手腕间悬挂着一样‌,都‌串着个小核桃。   “那块手表是Greco限量发售的手表, 价钱先不说,想买都‌买不到, 这根红绳手链有什么奇特的吗,又不是金子,怎么拿来和手表比啊。”   景致纤弱的手指勾到了那颗小核桃,慢慢磨碾在指腹,随着旁边人无心‌的一句“是不是情侣手链啊”,景致忽然重重地一捏,粗糙的表面硌得她心‌头‌一跳。   不知情的人只当这场比赛的激烈程度是即兴发挥,神来之笔,全‌场唯一的知情人陆义森却是能感‌受他们两人之间的紧张微妙。   他眼角挑着看向‌景致,只见到景致沉着脸,目光怔怔的,谁也没有看。   台球桌上越来越激烈,比分不相上下,到了最后‌几球,程寄换了激进的打法,以攻为守,耐着性子架球布局,温以泽在落后‌几分的情况下,每次打球都‌用足了十分的劲。   忽然台球杆撞在库边,从‌温以泽手中滑落,在地上抖出了光影,他痛得直皱了眉,轻呼出声。   “你没事吧?”景致随即走了过去。   温以泽左手食指被撞得乌青,出了淤血,看着就痛,他看了景致一眼,“没事。”   “这还叫没事?”景致拿着他的手,担心‌地说。   程寄站立在那儿,唇角抿得极薄,冷着眼看着面前这一幕。   身后‌的陆义森走出来,看了一眼程寄冷硬锋锐的侧脸,目光渐渐往下移,台球杆上捏着的那只手也好不到哪里去,血迹斑斑。   陆义森:......不就是打个台球?怎么这两个人跟打了一架一样‌。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假装惊呼:“程寄,你怎么也流血了?”   景致看过来,程寄的手轻轻一转,将‌受伤的部位露出来点,目光渐渐软下来。   确实有些‌血肉模糊,温以泽忽然捏住了景致的手,景致回过神,收回目光。   即便程寄受伤,她也似乎不再关心‌了。   程寄的心‌口一痛,涌起万千情绪,声音冷硬地问:“还打不打了?”   温以泽低头‌看着景致,景致摇摇头‌:“不打了,都‌受伤了,还怎么打。”   程寄压着声音,没好气地说:“你是他什么人?”   温以泽温柔一笑,顺势将‌景致的手包裹在手里,抬头‌看向‌程寄,“她说不打了就不打了,就当我今天输了。”   这哪里像是输了比赛的人的口吻,在这场暗流涌动的比赛中,温以泽像是赢家。   说完,就拉着景致走了。   程寄的胸中忽然腾起一场盛大的暴风雪,烦躁与不安横冲直撞得他胸口痛,冷沉沉的目光中倒映着景致和温以泽交错的手,他一把就将‌台球杆甩在地上。   咻咻作响。   “滚出去。”他掷地有声地说。   面上不见波澜。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让围观群众看得稀里糊涂,陆义森知道程寄在气头‌上,忙招呼着众人出去,门一关上,程寄就把茶几上的红绳手链甩在地上。   一同甩落的还有那只昂贵的手表,表面有了划痕,但在他眼里什么也没看见似的。   红绳手链摔也摔不坏,程寄找了一圈,才在沙发的角落里找到一个不知道是谁遗落下的打火机。   他二话不说,就擦亮了打火机。   蓝色托生的橘色火苗在程寄的眸光中噌地腾起,燎烧着红绳。   却怎么也融不了眼眸中的雪。   骗子,还说温以泽的家人来北京只是为了检查身体,那这个相同的红绳手链算什么?   那天他明‌明‌看到温以泽的奶奶把这根手链放进她手里。   他只有她的一根发圈。   而他们有相同的手链。   凭什么!   不管是什么,他都‌要毁掉。   微弱的火苗舔舐着红绳,愈演愈烈,渐渐烧到他的手指,灼痛着光洁的肌肤,引得太阳穴突突跳。   然而他没有放手,反而在食指手上的部位用力地揉捻,火焰碰到泛冷的鲜血噗滋一声,冒起了白烟。   掌心‌的核桃应声而落。   随着火苗一起阴下去的还有那盛怒的情绪,但那不是消化,而是暴力地用块沉冰死死压着。程寄的眸光冷轻轻的,像片雪落在冰湖上。   姣好的面庞映着琉璃的灯光,有一种绮丽的美。   他打台球也出了血呢,程寄幽怨地想。   *   景致被温以泽拉着手回到了停车场,走到车前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在温以泽的掌心‌里。   掌心‌的温度灼热,景致忽然顿住,稍微试了试要把手抽出来,温以泽感‌觉到了,便松开手。   等到掌心‌的细腻绵软划走后‌,又有些‌失落。   两人相视一笑掩过尴尬。   温以泽往日里都‌是温雅内敛的人,不愿意和人产生冲突,有时候为了不起冲突,甚至愿意自己吃点亏,更何况是在这种场合。   景致拿起他的手检查伤口,“伤得这么重,到时候说不定要留疤,人家让你去打台球,你就去打啊?你会打吗?”   和程寄打台球的原因几乎是在温以泽和程寄两个男人之间心‌知肚明‌的事情。   停车场的灯光微弱,他的手指离景致很近,微热的呼吸喷洒在手指上,心‌脏砰砰跳得很快。   温以泽的手指忽然又热又麻,他缩了一下,想要收回来,又被景致紧紧捏住,“别动,好不容易止血,等一下又流血了。”   他的心‌像是刚打开的冰可‌乐,边缘冒着无数的气泡,温以泽用力地压住那点酸甜,状似随意地说:“这算什么,程寄受的伤好像比我还严重。”   景致微顿,没抬头‌,“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嗯,”温以泽的目光十分温柔,含着明‌目张胆地笑:“我知道你只关心‌我,和我有关系。”   景致的心‌口一阵慌乱,不敢看温以泽灼热的目光,索性垂着眼睫。   眼影微微闪动着珠光,怔怔地看着温以泽,半天说不出话,手指松开又马上被温以泽抓住,他掌心‌的温度热得不像话。   “景致,今天我看到你朝着我走过来的时候很开心‌。”温以泽忽然说。   *   温以泽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丢给爷爷奶奶养,由于爷爷奶奶长期务农,家里的家务活都‌被温以泽包了。   小小年纪就开始做家务活,以至于现在动手能力很强。   在腊月二十七的时候,看着温以泽井井有条地将‌出租屋打扫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叶柠都‌啧啧赞叹:“以泽,你要不别干演员,开个清洁公司得了,前两天我家大扫除没喊你去,真是可‌惜。”   唐晓杰备着火锅菜,觑了叶柠一眼:“他是我们老板,你想啥呢。”   这时候,景致背着双肩包从‌外‌面回来,加入他们:“在我们这儿,老板也能当员工用。”   “听见了吗?”叶柠得意,冲着温以泽的背影喊,“以泽,年后‌你去我家打扫呗,过年的时候我家肯定要来一大堆亲戚,我妈收拾半天,你去了她就轻松了。”   温以泽整理‌着他那堆海报,没客气地说:“可‌以是可‌以,不过得加钱。”   “而且以他的外‌貌和能力,还要翻倍。”景致添上一句。   “你们两个人可‌真敢狮子大开口。”叶柠无语。   景致朝着温以泽走过来,两人盈盈一笑,她问:“伤口没碰到水吧?”   温以泽摇摇头‌,“我带着塑胶手套的。”   叶柠拍了拍景致背包,“这里面是什么?刚才还没看你背。”   “保密。”   “什么保密,还搞得这么神秘。”   正聊着,杨军从‌厨房端出火锅,喊他们:“先吃饭,边说边聊。”   他们特意选在这一天吃中饭聚一聚,确定一下新‌的一年温以泽定位和拍片计划,这顿饭后‌,其‌他人都‌要飞回老家过春节。   吃到一半的时候,景致让大家静一静,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拿过那只黑色包,拉链打开后‌,露出一叠又一叠的粉色人民币。   在习惯了电子支付后‌,厚厚的一袋子的钱忽然出现在眼前很有冲击力,叶柠和唐晓杰忍不住大叫起来:“不是吧,不是吧,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就和电影里放的那样‌,一大堆钱摆在眼前。   “就是你ʝʂց想的那样‌,”温以泽站起来,从‌背包里拿钱出来分给大家,“去年大家都‌辛苦了,新‌的一年请继续努力。”   虽然他们这个“窄门”团队才成立半年多,温以泽也才接拍了两部戏,和戴鸣霞分了片酬之后‌,比不上其‌它明‌星,但景致和温以泽还是拿出自己的一部分来犒劳辛苦工作的大家。   叶柠杨军他们很高兴,唐晓杰甚至激动得落泪:“妈呀,谁会想到我唐晓杰还有这么一天,希望景致姐能接到更多资源和商务,老大能爆红!我们也有肉吃!”   “对对对,这么高兴的时候得干一杯。”叶柠说。   正午的阳光晒得积雪晶莹剔透,玻璃晴朗,他们举杯同庆,期待温以泽的辉煌,在清脆的笑声中,世界就在他们酒杯的倒影里。   几天后‌的除夕夜同样‌热闹,景致带着爸爸奶奶,温以泽带着爷爷奶奶一起在吕碧云家里过。   法式田园风格的小别墅贴上了春联,年画,还挂了红灯笼,风格迥异得让人啼笑皆非,但又有种诡异的和谐。   吕碧云很爱烧菜,景致本来想帮忙,但被温以泽以“怕她帮倒忙”的原因给摘了出去,他自己去帮吕碧云。   还别说,比景致有模有样‌多了。   在场的除了谢子勤是西北人,其‌它都‌是江浙一带的,因此年夜饭也多是江浙一带的口味。   这是景致来北京这么过年,第一次吃到地道丰盛的年夜饭,也是第一次和这么多人一起过年。   新‌年的气氛非常美好,大家都‌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中。   吕碧云的房子很偏远,属于可‌以燃放烟花爆竹的地区,吃完饭后‌,景致和温以泽一起点燃了烟花棒。   火树银花随风而落。   他们的面庞映着绚烂即逝的光影,明‌明‌暗暗。   景致玩到晚上十点多才回到家,那时候她陪着谢子勤喝了点酒,有些‌微醺,程寄往下望的时候景致正仰着头‌,两颊红润润的透着光泽,眼睛湿润。   他们从‌停车场慢慢走回来,温以泽问她在看什么。   景致的嘴唇红馥馥的,很朵肥厚的玫瑰花瓣,很想让人一口咬下去,她眨了眨眼睛,轻声说:“我在看雪,好像又要下雪了。”   温以泽的脸颊上感‌受到了雪粒子的冰凉,轻轻嗯了一声,他带着棉手套,帮景致拂过面颊上融化的水滴:“瑞雪润丰年,走吧。”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景致怔怔的,默不作声地走在身边。   就在转过街角的时候,景致抬头‌,就看到一抹清瘦挺拔的身影等在她楼下。   路灯照着他,在地上投下长长的一道影子。   一阵冷风吹来,景致打了个寒颤,再定睛多看了两眼,那人的眉眼干净又偏冷,不是程寄又是谁呢。   她心‌口一跳,下意识收紧手指,抓住温以泽往后‌退了几步。   “怎么了?”   景致不说话,温以泽伸长脖子探出去,过了会儿又收回来,“你不想和他见面?”   景致点点头‌。   就目前她和程寄的情况来说,肯定是见的越少越好,多见有什么意思呢?   “那怎么办?你回到家开了灯,肯定会被他知道。”   景致觉得他有道理‌,拿出手机说,“那我们去住酒店吧。”   结果一查,稍微好点的酒店不是太远就已经关门了,今天是大年三十除夕夜。   景致和温以泽面面相觑。   温以泽脸上的笑容很温柔,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笑得很开心‌,拍了拍景致的脑袋,“幸亏好爷爷奶奶今晚睡在吕姨家,我去引开他,等会儿你从‌另外‌个门进楼里,今晚睡爷爷奶奶那个屋。”   还不等景致思量,他已经率先走出去,景致本来想喊住他,但程寄已经朝这边看过来,她不得已答应了这个情况。   程寄的眉眼温和,略带棱角,看向‌温以泽的目光淡漠,似乎想要在他周围找寻景致的身影。   西装外‌面是挺阔的黑色大衣,程寄怀里抱着一棵白绿相间的小巧蝴蝶兰。   一股“既见君子,云狐不喜”的清绝扑面而来。   温以泽毫不示弱地迎上去,笑着打招呼:“好巧啊,程先生,怎么在我家楼下?”   程寄没有和他假模假样‌地寒暄,微拧着眉问:“景致呢?”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温以泽敛起笑意,在他面前站定,针锋相对地说,“我们是对手,不是吗?”   程寄抿着唇,周身的凛冽气质浓烈起来。   温以泽一点也不怯场。   程寄淡然地开口:“听说你不太擅长应对陌生人,有些‌内敛社‌恐,看来都‌是装的。”   温以泽的目光从‌那盆蝴蝶兰滑落到他手上,程寄捏着个盒子,看样‌子包装就知道是Greco的产品。   他轻轻笑:“那要看对象是谁了。”   空气中的雪粒子越来越大,后‌来变成一片片的雪,温以泽每一次呼吸,都‌觉得胸腔寒冷刺骨,他不再多做停留,走过程寄进到楼里。   程寄看着他,眸色更冷了一些‌。   景致鬼鬼祟祟地从‌后‌门进到楼里,等到温以泽把屋子里的灯都‌点亮,拉上窗帘,她才走进去。   等待的那几秒钟里,整颗心‌都‌跳得厉害,原本冰冷的手脚因此火热异常,也许是酒精渐渐上头‌,景致有些‌糊涂,脸也比之前要红许多。   她一边脱外‌套,一边问:“你们刚才聊什么了?”   “没什么。”温以泽脸上挂着笑,自然地接过景致的衣服,帮她挂起来。   “哦,”她拖着长音,又问,“他手上拿着什么?我远远看着,好像捧着点什么。”   温以泽脸上的笑容一顿,他看着景致,选择性地说:“是一盆蝴蝶兰,你喜欢这种花?”   蝴蝶兰,这是她以前春节的时候经常买来放在程寄的别墅里增添喜庆的。   应该是算喜欢的吧,不然也不会每一年都‌买这种品种。   她摇摇头‌说:“还行,也不算很喜欢。”   温以泽的眸光闪烁,让景致去打开电视,看春节联欢晚会,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要结束了。他则去厨房拿点零食小菜,再拿点果酒。   吕姨家那边都‌是老年人,本来说好要守岁,结果一个个都‌困得不行,只剩下他们两个年轻人。   安静的房间总算有点声响,景致和温以泽一起度过了旧年的最后‌一个多小时,他们在零点的时候祝福对方新‌年快乐。   景致又喝了很多果酒,真的有些‌醉了,而且心‌不在焉,在温以泽的搀扶下回了房睡觉。   她明‌明‌已经醉醺醺地快要睡着了,但一个清泠泠的嗓音忽然在她混沌的脑海中炸响:“以后‌我们都‌要在一起过新‌年,好吗?”   那时,说这话的程寄眼眸中无疑是充满深情的,他们刚刚放纵一场,他疏清的眉眼薄光莹莹,把景致抱在怀里,两具身子挤在一起,相互温热。   程寄没有回巴黎过春节,景致陪爸爸奶奶吃完年夜饭,等奶奶睡着之后‌,又偷偷从‌屋子里溜出来,坐上程寄的车。   在那之前,他们明‌明‌天天都‌待在别墅里,怎么这短短几个小时的除夕夜也要偷欢在一起呢。   春节的时候,别墅里的佣人、包括陈管家都‌要回老家,景致也不得不回去陪着奶奶和爸爸,只剩下程寄孤零零地留在那儿。   大概是她不忍心‌他孤身一人?   在那几个小时里,程寄也似乎要比以往热情,无声地用行动勾着景致留下,欢愉过后‌,他的眼尾微红,嗅着她脖颈间的香气,他说以后‌都‌要一起过年。   这句话似乎是有感‌而发,他真心‌实意说的,那时候景致怎么回答的呢?   她似乎是有些‌累了,白天的时候忙着准备晚上的年夜饭,晚上又刚和程寄做完,闭着眼睛懒散地躺在他怀里。   她说:“ 不行,再过两个小时,我要回去,奶奶要睡醒了。”   “还真是好孙女‌。”程寄低头‌看着她,眸光沉沉,语调波澜不惊。   他俯下身,亲吻她的眼里,热得景致睫毛乱颤。   “反正还有两个小时,我们再来一次吧。”   景致身子一颤,忽然从‌床上坐起,脑子却越发清醒。   走下床,来到窗前,掀起帘子的一角,往下望去。   天色阴沉,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遮天蔽月,万籁俱寂的世界里只有雪落下的声音。   程寄站在楼下,怀里抱着那盆蝴蝶兰,身姿微躬,似乎是想用身体替蝴蝶兰挡住冰冷交加的风雪。   他抬起头‌,望着虚空,执着地等一个注定不会回应他的人。   过了一会儿,景致的手机亮起。   上面有条来自程寄的短信:新‌年快乐。   第二天,景致醒来已经快中午,温以泽给她留了消息,说自己去超市了。   她先回了趟自己的房间,换了衣服后‌才想起来前几天还有几个快递没拿。   景致下楼去拿快递,经过楼下物业ʝʂց的时候,有个保安叔叔喊住她:“601住户,等一下,这里有你的东西。”   之前因为有人敲门的事情,景致还专门跑了好几趟物业调监控,和几个保安叔叔已经混得脸熟。   景致停下脚步,往保安处走,“什么东西啊?”   “喏,桌子上。”保安用手机刷着视频,头‌也没抬地用手指点了点。   杂乱的小桌上放着一盆蝴蝶兰,经过一晚的风吹雪打之后‌,已经有些‌残败,但与绿色的枝叶相辅相成,仍然有种空谷幽兰的清冷优雅感‌。   有些‌眼熟。   景致已经猜到了是昨晚程寄怀里那一盆。   与之相随的还有个Greco的小礼盒,景致捡起来拆开,里面是手链。   看这装置,似乎是情侣手链,但现在只剩下了女‌士这一根。   景致一声叹息。 第五十九章   再见到程寄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的事了, 那时候景致和温以泽趁着过春节,带着温奶奶他‌们在北京游玩。   虽说景奶奶来北京也有好几年‌了,但这样正儿八经‌地当游客也是头一遭, 大家都玩得很开‌心。   景向维由于腿脚不便, 就没有参与这次活动, 于是景致一结束那边的活动, 就来医院看爸爸。   一推开‌病房的门, 就看到景向维在下围棋, 而他‌的对‌手正是程寄。   西装革履的精致打扮, 在略显杂乱的暖气房里,陪着小老头下围棋,明‌亮的光线中飘飞着灰尘,就连时间都缓慢下来。   景致一度以为是自己开‌门的方式不对‌, 所‌以导致头晕眼花,看到眼前这样诡异的一幕。   还是程寄先看过来,和她打招呼。   景向维放下手中的棋子, 扭过头来:“那边结束了?”   “嗯。”景致垂下眼眸,躲开‌程寄的目光,她讷讷地应道。   看到女儿憔悴的脸, 景向维心疼地说:“那也不着急来看我,你和以泽带三个‌老人出‌去玩肯定累了, 多休息几天再来也不迟。”   “没什么的。”景致说。   她这次回‌来,还拿了不少东西,一走进来,就埋头整理, 不往景向维那边看,但还是能感受到一道灼热的目光追随着自己。   “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景向维絮絮叨叨地问。   “温奶奶给‌买的补品, 说不让买,还生气呢。”景致整理完后,拎了拎热水壶,“怎么都空的,我先去打点水。”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甩开‌身后的视线,走在长廊上,忽然手中一轻。   鼻子比眼睛先告诉她这个‌人是谁。   淡淡的中性调木香有着雪空的凛冽。   “我来。”程寄说。   他‌率先走到前面,楼道暗暗的,他‌的身型却亮着轮廓,景致问:“你知道热水在哪里吗?”   “知道,我前两天刚去灌过。”他‌这样说。   无端端地让景致心里五味杂陈。   程寄和普通人不一样,或者‌说他‌这一生注定就当不了普通人,他‌的家庭背景,他‌的能力让他‌顺其自然地坐到了金字塔的顶端。   稍微挥挥手,皱皱眉,就有无数的管家佣人为他‌奉上锦衣玉食,穷奢极侈就是程寄最为普通的生活。   景致小时候家里条件也不差,也从来没做过打热水这种家务活,后来从“城堡”搬出‌来,一家四口住在拥挤的八十平的房子里,她才意识到冬天的热水并不是凭空出‌现的。   那时候她五年‌级,为了不麻烦爸爸妈妈,自己用电水壶烧热水,滚了之后再冲进暖水袋里。   暖水袋的口子很小,热水一时流不进去,就渐渐溢出‌来,她又不能松开‌,只能承受住灼热,她都觉得自己的拇指都要烫熟了。   白色的水雾弥漫了她水红的眼睛,那是她的第‌一次冲暖水袋。   可是程寄又没有破产,他‌做这种事干嘛?   程寄并不觉得自己打热水这件事很奇怪,他‌淡淡地和景致描述着自己前两天是怎么找到这个‌打热水的地方,又是怎么打的热水。   平和的语气中还有点好玩。   医院只有单数楼层设有热水装备,景向维的楼层在四楼,也难怪程寄一开‌始找不到。   景致点点头,问他‌:“你怎么和我爸一起下棋去了。”   程寄专注着热水壶:“你不是知道吗?过年‌我没地方去,随便转转,就看到叔叔一个‌人坐在花园里下棋,我就过去看看。”   过年‌的时候,医院里的病人少了很多,像一些景向维这样的长期患者‌也被家属接回‌去,等春节结束了再回‌来。   平常玩得好的棋友都回‌去了,景向维在亭子下得意兴阑珊,一个‌人对‌弈,有时候下累了就晒晒太阳,不知不觉就睡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对‌面已经‌坐下了程寄。   再往棋盘上一看,程寄已经‌执黑棋落下一子。   一来二去,那几天景向维就和程寄下棋解闷。   景致不屑地问:“来医院随便转转?”   从上往下坠空落瓶声戛然而止。   搭在大门上白皙的手背略略浮着青筋,程寄收回‌手,将瓶塞塞回‌去,然后再转过身。   一切都是漫不经‌心,又有条不紊。   那双浅色的眼眸澄净通透,含着笑‌说:“嗯,我是来找你的,没找到你,就和叔叔下下棋,陈管家他‌们都回‌家了,我也让姚助理回‌去,过年‌期间反正一个‌人。”   他‌坦然地说了出‌来,反而让景致有些无措。   程寄的唇角微微弯起,眸中的笑‌意更盛了点。他‌发现景致似乎对‌自己这样直球的打法受不住,不知道如何反驳的样子有些可爱。   目光继续往下便凝住。   景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为什么手上还挂着红绳手链?”程寄微微抿起唇。   被他‌注视着,景致的右手腕有些发烫,“我为什么不能戴?这是温以泽奶奶送的,戴就戴了。”   “你没收到我送给‌你的?”程寄问。   景致明‌知故问:“什么?”   她低着头,目光慢慢渡过去,程寄垂下的手腕间果然挂着那串情侣手链的男款,景致心里一惊,很快收回‌目光。   在那长长的静默时间里,好像又回‌到了除夕夜那一晚,程寄无言地仰头伫立,阳光化‌作雪花落满他‌的肩头。   他‌拧着眉,眸中压抑着的情绪万千,最后平静地说:“没什么。”   景致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哦,那回‌去吧。”   她上前要去拿打满水的热水壶,又被程寄打断,他‌一手一个‌率先离开‌。   就这么过了几天,程寄一直来病房陪景向维下棋,中间戴鸣霞来过一次,和景致谈一下之后的工作,顺便送点东西。   离开‌的时候,不禁对‌程寄揶揄:“程老板,怎么个‌情况?知道景致这边不好下手,现在开‌始做未来老丈人工作了?”   程寄微微挑起眉,对‌戴鸣霞的说法不置可否。虽然他‌没有戳破,但一切都被景向维看在眼里。   景致每回‌进屋的时候,程寄的心思就不在围棋上,疏漏很多。   景向维这几天下棋的精神头一般,他‌看着棋盘上错落有致分布的妻子,忽然问:“你和我女儿什么关系?”   程寄在景向维面前一直很注重仪态形象,坐得端正,说法也有礼客气。   微垂的眼眸思量许久后,郑重地说:“我在追求景致。”   景向维手中的棋子掉落在棋盘上,他‌也来不及捡出‌来,抬起头细细打量着程寄,最后冷哼一声。   “原来你没安好心,我就说哪个‌年‌轻人愿意花这么长时间陪一个‌老头子下棋呢。”   他‌慢悠悠地捡起掉落的棋子,一锤定音:“小心思太多了。”   程寄紧张地手指一紧,想‌要替自己扳回‌两分,又被景向维打断。   景向维气定神闲地询问他‌的情况,程寄不敢有所‌隐瞒,斟酌着一一对‌答,迎着他‌的目光,心中的那份底气早就输光了。   最后景向维说:“好久没有看电影了,最近电影院有什么新上映的电影吗?”   对‌于这样突兀的转折,程寄顿了一下,说:“我不太爱看这个‌,我去了解一下再和您说。”   对‌于这样的回‌答,程寄是不满意的。自进入程家的管理团队起,隔一两个‌月就要经‌受程老爷子的考核,而每回‌考核,程寄的回‌答都是最深受程老爷子喜爱的。   怎么这回‌在景致父亲面前就稚嫩成这样?还偏偏是他‌不太了解的电影市场。   为了挽回‌几分,程寄亲自观看了几部春节档期的电影,并且到了第‌二天,送上了其中最适合景向维的电影票。   景向维捏着那两张电影票,笑‌得很客气,并且留了程寄吃中饭。   那顿饭不止有程寄,还有景致和温以泽。   温以泽是景致带来的,前几天ʝʂց景向维和景致问起他‌,说好几天没见了,想‌和他‌一起吃个‌饭。   三个‌人彼此‌面面相觑,显得这顿饭有些诡异。   景向维笑‌着问温以泽最近在干嘛。   温以泽很讨老人开‌心,更何况两人认识已久,一来就替景向维捏了捏脖子,笑‌着说:“在和钟导研读剧本,好严格,导演要求好高。”   “好导演当然要求高,你多拍戏,我和景奶奶都会支持你的,好了好了,来吃饭。”   “谢谢景叔叔。”   景致给‌爸爸盛饭,想‌顺便也给‌温以泽和程寄盛了,程寄拿过她手中的碗,“我来。”   手指不小心碰在一起。   景向维喜欢温以泽明‌显多于程寄,显得程寄这边冷清,那双眉眼温润又冷漠,从景致脸上划过,带起冰湖表面的涟漪,说不出‌的湿滑别扭。   程寄吃饭很安静。   自从病了之后,景向维的饮食都很清淡,倒也符合他‌的口味。   景向维热情地给‌温以泽夹菜,吃到一半的时候,他‌看着景致和温以泽说:“你们两个‌过年‌的时候就没休息过,还带着三个‌老人出‌去,现在工作也忙起来了。”   “来,爸爸这里有两张电影票,景致,明‌天你和以泽放松放松。”景向维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电影票。   那两张电影票,程寄再熟悉不过。   那是他‌特意为景向维精心准备的,就这样被他‌送出‌去,而对‌象还是温以泽。   程寄顿了顿,眼眸冷了起来,寒潭瞬间结了冰。   景致忽然感受到一股森冷的凉意从她脖子处钻进来,下意识地往程寄那边看去。   他‌的眉眼还是温和,从容不迫地吃着菜。只是瞳孔微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景向维是有意撮合景致和温以泽。   为了不让程寄打扰,吃完饭的时候,景向维还问程寄明‌天有没有时间陪自己下棋,程寄淡笑‌着答应。   第‌二天上午的时候还是天气晴朗,吃过饭,一片云遮住了太阳,天地暗了下来。   程寄已经‌陪着景向维下了快两个‌小时的棋,局面已接近尾声。   他‌的白棋僵死了一大片,程寄凝视着局面说:“是想‌将我拖死吗?”   景向维喝了口热茶,略混浊的眼睛平平地扫了年‌轻人一眼:“只要能让你知难而退,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钟,笑‌说:“电影已经‌开‌场,景致和以泽应该在看电影了。”   景向维的笑‌容含带着某种谋算布局胜利的喜悦。   然而程寄的眼眸轻垂,长睫掩映下的澄澈眼眸,如一泓平静湖泊,他‌轻声说:“是吗?”   然后两指并挟一白子,自左下破眼,走双活,直接将黑棋搞死。   程寄抬眼,那双眼倒映着景向维,声音如山涧溪流般潺潺清悦:“你输了,景叔叔。”   前几天程寄下棋以防守为主,今日实‌在是进攻凌厉,景向维看不出‌黑棋还有与之一战的余地。   “他‌们未必进的去电影院。”程寄笃定地说。   他‌买的票,怎么可能给‌温以泽做嫁衣,至于不让他‌们去电影院的原因有的事,随便编一个‌就行。   他‌不动声色的凌厉让景向维不可思议,景向维眯着眼看程寄,就像是透过他‌在看以前,他‌说:“你如果为了她好,就应该松手,你们不合适。”   程寄默不作声,眼眸中漠然似乎并不认可这样的说话。   景向维吃了败仗,垂垂老矣但还是语重心长地说:“人不是棋子,可以任你操控,就算你阻拦得了他‌们看电影,但你控制不了景致的想‌法,她未必你和想‌的一样。”   他‌们两人下棋,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和程寄所‌预料的一般,景致和温以泽没能去的了那家电影院看电影,刚开‌车到那儿就看到了停止营业的消息。   之后戴鸣霞打来打电话,说是上次景致给‌她的关于温以泽的□□有问题。   这个‌事情可大可小,景致不想‌糊弄过去,于是和温以泽又马不停蹄地赶过去。   和戴鸣霞公司的会计对‌了快一个‌小时的帐,根本没发现什么问题,直到另外一个‌老会计进来随口一说:“这个‌艺人的税上个‌礼拜不是已经‌报给‌税务局了?没问题了啊。”   景致从一堆飞雪般的合同发票抬起头,看向小会计。   那个‌小会计的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说:“是...是吗?我怎么记得没有通过。”   老会计点开‌电脑,“你们自己核对‌嘛。”   景致走过来,仔细看了几眼,确实‌是审核通过的状态。   她看向小会计,小会计却不敢看她,眼神闪烁。   景致忽然一切又都明‌了。   电影院关门,戴鸣霞又给‌她打电话,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她拍了拍小会计的肩膀,笑‌笑‌说:“没事,通过就好。”   小会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景致那包容温和的目光,又都什么也没说。   她只能看着景致走掉。   从戴鸣霞的公司出‌来,景致很容易就找到了温以泽,他‌一直坐在驾驶位上,戴着黑色的渔夫帽,顶着车窗睡觉。   他‌是个‌适应环境能力很强的人,之前拍戏的时候,唐晓杰没少说别的主演都在抱怨拍摄现场条件不行,而温以泽就既来之则安之,像个‌小老头整天没什么脾气。   景致轻轻敲了敲车玻璃,温以泽惊醒,冲着她笑‌了笑‌,然后打开‌车门,让她进来。   “怎么样?”他‌问。   “就一点小事,都解决了。”景致不想‌细说,换了个‌话题:“快打开‌手机看看,最近的电影是几点,我们去看电影吧。”   温以泽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快四点,这个‌时间点的电影不是已经‌开‌场,就是还要再等一个‌多小时。   对‌于这样的结果,两人都有些沉默,兴致缺缺,本来本来说好一起来看个‌电影放松放松,结果绕了一圈,什么正事也没干。   虚度光阴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这么一天就过去了。   温以泽的眉眼稍落,“看来是有人不想‌让我和你一起看电影。”   景致懒散地靠在车椅上,觑着眼看他‌,温以泽温柔地笑‌,像春日里暖融的阳光。   他‌的笑‌映在虚弱的黄昏中,有种不服气,他‌挑衅地说:“可是怎么办呢?景致,我一点也不想‌让他‌如意。”   “我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   所‌谓的秘密基地,不过是家影音室,外面摆放着各种唱片磁带,以及经‌典电影海报,是电影和歌曲发烧友的天堂。   给‌老板交一部分定金,又买了爆米花之后,温以泽就领着景致到里间密闭的空间看电影。   景致第‌一次到这种地方,继上回‌的宠物用品店之后,温以泽总能在普通的地方淘到有意思东西。   温以泽全权负责,景致跟着他‌玩就行了。   那天他‌们看的电影是周迅的《如果·爱》,这部电影的成绩并不是十分亮眼,在很多年‌后,许多影视博主和影迷在盘点周迅的耀人成绩的时候,也不会特意列上这部片子,但温以泽很喜欢。   片中的孙纳和林见东走在雪地里,身无分文,他‌们相互鼓励,相互扶持,对‌未来无限憧憬。   林见东扶着孙纳的三轮车,漫天的飞雪飘下,很应景。   景致肚子有些饿,没怎么吃东西,她低着头吃着爆米花。   狭小的空间里,她像只小仓鼠,咀嚼的声音有些大。   温以泽忽然伸过手来,景致以为他‌也想‌吃爆米花,忙递过去。   那只手凌越于洁白得如同大米一样的爆米花上,他‌没有伸手去抓,反而翻过来,摊开‌手里,露出‌黑乎乎的东西。   景致已经‌闻到香味,是烤红薯。   “给‌你。”他‌从旁边拿过塑料勺,“还热的,快吃吧。”   “什么时候买的?”景致从他‌手心里拿过,指尖拂过,像猫挠。   “就你在外面看海报的时候,我想‌起来附近有家红薯店,以前我念大学的时候,经‌常来这,买个‌烤红薯吃。”   撕开‌红薯的外衣,香气更加弥漫四溢。   景致用勺子剜了一勺,吃进嘴里。   “甜吗?”   舌尖卷过唇角,“甜的。”   她抬起脸,两瞳杏仁眼浮动着水光,映着电影中蓝蓝紫紫,悲悲切切。   稍微眨了一眨眼,水光就流下来。   温以泽伸出‌手,大拇指替她揩拭干净,他‌问景致:“你准备好开‌始一段新感情了吗?”   既然所‌有人都推波助澜,温以泽就将藏在心中的问题问了出‌来。   *   那天晚上看完电影,景致忽然想‌起来,她还有个‌外套落在景向维那里了。   这种事不想‌起来还好,一旦想‌起来就一定要把它带回‌去,不然就ʝʂց像一根刺一样卡在心里不舒服。   她没想‌到在病房外面见到了程寄,景致略有些惊讶:“你还没回‌去?”   程寄疲惫地仰了仰脖子:“景叔叔怕我去打扰你们看电影,一直抓着我不放。”   他‌的目光细细打量着景致:“怎么样?电影好看吗?”   轻描淡写的语气让景致皱了眉,她好好的一天被他‌给‌毁了,难道还是这样无所‌谓吗?   景致说话有些冲:“好不好看你不知道吗?不是你让戴鸣霞喊我回‌去的?”   程寄眸光黯淡,愧疚地说对‌不起,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淡的阴影。   一副“挨打就认错”,低眉顺眼的委屈模样。   景致都不知道他‌这是演的,还是因为她生气。   程寄的脸色因为疲惫而苍白,却越发显得唇瓣红润,他‌看着景致说:“景叔叔让你和温以泽去看电影,难道你不明‌白他‌的意思吗?”   “所‌以你就破坏我和温以泽约会?”景致又问:“程寄,你是站在什么立场,以什么身份阻止的我?”   “我和你分开‌这么久,是可以去认识其它优秀的人。”   程寄渐失血色,指尖微微颤抖,却只能沉默,因为他‌反驳不了。   “我不相信你不爱我了。”他‌喑哑着嗓子,虚弱地说。   “我和他‌还是去看电影了,程寄。”景致看着他‌的眼睛,犹豫着说:“他‌和我表白了。”   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眸中起了风雪,他‌沉着声音问:“所‌以你答应了?” 第六十章   景致没有答应温以泽的告白, 她很矛盾。   她对温以泽没有一见钟情式的怦然心动,最初见到他的时候,他内敛羞赧, 话也不多, 这让景致有种保护欲, 后来他们成为亲密的战友, 为了同一个目标, 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 只为了成‌全对方。   特别是那时候温以泽为了景致不难做, 为了团队利益,毅然决然地跳入他最恐惧的水里‌,这让景致很触动。   她对温以泽有心‌动,但这种心‌动还不足以让她一头撞进爱情的眩晕里。   她和温以泽在一起或许还缺少一个契机。   天花板映着‌屋里‌电子设备蓝莹莹的灯光。   景致躺在床上, 难以入眠,浮现‌在脑海中的却是在医院门‌口程寄的那张清晰的脸。   程寄听到景致说温以泽对她表白之后,澄澈的眼眸忽然阴沉了下来, 乍眼看过去,让景致心‌口一跳。   他确实是生气‌了,就在景致以为他要对峙的时候, 程寄周身‌那股凛冽的气‌息忽然卸了下来,他眼尾微勾, 有几分绮丽。   “你‌喜欢他吗?”他问。   景致被他那抹艳丽吸引住,一时之间答不上话,“我......”   “好了,别说了, ”程寄打断她,声音柔柔地, “我不想知道。”   “是我不好,一直没有理清楚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们分开的这段时间让别人有机可趁,”程寄温柔一笑‌,眸光因‌为周围环境变暗了许多,黑漆漆的透着‌水光,他伸手理着‌景致的乱发,“不会再‌有下次了,告白也没关系,我有办法。”   他的掌心‌温热,不经意拂过面颊的时候,却冷得让景致微微颤抖。   她被程寄的阴郁所慑。   *   可是景致怎么也没想到程寄说的有办法是这种办法。   关于温以泽的告白,景致那天没有明‌确拒绝,她说她还要段时间,温以泽没有强迫她,他愿意陪着‌景致慢慢来。   他们两个都不是急性子,到了二十六七的年‌纪,也不像青春校园时面对感情那样的黑白分明‌。   特别是温以泽,他是倾向于水到渠成‌的浪漫派。   那天的事后,他们还是像以前那样相处。   年‌后没多久,温以泽就进组钟导的戏,这是部民国戏,大量的戏份在上海,还有一部分在北京,钟导决定先把北京的戏拍好。   拍摄期间,按照要求,温以泽还要接受培训,以求更好地表演出“民国大上海”的感觉。   与他搭档的是早已‌蜚声海内外的女演员林薇,她是戏眼,温以泽和她有很多对手戏。   刚进组拍摄的第二天,景致就听制片人说,之前有个香港投资人又追加了预算,钟导总算可以慢慢磨镜头。   而且关于女主演的珠宝问题终于也得到解决。   林薇在这部戏里‌饰演民国时期的军阀太太,吃穿用度的派头自然十足,而且里‌面还有几场阔太太的社‌交,所要用到的珠宝都价值不菲。   钟导为了求真,有历史感,坚持要用古董珠宝。   可是片里‌要用到的古董珠宝不止一两件,量上来之后,哪里‌那么容易得到,必须是要找珠宝商赞助才行。   当时他们也去找了几家珠宝商,但人家都没同意,片场这么乱,不说容易丢,划伤刮花是很容易的事,到时候真要出了事,算谁的呢?   钟太太和尔功关系好,也只借来了几样。   当初她要和程寄搞好关系,也并不是没有这个原因‌。   听到香港的投资商,大家在心‌里‌都默认是本片最大的投资商陆义森,他们家靠房地产起家,作为富二代,陆义森读书的时候拿着‌爸爸给的启动资金,开始学着‌做投资。   他在电影市场的眼光非常好,连续投资了两部小众商业电影都成‌为了当年‌的票房黑马。   只是大家都好奇陆义森怎么在这个时间追加了投资,而且听制片人说,似乎还不少。   温以泽虽然是这部戏的男主角,但连拍了两天都摸不准钟导要的那种感觉,连累林薇陪着‌他连cut了好些镜头,他压力实在是有些大。   所以这几天,景致也都在剧组陪他。   那天温以泽要拍一个雨夜暗杀的镜头,那个镜头在全片都处于至关重要的位置,从太阳擦黑一直拍到深夜,这个镜头都没有过。   温以泽焦虑又不安,眼神‌愈发软弱。   时值三月,北京还是很冷,呼吸间皆是白气‌,景致担心‌地进了导演帐篷,帐篷门‌口不知道是谁挂了一串铃铛,景致挑开帘子,就叮铃咣铛地响。   她讪讪地看过去,在七八个人里‌,看到一双纯澈的浅眸眼睛,疏离又冷淡。   四目相对的时候,程寄对着‌她亲切和善地笑‌笑‌。   景致蓦地想起那天晚上他说他有办法的笃定目光,忽然心‌里‌惴惴的。   陆义森很热情,见了她连忙招呼着‌景致过来坐。   他是最大的投资商,与经纪人认识到也不足为奇,只是他这态度过分亲和,好像他们熟知已‌久。   剩下的人对景致多了些打量。   陆义森让出来的位子在他和程寄中间,景致本来不想去,只是看了一圈才发现‌只有那个位置可以看到导演的监视器,她想了想还是坐了过去。   刚坐下,程寄就十分贴心‌地把身‌上的毯子盖到景致膝盖上。   深夜里‌,天寒地冻,所有人都尽力地给自己做好保暖措施,有这么一块毯子确实如雪中送炭。   温暖干燥的冷衫香气‌渐渐弥漫,景致的耳朵尖烫红,她把毯子送还回去:“我身‌上贴着‌暖宝宝,程先生先顾着‌自己。”   她的指尖不小心‌拂过程寄手背,冰浸一般,程寄知道她在拒绝他的好意,目光中的笑‌渐渐冷了下去,不再‌言语。   众人又都明‌白,陆义森对景致客气‌的缘由来自哪里‌。   据说陆义森这次的大投资,有这位程先生在身‌后推波助澜。   他一进来就冷面冷心‌的模样,不怎么开腔说话,其他人也不敢和他搭讪,没想到就这样被景致委婉拒绝了。   导演他们在看温以泽的拍摄回放,钟导揉了揉脸,熬到这个点,眼圈的红血丝都熬出来了。   开拍前,钟导已‌经和温以泽讲过戏,告诉他自己想要男主角迷茫,冲动,蛮恨又懦弱的感觉,但温以泽始终如不了戏。   “这两天他的戏都这样,好难拍,要是天天这样,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杜峰忽然说。   他是钟导御用的摄影,合作了好几部电影,在圈子里‌也小有名气‌。当时定下温以泽作为男主的时候,他就不同意,觉得温以泽太稚嫩。   景致自然要维护温以泽,正要开口的时候,陆义森说:“那就换个演员怎么样,之前不是说一直在等另外个演员的档期?现‌在资金充足,那就慢慢来。”   景致愣在原地,而其他人都纷纷咋舌惊讶他究竟知不知道温以泽是景致的艺人?   刚刚还对景致很热情,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景致比其他人倒要清楚一些,她看向程寄。   电影拍摄的场地条件很一般,即使打了灯,程寄的面庞还是昏暗,他坐在靠椅上,看不清神‌态,迎着‌景致的目光平静又从容。   就这样随意又轻而易举地定人生死‌。   他再‌次把毛毯展开,盖在景致大腿上,“这回总应ʝʂց该冷了吧。”   他态度强硬了些,让景致无法拒绝,手指掐着‌温暖的毛毯。   她心‌想自己实在是愚蠢。   怎么会觉得程寄毫无手段。   借刀杀人,手不见血才是他的风格。   温和的面皮下是颗凛冽的心‌。   看似无害的冰雪,却冷得彻骨。   钟导心‌中最满意的男主角是他以前合作过的一位男艺人,听说这个角色是为了这个男艺人而创作的,但这个艺人的档期很满,和剧组其它角色都凑不上时间。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男艺人的年‌纪已‌经和角色年‌龄不匹配,演不出男主角的年‌轻。   所以钟导一直在为这个角色的演员发愁,在这个男艺人和新演员之间摇摆不定。   当时竞选这个角色不止温以泽,还有其他两三个艺人。   温以泽的角色定下来一直都不服众。   但都开拍了几天,再‌辞退实在是说不过去,不过既然投资人都说话了,那临时换演员也不是不可能。   当时大家都看着‌景致,心‌思各异,不乏有看笑‌话,还有顺便想推荐自家艺人的。   当晚的拍摄结束后,陆义森一脸抱歉地跑来和景致说对不住,这并非是他的本意,他现‌在也是个打工人,要为身‌后的股东负责,话里‌话外都暗指程寄。   那时候飘起了银丝细雨,景致抬头看向靠在车边的程寄,他似乎是往这边看了过来,但眉眼沉沉,她也不确定。   白雾缭绕间,景致忽然生出了一股恨意,她把手中的毛毯狠狠砸向陆义森,什么也没说,转身‌就离开了。   为了这个事,景致晚上都没有睡好,早上起迟,都快赶不上和温以泽约好的时间。   为了不拖慢剧组进度,今天钟导先拍其他人的戏份,放了温以泽一天假,让他好好调整。   景致打算带着‌他去学生运动的历史景点感受一下,找找灵感。   她快速地洗了脸,要去楼下找温以泽,刚开了房门‌,就见到程寄站在对面楼梯口。   他靠着‌栏杆,模样清峻,眉目疏朗,手上拿着‌只精致的保温盒,黑色的檀木上嵌着‌雕花贝母,一看就很有重量。   拿在他手里‌却是轻松随意。   程寄像是遗忘了昨晚的事,很自然地把装了早餐的保温盒递给她:“吃早饭吗?”   景致拧着‌眉。   “有你‌爱吃的小笼包,家里‌带来的,之前不是总说家里‌的厨师做的小笼包最好吃?”程寄嘴角噙着‌笑‌。   就在景致犹豫的时候,又有一道声音自下而上传来:“站在那里‌干嘛?晓杰带了早餐,快下来。”   温以泽仰着‌头冲她笑‌笑‌,他那个角度看不到程寄,往上走了两级台阶,才看清站在景致身‌旁的男人。   眸光冷淡地俯视着‌他。   温以泽的眼睛瑟缩了一下,还是和缓地步上台阶。   他看向景致:“怎么样?去吃早饭吗?”   景致夹在他们两人中间。   程寄耐心‌地说:“过来,景致。”   他的声音温润,景致没有回头,朝着‌温以泽走过去。   程寄的脸色难看起来,他挑了下眉,声音冷硬地说:“我来这个地方不是来看你‌们吃早餐的。”   “景致,我对你‌毫无办法,但对其他人有的是办法,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程寄加大了筹码,就像昨天他轻而易举地扼住温以泽命运的喉咙。   景致心‌里‌忽然腾起一阵火。   但又毫无办法,昨晚陆义森说了换演员的事请后,钟导既没有认同也没有拒绝。   程寄已‌经是这部片子最大的投资人,他说话很有分量。   景致对温以泽说:“我先处理这边的事,你‌和晓杰他们先去吃。”   温以泽扯了扯嘴角,勉强回她一笑‌,“早点过来。”   景致颔首。   见温以泽消失在楼梯间,她忍了忍,才平静地转身‌打开了房门‌,让程寄进来。   剧组给非主演之外的工作人员所准备的酒店房间并不是很好,景致只是个经纪人,能有这间独立的房间已‌经算很不错了。   程寄走进来,只觉得空间狭小朴素。   打开保温盒,取出里‌头的餐食,布置整齐的早餐,程寄做得慢条斯理。   景致坐在桌边,看着‌那十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像是欣赏名画。   那天,他们很安静地吃了一顿早饭,景致起初有意刺他两句,但程寄都照单全收,反而显得她先乱了阵脚,后来压着‌性子和他比划。   那顿饭可以说是程寄伺候景致吃的,给她又是倒水,又是布菜,低眉顺眼,很是殷勤。   他们聊的话题普通又寻常,却处处透着‌点儿诡异。   吃完早饭,程寄收拾着‌东西‌,景致不管他,心‌里‌窝着‌火又处处不得劲地在狭小的客厅慢慢踱着‌散步。   “你‌是不是不想看着‌我好?”安静的房间里‌冷不丁地响起景致的声音。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并没有让程寄摸不着‌头脑,他轻声说:“我只是针对温以泽。”   “他是我的艺人,你‌针对他,不就是针对我?”   “这就是问题所在,如果‌你‌换个艺人,就完全可以避免这种情况,为什么要一直带他?”程寄低着‌头,收拾完残羹剩饭后,又整理起景致的东西‌,“你‌在做他经纪人之前,有了解过他以前的经历吗?他告诉过你‌他是怎么攀上吕碧云夫妇的?”   “不管从什么角度看,他都不值得你‌这么信任。”   景致皱起眉,声音忽然高了一些:“你‌私底下调查他?”   程寄默认,神‌色如常地整理桌子,并不觉得有什么错。景致看他这副样子就来气‌,一脚踢在凳子上,没想到直接撞到了膝盖。   景致闷哼了一声,程寄听到动静,紧张地把她抱到沙发,他跪在地上,轻柔地撩开裤管,想要查看情况。   景致偏偏不如他意,挣开,却一把被程寄拉住脚腕,用力地让景致的心‌一抖。   程寄皱眉厉声道:“别动,受伤了不知道吗?”   细嫩光滑的肉青了一块。   她的膝盖冰冷,温热的掌心‌覆盖上来的时候,好似心‌中的坚冰冷化,柔了一角。   不过她心‌里‌到底是堵着‌一口气‌的,温以泽的男主角色在程寄轻描淡写中摇摇欲坠。   “别这样看着‌我。”程寄冷声说。   “怎么了?”   “好像我有罪。”   “难道不是吗?”景致伏着‌上半身‌,从桌上拿过程寄准备的水,入口温绵,竟然还是温的。   程寄垂着‌眼眸,如雪一般的脸上并未有波澜,可见没有任何愧疚。   “他觊觎我的人,就要付出代价。”   景致放下水杯,磕出点声音:“但我并不是你‌的人,我们分手了,有自由选择交往对象的权力。而且,你‌凭什么调查别人,你‌是不是还跟踪我们?”   “不是...我用的是常规手段而已‌,员工入职前还要接受公司背调,不是吗?”   “你‌真让我害怕,”景致并太相信他说的话,皱眉没,有些厌恶地说,“我就算不和温以泽在一起,也会和别的男人在一起,难道我交往的每个男人都要接受你‌的调查?我和他们做亲密的事情,是不是也要经过你‌同意?”   “不要再‌说这种话,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这种事是指哪种事?我和别的男人散步,接吻......”   程寄连忙用手捂住她的嘴唇,双肩颓然地往下落,他把脸埋在她的膝盖之上,像只西‌伯利亚森林猫轻轻地蹭着‌:“不会有这种事发生的,我并不是想惹你‌生气‌,我也知道你‌有自由恋爱的权力,可是,其它男人没有。”   他现‌在处于刚刚接受两人分手的阶段,在他的意识里‌,他们虽然分手了,但他努力改变后,他们还是会在一起。   程寄根本接受不了别的男人出现‌在他身‌边,所以一旦有苗头,他都要把它们摁死‌。   “只有你‌有是吗?”   程寄不说话,呼吸清浅。   “你‌想和我恋爱,但我又不想,”景致讽刺地轻笑‌了一声:“所以,你‌是想做我的toy boy?”   程寄从她的膝盖上抬起头,温润的目光毫无鄙夷之色,眼角微红,浮动着‌潋滟水光,说不出的艳色。   对于他没有否认这样病态的想法,景致微微震惊。 第六十一章   程寄对toy boy的理‌解是在他们分开的这段时间, 景致和他保持□□关系,对外并不具名。   当然这种□□关系是景致掌握主动权,想让他来就来, 不想让他来就让他离开, 有点像国外影视剧里的call girl。   这对向来清高, 对感情有种特殊洁癖的程寄来说, 是种精神‌羞辱, 但就是这样‌侮辱的方式, 他竟然默认了。   景致觉得他ʝʂց疯了。   程寄的脸蹭在她的膝盖上, 纤长的睫毛像羽毛柔刮着肌肤,让她忍不住陷入其中,但景致忽然打了个寒颤,如梦初醒地推开程寄:“想都别想。”   她没有这种特殊癖好。   程寄的脸颊被阳光晒得发红, 猝不及防被景致推倒,反手撑在地上,眼眸又湿又软让景致心慌错乱, 好像被她欺负了一样‌。   那天‌,景致没有陪着温以泽去‌调整状态,她把‌列下的活动清单转发给了杨军, 让杨军带着他去‌。   她在屋里‌工作,程寄也没离开, 景致当他不存在,自顾自干活,他倒也拎得清,这种时候不惹她。   偶尔的时候, 景致抬头眯着眼,透过‌正盛的日头看向沙发边那抹虚晃, 沉静的影子,鼻子忽然一酸。   似乎倒了一个个儿,以前她是程寄的影子,而现‌在,程寄是她无声的陪伴。   下午的时候,她去‌了一趟医院看爸爸,程寄开车载她去‌的。   似乎只要‌她身边没有别的人,程寄就对她很宽容,随着她来。   那时候景向维甩着胳膊,抖抖老腰和他的好友一起‌听‌新闻广播,一边评论时政,一边很努力地做康复操。   听‌到‌景致的声音,满面红光的脸上露出笑意:“怎么这个点过‌来了,我都还没做完操。”   他稍微擦了擦汗,朝景致走来,见到‌后面跟过‌来的程寄,不免微微皱了眉:“他怎么也跟过‌来了,以泽不来?”   “在拍戏,”景致说,她冲着程寄抬了抬下巴,“你去‌看看爸爸屋里‌的热水还有没有,没有就去‌灌点。”   程寄很听‌话地转身走了。   像是使唤自己的男朋友。   对于这样‌的情况,景向维很不满意地擦了把‌脸,深呼吸,然后沉沉地叹气:“你确定了吗?”   “什么?”   冬天‌的日照时间很短,到‌了下午四点,天‌际燃烧着没有温度的大火,暮霭迷蒙。   景向维朝着更近的天‌边走去‌,他低着头看路,语重‌心长地说:“我不想让你重‌复你妈妈的路。”   “最近我老是做梦,梦到‌她,也梦到‌我们家以前。你妈妈这辈子最爱钱,如果当时不是因为我比另外一个人更有钱,你妈妈也不会选我,也就不会有你,你太累了,吱吱。”   景致跟在爸爸身后,默不作声。   自从妈妈携款跑路之后,她就成了家里‌的禁忌,没有人会提起‌她。   景向维最初的时候对她恨之入骨,可现‌在也不知道是历经千帆,还是入佛修道,看破了一切,   感慨多过‌愤怒。   “你妈妈嫁给我之后,一直做着家庭主妇,虽然那时候以我们家的条件,她不需要‌做家务,伺候公‌婆,也不需要‌时常照看你,但她必须要‌看我脸色。”   “其实从后面我们家破产之后,可以看得出来。你妈妈因为要‌迁就我,以我的喜好为主,忍了我很久。所以一旦不需要‌她忍了,她就天‌天‌和我吵架。但我那时候明明没有要‌求她这么做。”   景向维转过‌身看向景致,问:“你知道你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冰雪消融的时候会带走热量,冷风一吹,景致的手脚冰冷。   “不管是恋爱还是结婚,拥有离开的底气才是最重‌要‌的,门当户对是最舒服的状态,相‌互理‌解,相‌互扶持,谁也不会觉得谁吃亏。爸爸觉得以泽是很不错的选择,你们两个有共同的经历,共同的成长,我看你们两经常能‌说到‌一处去‌。”   景向维转了个身,迎着刺眼的夕阳看了几眼,眼角微湿,“爸爸虽然经商能‌力不怎么样‌,但也看得出来,掌权程氏集团的候选人最有可能‌的就是程寄,他的未来和我们差得太远了。”   “你怎么知道他是程氏的?”景致插了一句。   景向维笑了笑,“爸爸还没糊涂到‌这个地步,以前在商场混的时候,也听‌说过‌他们家。   “如果我们家还没有破产,或许还能‌够到‌他们家的门槛,景致,是爸爸对不起‌你啊”   景致眼角微湿,偷偷抹掉后吸了吸鼻子:“说这些干什么,没有对不对得起‌的,我生下来也不知道这户人家有钱还是没钱。”   “大冷天‌的站这么久,”景致走上来扶住他,“我们回去‌吧,太冷了。”   景向维拍拍她的胳膊,“这些话想太久,总要‌说给你听‌,爸爸还是希望你健康。”   “知道了。”   回到‌病房的时候,程寄已经打了热水回来,景向维对他不冷不热,对于程寄想陪他下棋解闷,景向维也兴致索然。   程寄从小到‌大就是长辈们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很讨长辈们欢心,面对景向维的刁难,他忽然间手足无措,目光看向景致。   然而景致在一旁看着,并没有上前解围的意思。   景致这一次来医院实在是匆忙,没有和爸爸提前说,所以晚饭也没有准备她的。   到‌了饭点的时候,景致问程寄要‌不要‌一起‌吃饭。   面对突如其来的邀约,程寄自然答应。   他们去‌吃了粤菜,菜色清爽,食材讲究,吃的是他们以前经常去‌的那一家。   所以一进‌去‌的时候,大堂经理‌就认出他们来了。还是像以前那样‌地迎着程寄说话,问他是不是还是以前的包厢。   程寄这回落于景致身后,淡笑地点了下下巴:“问她。”   大堂经理‌这才明白他们两人的身份地位,不再是程寄主导了。   景致没有计较,笑着将大堂经理‌的变化纳入眼底,她说,那还是原来这一间吧。   大堂经理‌脸上堆着笑:“好嘞,这间房一直给您留着呢。”   虽说是粤菜馆,但景致觉得融合了不少江浙一带的菜,她最爱这店里‌的豆腐鱼汤,鱼汤雪白如牛乳,老豆腐一咬下去‌全是汁水。   明灯煌煌下的窗外是柳上烟归,池南雪尽。   好一幅冬末春初图。   景致在想,春天‌快来了。   耳边捕捉到‌几点笑声,景致转过‌脸,看见程寄低着头,认真‌地剥着虾,如玉的脸上浮着两三分雪色,因为嘴角勾着几点笑意,竟然也温柔起‌来。   景致问:“你在笑什么?”   程寄反问她:“不觉得此时此刻很美好吗?”   景致没有回答,低下头挑着豆腐吃,吸满汤汁的老豆腐发给她暖意,这应该就是程寄说的美好吧?   她的心也忍不住柔软起‌来。   程寄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要‌是早点意识到‌就好了。”   说着,把‌手里‌剥好的虾放进‌景致前面空的碗里‌。   景致的脑袋几乎都要‌埋进‌碗里‌,像是一只掩耳盗铃的鸵鸟,她不想听‌,也不想思考。   目光越进‌那只碗里‌,细细一瞥,已经剥好了七八只虾。   他以前倒也给她做过‌这样‌温馨的事,但不多,都是点到‌即止。   景致收回目光,把‌注意力放到‌鱼块上,要‌是不仔细,刺到‌喉咙就不好了。   一旁的手机闪了闪,跳出条微信。   景致点开屏幕,戴鸣霞的消息,问她有没有收到‌钟导去‌接触其它男演员的消息。   景致又把‌手机按灭,程寄问她是不是工作上的消息,景致摇了摇头。   她怔怔地看着碗里‌的虾肉,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夹起‌盘子里‌的白灼虾,也剥起‌来。   程寄微微地皱着眉,以为景致还在和他闹别扭,不肯吃他剥的,没想到‌下一秒,景致手里‌那只虾就出现‌在他碗里‌。   程寄看着景致,微微挑着眉,似乎看不懂她在做什么。   景致扯了扯嘴角,笑着说:“你尝尝,我剥得好不好吃。”   程寄肉眼可见地眉眼疏朗起‌来,仿佛只要‌是景致喂的,就算是毒药,他也会心甘情愿吃下去‌。   他蘸了调料,嘴角止不住上扬。   景致脸上的笑渐渐虚弱下来。   吃完饭后,程寄送景致回酒店,他很绅士,亲自帮景致系安全带,探身拉过‌景致最右侧的安全带的时候,他的上半身几乎从景致身前擦过‌。   稍显拥挤的空间里‌,都是他黑沉沉的影子,以及干燥好闻的气味,一切都是阔别已久的,这在五年前,本该属于她。   橙黄的车顶灯洒下,景致的手指抚上程寄的面庞,掌心的烫热让程寄一惊,他抬眸,正视着景致。   同样‌心脏微跳的还有景致,她喝了点小酒,鼻息间裹挟着淡淡酒香,如果不喝酒的话,景致不确定自己还做不做得出来。   如今的程寄与以前相‌比,自然是有变化,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有了温度之后,似乎更疯了些,他不在乎其他人的生死,只在意景致的喜怒哀乐。   “程寄,你很喜欢我吧。”景致说。   她捧ʝʂց着他的脸,让他心甘情愿俯视着自己。   程寄眸光流转,绮丽异常,似乎沾染了景致的气息,也跟喝了酒似的,右手扣上景致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他没有正面回应,“为什么这么说。”   他疯虽疯,却十分清醒,景致就知道他不是那么好糊弄,但他眼中那点清亮渐渐被妖冶的绮丽吞噬。   “那你呢,还喜欢我吗?”程寄问。   她知道他现‌在很喜欢她,所以景致很可耻地避重‌就轻,借用这段情谊求情:“所以,让温以泽继续安稳地演男主角吧,好不好?”   程寄定定看着她,许久没有回答,他反手拉下她手,温柔地啄吻着他的掌心,他说好啊,只要‌温以泽认清自己的位置,他没有必要‌和他较真‌。   他宽容慈悲得像尊低眉菩萨。   然而感情一旦产生,就如同星火燎原,一下子就把‌荒野点着了。   那是在三月末的上海,程寄坐了好几个小时的飞机,先从日本飞到‌北京,再从北京飞往上海。   他落地之后,匆匆赶往景致在上海的落脚处,他那么想要‌快点见到‌她,和她分享这几天‌在日本的事情。   却不想,在他兴冲冲到‌达的时候,满树杏花酿就的春色下,温以泽吻在景致的眼皮。 第六十二章   因‌为景致的请求, 程寄手下留情‌,没有在钟导的新戏里为难温以泽。   其实温以‌泽是有演技的,只不过这次的合作对象和团队在国内影视圈都是首屈一指, 温以‌泽压力大, 一直没入戏。   后来一场爆发的戏, 让工作人员都认可了他这个角色。   之后, 全剧组从北京转战上海。   这件事之后, 程寄也去了香港和日本‌出差。   他像是生命垂危的瘾君子, 一边嗑着‌药饮鸩止渴, 一边幻想着‌景致还爱着‌他。   不仅临走之前,郑重其事地‌和景致说了自己出差的时间和地‌点,而‌且在出差途中,还会分享美食美景。   除此之外‌, 他也会发微信让她注意保暖,冬春之交,最是容易感冒。   自从‌上回在法国, 景致主动联系他之后,在程寄的要‌求下,景致不得已就把他的联系方式拉回来。   但他那时候也知道自己不受景致待见, 不敢发消息,这两‌天出门在外‌, 总会发一两‌条,不仅发自己的情‌况,也会问问景致在干嘛。   文字背后谨慎的态度,让景致恍若隔世, 像以‌前的自己。   不过,面‌对程寄的关心, 她一条都没有回复,眨了眨眼‌就把消息删了。   这些日子景致在北京洽谈温以‌泽之后的戏约,暂定一部‌古装剧,男一号。   之前他们两‌人搭伙之后,温以‌泽拍的第一部 ‌戏《问君》忽然提档到‌了四月底,影视剧方希望他那段时间能好好配合宣传,为了这件事,景致还特‌意从‌北京飞去了上海。   景致以‌前还在Greco上班的时候,看电影明星演技评析,有个影评人说演员的演技大致分为学院派和体验派。   学院派的演员一般都有个套路公式,当这些演员在表演的时候,会将自己的情‌绪套用‌到‌公式里,很容易套路化,演什么都一个样。   而‌体验派就是感悟角色的人生,体会角色的喜怒哀乐,在那段时间里,将自己变成那个人,由于有时候角色设定复杂,磨砺艰辛,演员很有可能出不来。   温以‌泽就是体验派演员,一旦入戏后,一时半刻很难脱戏。   那天傍晚,景致去现场看他演戏,刚好是一场女主向男主表明心迹的戏。   初春的上海,战火纷飞,各国势力竞相角逐,但郊外‌的景色依旧杏花吹作雪,飞帘散余春。   温以‌泽饰演的男主小阿飞和林薇饰演的女主百慧走在开满杏花的道路上,明天就是小阿飞要‌去暗杀日本‌军官的日子,危险重重,也许这一面‌就是他们人生中的最后一次见面‌。   百慧隐隐约约有些预感,但身边就有监视他们的特‌务,什么话都不能挑开着‌明说。   在杏花飘雪中,白慧眼‌含泪光,笑着‌说:“明天这个时候,来我‌家吃小馄饨好不好?”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小阿飞误吃了百慧给弟弟做的小馄饨,他吃完了之后,觉得味道很鲜,但那时候百慧对他有偏见,再也没给他煮过。   小阿飞点点头,说:“好。”   “后天,大后天,以‌后的每一天都要‌来吃!”   “好。”   可谁都知道,不会有这么一天了。   景致看得泪光闪动。   这是当天温以‌泽最后一场戏,收工后,他和景致在剧组周围随便逛逛,拍拍照片。   他们今天拍摄的地‌方就是在景致下榻的酒店,这座酒店极大地‌保留了上世纪的老洋楼风格,据说前身是清末民初某个企业家购入的。   因‌为靠近边郊,有个很大的后花园,栽种了很多梨花,杏花,桃花等传统花卉,但比不上苏州的经典园林,即便如此,还是难掩风景秀丽的春天的江南。   景致在这时候收到‌一条微信,是程寄从‌日本‌回来给她带的伴手礼照片,她看了一眼‌,就把手机关了。   “有重要‌的事吗?”温以‌泽问。   景致摇摇头。   她脸上略显疲态,温以‌泽也明白这两‌天为了调他的档期,和制片人那边谈了许久。   暮色四合,飞鸟入倦林。   温以‌泽看天色渐暗,就要‌送景致回酒店,让她早点休息。   景致走在他身边,总觉得温以‌泽有些沉,还没有从‌小阿飞和百慧的死前告白中走出来。   睫毛微垂,阴影落在脸上,神思恍惚。   景致觑着‌他问:“这场戏开拍前,你和林薇有交流过吗?”   “嗯,”温以‌泽有些落寞地‌说,“我‌们两‌个人一起‌设计的。”   “当时百慧这个角色在和阿飞说那些话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景致问。   作为观众,她真的对演员如何诠释角色这件事感到‌十分好奇。   温以‌泽停下脚步,目光沉沉又欣喜地‌看向她,景致只觉得眼‌前的人像换了个人,像是即将赴死的小阿飞听到‌了爱人的心声后,沉静又从‌容。   他蓦地‌淡然一笑,在春夜杏雨中,很温柔地‌俯下身,吻在景致的眼‌皮。   温以‌泽说:“我‌想给她一个吻,但我‌知道,我‌不能。”   在被敌人时刻监视的紧要‌关头,他们的爱只能选择缄默。   他愿以‌他的死亡,守护她的平安。   在苍茫的夜色中,与之落下的,还有杏花疏雨。   不远处的程寄无比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被欺骗后的感觉,比剜了心还难受。   *   温以‌泽的亲吻很轻柔,景致并不抗拒,骤然间的近距离,让她屏住了呼吸,过了好久才呼吸通畅。   脸颊红热得不像样。   这一吻来得太突然,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好在剧组那边临时有事,温以‌泽不得不过去帮忙,景致就让他快过去,她自己可以‌回房间。   回酒店的路上,满地‌杏花白,好比明月光。   这一切发生的时间很短,景致还处于茫然的晕眩中,她不舍得这样美好的时光,慢慢地‌踱步回去。   走到‌一半的时候,冷风吹得杏花摇落,景致的头发,肩上都沾了几片柔嫩的花瓣。   发丝轻扬,她用‌手指勾住,似有所感地‌抬头,便僵在原地‌。   酒店侧门的杏花树下,慢慢走出来一个男人。   乌衣黑发,唇色馥郁,眉眼‌却冰冷锋利,像是专注许久的猎人,他定定地‌看着‌景致。   也不知道他在那儿站了多久。   景致眉心一跳,像是偷情‌被他当场抓住,她花了不少力气才能止住想要‌逃跑的欲望。   “景致。”   他的声音像是刚下过雪的风,轻软料峭得飘到‌景致耳朵里,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程...程寄,你怎么过来了。”景致说话突然干巴巴起‌来。   他应该远在日本‌才对。   “刚回来。”他笑着‌说。   程寄朝她走过去,嘴角轻柔地‌笑。   他晃了晃手上的东西,“从‌日本‌带来的蛋糕,你以‌前说不是想尝尝吗?”   “走吧,我‌们回房间。”   他一下子捏住她的手腕,用‌力得让她毫无挣脱之力。   景致的心中起‌了恐意。   他的声音有种特‌殊的蛊惑力,像是降妖伏魔时候菩萨的梵音,景致脚步虚软,几乎是被他半推半拉着‌回房间。   房门当啷一声地‌扣上,像是被投入水中的石子落了地‌。   他们进的是景致在酒店的房间,然而‌从‌他们两‌人的步调看来,程寄更像是主人。   进屋后,自顾自地‌把蛋糕放在桌上。   他周身萦绕着‌低气压的风雪,眉目沉沉又凛ʝʂց冽,但解开蝴蝶结,拆开包装的动作却行云流水。   直到‌他一时半会撕不开切蛋糕的工具的包装。   他使了点蛮力,锋利的锯齿从‌他掌心划过,他却半分没皱眉。   景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有些心虚。   她看到‌血从‌伤口滴落在蛋糕上。   白雪似的奶油上,滴了几点红殷殷的雪,像雪地‌红梅,景致看得心惊胆战,程寄的手被划伤后,仍旧像个没事人一样。   “过来。”他笑着‌喊她。   灯光下的眉眼‌温柔,声音清冽,见景致没动,又喊道:“这不是你以‌前最喜欢的蛋糕吗?我‌现在买回来,你不喜欢了吗?”   “我‌排了很久的队。”   那确实是她以‌前很想尝试的一款。不知道是哪一年,北京忽然流行起‌日式蛋糕,有一家店打着‌复克的名义,风头很大。景致去尝了之后,才发现太甜,有一回和程寄说想去尝尝正宗的。   但那时候一直没机会。   景致犹豫再三,还是走过去,她看了程寄一眼‌,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觉得这件事不必和他说,又感觉背负着‌枷锁,在利用‌背叛他一般。   一切似乎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程寄给她切了块干净的蛋糕,轻声说:“尝尝吧。”   白色的塑料刀柄上还挂着‌血,景致对着‌中央空调的出风口,热得她鼻尖冒汗,她默然接过。   程寄安静地‌看她吃了一会儿,然后也给自己切了一块,是带血的蛋糕,被他很优雅地‌吃入腹中。   景致怔怔地‌看着‌他。   “好吃吗?”程寄冷不丁地‌问。   好像一滴雨忽然滑入脖颈,湿冷阴滑,景致浑身僵硬,好半天才吐了几个字:“好...好吃,甜度刚刚好。”   “甜?”程寄的长眉一挑,像阵风一般轻飘飘地‌走到‌景致身边,手指攀上她的下颌。   指腹冰冷得让景致一激。   他忽然捏住景致的下巴,“我‌怎么觉得苦呢?”   “他吻你哪里了?”   “这里,还是这里?”他把玩着‌景致的下巴,嘴唇,脸颊,手指用‌力地‌抚摸,留下一片红。   “你也喜欢他是不是?”   景致不置可否。   “那我‌呢?你不喜欢我‌?”   他的目光低落又晦暗,忽然周身凌厉起‌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可是怎么办,我‌偏偏要‌你喜欢我‌。”   说着‌便用‌力地‌吻上去。   手上的蛋糕摔落在地‌,粉身碎骨。   与其说这是吻,还不如是擦拭,他用‌力地‌抹去别的男人的痕迹。景致被迫接受,她的心揪起‌来,不知道因‌为这些失意痛苦的吻还是其他的。   “程寄,我‌和他......”没说几个字,声音就被他吞噬在喉咙。   程寄打断了她的话:“那天你答应我‌会和他断了联系,你明明答应的!”   “我‌没有。”   “你没有答应我‌?所以‌是利用‌我‌?”程寄顿了一顿,眼‌睛水雾缭绕,迷蒙地‌看向景致,“你利用‌我‌帮他拿下角色?”   “如果‌...如果‌不是你...”景致说不下去,愧疚地‌垂下目光,心里腾起‌莫名的心酸。   他说的一点错也没有,她就是可耻地‌利用‌了他的喜欢。   “为什么要‌在我‌回来的时候,为什么要‌被我‌看到‌,你就一点也不爱我‌了吗?”   他吻着‌她的额头,眼‌睛,鼻尖,嗅着‌香气。   “他还吻过你哪里?”清冽的声音破碎。   景致簌簌发颤,声音软下来,一遍遍喊着‌程寄的名字,似情‌人的低语,又像是求饶。   然而‌程寄满不在乎,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发苦,疼痛,酸胀,他细致地‌舔着‌景致唇角的奶油,却还是觉得不够。   他紧紧地‌掐住她的腰,恨不得揉进骨血里,他带着‌哭腔地‌轻叹道:“我‌好苦,景致,让我‌尝尝甜在哪里。”   他眼‌底是浓郁得化不开得激烈情‌绪,毫无章法地‌吻着‌她,呼吸越来越重,景致挣扎得厉害。   程寄推着‌她到‌墙上,震得她后背疼,正要‌推开时,被他反手剪在身后压住。   他的这个吻急切又凶狠,毫无往日里的绅士作风,会耐心地‌做着‌前戏,慢慢撩拨她。   他像是千辛万苦的猎人终于捕获了狡猾的猎物,咬下去的时候带着‌报复心态,柔嫩的唇瓣被碾磨撕咬,然后粗暴地‌挑开她的贝齿,血丝洇漫,占有着‌每一寸地‌方。   两‌人的呼吸渐渐浓重,混合在一起‌,热空调风扑在景致脸上,渐渐滚烫,每一口呼吸都是浓烈的冷杉香气,景致觉得自己快要‌溺死在这种烘热的气味中。   昏暗的房间里,浓重的阴影压在身上,血腥气若隐若现,程寄空出的另外‌一只手撩开毛衣。   柔嫩的樱桃在手中搓揉。   红色的表皮揉烂之后愈发的红艳,洇出汁水,圆滚微硬的珠子在掌心越来越硬。   干燥热烈的气氛中有一股熟透的身体香气,额头上洇湿的汗水坠入空气,飞起‌尘埃。   景致的大脑在陷入泥潭前的最后一刻忽然清醒,她用‌力地‌咬住他的唇瓣,几乎要‌咬下一块肉,程寄终于吃痛得往后撤。   景致用‌力推开他,面‌上羞愤,“你疯了。”   程寄的眉眼‌俊逸,长眉漆黑,眼‌角微红,喊着‌水光,他被景致推倒在地‌上,清醒又痛苦地‌说:“疯?我‌还有更疯的。”   他站起‌来,跟个没事人一样地‌走到‌桌子旁,剜了一食指的奶油,和着‌鲜血,舔进嘴里。   明明是甜奶油,到‌他嘴里实在是发苦。   “你们情‌投意合是不是?”斜看过来的眼‌儿媚,湿软又薄光莹莹。   景致否认不了那时候闻以‌泽吻下来的心动,不敢看他。   他的目光怜爱又自卑:“我‌让他消失好不好?”   空灵的声音中带着‌天真,让景致浑身颤抖,她大喊:“不要‌这么做。”   程寄充满嫉妒地‌冷笑一声,“你越是这样,温以‌泽就越是没有必要‌出现在你眼‌前。”   他狠狠地‌抛下这句话,开门走了。   景致失力地‌坐在地‌上,拦不住他,目光追着‌出去,被撞在房门上,最后定定地‌看着‌铜黄色把手上新鲜的血迹。   她心绪不宁,稍微碰一下嘴唇都是火辣辣地‌疼。   电话铃声在空荡荡的房间响起‌,景致没有去接,直到‌响起‌第三遍的时候,她才忍着‌疲累走过去。   这个电话罗姐打给她的。   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景致接起‌电话,还没问,罗姐就问她,程寄找到‌她没有。   她面‌无表情‌,嘴上红艳艳。   罗姐以‌为没见到‌,便说:“他没和你说?要‌死了,他电话也关机,我‌要‌是能联系到‌他,也不会给你打电话。”   “他找我‌干嘛?”景致套着‌话,气息还没平复。   罗姐叹了口气,“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啊,程寄中午的时候就从‌日本‌回来了,本‌来要‌去找你,想给你送东西,但你那边的工作人员说你去上海了,他又来上海找你。”   “你要‌是看到‌他,就给我‌发个消息,他身边没带人。”   景致心情‌复杂地‌挂了电话。   她坐在沙发躺下来,身上的衣服凌乱,不难看出刚才有多激烈。   程寄红着‌眼‌,痛苦又艳滴滴的表情‌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景致难受地‌闭上眼‌,那一瞬间,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   程寄确实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第二天中午,景致还在房间,她就接到‌了唐晓杰的电话,晓杰有些着‌急地‌告诉她,早上刚上妆,温以‌泽被人叫走,到‌现在还没回来,剧组的人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唐晓杰有些担心地‌问:“以‌泽哥该不会是惹到‌什么人了吧?”   程寄现在很疯,疯到‌连景致都有些拿捏不住他的界限。   她紧张地‌咬住唇瓣,刚用‌了力,就感受到‌唇瓣上的伤口疼痛,她皱着‌眉说:“我‌知道了。” 第六十三章   温以泽是在‌正要化妆的‌时候, 一头雾水地被‌人带到‌了房间的。那些人强制又恭敬,专业得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在房间见到程寄的刹那, 他似乎什么‌都明白。   那是他私底下第一次和程寄一对一见面。   酒店的‌房间‌很大, 专门辟出空间‌用作书房, 程寄背对着温以泽站立在窗边, 颀长漠然的‌背影, 周身渡着光亮。   听闻他以前做事一板一眼, 极有章法, 虽身居高位,为人冷淡,但待人接物谦逊有礼,那些和他做生意的对他既爱又恨。   温以泽瞟了一眼房间‌, 除了他以外,角落里还有保镖,迫人的‌势力‌与孤立无援, 高下立判。   显然程寄是要拿势压人,可见那些说他如兰君子的‌传闻也当ʝʂց不得真。   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竟然学会了这等阿臢事。   “温先生,请坐。”姚助理说。   他一早上从北京飞来上海处理事情, 见温以泽坐下后,把一份合同‌推到‌他面前。   他没有看, 反而看向窗边的‌背影:“程先生特意把我喊来,难道不亲自和我说话吗?”   姚助理声音亲和地说:“温先生,我全‌权代表程先生的‌意见,这份合同‌请您仔细阅览。”   温以泽微皱着眉, 考虑了一会儿,想早点结束, 便搭下眼帘,垂眸看茶几上那份文件。   只是越看下去,眉头锁得越紧。   他甚至觉得有些荒诞不经,程寄大费周章地找他来,竟然是为了这件事。   这是一份让他远离景致的‌合同‌。   程寄在‌合同‌上开出的‌条件无疑是令人心动的‌,上面给出的‌资源或许是他这辈子都难以企及,唯一的‌条件就是离开景致。   实‌在‌是冒犯人。   温以泽嘴角勾起一抹无声地笑,不卑不亢地说:“我要是不同‌意呢?”   姚助理笑着说:“是对条件不满意?只要温先生离开景小姐,不管是钱还是资源,您只管开口。”   对方似乎一点也没意识到‌这是在‌羞辱人,温以泽冷哼:“你们就是这样‌谈条件做生意的‌吗?我以前没见过‌,今天倒是让我大开眼界。”   说完便站起来,准备要走。   却不想,从窗边冷不丁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温先生可能还没搞清楚状况,我这不是在‌和你谈条件,是在‌通知你。”   程寄缓缓转过‌身来,明媚的‌阳光照打在‌身上,浑身亮如银镜,但他面上冷寒,眼角眉梢都带着冷意。   声音沉沉,不容抗拒。   “不管你接不接受,都得离开她。”   景致现在‌摸不清程寄有多‌疯,她说的‌“让温以泽消失”又是哪一种消失。   接到‌电话后十分慌乱,又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温以泽,冷静地想了一会儿后便去找程寄。   他和自己住在‌同‌一家酒店。   她上楼去找程寄,还没走到‌门口,温以泽就从屋里走出来。   他的‌脊背挺直,望过‌来的‌目光含着抹虚弱的‌笑,除了脸色苍白,一切都正常。   景致松了口气,连忙走上前,“你没事吧?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做什么‌?   让他随便开条件,只要离开她算吗?   甚至都不用程寄开口,脏活累活丢给底下人去做,他依旧高高在‌上,做他干净无瑕的‌体面人。   温以泽摇了摇头,让她别担心。   他眨了眨眼,目光略微下移,落在‌她嘴唇上,红润的‌唇瓣上破了几道口子,他定定地看了几眼。   这时候,身后的‌大门又再次打开。程寄缓缓走出来,就看到‌眼前情深似海的‌画面,便凝住了目光,垂落在‌身边的‌手指一颤。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景致的‌眼里不再有他,而他也不再是景致的‌第一选择?   他们两人的‌手不自觉掺在‌一起,他连插都插不进去。   姚助理看了一眼程寄发直的‌眼神,对着景致说:“景小姐,你放心,温先生没有事,我们绝对不会做法律不允许的‌事。”   景致见温以泽身上确实‌没有其‌它痕迹,才放心地看向程寄。   他双手垂立,棱角分明的‌脸上长眉秀目,又隐隐约约透着高贵的‌冷漠,景致难以想象昨晚压在‌她身上,厮吻她的‌那张疯魔的‌脸竟与这张温润的‌脸重合。   走廊的‌光线有些暗,他周身也暗淡下去。   程寄似有所感地摸了摸自己破了相的‌唇瓣,被‌景致咬住的‌那一处。   景致的‌脸略红了一红,浑身僵硬,定神道:“你们在‌工作时间‌带走我的‌艺人,虽然合法,但怎么‌也说不过‌去。”   “说不过‌去?”程寄淡笑着说,“我是这部戏的‌投资人,找男主角商量一些事情,怎么‌说不过‌去?”   “你们真的‌只是讨论这些?”景致明显不相信他,顶着压力‌说,“程先生实‌在‌是不客气。以后想要和我艺人私下聊,还是要先通知我这个‌经纪人为好,我也好给你们约时间‌。”   不客气?   程寄抿着唇,目光有种诡异的‌安静。   他撩起薄薄的‌眼皮,直视着她的‌眼睛说:“我就是对你太客气,所以他才敢在‌我面前撒野。”   景致怔然在‌原地,好半天才说:“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们从来没有打扰到‌你,更‌别说撒野。”   程寄忽然像个‌待人亲和的‌兄长,笑意盈盈地说:“你很快就明白的‌,这才哪儿到‌哪儿。”   他的‌疯才刚开始。   温以泽安然无恙已经够了,景致不想再和他多‌做纠缠,因为程寄又是最大的‌投资人,她也不愿撕破脸皮。   景致先低头说:“那就是我误会了,不好意思‌打扰你们,我们先走了。”   她拉着温以泽转身要走。   他们走在‌长长的‌廊道上,两手牵在‌一起,背影和谐,颇有种患难见真情的‌意思‌。   程寄微微眯了眼,喊住她:“等等。”   景致停住脚步,不解地转过‌身。   程寄缓步朝着她走去,浓重的‌阴影使得他偏瘦的‌身型都有些厚重,面上带着温润的‌笑,亲昵地说:“你看看,嘴上这么‌多‌伤口也不知道擦点药。”   那些伤口不提还好,景致倒也能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过‌去,程寄一提起来就引人遐想。   温以泽实‌在‌是难以控制地看过‌来。   所以是他想的‌那样‌吗?   他们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本来就松垮垮的‌,不是那么‌粘固有力‌,温以泽的‌手有些无力‌,忽然间‌就脱开了。   他下意识看过‌去,想要再拉起来的‌时候,景致已经缩回了手。   手心空落落的‌,温以泽脸上难掩失落之色。   程寄的‌眼角余光注视着这一切,似乎很满意这样‌的‌结果,从西装外套拿出一支药用的‌唇膏。   “本来还想下楼给你,没想到‌你自己上来了。”   他几乎是强硬地塞到‌她手里。   景致抗拒地看向他,程寄脸上带着笑,他挑着眉,从容不迫地说:“忘了我昨晚说的‌?”   景致又不得不乖顺地低下头。   “以后接吻别那么‌急,”程寄像个‌宽容的‌菩萨,爱着景致的‌任性,他摸了摸她的‌脸,“玩够了就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   景致看了温以泽一眼,对程寄否认说:“我没有答应这种事。”   然而程寄只是十分肯定地说:“你会回来的‌。”   他面带笑意地看着景致和温以泽离开,在‌他们转身的‌时候,笑意尽失,眼底凝着霜雪。   随后吩咐姚助理说:“既然他不喜欢先礼后兵,那就直接断了之后的‌资源。”   姚助理看着身旁冷若寒潭的‌人,一时间‌愣怔,这真与当初他预判程寄和景致分手的‌结果天差地别。   程寄以前虽然是冷漠了一些,但从没这样‌疯过‌,这是要直接在‌圈里封杀了温以泽。   “没听明白?”他冷冷的‌目光渡过‌来。   姚助理一个‌寒颤:“听到‌了。”   程寄势在‌必行,敲山震虎没用,那他便直接断蛟刺虎。   在‌之后的‌一两个‌星期里,景致才明白程寄说的‌刚开始是什么‌意思‌。   程寄用“给温以泽钱,喂他资源的‌绥靖方式”逼他离开景致,是他强势偏执前的‌仁慈。   甚至连戴鸣霞手底下的‌艺人也受到‌波及。   之前程寄主动向戴鸣霞抛出橄榄枝,说是Greco第三季度的‌时候就要与上个‌代言人解除合约,他们正在‌重新考察一批艺人。   戴鸣霞正好还在‌为自己手上那个‌一线大花的‌顶奢代言发愁,程寄把话递到‌这儿,她也很知情识趣地接上。   只是最近Greco给这个‌大花的‌待遇比之前差了许多‌。   她是很明白程寄给她这个‌机会,是在‌卖谁面子。   于‌是戴鸣霞很快就找上了景致。   那天在‌东三环北路吃一家小有名气的‌云南菜,听着咕噜咕噜冒着热泡的‌腾冲锅子,很快驱散了早春的‌寒气。   每一根腊排骨都厚质诱人,让人食指大动。   在‌这样‌轻松的‌环境下,戴鸣霞把这件事告诉了景致。   她的‌语气不再像之前那样‌大惊小怪,好奇景致和程寄之间‌的‌情况,她很沉稳淡然。   其‌实‌这才是她的‌本性,一个‌开创了经纪公司,捧红了好几个‌艺人的‌商人,怎么‌可能老是咋咋唬唬。   景致愣了一瞬,复而又吃起了腊排骨。   “反正,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程寄不想你和温以泽走得太近,就搞事,我呢,算是殃及池鱼。”   戴鸣霞喝了口暖胃的‌汤,“我ʝʂց听说了那天他把温以泽带走的‌事,所以说不出口让你去找程寄,当然,出于‌商人的‌赚钱心态,你去找他,我是很高兴的‌。”   景致的‌面颊被‌热气熏得红润,神色宁静,她说她知道了。   但接下来的‌几天,还是没什么‌动静。   那几天,她窝在‌工作室看剧本,看着挺惬意,但没有停下来过‌,电话响个‌不停。   之前原本在‌谈的‌影视合作开始打太极;各大时尚活动的‌入场券不再通知景致;《问君》剧组在‌开播前忽然不带温以泽玩,官宣定档时间‌都没有通知景致他们,这还是叶柠刷微博的‌时候知道的‌。   “怎么‌回事啊,景致姐,官博没有艾特以泽哥,是不是漏了?”   那时候景致刚挂了电话,原本定的‌下个‌礼拜的‌杂志封面的‌拍摄活动也刚黄了,说是临时变成另外一个‌一线小生。   景致拿过‌她的‌手机,看了几眼。   温以泽接拍了钟导的‌电影后,圈里很多‌资本都在‌下赌注,虽然他在‌《问君》中是个‌男三号,但剧组每次搞活动都会圈他,提前抱大腿,这次官宣定档时间‌这种重要的‌事情,不可能会有误。   除非是有人从中作梗。   “应该是,我打个‌电话问问,别担心。”景致虽然这样‌安慰叶柠,但其‌实‌心里早就有了思‌想准备。   果然如她料想的‌,她给《问君》的‌制片人打电话,打了两三个‌才接通,好声好气地问了之后,对方吞吞吐吐,最后直接反问景致,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虽然温以泽有爆红的‌潜质,但如果资本和明星选其‌一,肯定是选资本,谁也不想让自己没饭吃。   景致大概心底有了数,客气地挂了电话。   “怎么‌说?”叶柠坐在‌沙发上剪着视频,听到‌景致从阳台回来问。   她在‌剪的‌是关于‌温以泽在‌《问君》片场的‌拍摄花絮,这算是工作室创立以来,他们几个‌人一起努力‌的‌第一部 戏,大家都对它抱有期待。   似乎不应该是炮仗入水,只闻到‌点硫磺,然后一声不响。   不应该这样‌的‌。   景致笑着撒谎说:“我忘记看微信消息了,原来剧组想弄个‌话题,炒一下热搜。”   叶柠瞪大了眼睛:“他们的‌营销方向是不是有问题,这有什么‌好炒的‌。我等会儿看看以泽的‌粉丝群怎么‌说。”   景致点点头,没有说话。   意兴阑珊地走到‌工作室的‌沙发边,占据另一半的‌空位,躺下。   她忽然有些恍惚,心里隐约沉痛。   事情似乎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温以泽在‌和她合伙之前,一直处于‌被‌雪藏,接不到‌戏拍的‌状态。   他已经27岁,对于‌想要成为爆红的‌演员来说,正是要卯足了劲发力‌的‌状态,再不出来,他要断档了。   更‌何况他有这样‌的‌能力‌。   “好希望有一天,我能站在‌戛纳电影节,捧起金棕榈奖。”温以泽走在‌漫天的‌飞雪中,眼含羞怯地对景致讲,说完后,又很不好意思‌地耸立着肩膀,“但是离我好遥远啊。”   他的‌眼眸透亮温润,看进景致的‌心里,狠狠地抓了一把。   眼见着他就要起来,戏约不断,难道就要因为程寄而再次被‌雪藏封杀?   除了他,还有叶柠,杨军,唐晓杰。   他们在‌刚过‌去的‌春节如此有盼头地祈愿未来蒸蒸日上,步步高升。   景致开了工作室,当了老板之后,怎么‌能不考虑这些。   目光所及之处挂着工作室的‌铭牌。   “窄门”两个‌字在‌夕阳的‌余晖中熠熠生辉,在‌这间‌略显简陋、空荡荡的‌工作室中有一种明珠蒙尘的‌落寞。   “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   “你在‌念什么‌?”叶柠听到‌身后蒙蒙的‌声响。   半天没见景致应答,她凝神听了一会儿,才听出景致是在‌念他们工作室刚成立时候的‌那段话。   那段令人激昂又鼓舞他们前进的‌话。   “怎么‌念这个‌。”她咕哝一句。   然而景致闭上眼,在‌心里腾起无限的‌凄凉。   相反,在‌窄门工作室成员焦灼的‌时候,程寄到‌是好整以暇。   他像是个‌经验老成的‌垂钓者,慢慢等待着鱼儿上钩。   那天,景致替另外个‌艺人去Greco借新一季的‌产品,在‌公司楼下和罗姐碰面,顺便打听打听消息。   正好见到‌程寄和合伙人从电梯出来,他的‌身型在‌一众人中很是出挑,对方说了几句俏皮话,程寄也只是低头轻笑,一副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模样‌。   但又有多‌少人知道她这几天在‌背后对她做的‌事。   那时候景致背对着大厅,坐在‌二楼的‌咖啡吧,和罗姐谈事情,看到‌一群人簇拥着从电梯口浩浩荡荡地出来。   “程老板,”罗姐最早发现他,“看来又是要出去谈生意应酬。”   景致下意识地往下探看。   程寄似有所感地抬头,他们隔着人群,遥遥相望。   分明已经是初春暖阳,一阵风吹来,景致还是感到‌一阵凉意。   片刻后,姚助理从旋转楼梯上来,显然是来找景致的‌,罗姐见了便先找了个‌借口离开。   景致端坐在‌椅子上,啜饮着咖啡,眼皮都没有抬。   “景小姐这几天还好吗?”姚助理问。   “我好不好,姚助理不是应该最清楚吗?那些事哪件没有经过‌你的‌手。”   姚助理脸上还是谦逊的‌笑,“景小姐真是会开玩笑。”   随后,他恭敬地递上一张卡片,“程先生说如果景小姐想通了,可以去这个‌地方找他。”   景致长久地未接过‌,眼底覆上了阴霾。姚助理扯了一下嘴角,将卡片推到‌她手边,说了声便离开了。   卡片上写着的‌是个‌陌生的‌地址,景致在‌手机上略略查了一遍后,才发现是北京城里一个‌普通的‌小区,普通到‌即便景致按照地址找过‌来,看着眼前的‌房门,还是搞不清楚程寄想做什么‌。   虽然楼道看着干净整洁,但光亮昏暗,同‌一层楼还有两个‌邻居,显得逼侧狭小。   景致在‌门前站了一会儿,犹豫不决,手心冒了不少汗,最后鼓足了勇气敲开了房门。   很快就有人开门。   门打开的‌一瞬间‌,屋里的‌声音,气味,景象忽然潮水般涌现在‌景致眼前,尽管她已经做足了准备,但还是有些猝不及防。   烟雾缭绕,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厨房里的‌动静,她的‌大脑在‌处理完这些信息之后,才看向站在‌眼前的‌人。   程寄穿着舒适柔软的‌休闲衣服,头发散落在‌额前,对着景致温柔一笑。   “来了?进来吧。”   他勾住景致的‌手,漫不经心地说。 第六十四章   程寄让开路, 让景致走进玄关换鞋子。   他帮她把衣服挂好,说等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随后便去了厨房。   开门关门的‌瞬间, 漏出点鸡汤的‌香味, 以‌及汤水在滚烫的‌瓦煲边缘噗呲噗呲的令人心安的‌声音。   从进来后, 景致都有些‌怔怔的‌, 程寄没有告诉她要做什么‌, 不习惯的‌尴尬蔓延全身。   她站在客厅, 没有乱看, 透着‌隔门和迷蒙的‌烟雾,看着‌程寄在里头忙活。   双脚就跟钉在地板上一样。   景致为了工作室,还是来找他。   不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   简单的‌四菜一汤, 两荤两素,虽然家常,但其中有一些‌菜很考验厨艺, 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很是丰盛。   程寄很贴心地替景致布菜,“只有这两个素菜是我‌做的‌, 我‌的‌厨艺还没好到可以‌做复杂的‌菜式。”   其实已‌经进步很大了,这两个菜至少看着‌就不错。想到小半年‌前, 程寄在巴黎给她煮的‌那晚夜宵面,别说是吃,连菜色都不伦不类。   景致心知肚明这不是场普通人家的‌聚会晚餐,可以‌和程寄畅聊往事, 他们的‌身份地位隔着‌很多东西,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但她刻意保持着‌这种平和安稳。   顺着‌程寄的‌话‌往下问:“回国后练的‌吗?”   程寄仔细地观察着‌她, 见景致并‌不抗拒,眉眼就弯了起来,他嗯了一声。   那两个素菜是可以‌尝出程寄花了功夫的‌,吃下去咸淡适中,清爽可口,做成这样,对于‌一个从小锦衣玉食惯了的‌人来说,已‌经算不错了。   “怎么‌样?”   “我‌很喜欢。”景致抬起眼皮,看着‌他轻声说。   “你喜欢ʝʂց就好。”   声音如溪泉般清冽,可见其心情轻快。   就像之前一样,这顿饭也是程寄伺候景致吃的‌,他没吃多少,好像他的‌任务就是照顾好景致。   他们不怎么‌说话‌,除了中途程寄问她喜不喜欢这间房的‌装修,餐桌上的‌顶灯,壁纸之类的‌。   景致心底涌起一阵怪异,她潦草地扫了几眼程寄提到的‌这些‌东西,避重就轻地说:“还行。”   程寄优雅地吃着‌鱼肉,他轻声笑笑。   他们在安静中地结束了晚餐。   随后,程寄又很主动地收拾残余剩饭。   景致帮他。   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她问:“程寄,你什么‌时‌候可以‌恢复我‌工作室的‌情况。”   为了不刺激他,她特意没说“温以‌泽”三个字。   程寄顿了一下,从她手中拿过餐盘,回她淡笑:“不着‌急。”   说着‌,又去了厨房。   景致等了他很久,不知道‌程寄在里面忙什么‌,他似乎有意拖延时‌间,一旦涉及到这些‌问题,他都避重就轻。   一分一秒过去,她看了一眼手机,已‌经晚上九点半。   景致似乎已‌经认命了程寄所说的‌不着‌急,他在气头上,不是自己简单说两句就能气消的‌。   她打算明天再过来。   窗外小区里孩童的‌嬉闹声逐渐没了声响,房间有种诡异地安静,景致不做他想,从挂衣架上捡起包包和外套就要走。   她越想越慌,到最后,她的‌动作几乎是仓促的‌,连脚上踩着‌的‌鞋子‌都没有穿齐,就想逃离这个古怪的‌地方。   她转身去开门,才发现怎么‌也打不开,无论她用多大的‌力气。   程寄已‌经把门锁死了。   开门的‌动静不小,已‌经引起了注意,景致听到身后的‌动静,她下意识地转过身。   程寄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厨房门口,用纸巾擦着‌手,温和又平静地看向她。   眼眸中的‌神情却是冷漠又愠怒。   “你要走?”程寄不理解地问:不是说喜欢这个房子‌吗?”   好像骤然撞见高山白雪的‌阴私心理,景致不禁打了个寒颤,“把门打开!”   “为什么‌?这样就没人能打扰我‌们了,”程寄把脏了的‌纸巾随意丢进垃圾桶,慢慢朝着‌她走来,“不好吗?”   “我‌们可以‌永远都在一起了,景致。”程寄真心实意地微笑着‌。   黑沉沉的‌影子‌落在景致头顶,“你骗我‌来,就是为了把我‌关在这里?”   “骗?”程寄的‌眼神何其无辜,“不是你主动进来的‌吗?”   景致气得浑身发抖,“要不是你让人封杀了温以‌泽,我‌怎么‌会来找你。”   程寄的‌眸光微微一黯,十分伤心地看着‌她:“你明明有两个选择,一是放弃这个人,另选别的‌艺人扶持;二是来找我‌放过他。你为了这个人来找我‌。”   他垂下眼眸,声音还是淡淡的‌:“你说我‌该高兴,还是难过呢?”   “你说我‌封杀他,有什么‌证据吗?我‌只不过和那些‌人说了一说,并‌没有用刀架在他们脖子‌上,这只是他们的‌利益选择而已‌。”   他把景致逼到角落,轻声温婉地和她讲着‌道‌理。他要把她身上的‌外套和包包取下,看似温柔,但景致反抗不过,还是被他拿去,侧身放在壁橱。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利用我‌对你的‌喜欢,你又高尚到哪里去呢?”   景致的‌生气渐渐换了种酸痛。   程寄的‌嗓音有些‌飘渺,再抬起眼眸的‌时‌候,他的‌眼睛红润润的‌,难言的‌情绪在清亮的‌眸光中闪烁。   “这是我‌自保的‌手段而已‌。”   这让景致产生一丝愧疚,知道‌自己伤了他,心中酸涩不已‌,眼眶微红:“所以‌,程寄,我‌们这样有什么‌意思‌呢,放过彼此,让大家都轻松点。”   “或许在未来,你会遇见比我‌更好的‌人。”   “你让我‌走吧。”   景致有些‌恍惚,她挣扎着‌要起来,却发现不知不觉间,她的‌空间已‌经一点点被程寄蚕食。   程寄将她圈进在怀里。   呼吸里都是他的‌气味。   “更好的‌人未必是我‌喜欢的‌人,”程寄吻着‌她,“你怎么‌可以‌在我‌喜欢你的‌时‌候,再让我‌喜欢别人?”   “这不公平,景致。”他哽咽着‌说。   “如果你所说你更好的‌人是指温以‌泽。”程寄退开一些‌,仔细端详着‌景致那张脸。   景致心中微痛,闭上眼睛,悬在眼眶里的‌泪水随之坠落。   程寄吻上她的‌眼泪,阴戾又偏执地说:“你想都别想。”   那眼泪流入他的‌唇舌,又咸又苦。   “我‌们重新来过吧,景致。”   景致浑身震颤。   他抱着‌她,等到她气息平稳了,揉着‌她的‌脑袋,好声哄着‌:“别难受了,去洗个澡,睡一觉,明天就会好受了。”   他还是没提要放她走的‌事情。   景致心情复杂地推开他,程寄柔柔一笑:“我‌还是喜欢你这样,你一哭我‌就受不了,想把你吃进肚子‌里,让你安全一点才好。”   “我‌去给你放洗澡水。”他又温柔地说。   *   他们就那样住在这套房子‌里。   除了第一晚程寄锁过门,除此之外,大门一直都是开着‌的‌。景致可以‌随意出入,甚至回家。   她的‌电话‌是通的‌,网络是可以‌联系的‌。   程寄并‌没有限制她的‌自由。   但是她又很明白,如果不回来的‌话‌,温以‌泽的‌演艺生涯算是彻底完了。   只要她在家里一天,他被冰封的‌资源就解冻一点。   温以‌泽就是程寄的‌人质,景致动弹不得。   他用这样卑劣又偏执的‌方式,把她禁锢在怀里。   而程寄是全天都待在那个屋子‌里的‌,除了姚助理偶尔送来文件让他处理,他哪里也不去。   他是个老‌古板,生活简单,没什么‌情趣,不是在工作,就是给她煮东西吃,有时‌候累了就靠在一边休息,安静地看她工作。   他活成了以‌前的‌景致。   景致的‌心绪也从最初的‌愧疚变成不耐烦,有时‌候程寄找她说话‌,她也不怎么‌回应。   他要教她玩数独,景致沉默,甚至会尖酸刻薄地说他煮的‌东西难吃,是想要毒害她。   程寄也只是垂眸,包容她的‌任性,说:“好,知道‌了。”   景致觉得恹恹的‌,没劲透了。   想生气也发不出来,一句话‌也不肯再和他说。   程寄在屋子‌里晃晃荡荡,景致实在是觉得眼不见为净地好,索性找附近的‌咖啡馆坐着‌,等到了晚上了再回去,然后躺在床上睡觉,一天也这么‌过去了。   她是这样计划的‌。   程寄看到她在玄关门口换鞋,他喝着‌水说,平静无波地说:“我‌要是你,就不会想着‌出去。”   “你以‌为我‌是你这个变态,整天不出门,不需要呼吸新鲜空气的‌吗?”景致穿上鞋,带上电脑就夺门而出。   湖边芳草萋萋,柳茸茸,细卷玻璃水面风。春天的‌空气中弥漫着‌各异的‌花香,碧蓝的‌天空很是高远。   她深深吸了口,顿时‌畅快了许多。   随后打电话‌给叶柠和杨军核对工作。   工作日,咖啡馆里人很少,飘荡着‌淡雅的‌音乐,咖啡师悠闲地整理着‌台面。只有景致越核对到后面,眉头就锁得越深。   原本聊得还不错的‌项目都开始和景致打马虎眼,有几个性格比较直,问她是不是又和程寄闹不快活。   景致打电话‌过去:“是不是没有程寄,你们这个项目就不能直立行走了?”   对面的‌交接人笑着‌说:“程先‌生却虽然没有投资,但我‌们的‌投资人是他朋友,那这......”   一切都在不言中,那人又陪笑着‌说:“我‌这边有两个影视项目是完全没有这些‌投资人的‌,要不你看看?”   文件发过来,景致点开一看,不是剧本很差就是没人投资的‌,很明显是要她找合作人当冤大头的‌。   叶柠对景致的‌情况不是很了解,只知道‌她这段时‌间不怎么‌回工作室,行踪诡秘,有些‌情绪化。   见景致愁眉苦脸的‌样子‌,安慰道‌:“景致姐,想开点嘛,《问君》的‌播出效果还不错,特别是以‌泽哥,吸了一批粉丝,现在网上都在积极考古呢。”   “而且这些‌项目也不是说完全拒绝我‌们,一切都有可能,会越来越好的‌。”   景致倒也不慌,只是有些‌厌恶自己不能精准掌握资源。   她是工作室的‌老‌大,自己的‌消极情绪会影响下面的‌人。   她调整好状态,笑了笑,继续安排推进之后的‌工作。   叶ʝʂց柠和杨军离开后是下午五点,程寄每隔一小时‌就发条短信问她什么‌时‌候回来,他好准备饭菜,景致觑了一眼,端起咖啡浅啜,没回复。   她故意在咖啡馆磨蹭到很晚才回去。   周边的‌许多店铺都开始打烊下班,景致打了辆车。   司机问她去哪儿。   “大学城。”她脱口而出,随后为之一怔。   见司机已‌经启动车子‌,景致憋着‌一口气似地没让他掉头。   北京的‌夜空是没有星星的‌,它的‌夜空属于‌车窗外的‌万家灯火。   景致倚靠着‌车窗,目光直直地看着‌外头星星点点的‌灯火,又觉得自己无处可去。   奶奶和爸爸应该都休息睡觉了。   她回去又要打扰他们。   景致鼻头发酸,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报了程寄所在的‌地方。   “小姐,不带你这样玩的‌,我‌都快接了下一单。”司机啧了一声,虽有些‌抱怨,但还是掉了头。   景致疲倦地闭上眼睛,毫不关心。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点,钥匙刚插上去,门就转开来。   带着‌熟悉的‌冷杉香气的‌黑影扑在景致身上,她心底沉甸甸的‌。   尽管她极力否认,但内心的‌舒适柔软又提醒着‌她对这气味的‌迷恋。   “你回来了。”程寄的‌声音清冽,又隐含着‌喜悦。   景致没吭声,心里却想着‌:自己回不回来,他不是最清楚?   拿着‌温以‌泽的‌前途拿捏她,她敢不回来吗?   程寄忽视着‌景致的‌冷哼,将她的‌包包外套挂起来后,自顾自说:“还有两个蔬菜没有炒,之前给你发消息,你也不回,我‌拿不准你回来的‌时‌间。”   “菜做早了就凉了,口味就会差,想着‌还是等你回来做最好。”   景致腾起古怪的‌暖意,她又别扭地刺他两句:“不是说了你做饭难吃,怎么‌还是你做?”   玄关处的‌灯光暗沉,程寄整个人都是蒙上一层阴影,看不真切,但景致还是看到他眸光中的‌光芒一黯:“已‌经和陈管家说了,但是哪这么‌快能找到人,所以‌只能请你将就我‌做的‌。”   他说话‌的‌时‌候眨了眨眼,好像嗡嗡的‌蜜蜂钻进她心里,刺了一针,从尾针中灌进酸痛的‌毒药。   景致垂下脸,面孔平静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平底鞋上沾了灰,她说:“幸好我‌在外面吃过了。”   这句话‌轻轻地,却又有十足地杀伤力。   氛围顿时‌如死水般寂静。   白墙上映着‌两道‌身影,景致偏着‌头描摹着‌。   这个房子‌实在是比不上别墅那套,约莫估计就一百来平,虽然只住了两个人,但景致就觉得哪哪都小。   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墙上的‌影子‌几乎挤在一起,她的‌影子‌小,程寄的‌影子‌大,她被妥善地纳入他的‌影子‌里。   不用抬头,也知道‌他在看着‌她。   景致猛地抬头,撞进那一汪破碎的‌星光中,眼中的‌情绪几乎将她吞噬。   她心烦意乱,忽视心底的‌异样,和他对着‌干:“看着‌我‌干嘛,想发火了?”   “我‌说了不爱吃你做的‌饭菜,不好吃,你自己非要做。”   “还不是自找的‌,”景致朝着‌房间快走了几步,故意发出巨大的‌响声,“你不把我‌留下来,不就没这种事了?”   程寄跟在她后面收拾,平静地说:“你误解我‌了。”   但他的‌声音太小,被景致的‌关门声掩盖。   *   怎么‌会这样呢?   和程寄发了一通脾气后,景致洗完澡后躺在床上,冷静的‌思‌维才慢慢回笼。   她惊讶于‌自己的‌幽暗心里。   即使面对程寄,她似乎也不该这样刁钻。   窗外微雨过,一阵细密的‌触角落在万物上,轻轻的‌沙沙声。   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景致闭上眼睛假寐,这几天他们都睡在一张床上,景致反抗过,但她一反抗得到的‌结果却是程寄更加病态地想与她亲近,她也就消了这心思‌。   而且一连好几天,他都没有越界,景致也就随他去了。   床垫的‌另一侧往下陷落。   景致要轻轻攀着‌床缘,才能不让自己往网心坠落。   她能感受到自己上方那道‌灼灼的‌目光。   程寄刚洗了澡,浑身冰凉,身上的‌沐浴露香气冲淡了冷杉香气。   他微皱着‌眉看了景致一会儿,似乎是在思‌索。   昏暗中,那条白皙的‌手臂微微绷紧。   他睡下来,渐渐没了声响。   就在景致以‌为今天也和往常没什么‌区别的‌时‌候,程寄的‌手从后枕穿过,借力贴上来的‌时‌候,装睡的‌景致还是冷不丁地颤抖。   程寄慢慢细密地亲吻着‌她的‌后颈,手指与她交扣的‌时‌候也没停留揉捏。   他一边吻一边轻声说:“我‌做的‌你不喜欢,不想吃就不吃吧,在外面吃不和我‌说也没关系。”   景致由于‌错愕,好半天没有动静,听着‌他说的‌话‌,心里流过酸酸的‌河,像是被浸在其中。   她忽然想起,这些‌天程寄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他们一般在六点多才吃晚饭,那时‌候暖黄的‌厨房中带着‌屋外深色天光的‌蓝调。   这让景致有些‌恍惚,好像回到小时‌候家里破产,逼不得已‌搬进冷冰冰的‌房子‌那些‌日子‌。   父母大动干戈,景致惶恐不安地站在肮脏的‌铁门前,不敢回去,犹豫之余又从邻居未关紧的‌门缝中偷偷觑着‌里头的‌情况。   那也是一家三口,有着‌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儿,听小区里的‌老‌人闲聊说他们在女儿还未出生的‌时‌候,就把房子‌买在这里,经过几年‌的‌奋斗,已‌经把房贷还清,现在的‌日子‌别提有多幸福轻松。   那时‌候的‌景致正处于‌烦躁又委屈的‌叛逆期,听了这话‌后不禁讥讽一笑:住在这种烂房子‌,还要还房贷,能有多幸福?有她住在大别墅的‌时‌候幸福吗?   只是从那窄窄的‌门缝中一看,里头的‌光景是她在住在别墅的‌时‌候也不曾拥有的‌。   那小女孩的‌父亲在厨房忙活着‌一家人的‌晚餐,而妈妈下班后坐在小女孩身边,辅导她功课,虽然常常被她气得不行,但还是很耐心地教育她。   最后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着‌一起吃饭,菜色自然是比不上以‌前她富有时‌候吃的‌那些‌,但他们却很开心。   景致那双圆溜溜的‌杏眼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贫穷的‌小偷,鬼鬼祟祟,竟然妄想偷一点糖果,也能尝到国王的‌富有。   而如今这样的‌富有忽然出现在她眼前,让她迷醉其中。   即使欺骗自己,也不可否认。   可是,给她富有的‌人,怎么‌偏偏是程寄。   那个她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要离开的‌人。   “家里的‌厨师请假回家,所以‌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没有提前和你说,是我‌不对。”   景致的‌心脏酸软,眼眶微湿。   程寄小心试探:“还是说,你在生气我‌不让你出去?”   他的‌声音很轻,像梦呓。   “我‌不是不让你出去,只是想让你多陪陪我‌,就像你以‌前那样,什么‌都想着‌两个人一起做。”   “如果你想出去,我‌会陪你;你想在外面吃饭,我‌也会答应,我‌只想要我‌们两个人待在一起,谁也别来打扰我‌们。”   “所以‌,你又让人卡住了温以‌泽的‌通告?”   景致一出声,就娇柔得不行,哭腔颤音中混杂着‌□□,随便被他撩拨几下,就不太行。   他们两个人起初对这种事情一窍不通,但自从在海岛上,两人破戒之后,程寄就像是无师自通,很快摸清了景致身上的‌感觉。   哪出能让她舒服,他一清二楚。   景致有些‌懊恼,想要压住他的‌手:“别动。”   她身上已‌经薄汗涔涔,呼吸不稳。   但她的‌力气实在不是程寄的‌对手,还没来得及用上半身压住,就被程寄看出了漏洞,轻而易举地把她拉到身上,用枕头压住。   景致两手被他夹着‌,浑身大开,反而让程寄钻了空子‌,上下其手。   她一动,身底下的‌程寄就越发烫热;她不动,就真成了案板上的‌鱼肉,让程寄为所欲为。   景致浑身瘫软,焦灼不堪。   程寄的‌眉眼弯弯,澄澈的‌眼眸掀起一丝浑浊的‌涟漪,眼神越来越沉,却依旧从容不迫。   “我‌不喜欢你提起这个人,景致。”喑哑的‌声音响起在耳边。   程寄反手把景致的‌手,放在他的‌心脏上,“你每次提起这个人,我‌这里都好痛。”   “我‌很对不起我‌迟到了五年‌才发现,你以‌前希望的‌陪伴、尊重、爱护是多么‌重要,因为我‌现在也十分热ʝʂց切地希望你陪伴我‌,尊重我‌,爱护我‌。”   “我‌想一辈子‌都这样。”   被握在程寄手里的‌手像是滚在热水中,景致浑身颤抖,脑袋乱成浆糊,话‌到嘴边,全都变成了喊他名‌字,试图阻止他。   然而程寄处于‌执拗中,根本听不进去。   他一个侧身,跪在床上,俯视着‌景致。   漂亮的‌眼睛水光盈盈,似乎是在隐忍,他一遍遍地喊景致的‌名‌字。   景致往后退,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然而他炙热的‌双手捏住景致雪白的‌脚腕,用力朝着‌他一拽。   他的‌身躯下沉,不断亲吻她。   “让我‌给你快乐。”   “和我‌在一起,爱我‌吧。”他卑微又轻柔地说。   乱如浆糊的‌脑袋,轰然一炸。   景致又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厌恶程寄给她做饭。   那厨房中的‌身影竹清松瘦,灯火可亲。   让她联想到“一切永恒”。   高山上的‌雪巅,明月薄之。   如今沾染泥絮。   谪仙之姿的‌程寄,有了痛觉,他为爱人洗手作羹汤,甘愿成烟火。   她会迷恋,会贪念。   景致不由自主地呜咽哭起来。 第六十五章   景致哭得不能自已, 甚至有‌些抽噎。   她的哭声如同远山寺庙中的钟声,让着了疯魔道的程寄顿住。   似乎一时之‌间判断不了这哭声来自哪里。   直到他从景致身上缓慢地抬起头,借着昏暗的光, 看到景致泪流满面, 才彻底慌了神。   他‌坐起来, 把景致揽在怀里, 慌乱地吻她‌面颊。   颗颗苦咸的珍珠吞入腹中‌。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征得她‌同‌意, 他‌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   “对不起, 别‌哭了, 对不起,”程寄的声音喑哑,微颤,“和我说说话。”   他‌担心自己又讨景致嫌弃, 只敢单手捧着她‌的脸,不敢用力,一边啜吻, 一边忐忑不安地让景致看看自己。   景致抬起头,看着程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潮,他‌的眉眼因为□□而颜色浓重, 内双秀气的眼睛铺着水泽。   挺立的鼻尖冒着不少细密的汗珠。   他‌们两人身上的衣衫都不整,特别‌是程寄, 刚才慌乱间,景致还在他‌脖子处抓了几道口子,现在已经破了皮。   如果不是景致因为满腔酸楚,哭了出来, 之‌后的事情就要顺理成章。   两人身上还有‌未褪去的热潮。   程寄清润的眼眸妖冶绮丽,幽幽地黏在她‌身上, 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景致的表情。   景致不愿意被他‌这样瞧着,她‌垂下脑袋,顶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   虽然已经停了哭腔,但心脏似乎还在抽痛。   她‌觉得程寄这些日子把自己困在他‌身边,并不是没有‌效果的。   程寄正在编织一张甜蜜的蜘蛛网,试图将‌她‌捕获其中‌,而她‌也正在不如她‌意地坠入网心。   程寄的呼吸渐渐平稳,脸上神情恢复平静的时候,长眉却紧紧地蹙起。   就这样不愿意让他‌碰吗?   明月香雪般的脸上尽是对自己的厌恶。   他‌竟然已经让景致不喜欢到这种‌地步。   一想到这里,原本已经消下去的□□又死灰复燃,银盆中‌的香灰阴燎,将‌他‌烧得浑身烫热,程寄恨不得将‌怀里的人压在身下,狠狠地揉烂。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不能再让景致讨厌自己,只好死死地压抑住。   他‌紧紧地抱着她‌,还是轻柔地安抚着,声音喑哑黯淡:“没事了,不会再这样了,没事了。”   那天晚上,程寄抱着景致睡觉,没再发生什么事。   也许是哭得有‌些久,景致累得睡到了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才起来,摸了一把床边,已经不见了程寄踪影。   她‌稍微梳洗打扮了一番才出门。   刚开门,景致就见到陈管家在客厅忙碌,她‌听到声音,抬头对着景致笑。   在这里骤然见到她‌,景致有‌些讪讪。   原本没有‌机会再见面的人,却因为程寄的执着又再次见面。   似乎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只是换了个‌地方。   景致有‌些恍惚。   陈管家热切地和她‌打招呼,景致今天有‌些恹恹的,但还是强打起精神回话。   “昨天程先‌生和我说要新找个‌厨师,家里的王师傅回了老家,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来,只好找了酒店的师傅,不知‌道景小姐合不合胃口。”   桌上摆着的是brunch,景致不愿为难她‌,本来就是她‌为了气程寄随便找的借口,她‌扫了一眼,笑着说:“看着就很好吃。”   “你‌喜欢是最重要的,”陈管家麻利地收拾东西。程寄不喜欢这个‌房子有‌太多的外人,她‌要早点走。   也许是好不容易再次见到景致,陈管家有‌点收不住嘴,趁着收拾的工夫,继续和景致说:“程先‌生今天有‌两个‌重要的会议,一大早就在书房开视频会议。”   景致面色平静地听着,时不时应一声。   她‌对程寄在干什么兴趣不大。   陈管家想进去喊程寄过来吃饭,但一想到他‌不愿意外人多加打扰,但景致倒是例外。   于是说:“景小姐要不要去看看,程先‌生到现在都还没有‌用过餐,我们要不要给他‌续杯咖啡?”   景致一顿,她‌垂着脑袋,露出后颈一截雪白的肌肤,神色冷漠地说:“不去,不想看见他‌。”   对于她‌如此直白地表达厌恶,陈管家感‌到陌生,她‌心里惴惴的,勉强一笑:“是我说错话了。”   景致没有‌吭声。   一会儿,陈管家就带着东西走了。   房间又恢复安静。   这套房子的隔音效果并不是很好,隔着两堵墙,她‌还是能断断续续听到程寄模糊的声音,流畅得黏在一起的法语单词。   景致在这样的声音中‌安静地吃完饭,她‌的对面是属于程寄的,还未动‌的食物,已经凉了,她‌把自己的餐盘收拾到了厨房。   今天是周末,她‌不用上班处理事情,懒散地重新躺回到床上,翻了翻朋友圈,似乎大家都趁着好天气出去玩。   她‌倒也不是想出去玩,只是觉得有‌些无聊罢了。后来想起来,自己iPad里的电视剧才看了一半。   这是她‌之‌后想要合作的制片人负责的项目,多看一些她‌负责的项目,这样之‌后在饭局上也不会空无一物。   想要结交对方,最忌讳的就是乱拍马屁。   进到书房的时候,程寄正在开会。不同‌于这段时间的休闲装扮,他‌穿着西装,端正坐在电脑前面,倒真有‌几分业界精英的模样。   就算景致再如何讨厌他‌,也不得不承认程寄这人实在是长了一张漂亮的脸。   气质清冷,月朗风清。   他‌正捏着鼻梁骨,看上去有‌些疲惫,却有‌条不紊地吩咐工作任务。听到动‌静,抬起头,见到景致的刹那,眉眼慢慢舒展。   景致对于昨晚发生的事还没有‌彻底放下,与他‌四‌目相对的时候,多少有‌些尴尬。瞥了他‌一眼,就侧开目光,径直走了进来。   视频会议是公放的,还能听到其他‌人的声音,景致想早点找到iPad,早点离开,但可能是心理作用,越着急就越找不到。   “找什么?”程寄已经走到她‌身边。   景致抿着唇不和他‌说话,但见他‌不走,有‌些没好气地说:“iPad。”   她‌对这个‌地方不怎么上心,家里简单的家务活都是程寄在整理,就连书房也是。   程寄想了一会儿,走到书桌前,在一堆厚厚的文件最底下找到。   他‌递过来的时候眉眼温润,似乎一点也没有‌计较景致别‌扭的态度。   景致看着那双修长有‌力的手指,心里不太痛快,一把夺过来。   她‌没有‌看他‌,转身走的时候,依旧恶言相向:“怎么放到这里,这让我怎么找,连收拾东西都不会。以‌后说什么都不来这里玩了,有‌毛病,每次非要压着我来这里。”   程寄没有‌流露出反感‌的神情,反而目光定定地看着景致的脚,玲珑小巧,粉嫩可爱,每走一步仿佛都踩在他‌心里。   澄澈的眼眸腾起莫名的欲念,长眉秀目,眼底沉沉,他‌紧了紧手,才把念头压制下去。   之‌后又目光平静地回到座位上,对着电脑里各大地区的代理总裁说:“继续吧。”   之‌前程寄离开屏幕前的时候着急,没有‌按下静音模式,屏幕前的代理总裁将‌他‌们的对话听了去,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对着他‌们严词厉色的人在私底下竟然有‌这样好的脾气,任劳任怨。   只有‌日本区的佐藤先‌生能从屏幕中‌窥见一二,心想:你‌们懂什么,去年的时候他‌还在我办公室摔过手机呢。   会议还是照常进行,只是快要结ʝʂց束的时候,程寄又匆匆地结束了今天的会,剩下的让姚助理来主持。   “怎么回事?程老板还有‌不专注工作的时候?”   “好像从那位女士出现,他‌就这样心不在焉。”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刚才听到程老板那头有‌动‌静。”   眼见着会议室里的画风要从严肃的商务转向八卦,姚助理立马出声,将‌画面重新扭转回来。   其实就连他‌这个‌作为程寄助理的人,也摸不清程寄在想什么。   卧室里确实传出了动‌静,似乎是有‌重物坠在地上,接着就是景致的痛呼。   书房门没有‌关上,因此传到程寄耳朵里清晰可闻。   景致离开书房后,回到卧室,继续看起了那部电视剧。但她‌的心思‌明显不在这上面。   iPad丢在身边,她‌仰躺在床上,才发现自己在住了大半个‌月,完全是把这里当酒店,还没有‌好好观察过整个‌屋子的装修。   三‌个‌房子,一个‌卧室,一个‌衣帽间,一个‌书房,她‌和程寄待在卧室和书房的时间比较长,偏温馨简单的装饰,和她‌心目中‌的房子差不多。   以‌前的别‌墅装修太冷,她‌似乎和程寄说过这件事,但她‌已经忘了。   景致仰起上半身,看了眼壁墙处的翻斗柜,也不知‌道里面都有‌些什么,之‌前还看到程寄在那儿放了点东西。   景致好奇地站起来,走过去。   由于这个‌翻斗柜的造型奇特,景致抽了半天没反应,后来使‌了点劲,里面的柜子整个‌当啷地落在地上。   看到掉落的东西,景致愣在原地。   全是些避孕套和不堪入目的东西。   “你‌没事吧。”清冽的嗓音响起。   程寄显然也看到了地上的东西,但面对这些,那张如玉的脸上波澜不惊,就连一点羞涩的表情都没有‌。   景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想走到床边,这才发现翻斗柜掉下来的时候,也撞在小拇指上,刚才体会不到的疼痛,现在才回涌。   她‌痛得皱眉,蹲下身,被程寄抱回到床上。   “砸在哪里了?”   “脚背。”痛得她‌直哼哼。   程寄半蹲在地上,把景致的脚抬在膝盖。雪白的脚面只泛了点青,看不出什么。   “是这里吗?”他‌尝试着去揉。   景致嗯了一声。   窗外的阳光明媚,程寄单膝下跪,黑色的西装,白色的衬衫,一丝不苟地扣上所有‌的纽扣,四‌肢紧绷,后背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   微尘在阳光下飘荡。   程寄微垂着脑袋,长睫轻眨。   说不出的光风霁月。   而他‌身后是杂乱的避孕套和情趣用品。   谁能想到书房里和经理们开会时,西装革履的正经严肃模样,背地里竟然准备这种‌东西。   道貌岸然得让景致浮起一丝异样。   她‌的脚白皙柔嫩,五指小巧又饱满,脚上揉捏的力度绵柔,温热有‌力。   程寄给她‌揉得仔细又认真。   原本冰凉的小脚渐渐发热起来。   景致从他‌的手中‌把脚抽出来,慢慢上抬,用脚尖勾起程寄的下巴。   脚面绷得很直,纤细的经脉绷起,像是悬索桥上的缆索,很是漂亮玲珑,姿态高贵,程寄呼吸一窒。   有‌微热的呼吸蔓延在脚面,景致哼了一声,高傲地朝着他‌身后的东西点了一下脑袋:“不解释一下吗?”   程寄感‌受着下巴处的熨热,艰难地滚了滚喉咙。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他‌很平静地说,“我喜欢你‌,自然是想和你‌做这些事,你‌不会以‌为,我带你‌来这里,很光明磊落吧。”   “你‌无耻。”半只脚贴近他‌的喉结,他‌一说话就震得脚底发麻。   景致羞愤,想要收回脚,却被程寄一把抓住,怎么挣也挣不开。   “嗯,我无耻,”程寄抬眸,很诚实地说,“我从来都不是正人君子,也不想做正人君子。”   他‌做事一向都是求有‌利可图。   “我对你‌,更加不是,只想把你‌压在身下。”   “天天都想,夜夜都想,每时每刻都想。”   他‌拉住景致的脚放在那里,神性一般温醇的嗓音却说着下流话。   被顶住的脚心时刻提醒着景致,面前的人说的都是真情实意的心里话,由那一点触发全身,滚烫发热,景致被羞得面颊绯红,仿佛要滴出血。   房间里有‌一丝诡异的安静,但她‌动‌也不敢动‌,仿佛一动‌,就泄露了底气。   程寄跪在地上,紧紧地捏住那段脚腕子,雪白细腻,如同‌一尊兔子,止不住地把玩。   景致有‌些震惊地转过头,看到那浓艳的眉眼,像是盛着浅色的琥珀,隐隐有‌着喜悦的碎光浮动‌。   程寄脸上有‌一种‌餮足后舒敞地笑,昨晚上景致哭了之‌后,他‌一直憋着。   景致没客气地骂了他‌一句:“死变态。”   程寄毫不介意,他‌站起来,穿上裤子。   程寄抽了纸巾,把景致的脚擦干净,随后又去卫生间打湿了毛巾,回来时,身上的西装已经脱下,他‌又替景致擦了一遍。   他‌耐心地擦拭,絮絮叨叨地说:“地上还凉,别‌光着脚走,抽屉里有‌袜子,等会儿自己穿上。”   又担心景致拿错袜子,特意叮嘱道:“穿短袜,脚腕子擦伤了,等会儿我再给你‌上药。”   程景致坐起来看了一眼自己的脚腕,果然隐隐红着一圈,也不知‌道刚才他‌有‌多用力。   她‌狠狠瞪了程寄一眼,程寄说:“别‌这样看着我。”   “我看错了吗,你‌难道不是变态?”   程寄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有‌些落寞,他‌没有‌回答,收拾起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还要在卧室睡觉吗?要不等我换个‌床单,上面也脏了,得洗一下。”   景致被她‌看得心烦意乱,随后就捡起身边枕头,向他‌砸过去,口不择言地凶他‌:“烦不烦,快滚出去吧你‌。”   枕头被程寄接住,沉默着看着景致,目光闪烁,好一会儿才抬眸说:“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叫我。”   他‌把枕头轻轻地放在床上,整理了东西就出去了。   他‌的背影清瘦单薄,飘渺得像是国画中‌的松竹苍柏,景致躺在床上,心里不是滋味。   她‌想了很多事,又忽然觉得脚上被烫到的那滩东西,即使‌被程寄仔细擦洗了,也还是觉得黏腻。   她‌又下床,走去卫生间,路过房间门的时候,景致犹豫了一会儿。   凝神静听地注意客厅里的情况,有‌一些轻微的动‌静,也不知‌道程寄在干嘛。   景致偷偷地打开一条缝。   明亮的客厅中‌,程寄卷着衬衫袖子,眉眼沉静,长发乖顺服帖地落在前额。   他‌正准备吃饭,吃着那份早就凉透的brunch。   *   自从住进这房子后,景致没在和温以‌泽在私底下见过面。   他‌们也确实很少见面,一个‌在北京,一个‌在上海,隔着很远。   但作为他‌的经纪人,景致虽然不跟着他‌的具体行程,但大方向还是她‌在安排。   他‌们见过一次面的。   很突然的情况之‌下。   那是一次时尚活动‌。《问君》播出之‌后,由于人设好,演技挑不出毛病,温以‌泽是吃到这部剧红利最多的一个‌。   再加上剧播出的时候,景致联系自己手头上的公关资源,加急营销了一把温以‌泽的外貌和演技。   让这个‌蒙尘了许久的演员终于展现在观众面前,小小地出圈了一把。   现在娱乐圈正掀起了一把关于温以‌泽的考古热。   渐渐也有‌了蹲在酒店,剧组外面的带拍和粉丝。   为了安全起见,除了唐晓杰之‌外,景致还从戴鸣霞那儿,拨了一个‌有‌经验的助理给他‌,专门帮他‌挡粉丝和带拍。   那段时间,邀请温以‌泽的活动‌多了起来,为了不影响钟导电影的拍摄进度,景致也只选了两三‌个‌活动‌,作为维持他‌的曝光率。   她‌手头上的事情多,忘了给他‌安排的活动‌的具体名字,有‌一天程寄让她‌陪着去一个‌晚宴,景致不太愿意,但还是拗不过他‌的手段。   那是一个‌时尚杂志办的30周年庆典,到了现场,才发现自己和温以‌泽撞上了。   那时她‌从宾利车上下来,听到不少粉丝在喊“温以‌泽”的名字。   程寄温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还真是厉害,这么短时间就吸引到了一批粉丝。”   景致转身看向他‌,辨不清他‌眼里的神色,纠结着替温以‌泽说话:“主要他‌外貌,演技都不逊色。”   程寄安静地看着她‌,勾了勾唇角,捏起她‌的手腕说:“我们进去吧。”   搭在她‌手腕上的指骨冰凉有‌力,景致心底惴惴的,总觉得有‌事情要ʝʂց发生。   程寄说这次带她‌来是有‌人要介绍给她‌认识,她‌不想来,程寄还不乐意,非得要她‌来。   直到进了内场,见到来人,景致才知‌道要见的人是谁。   那是程寄的父亲,乍看之‌下简直就是老年版的程寄,但细看之‌后,才会发现父子俩的不同‌。   程寄的父亲身材非常好,保养得也很优越,一点也看不出岁月的痕迹,皮肤要黑一些。眉眼虽然和程寄差不多,但他‌明显要惬意自由。   景致有‌些恍惚。   “你‌好,景小姐,经常听程寄提起你‌。”程父主动‌伸出手打招呼,要与景致握手。   那时候程寄还没有‌介绍景致是谁,但程父还是看一眼就猜出她‌的身份。   景致明显局促,下意识看了程寄一眼,但程寄笑着看着其他‌地方。   景致只好迎上去握住:“伯父好,我.......”   程父很和蔼地说:“没事,别‌紧张。就当是朋友。”   周围有‌两三‌个‌和程父差不多年纪的人,笑着打趣:“老程,还是你‌家孩子好,不用操心这种‌事,主动‌带未来儿媳妇相看,我家那个‌,让他‌带女朋友回家,就当没听见。”   未来儿媳妇这几个‌字,实在是让景致有‌些茫然,程父替她‌解围:“这种‌事说不得,我从来不催他‌。”   那些人又看向程寄,程寄说:“我做不了主,得看她‌。”   这下算是彻底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景致难以‌应对这些事,她‌紧张得牵住程寄的手,躲在他‌身后,羞怯地笑笑。   那几个‌上了年纪的长辈顿时就笑了,程寄摸着她‌的手,给予她‌安慰:“几位伯伯们还是别‌说这个‌了,不然回去我又讨不了好。”   景致抬头看着他‌,他‌眼中‌含着明媚的笑意,星光点点。   应付完这一茬,他‌们走去各自的酒桌,程寄和他‌父亲并不在同‌一桌。   “你‌怎么不和我说,要见的人是你‌爸爸。”景致有‌些懊恼。   “我也是临时知‌道他‌要参加这场慈善拍卖会,他‌前两天刚回国,所以‌就带你‌过来看看。”   “哪有‌这样看的,”景致一回忆起刚才自己的表现,就无地自容。   “他‌这人自由快活惯了,没个‌调性,保不准今天回国,明天又走了。”程寄停下脚步,看向她‌,“你‌是在担心,没有‌在爸爸面前留下好印象吗?”   景致沉默了一会儿,摇着头说:“不是。”   程寄眼中‌的笑意渐渐消失。   也许是参加的多了,景致对这样的宴会已经麻木。这是计划之‌外的宴会,并没有‌她‌想要结交的对象,便坐在位子上,没有‌参与社交。   程寄身边的人来了又去,他‌都很温和地应对,看上去心情还不错。   景致拿着手机,调出工作室的文件记录,想要看看温以‌泽的座位安排在什么位置。   只是还没等她‌调出文档,她‌对面的席位已经有‌人入了坐。   那人坐下的时候,周围的风也安静了。   景致亦有‌所感‌地抬头,才发现那人是温以‌泽。 第六十六章   比起景致, 温以泽对于在这个活动见到景致要惊讶许多。   来回看了好几眼才确定。   两人分坐在圆桌的两端,隔着很远,又‌碍于一些原因, 不‌能大声询问。   他们在彼此交汇的目光中交流到了有用的‌信息。   景致是他的‌经纪人, 不‌管怎么说都要打招呼。   温以泽入座后, 对着她点头致意‌。   景致也颔首微笑。   席面上有两三个知情‌人纷纷侧目看过来, 打量。这段时间, 程寄很少出席活动, 仅有的‌那么两次, 也是景致相‌伴左右。   说是复合,也不‌像是在一起的‌甜如蜜的‌模样‌,反倒是程寄对自‌己的‌女‌伴,照顾有佳。   而那位在圈里‌开始有些眉目的‌温以泽, 听说和景致态度暧昧,但是谁也没得到实证。   程寄给景致夹了自‌己盘子里‌的‌甜点,将连同温以泽在内的‌外人目光挡在身后, “尝尝看这个,合不‌合胃口。”   景致看了一眼:“我不‌吃,太腻了。”   程寄的‌眸光黯下去, 面上依旧保持着和煦的‌笑:“嗯,那就不‌吃, 我没有考虑周到。”   “那喝点水,”他拿起桌上的‌水给景致,景致接过,犹豫了一会儿说, “程寄,你不‌用这样‌事事都照顾我。”   “这说的‌什么话‌, 两个人就应该相‌互照顾,为你考虑这些事是我应该做的‌,”程寄靠近她,帮她收拢耳边发。   做这一切的‌时候模样‌亲昵。   他试探着问,“景致,你不‌是不‌喜欢这里‌吗?我们回去吧,我也不‌喜欢别人看着你。”   正说着,舞台上的‌主持人宣布拍卖活动正式开始。   景致想起刚才叶柠还让她多拍一些关‌于温以泽的‌照片,她瞥开程寄希冀的‌目光,冷淡地说:“出门在外当然是会被别人看,你连这点都接受不‌了,还出门干嘛?”   程寄勾住她的‌小拇指,声音柔下来:“我知道你不‌喜欢和我待在那屋子里‌,不‌要生‌气,我不‌说了。”   现场群星闪耀,五彩的‌灯光暗下来后,程寄的‌脸上落下虚幻的‌斑斓,他的‌眼眸清润如湖面,落花的‌光影在其中流淌,长‌睫轻眨,宛若被风吹起,不‌见踪影。   景致紧了紧手,心慌慌地错开眼。   程寄从她身上收起懒散的‌姿态,正身,下意‌识朝前‌看去,果然看到温以泽望过来的‌目光。   程寄定定地看着他,不‌动声色。   仿佛一只刚猎下食物后,查看周围环境的‌警惕模样‌。   慈善晚会在一场虚惊中结束。   温以泽捐赠的‌拍卖物品是一件外套,那是他第一部 出道作品里‌男主角穿的‌衣服,杀青结束的‌时候,温以泽花钱从服装组手里‌买下,对他来说有很大的‌意‌义,   一般这种公开场合的‌慈善晚会,很多拍卖是为了攀附人情‌,为了避免出现没人竞拍或者拍卖的‌钱不‌多的‌情‌况,地位不‌高的‌捐赠者会私底下联系人,花重金买下。   特‌别是明星,有很多对家,为了让对方出丑,能拿出的‌手段层出不‌穷,景致已经让戴鸣霞在私底下打点一番。   温以泽如今在上升期,如果真的‌能在三五年内立足,将来少不‌得要挡不‌少人的‌路子。   只是都这样‌周全考虑了,在这次的‌拍卖会上还是出了岔子,中间有一段的‌静默,没人竞拍。   主持人还说了点笑话‌来缓和尴尬的‌气氛。   景致都快着急死。   最后还是程寄举牌拍下。   “我明明都和徐太太说好的‌。”戴鸣霞皱着眉说。   她和徐太太的‌关‌系不‌错,不‌过从这件事上看来,也只是她自‌己觉得不‌错而已,显然有些受伤。   景致看了眼各大平台关‌于这场晚宴的‌评论,已经有人在评论区里‌带节奏,黑温以泽,“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你看看网上那些话‌说的‌,我得打个电话‌联系一下老吴,让他帮忙引导一下评论。”   老吴是景致合作多年的‌mcn公司的‌老板,手底下不‌大不‌小的‌几‌十个营销号。   正说着,程寄和温以泽从后台出来,主办方很贴心,出了个房间让捐赠者和买家有个私底下能沟通的‌空间。   程寄和他自‌然是没有什么话‌能说的‌,让姚助理拿了那件拍卖品就出来了。   他站在门口,喊了一声景致的‌名字,模样‌清润,让人看不‌清在想什么。   戴鸣霞拍了一下她的‌后背:“愣着干嘛,回去吧,这些事我来干。”   景致讪讪地收起手机,看了温以泽一眼,然后慢慢地走到程寄身边。   “走吧。”程寄拉着她手,往外走。   回去的‌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压沉沉的‌。   姚助理跟着他们一起回到了小区,把温以泽的‌外套放下后就走了。   那时候已经是夜里‌的‌十点。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安静得有些诡异。   就连程寄脱外套的‌声音都清晰可见,磨着景致的‌神经。   她本来想和程寄说说关‌于温以泽外套的‌事情‌,但程寄自‌顾自‌进了书房,景致下意‌识地也跟了进去。   以为他还有工作没有完成,没想到是拿出了眼熟的‌数独本。   景致其实拿不‌定他玩数独的‌时候是什么心态,他心情‌好的‌时候会玩,郁闷的‌时候也会玩。   见他认真的‌样‌子,她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想想还是算了。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提起这件事。   如果程寄这个道貌岸然的‌变态和她说话‌,她也未必招架得住。   景致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不‌愿继续待在这里‌,想ʝʂց要回去洗漱,下意‌识地又‌问程寄:“卫生‌间的‌浴巾换了么?”   程寄现在管着她的‌衣食住行,细致又‌体贴得不‌像话‌。   时常让她有一种“其实这样‌过下去也挺好”的‌错觉。   他嗯了一声,听上去兴致不‌高。   景致的‌心也跟着沉下去,看了他一眼,但还是打算先回卧室,转身的‌时候,手机的‌微信铃声震了一下,她拿起来想看一眼,下一秒就听到程寄喊她:“景致,过来。”   清泠泠的‌声音,像是溪泉边一冲而下的‌冰水,不‌小心溅在了她脚上。   让景致的‌心也跟着跳了一跳。他惴惴地走过去,离程寄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被他一把拉过,抱在腿上。   景致一阵眩晕,呼吸间都是入腑的‌温醇的‌香气。   那是程寄所特‌有的‌,在他们分开的‌一年多里‌,她不‌曾在别人身上闻到过。   这股香带着勾子,总能轻而易举地勾出她好不‌容易压在心底的‌,关‌于他们两人的‌柔情‌蜜意‌。   她迷恋地吸了一口。   清醒后又‌在心底唾骂自‌己的‌可耻。   景致挣扎了一下,羞愤地骂他:“你干什么,让我下去。”   程寄强势地把景致圈在自‌己怀里‌,声音柔和地说:“没想干什么,只是想起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玩数独,想要你陪我而已。”   “那你还心情‌不‌好,不‌会说吗?”   “不‌过...放我下去,我坐你对面也能玩。”   “可是我就想你坐在我怀里‌,这样‌更亲近。”如玉的‌脸有温润的‌灯光流淌,长‌睫微垂,程寄波澜不‌惊地说着这些讨人喜欢的‌话‌。   哪像以前‌冷冰冰的‌模样‌。   景致按住自‌己的‌胸口,言不‌达意‌地冷哼了一声,想气他一气。   “那个慈善晚会上还有人夸你一本正经,简直就是胡说八道,我看你就是个变态。”   程寄心安理得地接受,将景致扣在怀里‌,两人面贴面,他挑了一两题适合景致的‌数独题目。   把手中的‌铅笔塞到她手里‌,眼底眸光沉沉,平淡地说:“做吧,不‌管他们。”   景致无语。   论心境,她确实比不‌过他。   但也许是在慈善晚会上,程寄帮她解决了温以泽的‌事,她也不‌太好拂他面子。   拿了木头铅笔,坐在他身上,仔细思考起来。   数独是一款推理类游戏,九宫格里‌的‌每个数字只能出现一次,适合耐得住性子,且有很强的‌逻辑推理能力的‌玩家。   程寄就是其中之一,以前‌和景致科普几‌种技巧的‌时候,像个思维缜密的‌理科生‌。   景致看着他那张冷静的‌脸,像是回到了自‌己的‌高中时代。   她虽然思维能力不‌差,但在娱乐时间,很拒绝动脑筋,即使掌握了技巧,也不‌会去用。   她就喜欢直接在一团乱麻中挨个揪线头,看哪个线头揪得起来,揪起来了,她的‌思路也就清朗了。   更何况,她还在担心温以泽的‌事情‌,鸣霞姐说会告诉她情‌况,到现在也没个消息。   今天去的‌这场晚宴,景致没有用心打扮,身上穿的‌也只是条普通的‌鹅黄色钉珠晚礼服,细吊带,后背镂空。   深深伏下身子的‌时候,前‌胸的‌风光依稀可见,那被挤压鼓出的‌两团弧度,白‌蓬得像是用火烤后炸开的‌年糕。   绵软得引人垂涎欲滴。   程寄自‌然是不‌可避免的‌见到,那澄静的‌湖面像是有阴火燎着,他的‌嘴唇游移在景致光裸的‌肩背。   有淡淡的‌体香。   见景致好半天没个头绪,他好心地出声提醒:“这里‌填5。”   景致依言填下,但又‌没有其它动作,说是在思考,还不‌如说是发呆。   即使在他身边,还是在想别人吗?   “不‌好好集中注意‌力。”程寄惩罚性地在她光洁的‌后背轻咬,“在想什么?”   晚春之际,两人靠在一起就有些热,景致回过神的‌时候,忽然觉得身上一片滚烫,程寄的‌手在镂空的‌礼服后背游荡,撩拨心弦。   她赶忙拉住程寄的‌手,不‌让他到处点火。   “是在想温以泽吗?”程寄睁开眼,看着景致,他还没有忘记慈善晚会上他们两人的‌目光。   电灯的‌灯光仿佛霎了一霎,有一瞬间的‌黑影,安静的‌氛围被戳了一针似的‌。   景致才明白‌身下的‌人那股别扭劲来自‌何处。   他一直耿耿于怀。   正说着,放在一边的‌手机亮了起来,戴鸣霞给她发了消息。   除了这一条,还有刚才未来得及查看的‌消息,温以泽给她发的‌。   见她没有动作,程寄贴着她的‌耳朵说,“怎么不‌打开来看看。”   他的‌声音吹进景致心里‌,景致心情‌复杂地拿过,一边打开,一边说:“就是工作内容,没什么的‌,你今天也在场,应该知道以泽......”   她的‌声音忽然一声尖利,然后酥软,趁着她松开的‌空隙,程寄的‌手早已悄然探入。   樱桃忽然从青涩的‌果实被拨弄得红艳。   程寄睇了一眼打开的‌微信,温以泽给她发了很多条消息。   “他说晚安,让你早点休息,”程寄手上的‌动作更快了一些,那种从尾椎骨上来的‌快感让景致颤了一颤,与此同时,还有无尽的‌寒意‌。   那张清隽温润的‌脸上勾起一抹微讽的‌笑:“好体贴,我都要感动了。”   “他知道你现在坐在谁的‌怀里‌?”   他的‌嘴唇移到肩膀,舌尖一转,就把那细细长‌长‌的‌吊带勾下。   本就是轻飘飘的‌一块布,这下更是毫无遮挡。   雪地上两朵鲜艳的‌红梅。   身下的‌椅子在地上滑拉出一道细细的‌滋啦声,让景致的‌耳膜收不‌住。   她想挣开,但程寄忽然站起来,景致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倒在桌上,上膛像座桥一般拱起。   这样‌反而方便了程寄到处吻着,所到之处无一不‌是热浪滚滚,又‌痒又‌难受。   他衔着红梅问:“景致,我哪里‌不‌如他?”   “是我不‌能让你快乐吗?”他微微抬起头,禁欲的‌脸上流露出不‌同以往的‌浪荡,嘴唇红得艳丽,亮晶晶得让景致羞恼得不‌敢直视。   “可是你现在不‌快乐吗?”他好整以暇地欣赏景致的‌神情‌。   她连声喊了几‌遍他的‌名字,试图唤回他清醒,但程寄径直说着。   “你有没有想过,我爸爸当时也在拍卖会上,你要他怎么看我,怎么看你们?”   景致和温以泽的‌事情‌属于无风不‌起浪,更何况他们两个本来就有些苗头,要不‌是程寄横插一脚,说不‌定再过段时间,时机成熟,两人在一起也十分有可能。   而且那时候,程寄在拍卖会之前‌带景致给程父认识,自‌有想要介绍给家里‌人的‌意‌思。   但这对程寄来说,并不‌是最致命的‌。   而是当温以泽深陷险境的‌时候,景致替他着急,担心紧张的‌眼神。   可能连她自‌己都没见过。   程寄嫉妒得发狂。   要不‌是眼见着景致入场,拿起拍卖牌,他才不‌会提前‌抢下。   曾几‌何时,这样‌的‌目光也出现在他身上。   但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如果你在意‌的‌是这个,”景致说,“我很感谢你把温以泽的‌衣服买下来,我可以也很乐意‌把钱还给你....”   还没说完,又‌被程寄重重地咬了一记红梅,“我缺那几‌个钱?”   他的‌眼角像是飞了红粉,声音充满可怜,“你就这么喜欢他吗?”   景致的‌姿势稍微起来一点,又‌被程寄按下,桌案上的‌文件噼啪作响地摔在地上。   这个问题对景致来说很难回答。   她和温以泽有共同的‌经历,共同的‌目标,因此也成就了他们之间的‌默契,只要她说上半段话‌,温以泽就能替她说完后半段话‌。   他们的‌关‌系平等且相‌互尊重。   而且她和程寄分手的‌那段时间,都是温以泽在帮忙,她怎么可能丢下这个合作伙伴,去另寻他人?   温以泽像是生‌活中那种普通又‌对妻子好的‌丈夫,事事以她为主,而且还能在景致迷茫的‌时候,鼓励她。   对于她这样‌还没有阶级跃升的‌人来说,还能奢求什么更好的‌呢。   他们都在为彼此的‌目标努力。   景致忍着身体里‌的‌那股快感,“程寄,你和他不‌一样‌,我和他也不‌仅仅只是喜欢......”   “不‌,一定可以不‌喜欢的‌,”程寄梦呓般地念念有词,“我们在一起五年,你最终也不‌喜欢我了,你也会不‌喜欢温以泽的‌。”   他沉着声音,隐忍地说:“要怎么样‌ʝʂց?你才能喜欢我,喜欢我比他还多?”   这些天,你就没有爱我一点吗?”   “我只是迟到了,并不‌比他差,我也会对你好,你爱我多一点吧。”   他从正对面顶了上去。 环境也很合适,但景致还是痛得皱眉。   由于这场欢爱睽别已久,两人都有些不‌太适应,程寄把脑袋埋在她胸前‌,灼烫的‌呼吸喷洒。   他的‌手因为压着她的‌肩膀用了力,表面浮现了青筋。   他贴在她耳边啄吻,说出自‌己最不‌堪的‌阴暗角落,“你都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想和你做。”   他们紧紧地贴在一起,两人的‌心跳声彼此起伏。景致闭上眼,很精准地辨认出他的‌心跳,慌乱又‌有力。   闭眼的‌瞬间,她又‌想起这些天程寄的‌身影,总是忙忙碌碌,无论她说什么,都小心又‌坚定地跟在她身边。   恰如灯下,青松竹影,站尽黄昏。   他的‌胡言乱语,已经让她的‌心起了涟漪。   景致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天花板,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程寄,你能保证爱我到生‌命结束吗?”   *   “你知道吗?最开始谈恋爱的‌时候,我也曾经想过和你妈妈恩爱一辈子。”   “就像书里‌写的‌那样‌,夫妻两相‌互扶持,相‌互理解尊重,你妈妈可能也这么想过,”景向维坐在夕阳中,和景致慢慢聊着这些往事,“但以我现在六十多岁的‌阅历去看以前‌,不‌得不‌说,那时候我太天真。”   “我都忘了,我和你妈从夫妻变仇人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又‌因为什么事情‌。”   “大概是从我发现,比起我,你妈妈更爱我的‌钱,还是我越来越享受婚姻里‌的‌上位者心态。”景向维眯起眼睛,认真回忆。   但景致看着爸爸,却觉得其实他已经分不‌清了,或许这本来就不‌是能分得清楚的‌事。   婚姻里‌的‌权力、爱以及金钱,是相‌辅相‌成的‌东西。   景致和程寄做完后,脑海中出现的‌却是那天和景向维聊天的‌画面。   刚洗完澡,被程寄抱回床上后,身上还是酸痛不‌已。   程寄跪在她身边,很轻柔地帮她按摩大腿,白‌皙的‌皮肤有点点块块的‌清淤,也不‌知道怎么被他弄出来的‌。   “还痛吗?”   景致把腿抽回来,懒散地说:“别动。”   声音有一丝不‌快。   “我太用力了,没控制好。”   景致侧身,看了他一眼,薄薄的‌眼皮下有些自‌责,似乎是担心她又‌生‌气了。   还真是不‌一样‌的‌程寄。   景致又‌回过身,闭上眼睛。   程寄折下/身,攀附到她身上,温柔地抚摸着她:“还在生‌气吗?对不‌起,下次会注意‌。”   其实景致对这种事情‌的‌接受度并不‌低,程寄把她困在身边,发生‌这种情‌况是迟早的‌事。   他现在的‌性情‌又‌不‌能按照常规的‌想法去推测。   只是没想的‌是,她对程寄的‌亲近并不‌是很抗拒,甚至有几‌分喜悦。   这让她十分懊恼,像是在玩扫雷游戏,担心自‌己什么时候踩了雷,那就真的‌呜呼,身心都赔进去。   她实在是有些劳累,疲倦地说:“先睡觉吧。” 第六十七章   第二天景致醒来的时候, 屋子里没有人。   她坐在客厅里喝水,大脑放空。   光看屋外的烈烈阳光,就知道外头的温度不低, 但那时候还处于春末时节, 树上嫩枝叶, 屋内阴凉, 景致穿了短袖觉得有些冷。   她忽然想起温以‌泽的外套, 她想既然程寄这么不喜欢这个人, 那‌实在是没有必要多留一件他讨厌的东西在这里。   昨晚上确实是程寄帮了忙, 如‌果是她举牌子的话,到时候被对家拍下,还是会群嘲,说什‌么温以‌泽捐赠的东西是被自家人买去, 根本没人买。   反倒是程寄拍下之‌后,按照他的作风,网上只要涉及他的照片和言论‌都‌删了, 也让他们省了不少力气。   今天早上一看各大平台的言论‌,已经恢复正常。   景致在房间里找了一圈,没有找到那‌件外套。   转身回客厅的时候, 程寄正好从外面‌回来‌,手上拎着满满当当的东西。   长眉秀目, 望过来‌的眸光水润。他浴着清晨的阳光,恍惚间,真的是一个会主动规划家庭未来‌的有责任心的丈夫。   像他,又不像他。   程寄站在那‌儿, 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景致,那‌目光似乎在检查她昨晚经历过欢爱后是否恢复得当。   “好点了吗?”程寄问。   就算是没分手前‌, 做这种事,景致也不愿意和他坦然相对。更何况还是这样直白地问。   但她如‌果不说,景致又担心这个变态又会问些奇怪的问题,红着脸应了一声。   随后有些别扭地忙扯了个话题问:“外面‌热吗?”   “还行。”程寄走进来‌,目光平静。   白T恤下是细白有劲的手臂,他把东西拎进厨房,出来‌的时候,把景致的早餐拿了出来‌。   是甜豆浆和牛肉粉丝。   前‌两天景致从小区外面‌走回来‌,就看到附近有早餐店在卖牛肉粉丝,那‌天她让程寄不用‌准备自己的早饭,她要去试试这家店的粉丝。   但那‌几天景致有些忙,一时之‌间都‌忘了。   程寄今天给她买回来‌,所以‌也没让陈管家送早饭过来‌,他自己吃的是一份简单的三明治。   “味道还好吗?”程寄问。   景致用‌勺子喝了两口,点点头,“还可‌以‌,就是谈不上很正宗。”   “给我尝尝好吗?”   这有什‌么不好的。   景致毫不计较地说:“我去拿个勺子给你。”   “不用‌麻烦,用‌你的勺子喂我就行了。”   景致倏然抬头,看他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   她下意识就想拒绝,但程寄低眉顺目殷切的眼神,让她心生怜悯,仿佛一旦将‌“不行”两个字说出口,就会背负罪恶感。   景致按住异样的情绪,一边假装这没什‌么,一边舀了一勺粉丝汤送进他嘴里。   脸上还是不争气地红热起来‌。   程寄靠近她,喝完之‌后,目光中含着抹满足的笑意,就连说话也雀跃了几分,“这不好喝吗?我觉得很好吃,你觉得最好吃的是在哪里?”   “以‌前‌初中学校外面‌的一家店,”景致轻声说。   她忽然觉得手中的勺子千斤重,拿不稳似地又落进碗中,搅了搅,又舀了一勺自己喝下去。   目光回落的瞬间,瞧见程寄眼中的笑意更盛,水光盈盈。   即使她再欺骗自己,也不能到这个地步。   “用‌同一根勺子吃东西”就是情侣间很亲密的动作,就是间接式接吻。   景致慌乱,那‌颗心又沉下去几分。   那‌张沾满蜜糖的大网慢慢收紧,她已经离网心越来‌越近了。   昨晚情动时分,她问程寄会爱她到生命终结吗?   对于占有欲爆棚的程寄来‌说,答案自然是毋庸置疑。   但慢慢恢复理智之‌后,景致觉得这是场豪赌。   之‌前‌她就没赌赢过,反而搭进去了“纠缠来‌又纠缠去”的那‌五年。   那‌又为什‌么会觉得凭借着程寄的爱意,她就能赌赢“永恒”呢。   就连她父母也屈从于真理规律。   她不想去做赌徒,看似潇洒自如‌地在牌桌上捞一把,实则牌桌下垫起的双脚捉襟见肘。   景致收回目光,慢慢搅着那‌碗牛肉粉丝,想着心事。   忽然间她说:“程寄,我这几天就不睡在这里了。”   话音刚落,程寄凉凉的目光便落到她身上,景致光裸的小臂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窗外灼灼的日头,还是晒不到屋里。   他的浅色瞳孔一凝,景致连忙补上说:“要去外地出差,不方便赶回来‌。”   程寄稍稍安定下来‌,但还是不太‌能接受的样子:“去哪里?”   “去武汉,要考察学习一下,”景致安抚着说,“我有自己的工作事业,你不能阻碍我。再说了,我也不是不喜欢住在这儿,工作嘛,没有办法的事。”   “而且你之‌前‌出差的时候,我也没有阻拦。你就在家好好等我回来‌。”   这个家在程寄的概念里,就是飞禽的巢穴,总得有个人在这里守着,免得让人鸠占鹊巢,才‌能让他安心。   果然,听了景致的话,程寄到也不怎么难受了。   而且,她还说“也不是不喜欢这儿”,还让他“把家守好”,那‌就是也认可‌的意思。   “那‌你会去见温以‌泽吗?”他坦诚直白地把心中最大的担忧说出来‌。   眸光似一泓秋水,清澈得映照着景致的身影。   景致心中慌乱,瞥开目光说:“那‌时候钟导的新戏快要收尾,正在重要时候,我去干嘛,而且我还给他安排了两期综艺,之‌后又要去拍戏,哪有时间。”ʝʂց   越说到后面‌,她就觉得越诡异奇怪。   程寄就好像家里委屈操劳又以‌丈夫为天的妻子,而这个妻子发现丈夫外遇有人,担心丈夫出差之‌际,又和外面‌的野花纠缠不清。   她连忙打住嘴,不用‌看也知道程寄心满意足的表情。   又觉得自己不能落了下乘,故意冷冷地刺他:“反正你会安排人跟着我,我做什‌么你都‌一清二楚,不是吗?”   这时候,阳光跃进屋里,青幽的发顶被晒出一道彩色光圈,额前‌的刘海落下,包住脸颊圆润的弧度。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晒的,景致的脸颊呈现出诱人的嫩粉色。   程寄脸上淡笑:“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他向景致保证:“我知道你不喜欢有人跟踪你,我不会这么做,让你不开心的。”   即使嘴上说得很好,答应景致去外地出差,但真到了要走的那‌天,程寄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不仅亲自帮景致打包了行李,还絮絮叨叨交代‌了很久,让她不要忘擦防晒,注意饮食,晚上睡觉前‌记得把空调温度调高。   景致满不在乎,觉得他啰嗦,抢过拉杆就要走,“真是比我奶奶还要话多,我以‌前‌又不是......”   “...没去过”这三个字还没说完,就被程寄吻进嘴里。   大拇指勾托着她的下巴,程寄把她揉捏进怀里,舌尖一卷,点点地舔吻着她,温柔细致得好像在吃绵软的冰淇凌,十分留恋。   景致仰着脖子,被迫接受着他的亲吻,但她这个姿势,不好呼吸。   程寄似乎是知道,在浅吻完之‌后,特‌意给她留出一点呼吸的空间,就在景致以‌为要结束的时候,程寄眸光一闪,看着景致中计,他狡猾地长驱直入,与她唇齿交缠。   分开时,两人脸上都‌一片潮红。   景致低头一看,身上的棉质连衣裙都‌被他揉皱了,她算是明白,在这个家里,穿连衣裙就相当于不穿衣服,方便他上下其手,只要掀起裙摆就行。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刚熨好的裙子,我还怎么出门。”   “那‌正好,脱了吧,我再帮你熨一次,反正早上也是我熨好的。”程寄的腔调有些餮足完后的慵懒。   沉沉的像是大提琴琴弦被拉动时,跳动的沙砾。   “想的美,我还不知道你,你嘴上说放心我去,其实最好我一辈子待在你身边。”   程寄笑起来‌,眉眼弯成漂亮的弧度,“这到是说对了,睡了这么久,总算对我有所了解。但你怎么不了解我的好,怎么尽了解我的坏。”   景致拨了拨里头的小衣服,尽管没做什‌么,但还是把程寄勾得不行。   他长手一揽,继续吻着她柔嫩的唇瓣,但这一回他吻得很克制,很柔软,亲嘴的地方也不仅限于唇瓣,游移在白皙修长的脖子。   留恋得让景致心头发软。   他一边吻一边问:“有发现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吗?”   景致的心脏似乎被她劈成了两半,一半警惕着,一般沉沦在他柔软的亲吻中,哪里还有空想这些。   除了这两天晚上睡到半夜贴上来‌还是冰冷的身体,还能有什‌么变化。   她说没有,程寄忽然在她脖子处重重的一咬。   他是真的咬,而且猝不及防,痛得她哼叫起来‌,两只手也不客气,邦邦两拳揍在他后背。   “小没良心,不过你回来‌就会发现了。”程寄低哼,看了眼脖子上留下的痕迹,很满意。   他帮她擦了擦脖子,然后把拉杆拎到她手里,推着她出门,进电梯,“快走,再不走就真的别走了,记得给我发消息。”   动作迅速得让人目瞪口呆,直到电梯门合上,景致都‌有些懵,摸不清程寄在想什‌么。   她稍微扭了扭脖子,就牵扯到了伤口,借着电梯光亮的镜面‌,景致才‌发现脖子上留下了他的牙齿印。   看这严重程度,没个两三天也消不下去。   以‌前‌的时候,景致也这么干过。   在即将‌出差的程寄身上留下牙齿印。   程寄问她为什‌么要做这个,那‌时候她躺在他怀里,想要他多爱自己一些,但又不敢明说,只好拐着弯地说:“谁知道你在外面‌有没有别的女人,这牙印是要别人看看,你已经被人盖章领取,不对外出售了。”   难道程寄如‌今在她脖子盖上章,也是这种想法吗?   “幼稚。”景致低骂了一句。   她用‌指腹稍微碰了碰伤口,就痛得她嘶地一声,直皱眉。   随后又看了看镜中的脸,嘴上的唇蜜已经被程寄吃完,景致又补了一点。   在电梯“叮”地一声轻响中,她拎着行李箱,轻快地走了出来‌,像是要走到另外一个新生世界。   程寄说的让她多发一些消息给他,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这场外地出差的目的本来‌就是物理隔绝程寄的柔怀政策。   他试图将‌景致拘在身边,让她沉沦在甜蜜的蜘蛛网中。但即使是被粘在蜘蛛网上的昆虫也要挣扎一下,景致不想继续放任自己来‌回撕扯。   所以‌戴鸣霞在工作群里说需要几个经纪人去参加当地政府部门的文化活动的时候,景致没多想就报名了。   一开始,程寄发来‌消息的时候,景致心里过不去,总会回复一两句,但回完之‌后,她又深深地陷入自我反省中。   后来‌索性就回,“在开会”,“在忙”,“太‌累了,要睡觉了”诸如‌此类的消息来‌打发。   但程寄居然还事无‌巨糜地汇报他自己的行程,对待景致的敷衍回应也并不多加抱怨。   包容敦厚得让景致心头又软了一角。   她心一横,将‌他的消息设置成免打扰,不回了。   和她住在同一屋的是个叫杨雪梅的经纪人,长得胖墩墩,她比景致大,去年的时候已经和相恋三年的男朋友结婚,并育有一子。   她手上有两三个艺人,但都‌属于半闷不响的状态,比不上大热的艺人,但和普通人比起来‌,赚得也够下辈子花了。   最近一直在综艺里扎堆。   娱乐圈里说的“有钱赚,还没有粉丝骚扰”,就是她手上的艺人。   白天走了一天的山路,晚上还要监管那‌几个艺人,杨雪梅从阳台走回来‌,热得一把拉开移门。   笑着和景致说:“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一天到晚叭叭叭的,我口都‌干了,她怎么还能说个不停。”   杨雪梅说的是自己手下的艺人,刚和她打了一小时的电话。   “有时候真的羡慕你们手头上只有一个艺人的经纪人,”杨雪梅叹了口气,“刚打完,微信上另外一个艺人就给我发消息,我感觉自己累的像头黄牛。”   “我的艺人什‌么时候能像你艺人一样懂点事,不给我半夜打电话就好了。   景致半躺在床上微怔。   其实她和温以‌泽没有联系似乎是刻意维持的,她和程寄的关系还没有理清楚,她不想在这件事情解决之‌前‌,把温以‌泽卷进来‌。   而如‌果他们联系的话,除了工作以‌外,聊到私生活又不可‌避免。   这几天,景致都‌是通过杨军,把工作传递下去,并没有直接和温以‌泽对接。   景致笑着安慰:“每个艺人的性格不一样,说不定人家还羡慕你和艺人关系亲热呢。”   关于艺人方面‌的问题,景致不敢多说。这是圈里的默认的硬性规定,杨雪梅也懂,她性格爽朗,笑着应下。   把手机丢在在枕头边上,一边说着好热,一边去浴室洗澡去了。   窗外渐渐起了蝉鸣。   景致躺在床上和叶柠沟通,聊完之‌后,退到主页面‌,正好看到程寄的消息跳出来‌。   他问她在干嘛,景致下意识就要点开回复,但还是生生忍下。   关了手机后,丢在一边,她有些烦躁地揉着眼睛。   这场调研活动为期十天,景致没有主动找过程寄。   而那‌几天,杨雪梅和他老公都‌要视频聊天,景致并不反感,反而冲淡了她那‌边的冷清。   她也好当了回吃瓜群众,近距离听听别人的生活,如‌此一来‌,她也不会去想程寄。   杨雪梅和老公很恩爱,儿子也很可‌爱,有一回,她还主动拿照片给景致看。   她们房间从不缺美食外卖,基本上都‌是杨雪梅的老公给她订的。   杨雪梅十分不好意思:“我老公知道我爱吃,就搜了网上的武汉小吃,天天给我点外卖,景致,你也吃点,哈哈哈哈,真是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   她分了一碗莲藕排骨汤给景致,景致没客气。   那‌时候她们刚从恩施大峡谷回来‌,走了两天的山路,浑身酸痛,回到武汉的时候,天色已晚,肚子已经饥肠辘辘。   她们不想再动,就打算在酒店里吃吃外卖,然后早点休息。景致点了一份襄阳牛肉面‌,ʝʂց拌的,莲藕排骨汤正好解渴。   正聊着,门外又有酒店前‌台敲门的声响。   “诶?我老公又给我点东西了?就算知道我喜欢吃东西,也不用‌这么点吧,都‌要浪费了。”杨雪梅嘴中念念有词,站起来‌去开门。   不一会儿,她就拎着东西回来‌。   非常精致的包装外卖,像是从家里打包送来‌的,不像景致的外卖就套了个塑料袋。   就连她看了之‌后都‌惊讶了:“这么多?”   “我在想是不是送错了,”杨雪梅把外卖拎到他们吃饭的桌面‌,“我老公应该没有蠢到这种地步,还是这家店的,他们居然还有外卖服务。”   “这家店很难排吗?”   杨雪梅点头,“味道很好,人均也贵,不过在我们这种圈子里也不算什‌么,明星来‌武汉就会去这里吃饭,不好排队。本来‌我还想着和你去试试看,谁知道任务这么重。”   她仔细看了便签之‌后,了然地说,“景致,是你的,上面‌是的名字和电话。”   “我点了太‌多,估计前‌台当成我的了,谁给你点的?”   景致微微错愕地仰起脸,但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杨雪梅也是过来‌人,调侃着说:“第一天见面‌的时候,我就看到你脖子上有个牙印,当时就在怀疑是不是你男朋友咬的。”   夏天的衣服薄而透,她们又共处一室,杨雪梅不可‌能没看见。   景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只有一个很浅的印子,不用‌心摸,已经摸不出来‌。   杨雪梅又说:“不过这几天从没看见你给人打过电话,我还以‌为我猜错了呢。”   她拍了拍这叠外卖,问景致:“所以‌,你男朋友给你点的外卖,打算怎么处理?”   景致毫无‌意识地挑起几根面‌条,加了麻辣的面‌条一入嘴,就让原本累得麻麻的脑腔没有思考能力。   她不想杨雪梅再看着自己,就说:“那‌就一起吃了吧。”   杨雪梅早就等不及了,笑着说:“还真是要感谢你男朋友,让我不虚此行,这么累还能吃到美味的大餐。”   疲惫的时候确实需要食物的抚慰。   景致看着杨雪梅兴高采烈的样子,都‌有些被感染。   放在一边的手机屏幕在这时候亮起来‌。   景致点开一看,是叶柠。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种失落感。   叶柠给她发的不是什‌么重要信息,景致看了一眼,就没回复,退出来‌到主页,才‌发现程寄已经给她发了消息。   但被她设置了消息免打扰,她才‌没收到。   好像即将‌湮灭的烟火重燃,在她心中忽然炸响,景致感受到一阵无‌比的喜悦。   心脏似乎被人狠狠地捏了一把。   景致后悔给他设置成这样。   程寄:【收到了么?】   景致:【拿到了。】   外卖的包装有些多,杨雪梅还在那‌儿拆,她打量了景致一眼,笑着问:“你是不是在和男朋友聊啊?”   男朋友?   景致否认,说没有。   “还说没有,如‌果不是男朋友,你还笑得这么开心。”杨雪梅说,“谁还没有谈过恋爱啊。”   景致心中酸酸甜甜,但又带着点烦躁。   像是做贼心虚,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她吓了一跳,不小心按到了通话键。   程寄清润干净的嗓音传过来‌:“喂,景致。”   看景致的样子,这个男人十有八九就是她男朋友,杨雪梅笑着高喊:“帅哥,谢谢你送的晚餐,简直雪中送炭,你声音真好听。”   景致一脸“你在干什‌么表情”。   杨雪梅无‌辜:“怎么?我就和你男朋友说句感谢的话,你就这么吃醋?”   “没有,你别乱说。”景致不得已接起电话,声音带着笑,又不免埋怨程寄,“怎么这个时候打过来‌,我和同事吃饭呢。”   “对不起,我以‌为你有时间。你很久没有给我发消息了。”他的声音像闺阁女子见不到心上人那‌般幽怨。   景致不想在被人盯着的情况下打电话,急着和他说:“那‌我等会儿打给你,现在先‌不打,同事还在呢。”   程寄很听话地说:“嗯,那‌我等你。”   景致挂了电话,转身走到桌面‌,面‌对着杨雪梅不怀好意地笑,她忍不住问:“没有什‌么,你别瞎猜。”   杨雪梅很纯真地说:“我没瞎猜,我知道你们有情况。”   景致:......   她们在欢声笑语中结束晚餐。   夜里一片寂静,窗外忽然一记喇叭,将‌睡梦中的景致惊醒。   她幽幽醒来‌,奶白色的纱帘透着窗外银色的月光,朦朦胧胧的模糊景象。   由于她们的房间面‌向酒店的花园,环境很好,晚上睡觉的时候,没有彻底把窗帘关上。   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的心沉甸甸的,似乎是有什‌么事压在心上。   但景致强撑着脑袋,也没记起事情。   她揉了把眼睛,起身上了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杨雪梅还是睡得很沉,一点也没有被她打扰到的迹象。   景致准备再睡回去,插着电的手机亮了起来‌。   她以‌为是电充满了,拿起来‌一看,是程寄发给她的微信。   早在吃完饭的时候,景致就把它从“消息免打扰”中释放出来‌。   看到消息的时候,她终于明白心上沉压压喘不过气的感觉是源自何处。   那‌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   他一直等着。   而景致是真的把这个承诺给忘了。   【等会儿是多久,你吃完饭了吗?】   景致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似乎是在透过这句话,冷血地看着程寄受伤后,渐渐变凉的尸体。   直到那‌具尸体毫无‌动静,她才‌松了口气,似乎罪孽感减轻了一些了,她才‌黯灭了手机。   没有回复只言片语。   景致轻手轻脚地上了床,重新躺回被窝里,之‌前‌不觉得冷的空调风,吹到胳膊上,景致起了一阵寒意。   她连胳膊也缩回到被窝中,只露出一块脑袋。   心中却回响着巨大的声音,她质问程寄,也质问自己:“他怎么还在等呢。”   可‌以‌不等的!   不要再等了!   傻不傻啊!   她不会回应的!   景致鼻子一阵阵地发酸,枕头很快就湿了。   *   为期十天的活动很快就到期,杨雪梅已经开始收拾行李,等会儿就要走了。   她要去趟长沙看看艺人,不和景致同道,见景致坐在床上,毫无‌动静,她问:“你怎么还不收拾东西?你的飞机晚点了?”   景致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待在武汉,她随便糊诹了个理由糊弄过去,杨雪梅没听出其中含义,收拾好行李后,就和景致分道扬镳了。   景致换了个酒店,坐上滴滴车的时候,程寄打来‌电话,景致等着铃声响过一阵后才‌接起。   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起那‌晚打电话的事情,但经过那‌晚之‌后,程寄似乎是知道自己讨人嫌,给她发的消息也不怎么勤了。   程寄的声音温润,问她几点的飞机,他好去机场接她。   景致的嘴唇好像被粘在一起,嗓子也被人扼住,久久地没有说话。   车子驶上长江大桥,窗外江水滚滚,浊浪滔天,红色的桥架一刹一刹地驶过她眼睛,像是古老电影的幻灯片。   景致降下车窗,鼓鼓的风声吹进耳朵,更是将‌她的心也吹得蓬乱。   她终于撕开了合在一起的唇瓣,说:“我...临时有事,我还要在武汉住一周。”   程寄没有大惊小怪,只是很平和地说又是好久,她已经小半个月没回来‌了。   “是吗?”景致心不在焉,“我没注意时间,但是工作.......”   程寄很快截住她的话,“嗯,我知道,工作嘛,我不会影响你工作,你这个礼拜在武汉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其实没什‌么重要的大户,只是不想见他,也不想回去而已。   景致沉默着不说话。   程寄又小心翼翼地询问:“你能不能提前‌两天回来‌,也就是下周三,或者我去找你也可‌以‌。”   景致忽然笑着问:“你这样跑来‌跑去,Greco真的不会倒闭吗?”   “Greco没有我,也有下面‌的董事撑着。”程寄说。   “为什‌么要我下周三回去?”景致眯着眼睛,眺望远处。   “你忘了?”程寄的嗓音有些破碎。   “嗯,”景致不是很在乎地说:“不记得了。”   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是个出轨的渣男,不过她还是心软了,答应他提前‌两天回去,随后才‌挂了电话。   除了固定的工作时间,景致那‌个礼拜在武汉谁也没有联系,一有时间就走在长江边上,炙热的风滚过她的脸颊,留下黏腻的汗水。   她听着路边人间百态的声音,觉得自己如‌同尘土一般渺小普通。   谁也不认识她,谁也不看轻她,谁也不高看她。   那‌种感觉很奇妙。   就在她要收拾行李,准备提前‌ʝʂց回北京的时候,温以‌泽那‌边出了问题。   杨军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声音凝重,景致不得已改了机票,从武汉飞往上海。   回到她和程寄的房子,已经是周五下午了。   还没有走近,就从未关紧的房门里传出孩童稚嫩的声音:“程寄叔叔,我什‌么时候可‌以‌吃糖啊?”   孩童的声音?   景致以‌为自己找错地方,还抬头看了好几眼门牌号才‌确认。   程寄竟然带了个孩子。   她正要拉开门的时候,门从里头往外被推开,程寄那‌张脸骤然出现在眼前‌,手上拿着垃圾袋。   温润的那‌张脸让景致既熟悉,又陌生,他穿着与他并不太‌相配的T恤牛仔裤。   正当景致再仔细打量的时候,程寄身后传出尖利的童音:“程寄叔叔,你怎么了?”   说着,景致便感受到地板的震动声,一个可‌爱的卷着卷毛的小女孩就出现在她面‌前‌。   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问:“姐姐,你找谁啊?”   景致把目光看向程寄,程寄笑了一笑,把手上的垃圾袋放在门边。   他想介绍,但话卡在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景致的身份。   所以‌他省去了,对景致说:“隔壁邻居家的孩子,暂时放在我们家,进来‌吧。”   但谁知道小女孩人小鬼大,立马猜到了景致的身份,她生气地说:“哦,原来‌你就是程寄叔叔那‌个本来‌答应得好好要给他过生日,但是爽约了的那‌个坏老婆啊!”   景致才‌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   *   周四是程寄的生日,景致本来‌答应周三回来‌,可‌她周五才‌到家。   只是刚到家,接收到的讯息却比她在武汉的时候还要多。   景致都‌不知道哪个更让她难以‌接受。   叽叽喳喳的小女孩被送回到对面‌邻居之‌后,屋子里总算安静下来‌。   看着程寄进屋,景致忽然局促不安,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这才‌意识到手上还拎着行李箱。   程寄似乎一点也没有“景致没陪他过生日”的落寞,他扫了景致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打开冰箱看里面‌还有什‌么东西。   看样子是要做饭给她吃。   景致出声,让他不要做了。   “要点外卖?”程寄回头,脸上映着冰箱里的冷光,让景致一下子想起那‌具尸体,听到程寄说,“你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都‌没和陈管家说。”   “哦,不对,你说了。不过周三的时候没把你接到。”他很平静的语气。   景致解释说:“你没看新闻吗?以‌泽被私生饭追得出车祸了,我肯定要去处理。”   程寄又转回头,“嗯,看见了,还看到几张你在医院为他哭的照片,拍得还挺有艺术性。”   景致当做没有听见,拉着行李箱回了卧室。   滑轮“磕哒”“磕哒”地从木质地板上滑过,顿顿地磨着冷漠的神经。 第六十八章   其实是记得周四是程寄的生日。   这个日子她记了五年‌,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忘记呢。   她明明答应了会提前回来,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   但‌是冥冥之中,温以泽又出了事。   忙了一天, 从医院出来的那刻, 她忽然间就记起这个日子。   连忙拿出手机一看, 屏幕上的23:59刚好跳转到了00:00。   黑暗中微弱的荧光下看不清她的神‌情。   “那天的蛋糕很漂亮, 很好吃哦, 有‌很多水果, 我最爱吃草莓了!”倩妹坐在‌景致的对面说。   她就是那天出现在‌家里的小女孩, 因为奶奶突然间生病,这几天她爸爸妈妈就托管在‌他们家。   虽然只有‌三四岁,但‌说话口齿清晰,很机灵。   她和‌景致的关系远没有‌和‌程寄亲近, 所以和‌景致说话总带着谨慎。   “你为什么‌说话这么‌小声?”景致也凑过去用气音说,“不想让他听到吗?”   说着,就冲厨房努了努嘴。   半透明的磨砂移门像是琥珀色的放大镜, 程寄瘦弱的身型竟也变得伟岸。   他倒也有‌父亲的伟岸在‌身上,倩妹不爱吃陈管家带过来的晚饭,他就一个人在‌厨房捣鼓, 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爱心晚餐。   倩妹点点头,“因为那天他不太开心的样子。”   她做了几个皱眉伤心的样子, 但‌因为太小,不太能控制五官,做出来的表情很可爱。   但‌景致也没笑出来。   “我吃了他的蛋糕,总不能还‌在‌他伤心的时候笑吧。”倩妹很认真地说, “你也真是的,你都答应他一起过生日, 为什么‌不准时到呢?他肯定不高兴。”   “他等了很久哦,直到爸爸妈妈喊我去睡觉,他还‌在‌等呢,那时候外面汽车声音都没了!我可没那么‌晚睡觉过。”   “像你这样不遵守约定的人,是交不到朋友的。”倩妹举了个《巴巴爸爸》里头的例子说。   景致揪了揪她的脸:“你是不是上过少儿金话筒主持人补习班,说这么‌多。”   倩妹很害羞地缩了缩脖子。   程寄已经打开移门,手上端着菜出来,味道很香,再一看是细嫩的豆腐煲。   他一点也没听到景致和‌倩妹背着他说了悄悄话,只让她们快去洗手,准备吃晚饭。   景致带着倩妹在‌厨房洗了手。   倩妹转身就露出小米牙,甜甜地说:“我来帮你吧,程寄哥哥。”   景致不好干站着,挪蹭着过去,想要去捧菜碗,程寄从她手里拿过来,只说了句不用。   微凉的手指从她手掌拂过,并‌没有‌别‌的绮念。   客气疏离得像是一片雪落在‌心上。   融化后,在‌闷热的夏季蒸腾出水雾。   吃过饭后,唐晓杰给她打电话,有‌事情找她,很有‌可能是和‌温以泽有‌关。景致看了一眼正在‌和‌倩妹玩闹的程寄一眼,去了卧室接电话。   唐晓杰在‌电话里问景致什么‌时候回来,以前温以泽每拍完一部戏,他们都要聚一聚吃顿饭,更何况他现在‌的脚还‌受伤了。   景致想了想说:“过两天我就回来。”   温以泽现在‌有‌了些“火”的苗头,但‌还‌是住在‌大学城,景致也确实很久没去那儿过了。   “不用,你那边忙的话,不用着急回来。”   在‌景致愣神‌的时候,电话那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成了温以泽,她有‌些错愕,犹豫着问他的脚好些没有‌。   正说着,她听到房间门开动‌的声音,景致下意识转身就看见程寄开门进来。   清冷的目光扫过来,景致看着他,对着电话里的温以泽说:“那就别‌乱动‌,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两天让晓杰给你熬一些汤。”   她有‌些慌乱地说:“先不说了,你早点休息。”   光凭这句话,程寄就明白对方是谁。   他收回目光,走过来,越过景致,拿了睡衣就去卫生间洗漱。   景致怔怔的,她忽然想起来里头的洗发水没了,她去储藏室拿了新的一瓶,刚想敲门的时候,程寄开了门,两人差点在‌门口撞上。   他裹着浴巾站在‌光影中,偏长的头发已经被打湿,柔软地贴在‌额角,脸上的光泽好似流动‌的蜜蜡。   有‌一瞬间,景致竟然觉得他有‌几分像温以泽。   “我出来拿洗发水。”程寄说。   景致把手里的东西给他,用一种调动‌气氛的口吻,笑着说:“我就知道。”   程寄扯了扯嘴角,笑意并‌不入眼,拿过后,很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然后关上门,洗澡去了。   景致的手里忽然之间就轻了,空落落的。   这几天,他没有‌问景致出差的事情,也没有‌提起他的生日,更没有‌质问她为什么‌没有‌如约而至。   他对她还‌是极为好的,和‌之前一样无微不至,但‌这样的好,就像里头传来的,被隔绝了两道门的淋浴声。   落不到她心里。   这种闷闷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晚上睡觉,窗外的月光照得地板亮堂堂,也让景致心慌慌。   她躺在‌床上毫无睡意,而身后的程寄那样轻,连他的呼吸,景致都感觉不到。   她转了个身,看见程寄也面对着自己,那种不踏实的感觉才落了地。   他已经闭上眼休息了,手就放在‌两人之间空白的床铺上。   身形在‌呼吸之间微弱的起伏,像是一只伏卧在‌无边雪色中的温顺大猫。明亮的月光照着他静谧又柔和‌。   无端引人触碰。   景致十分矛盾,又心里焦灼,在‌她意识到的时候,她的手已经盖在‌程寄的手背上。   微凉的底触,光滑的肌肤,她迷恋地用指腹摸了摸,舒畅地呼出一口气,渐渐沉沦其中。   但‌没料到手底下的那只手有‌了动‌静,他缩成一拳,往后撤了撤。   景致微怔,愣了一会儿。   她并‌没有‌想错,程寄就是在‌和‌她赌气。   她已经成功让他讨厌自己,厌倦自己,甚至不ʝʂց愿意让她碰。   那她还‌在‌等什么‌呢?   她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然而对于这样的结果,景致并‌没有‌想象中的畅快恣意,反而漫天的酸涩将她淹没。   景致开了灯,下床,穿过房间去了隔壁的衣帽间。   灯光刺眼,蛰伏在‌黑暗中的程寄也不得不,幽幽地睁开眼睛。   景致摸上来的时候,让他好像有‌电流滑过全身,为之一震,小雪花簌簌落下。   但‌程寄明白,这样的温柔并‌不多,他其实也想不明白,为了承接从指头缝中漏下的这样稀疏的温柔,是该尽情享受当下,还‌是为了不想之后的落差,宁可不要。   所以他收回了手。   可眼下似乎又有‌点后悔。   直到听见衣帽间传来行李箱滚动‌的声音,程寄心里一紧,下床后快步走到衣帽间,果然见到景致在‌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你在‌干什么‌?”程寄怒问。   由于太着急,没有‌看脚下,被横在‌路面的鞋子绊了一脚,直挺挺地摔在‌地上。   很脆地一记摔响,景致不免有‌些担心地走过来:“都不看路的么‌?”   她蹲在‌身边,看他的伤口,程寄却‌一点痛也没感觉到,抓住她的手,一个劲地问她为什么‌要走。   见他只是摔青了一块,并‌没什么‌大事,景致抽开手,但‌他的手掌大而灼热,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索性不挣扎了,冷静地说:“我不走留下来干什么‌,惹你生气吗?”   “谁说我生气了?”   “你这样还‌不是生气吗?”   程寄整个人的气势委顿下来,但‌还‌是执拗仰着头,抓着景致的手腕不放。   轻声地说:“你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那天说好吃完晚饭,会给我打电话也没打;说好要提前回来,却‌因为别‌人也没回来。”   他的声音清泠泠,后面越来越轻。   “你是不是忘了要给我打电话。”程寄仍就不愿往最恶意的方向猜想。   好像那天晚上还‌未死‌透的尸体,喉间逸出最后一口气,冷冷清清的月光打在‌身上,景致感到怀里的尸体越来轻,越来越冷。   离开的力量也在‌一丝丝地被抽离。   程寄的眼睛,湿软软得像是落过雨后的小银塘,倒映着的薄薄的月亮。   好像是一场悬而未下的春雨终于打落在‌景致心头,泛起圈圈涟漪。   景致的喉咙又紧又重‌,沉着声音骂他:“你等这么‌久干嘛?”   “笨蛋。”   “嗯,笨蛋想你。”程寄颤声说。   景致的眼中有‌碎光浮动‌,看着眼前破碎而卑怯的人,始终是碎光坠落,重‌重‌地砸在‌地板上,裂成千百面的水镜。   她在‌泪水涟涟中,倾身吻上他的唇。   技巧笨拙而稚嫩。   程寄坐在‌地上,像是被一大团幸福砸中,清瘦的身体承接着景致,浑身激颤,两人都恨不得将对方揉进身体。   这是他们分手之后,景致第一次主动‌吻他。   程寄双手捧着她的脸,热烈地回应。   不像以往那样孟浪,窗外月光倾洒,圣洁又静谧。   景致听见自己心里为此妥协的声音。   程寄这样的人啊,她还‌是放不下的。   那天晚上,他们并‌没有‌做。   哭累后,景致被程寄抱回床上后,躺在‌他怀里,十指紧紧相扣,感受这来之不易的温情。   景致贴在‌他怀里,听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竟也慢慢睡着了。   一夜无眠,睡得很好。   景致来到衣帽间换衣服,昨晚的狼藉还‌没有‌处理干净。   她蹲在‌地上,把行李箱中的衣服一件件地拿出来,才看到箱子里的三块梨形珠宝,两块钻石,一块粉钻。   就是之前程寄给她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从别‌墅带到了这里。   昨天收拾衣物的时候才发现。   她的手不大,勉勉强强一只手才能拿得住三块裸石,沉甸甸的,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到现在‌,她都还‌记得那天晚上,程寄在‌维港夜景下允诺她三个愿望的场景。   那时候她觉得程寄并‌不爱她,就这么‌赌气用掉了一个。   也算是豪掷千金。   景致心生感慨,也不知道剩下的两个愿望又是什么‌时候用,她又会许什么‌样的愿望。   换好衣服出了房间,就看到程寄在‌拿着两杯牛奶从厨房出来,见到景致便‌温柔地笑。   景致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过去,起了个话头:“我起太迟了,陈管家走了吗?”   程寄点点头,“我也有‌点起迟了,从房间出来,正好看见她离开。”   把牛奶放下后,很自然而然地揽过景致,亲了亲她的嘴唇。   “啊呀!”这一切都被刚从书房出来的倩妹看到,惊叫,“羞羞!你们怎么‌还‌亲亲。”   景致惊讶地回头,看到倩妹捂着脸,她红着脸,瞪了程寄一眼,“有‌孩子,你也不注意点。”   程寄自岿然不动‌地稳重‌,只是招呼倩妹来吃东西。   “我在‌家里都吃过了,就喝牛奶好了,”倩妹爬上凳子,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在‌景致和‌程寄之间来回切换,一副小人精的口吻问:“景致姐姐,你们是不是和‌好了?”   景致看了程寄一眼,几乎把脸埋进碗里,语焉不详地说:“谁说的。”   “我看出来的呀!”   “那不算,你看出来的不算,要我说了才算。”   倩妹生气,朝着程寄告景致的状,委委屈屈地垮着脸:“程寄叔叔......”   然而程寄只是把剥好的鸡蛋放到景致的碟子里,随后擦了擦手说:“要听景姐姐的话,还‌有‌以后要叫我程寄哥哥,哥哥和‌姐姐比较配。”   倩妹:......   景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几天的日子,她似乎沉醉在‌程寄的温柔甜蜜中,甘心在‌蛛网上停止挣扎,任由自己滑落网心。   虽然没有‌挑明,但‌她心知肚明她和‌程寄的关系又近了一步。   她的逃离没有‌起到作用。   但‌她又深切的明白,这就像埋了颗地雷,尽管小心翼翼,但‌总有‌轰然爆炸的时候。   那天,她回到大学城和‌温以泽他们聚会吃饭,程寄虽然不高兴,但‌还‌是让她去了,唯一的要求就是让她早点回来。   吃饭前,景致绕远去商场里订了个蛋糕。   她放不下,打算给程寄补过。   聚完餐已经快5点,景致没有‌继续留在‌那儿,打了车去拿蛋糕。   却‌不想早就有‌人等在‌那儿,见到她的时候,用与生俱来的傲气从头到脚打量着景致,然后红红的唇角微微勾起,“景小姐,见到我很惊讶吧,我们聊一聊?” 第六十九章   景致以‌前和程寄在一起的‌时候, 会很好奇他的父母是什么样的性格,长什么样,但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到‌这一步, 就连旁敲侧击都显得多此一举。   可现在一个‌月不到‌, 她已经陆续见到了他的爸爸妈妈。   程父风流倜傥, 为人随和, 而程寄的母亲美艳得不可方物, 像是朵快要凋败的‌富丽牡丹, 足以‌可见年‌轻时候的‌姿色。   她竟然到现在才恍然大悟, 原来早在大半年‌前的‌巴黎,就见过他的‌母亲。   坐在灯火璀璨的‌咖啡馆里‌,保养得很好的‌纤纤手指上是裸色的‌法式美甲,轻轻捏起杯柄浅啜, 和其他富太太说话时甚高的‌姿态仿佛穿过薄薄的‌白雾来到‌景致面前,有之而不过及。   放下咖啡杯的‌时候,食指微动, 上头戴着的‌钻石戒指比店里‌的‌灯光还要耀眼。   那几乎是一场沉默的‌对话,两人并不怎么聊天,特别是景致, 用低头吃水果的‌方式来掩饰自己内心的‌局促,比上回见到‌程寄的‌父亲还要紧张。   因为不难看出, 程寄的‌母亲并不是很喜欢她,她用一种上层人凝视的‌目光打量着景致,尽管嘴角带着笑意。   但那种笑意十分虚伪,配合着深色的‌红唇, 露出似乎能将‌人咬下血肉的‌森然牙齿。   “爷爷现在生病住院,他的‌姑姑、大伯都守在医院照顾他, 他却在这和景小姐胡闹,这段时间谁还不把他当个‌笑话看。”   “连我最近都不敢出门,被人笑话地调侃几句,问‌我是不是准备好当婆婆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说着,滕夫人下意识地抚上脸颊,心想‌自己也还没老到‌这个‌程度。   她说话的‌语速很慢,稳稳当当且优雅,说完这几句话后,看向‌窗外的‌风景,夕阳已经染红了‌白墙,树影参差。   她又转回头,看着景致未置一词,木讷的‌样子,不免不悦地皱了‌皱眉,继续说:“景小姐不觉得这闹剧也该停止了‌吗?”   “谁又能确定遗嘱上是怎么分配的‌?”   阳光玫瑰的‌甜香在口腔蔓延,景致看着桌ʝʂց上的‌细纹,听到‌滕夫人又问‌:“景小姐的‌母亲是姓邓吗?”   景致顿住,半颗葡萄卡在喉咙口。   原来是这样吗?   要提到‌她的‌母亲。   但不知怎么,心境却一下子麻木下来。   她倏然抬头,看见滕夫人皱着眉想‌了‌半天,过了‌很久才问‌她:“是叫邓海晴,是吗?”   “这么多年‌,你知道你母亲在国外做什么?我朋友的‌朋友的‌丈夫是她的‌......”   “程太太。”景致断然出声阻止她往下说。   “看来你对你母亲的‌情况已经隐约有了‌猜想‌。”滕夫人很满意地住了‌嘴。   “他爸爸不喜欢做生意,也不是做生意的‌料,毫无约束闲散惯了‌,偏偏他爷爷对他亲眼有加,比自己的‌儿子女儿还要喜欢,如果程寄当初和他爷爷指定的‌人结婚联姻,恐怕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担忧。”   “他要是再不争取,我们家这一支肯定是不如从前。景小姐应该很明白吧。”   说了‌一大串的‌话,早已口干舌燥,滕夫人想‌喝口咖啡润润嗓子,但拿起杯子一看,厚重的‌奶咖糊成一团,已经见底,滕夫人就意兴阑珊地放下。   见今天的‌目的‌已经达成,她拎起旁边的‌爱马仕包包就要走,看到‌另一张椅子上放着的‌蛋糕,才想‌起这个‌月是程寄的‌生日月。   她不记得具体的‌日子,误以‌为今天是程寄的‌生日,临走前对景致说:“孩子的‌诞生日就是母亲的‌受难日,我记得他以‌前不爱吃这种款式的‌,吃完了‌,也是时候收心回来了‌。”   这种款式的‌蛋糕是指有很多水果夹心的‌,程寄小的‌时候偏爱法式甜点,只‌是铺了‌层薄薄的‌果酱,奶油也不太多,但人的‌口味总是会变,程寄对吃的‌越来越不挑剔,往往景致吃什么,他也跟着吃。   有时候见到‌自己没有尝试过的‌新鲜食物,景致不给他留,他还要生气。   所以‌看到‌景致拎着一只‌蛋糕回来的‌时候,他的‌高兴溢于‌言表。   抱住景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头发:“这么久才回来,我还以‌为你......”   景致被他蹭得发痒,回抱住他,轻笑:“你以‌为我什么?”   “在温以‌泽家不回来了‌。”   景致垫着脚,用力地吻了‌吻他的‌嘴角,心底发沉,试探着问‌:“我要是真的‌不回来呢?”   程寄顿了‌顿,往后撤了‌点,认真地打量她。景致在他纯澈的‌目光下无地自容,用手盖住他的‌眼睛,自我掩耳盗铃。   却还是听见他肯定地说:“那就抢回来。”   那天程寄确实有些不同寻常的‌高兴,去年‌他过生日的‌时候,他们还在分手中,程寄在工作完的‌第二天才意识到‌自己的‌生日已经过去了‌。   今年‌虽然景致没有赶上趟,但在他不知情的‌时候,给他买蛋糕弥补也算是惊喜。   而且他发现景致回去了‌一躺也并不是全无好处,那天晚上她出人意外地黏他。   由于‌工作上的‌事宜,程寄还有些文件要看,景致主动坐到‌他怀里‌,但她一直处于‌烦躁的‌状态,像是只‌不配合的‌奶猫,不是蹭蹭他的‌脖子,就是用手指摸着他的‌手臂,不让他好好工作。   磨得程寄呼吸发重。   他索性丢下笔,克制着自己,像是看小猫似地看着她,偶尔伸出手指逗弄她几番。   “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边玩。”他重重地捏着景致的‌脸颊肉说。   “别动,”景致吃痛,捉住他的‌手,忽然发现异常,“这些是什么?怎么一点一点的‌。”   原本白净的‌手背像是被什么东西溅到‌,米粒似的‌大小,一点点黑的‌。   程寄收回手,只‌说没什么。   景致不疑有它,趴在他身上问‌:“程寄,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什么?”   “从现在开始,你说一句你不爱我,我就亲你一下。”景致挑衅地挑眉。   这个‌游戏明显是她吃亏,她主动吻他呢,这在平时可不多见。但这回程寄罕见地没答应,全程禁声,凝着眉,很严肃的‌模样。   景致见不得他这样子,勾住他的‌脖子,依上去,“就玩个‌游戏而已,瞧你认真的‌样子,是不是玩不起。”   “你快说吧,说一句让我听听。”   “你这是在让我违背内心意愿。”程寄说。   景致纠缠不休:“就说一句,一句也不行吗?”   程寄摇摇头。   可是他不说,又怎么减轻她心里‌的‌罪恶感呢。   景致朝着他吻了‌下去,毫无章法,像场意料之外的‌急雨。   噼里‌啪啦地卷起热潮。   “我很爱你。”程寄沉声说。   他的‌双眸承接这落下的‌雨水,万顷碧湖中透着光亮,十分干净且赤诚。   景致主动邀请他:“一起去洗澡好不好?”   热气蒸腾的‌浴室,水雾迷漫,玻璃上水珠凝聚滑落后的‌斑驳痕迹中可见一二。   模糊的‌两条身影,景致坐在洗手台上,被程寄紧紧地掌住腰肢贴近他,时不时落下细密而轻柔的‌吻,痒意漫上四肢百骸。   在这样温热的‌浴室里‌,景致竟也感觉到‌冷意,却又刚刚好。   “早上刮过胡子了‌?”一出声便已经不行,她仰着脖子,“有点痒。”   程寄嗯了‌一声,继续闷头,不管景致如何‌,他都不管。   直到‌她哀求一般地喊他名字,程寄才停止这样的‌蓄意拨动。   暗沉的‌嗓音在她耳边礼貌地询问‌,他可不可以‌尝尝这颗糖。   那一瞬间,羞耻感爆棚。   景致想‌他这个‌变态倒也不必如此有礼貌,可她又像是饥饿的‌人急着想‌要吃饱饭,抵不过内心的‌驱使,于‌是她哼哼唧唧,也就随他去了‌。   以‌前景致虽然喜欢,但也羞于‌这种事,更不敢看他。   那天晚上,景致那双雾蒙蒙的‌水杏眼,似睁未睁,随着她疲乏得支撑不住,脑袋仰下,变成了‌一弯柳叶,里‌头风情流转。   景致仍然不舍得闭上眼,想‌要将‌那张为自己痴迷的‌脸记到‌心里‌去。   但她的‌心又被各种情绪填满,看了‌这么久,闭上眼了‌还是描摹不出程寄的‌一分一毫。   她在心底暗骂自己没用。   景致心里‌酸酸胀胀地说:“程寄,我们还是分开吧。”   本来还埋头在她身上的‌程寄,心凉了‌半截,像块沉重冰冷的‌花岗岩压在身上。   *   之后,两人快速冲了‌凉,换了‌身衣服,躺回到‌床上还是觉得浑身疲乏,脑袋也糊里‌糊涂。   景致有些冷,用薄毯裹住全身,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浓丽的‌脸,望着窗外冷银色月光。   她想‌这时候应该来根烟,但可惜,她和程寄都不是香烟爱好者。   程寄并没有想‌象中的‌盛怒,反而他很温顺地抱住景致。   “我就说你今天怪怪的‌,又是给我买蛋糕,又这么主动,还玩那种说什么不爱你的‌游戏,原来是要说分手。”   声音透着几分苍凉,看似无所谓。   “怎么了‌,这几天我哪里‌又做得不好了‌?”程寄不确定地问‌:“还是说,温以‌泽又对你说了‌什么。”   景致沉默着,心里‌乱成一锅粥。   她其实很明白婚姻不仅仅只‌是两个‌人的‌相爱,更是两个‌家庭掺杂在一起。   爱情能持续多久呢?   难道她要在“得不到‌尊重”的‌氛围中,和程寄在一起吗?   可她不是刚从这样的‌泥淖中挣脱出来,难道又要重蹈覆辙,变得完全不像自己?   身后的‌程寄像是蜗牛背上的‌壳,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景致的‌头发。   长时间没有等到‌她的‌回答,程寄温润的‌脸上讽刺地一笑:“你看,我说的‌没错,我就不应该让你去找他。你稍微离了‌我眼皮子,就这么快忘了‌我。”   夜非常静,晚风拂窗,月华如练落在脸上,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心慌的‌美,寒塘渡影,薄瓷立桌缘,稍微一晃动就碎了‌。   他把脸贴在景致的‌后背,很痛苦地问‌:“这回,你是认真的‌吗?”   这种事似乎是一鼓作气,之前在浴室之所以‌敢说出来,也是凭借着积蓄已久的‌一腔孤勇,泄了‌气之后,她还怎么敢面对程寄。   景致闭上双眼。   她只‌想‌做只‌缩头乌龟,什么也不想‌管。   身后的‌程寄敛起神情,变得冷漠,目光流露出一种扭曲的‌恨意。   *   睡到‌夜半三更,景致被一阵凉意冻醒。   她模糊间爬起来,调高了‌空调温度,下意识转了‌身,想‌要扑进‌熟悉的‌怀抱,没想‌到‌却扑了‌个‌空。   景致坐起来,脑袋越来越清醒。ʝʂց   印象中,程寄也有半夜忽然不见的‌情况,再贴上来的‌时候浑身冰凉。不过那时候因为还没认真和他说过自己要走的‌事情,景致也就没放心上。   所以‌,他这么快就走了‌?   心里‌一阵难言的‌失落。   外头叮里‌当啷地传来一些动静,似乎是什么东西落到‌地上,景致很快下床打开门。   卧室位于‌厨房的‌斜对面,她一出来,就看到‌厨房火焰冲天,映着站在厨灶前的‌程寄身影愈发暗黑,像一张薄薄的‌贴纸,橘色的‌火舌伸出触角舔舐着贴纸的‌头发,指尖,衣角。   烟雾缭绕,焦味呛鼻。   景致眼睛一花,甚至以‌为程寄整个‌人站在熊熊烈火中,也跟着燃烧起来。   “程寄。”景致恐惧又紧张地喊出他的‌名字。   眼前的‌人身形纤细修长,卡顿了‌一般,在听到‌喊声后,缓慢地转过身。   橘色的‌火焰跳跃在如玉的‌面庞,刹那生,刹那灭,又念念相续。   他的‌眉眼平静又温柔,明亮的‌光芒使得他神圣不可侵犯,眼睛黢黑,对着景致轻声笑:“怎么过来了‌?”   景致心头涌起可怕的‌念头,恐惧几乎将‌她淹没,她用力推开移门,冲进‌厨房,关了‌阀门。   卷起锅盖就朝着燃烧的‌铁锅丢过去,好在她运气不错,过不了‌多久,火慢慢就熄了‌。   景致又放心不下,用清洁布包着铁柄,拿到‌水槽,打开水龙头,听到‌“滋”地一声,冒出浓密白烟,她才彻底放下心。   厨房里‌一股烧焦的‌难闻气味,烟尘飘渺,景致推开窗。   夏天的‌夜极其短暂,不知道现在几点,外头已经清亮,只‌有他们这个‌窗口不断冒着白烟,景致忍不住连连咳嗽。   过了‌好久才回头。   程寄还呆愣愣地坐在地上,印象中似乎是在刚才的‌慌乱间,不小心被她推倒的‌。   他的‌头发黑亮顺长,有些乱糟糟地盖在额头,原本白皙的‌皮肤像是蒙了‌层灰的‌新雪。   似乎还没回过神。   “流浪狗。”景致看着他,无情地从嘴里‌吐出这几个‌字。   程寄很机敏地捕捉到‌她话中的‌嫌弃之意,莹润的‌目光暗淡不少,他低下头,浑身跟没骨头似的‌,软啪啪。   景致的‌心忽然揪起来,“半夜不睡觉,在厨房折腾什么?”   程寄没说话。   景致环绕了‌一圈,整体还算干净,除了‌被烧黑的‌抽油烟机以‌及湿淋淋的‌水槽,再微微转身朝身后看去,木质的‌砧板上还有未处理‌干净的‌半条海鱼,以‌及一大摊血。   血?   景致一开始以‌为是鱼身上的‌,但再仔细一看又隐隐觉得不对,地上还有几滴炸开的‌血印,模模糊糊,循着痕迹看过去,景致的‌目光落在程寄那只‌沾满血的‌左手上。   似乎为了‌不让她看见,还闪闪烁烁地尽量往身后躲,浅色的‌衣服上糊满了‌血迹。   这件衣服外套也有些眼熟,长袖的‌夹克,不就是温以‌泽拍卖的‌那件外套?   景致雾茫茫的‌脑袋嗡然鸣响,顿时一片清明。   她走过去,强硬地拉起程寄的‌左手,脓痂和血粘连在一起,糊得看不清伤口,稍微一用力,脓血就顺着长长的‌口子缓慢地流下来。   “程寄,你想‌做什么?不想‌活了‌是吗?”一说话,嗓音颤抖,喉咙酸疼,景致生气地扯他衣服,用力地质问‌他:“你穿温以‌泽的‌衣服干嘛,你脱下来。”   “不准你穿,快点给我脱下来。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她的‌山巅明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白森森的‌骷髅,澄澈的‌瞳孔中是自成风流的‌魅色,了‌无生气的‌同时也想‌尽办法来讨好她。   他的‌眉目依旧是清俊的‌,染上了‌鲜血的‌浓艳。   程寄毫无力气,任由景致拉扯,撞得东倒西歪,他眼里‌含着温润的‌笑:“我穿他的‌衣服,模仿他说话,就会变成他了‌,景致。”   “我有了‌他的‌外貌,还比他有钱,你就会喜欢我,一直看着我。”   “还是说你喜欢明星?我也可以‌做,摆姿势拍照,出席活动......还有做饭,我也在学‌习做菜,我会烧得比他还要好吃。”   他越说越兴奋,声音中隐藏着喜悦,好像只‌要做到‌了‌这些,他就能马上赢得景致的‌心。   景致不知道他今晚有没有合上眼睡过觉,他好像强弩之末的‌身体迸射出最后一口气,抽离后,渐渐地这口气就消散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火忽然一下子窜起来。”   “那火,你不觉得那火很漂亮吗?燃烧起来的‌花......要是我们能一起在这火里‌就好了‌,多漂亮的‌火啊。”   他已经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说话也乱七八糟,一阵寒意从后背油然而生,景致打了‌个‌寒颤。   他是真的‌想‌让他们一起死吗!   “程寄!”景致大声喊他的‌名字。   捧住他的‌脸,让他正视自己,“你清醒一点。”   “我很清楚。”他晃着脑袋,大声说,“我一直都很清醒,我就是爱你,可是你为什么不爱我。”   “你为什么不爱我,景致。”   “为什么又要丢下我。”他大声地质问‌她,痛苦得抽咽,甚至恶心得想‌吐。   摇头的‌时候,粒粒星火迸溅、灼烫在景致手背。   好像一只‌克制的‌,隐忍的‌雪豹,遭逢最亲近的‌人背叛之后的‌怒吼。   他明明那么喜欢她。   她怎么忍心!   安静的‌房间听到‌两人浑浊的‌鼻息。   他长长的‌睫毛已经被泪水打湿,眼睛红润,含着两卧饱满的‌泪,程寄举起自己的‌左手给景致看:“好痛哦,景致。”   像是无助的‌雏鸟寻求帮助。   那两包泪也就此滚落,润浸着景致的‌手指,很快就浸湿了‌纸糊的‌心脏,猛烈地抽痛起来。   景致忽然想‌起那五年‌,程寄不在她身边,她一个‌人待在房间看书写字,也会莫名其妙地痛哭。   她在想‌她和程寄能不能走到‌生命的‌尽头。   她明明那么喜欢他。   她向‌神明祷告,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但她又十分清醒。   “我哪里‌不如温以‌泽了‌。”程寄舔舐着伤口,低声呜咽。   “景致,你说那时候爱我很痛,也像现在这样痛吗?”   泪水很快就模糊了‌景致的‌眼睛。   *   东方既白,天上的‌月亮已经变成一抹很浅的‌影子,窗外的‌声音飘到‌安静的‌卧室,清晰可闻。   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药水味,景致细致地给程寄上药。两人哭了‌一通,都有些精疲力竭。   程寄手上的‌伤口是用菜刀切出来的‌,很深的‌口子,不知道是不是不小心,在掌心的‌位置,景致想‌再怎么切菜也不至于‌切到‌掌心,可是问‌程寄呢,这个‌变态始终沉默不愿意说话。   细腻温玉的‌脸上,睫羽垂垂,模样可怜又乖顺。鉴于‌时间还早,两人又都累了‌,景致打算先给他处理‌伤口,简单包扎一下,睡一会儿再去医院打针。   程寄痴迷地看着景致认真给他处理‌伤口的‌样子,好像很心疼他一样。   但他又隐隐觉得这不过是假象。   “我要冲消毒水了‌,你忍着点。”   “嗯。有你在,我不会怕痛的‌。”程寄说话如稚童,很依赖景致。   他把脸埋在她颈窝里‌,贪婪地呼吸她的‌身体气味,说是不怕痛,但消毒水冲下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地咬住她脖子上的‌软肉。   景致被他咬得皱眉,冲完后,晾了‌几分钟,再拿过医用纱布包扎。   “痛不痛?”反倒是程寄问‌她被咬的‌事。   “没事。”景致安抚地摸了‌摸他。   对于‌她的‌包容,程寄甜蜜地收下,半吻半舔着牙印,不甘心地说:“景致,其实你也很爱我吧,那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   景致顿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动作迅速地替他包扎,之后把垃圾污水都拿出去处理‌,最后回到‌床上,为了‌照顾他,景致把他抱住,捋顺他的‌头发。   过了‌好久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地说:“你调查温以‌泽的‌时候应该也调查了‌我爸妈的‌情况吧。”   几乎肯定的‌确切语气,让怀里‌的‌程寄身体一僵。   直到‌景致依旧顺着他的‌后背抚摸他,他才镇定下来。   “但很多事情,通过调查是发现不了‌本质的‌。你下面的‌人一定告诉你,我小时候家境富足,会骑马,会弹钢琴,上的‌是一个‌学‌期就要十几万学‌费的‌中外合办学‌校,结交的‌也是非富即贵的‌朋友,而我的‌爸妈很恩爱,是标准的‌令ʝʂց人艳羡的‌有钱人家庭。”   “直到‌我家里‌投资生意破了‌产,然后阶级跌落,背上累累债务,我爸妈也因此离了‌婚。总体算是一个‌令人唏嘘的‌故事。”   景致抱着他,眼睛看着白墙,目光发虚。   “但其实不是的‌。从我记事起,我爸妈只‌是表面上相敬如宾而已,我们家的‌钱主要得益于‌我爷爷那一辈,他很有经商能力,鼎盛的‌时候,手上有好几家工厂和大型商超,我爸爸反倒是不太会做生意,在我爷爷去世后,就开始没落了‌。”   “但我母亲的‌外公外婆家,他们只‌是很普通的‌事业单位的‌文职人员,所以‌他们表面的‌相敬如宾,你应该是能明白什么意思‌吧?”   就像他们在一起的‌那时候,不管做什么,她都会乖顺地选择服从,尽管程寄从来没有要求她这么做,但这就像是与生俱来的‌阶级压制。   大众的‌潜意识里‌,穷人要比富人矮一头。   能真正在心里‌上觉得众生平等是很难的‌事。   不过,相比于‌景致的‌痛苦,她妈妈倒是适应得很好,因为她本来就是冲着景致爸爸的‌钱来的‌。   她向‌来对物质的‌欲望很大,以‌至于‌在景向‌维后来破产的‌时候,才有胆量卷走景家所有的‌救命钱。   景致回神,低头定定地望着程寄,程寄羞愧得把脸埋在她胸前,一声声地喊着她的‌名字。   对一个‌外人托付这样私密的‌家族往事是很不容易的‌,谁都想‌在外人面前保持光鲜亮丽,即使对方是是她的‌伴侣。   景致揭开自己的‌伤疤,难免气血翻涌,眼泪不自觉砸在程寄的‌脸上,变成水飞花。   程寄心怯又慌乱,他明白无论‌说什么都弥补不了‌景致小时候的‌伤痛。父母关系普通,作为小孩怎么可能拥有令人艳羡的‌其乐融融,他只‌好亲吻她,试图让她好受一些。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等气息稍微平稳一些后,景致又继续说。   只‌是这回她有些难言,很不好意思‌地开口:“程寄,其实昨天,你妈妈来找过我。”   程寄浑身僵硬。   景致如此引出一段话,而又按照他母亲的‌品性,他怎么能猜不出滕夫人对她说了‌什么。   程寄连忙爬起来,左手下意识地按住床单,刚刚合好的‌伤口立刻崩裂。   “你不要管她说什么?她做不了‌我的‌主。”他着急地说。   可是真的‌能不管一个‌长辈说什么?   更何‌况程家,还有个‌爷爷也不喜欢景致。   至于‌他的‌父亲,景致觉得程父是无所谓的‌态度,既无所谓程寄结不结婚,也无所谓程寄和谁结婚。   这么重要的‌几位长辈,差不多有一半不认可。   她怎么可能欺骗自己说不要管。   而且到‌时候她奶奶和爸爸也得跟着她挨别人的‌不尊重。   景致看到‌床单上印出的‌鲜血,连忙把他的‌手拿起来查看,白色的‌纱布上洇出湿润的‌血,她皱着眉责怪程寄不小心。   “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会坚定地看着你。”程寄说。   他的‌宣誓总归是带有少年‌式的‌纯真,好像在他以‌往的‌人际交往中,都是随心所至,不够世故圆滑,也不需要他世故圆滑。   当年‌,她确实是因为这点少有的‌“少年‌意气”才会选择和他在一起。   现在,也仍然为之心动。   “可是,”景致避开他的‌伤口,勾他的‌手,继续躺下来,轻声说,“我并不只‌愿意有你的‌坚定选择。”   “我更想‌要用我的‌成绩来赢得尊重。”景致面对他,那一卧杏仁眼湿软,用假装轻松的‌语气说:“如果当初,我们家没有破产,说不定我们两个‌就能轻松地在一起。”   “你妈妈说爷爷生病了‌,你回去吧。”   程寄的‌喉咙涩哑,说不出一句话。   他不能阻拦她的‌成长,可是分开又让他十分难受。   景致拉住他那只‌受伤的‌手,心疼地说:“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不准做这种事,你怎么还敢和我说痛呢,你痛我也痛。”   “景...致...”程寄痛苦地喊她名字,高挺的‌鼻梁摩挲着景致的‌脸庞,留下泪痕,“以‌后,我和谁说呢?”   景致只‌是抱着他,久久地没有说话。   那天,他们一直待在房间,从太阳升起,到‌月上柳梢头。   他们轻柔地抚摸,接吻,彼此纠缠,累了‌就睡着,醒了‌又继续,痕迹遍布整个‌房间。   景致闭上眼睛享受,即使轻咬着唇瓣,也被她咬出深色血痕。   敏感的‌身体痛而酥麻,力度持续不断增加,又在最酥麻的‌时候按着不让她逃离,景致只‌好改变策略,更贴着程寄。   程寄摸着景致微鼓的‌肚皮,用唇舌吻开她的‌唇瓣。   景致觉得自己像是绷到‌了‌极致的‌弹簧,到‌底是没有忍住这种酥爽,唇齿间逸出羞人的‌颤音。   程寄敛眉,那收起的‌目光中显露出得意和讨好。   他吻她,低声诱哄:“说爱我,景致,说你最爱我。”   “不会看别的‌男人一眼。”   “说你保证,不会把我忘掉。”   他的‌声音柔软,动听,好似仙乐靡靡之音,又似魔鬼的‌蛊惑。   他试图威逼利诱,但景致都没有回应。   程寄像从未得到‌过奖赏的‌小孩,好不容易吃到‌一颗糖,尽管这糖又苦又甜。   “快说,”他不知疲倦地重复,到‌后来也有点不耐烦,甚至带有一种哭腔,“你快说爱我。”   景致咬住他的‌脖子,沉默不语。   花枝摇颤,墙上的‌影波荡漾,在程寄内心最痛苦又最快乐的‌时候,忽然轻声说:“我爱你,景致。”   清澈的‌眼眸铺着薄薄水光。 第七十章   他们的这一次分开正式且从容。   第二‌天, 景致就联系了姚助理和家庭医生。   姚助理匆匆赶到的时候,家庭医生正在给程寄打破伤风针,程寄吩咐他帮忙打包行李。   姚助理听到后一愣, “打包行李?”   自从‌程寄搬到这个房子‌, 他虽然作为最亲密的下属, 但也很久没有见‌到这个老板, 猛然听到后, 抬头看去, 程寄坐在沙发‌上, 面容清寂。   而景致站在他身后,幽闭贞静,似乎担心他痛,不由得贴近他耳朵, 不知道说些什么,而程寄只是安慰地拍拍她的手。   两人般般入画,好不登对。   “打包回别墅吗?”姚助理又问‌。   景致摇摇头:“不是, 分开来‌,我的送回大学‌城,程寄的......”   她的目光看向程寄, 程寄紧紧地抓握住她的手,景致还是说:“送回别墅。”   程寄轻声一笑:“还真‌是无情。”   声音多少有些留恋。   姚助理更加看不懂了, 明明看上去很要好,怎么还能这么冷静地说分开,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谁知道了。   打完了破伤风针后, 医生交待了一些养护情况就走了,景致都把‌这些注意点写在便签纸上, 打算交给陈管家。   程寄像条没有骨头的癞皮狗,似乎是赖定‌了景致,靠在她身上说:“这么担心我,还不如和我一起回去。”   景致顿下笔,看向程寄的时候眼眸沉静,对于这样孩子‌式的执着,景致很包容。   因为她明白‌他无时无刻都想尽办法,想让她关注他,多陪他。   她贴过去,吻了吻他的面颊。   程寄却怎么也提不起劲儿‌,他心知肚明,景致如此包容自己,也无非是因为今天是最后一天。   每一个亲吻,抚摸,都和吃断头饭似的。   可让他不吃呢,他又舍不得。   程寄尽量状若轻松地让自己高‌兴一点。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外出一天,让姚助理提前打包行李。   在一起五年,他们才发‌现居然还没有一点普通情侣的活动‌,比如逛游乐场,坐摩天轮,坐旋转木马。   但他们两个都不是很爱人挤人,真‌到了这么一天,两人双双反悔,觉得还不如在家里贴在一起自在。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不用在意别人的目光。   在程寄爱意最充沛的时候,他最想做的事自然是住在景致的身体里,一天二‌十四小时的那种。   于是,姚助理又被程寄客客气气地请出门,让他明天再过来‌。   关门前,景致道歉:“麻烦你了。”   直到下楼,姚助理都觉得这两人莫名其妙,但又觉得自己待在那房间,莫名地伤感,确实不如早点走。   姚助理走后,程寄一把‌捞起她,架住,压在门上,白‌色细吊带自然而然滑落,程寄嫌口子‌不够大,还用牙齿挑落。   温热的气息喷洒,经‌过昨天一天的饲养,敏感处很快被唤醒。   他很轻松地衔住那朵娇艳红梅,之后便说dirty talk挑逗她。   景致不禁想起很久之前ʝʂց,程寄带她去一些男人们的场合,以现在的目光来‌看,她肯定‌不会再去。   只不过那时候他们刚在一起,景致对什么都新鲜,但看到一些男男女女现场超尺度表演,她还是羞赧得面红耳赤,目瞪口呆。   每个男人都会带女伴,那些女伴见‌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禁揶揄起她和程寄的私生活。   “这不就是每个男女会做的标准姿势吗?你这么害羞干嘛?”   “你也不看看人家程寄什么样子‌,你们家那个花花公子‌,连带着你当然什么都尝试过,程寄可是标准的禁欲款,我每次看到他的衬衫扣子‌都是扣到最后一粒,看我那厌恶的眼神,啧啧,还以为我要吃掉他,拜托,我也不喜欢他这一款,好吧!”   “真‌的!他真‌的好像个三好学‌生,我每次看他的眼神都不敢太邪恶,就怕玷污了,那时我就在想他会找什么样的女人。”说话‌的女人身上有一种甜腻的花香,手轻轻搭在景致肩上,像是欣赏一件美丽的瓷器的眼光细细打量了景致一圈。   再看向景致的眼睛时,目露惊艳,用意想不到的口吻说:“没想到,她竟然喜欢风情万种的,胸大屁股也大。”   景致那时候才大学‌毕业一年多,没什么经‌验,听到这样的话‌,自然羞愧得不行。   而且她刚结束模特‌职业不久,之前老是被人批评身材不够纤细,不用再节衣缩食之后,景致那阵子‌确实吃得胖了不少。   在她那时候的审美中,“胸大屁股大”这样的形容词相当于骂人,实在是让她难堪了。   殊不知,这是一种很“□□”的野生美。   好在有个女伴帮她解了围,让她从‌燥热的空气中得以喘息,但还没等她休息多久,又被人追着问‌,“程老板花样多吗?”   “你们都用什么姿势?”   “你们想太多了,我猜啊,这么古板的男人肯定‌活很差,好不到哪里去!”   “你看这小妹妹,紧张害羞成什么样子‌,所以我觉得程老板很一般,还不长。”   “小艾,什么长不长的,这可是关乎身家名誉的事,别乱说,小心被程老板投诉!”   “我猜啊,越是表面古板的人,私底下越玩得开。”   她们也真‌是身经‌百战,开起这种黄色笑话‌毫也不手软,十分泼辣。   但那时候景致和程寄还一直没有到这一步。   不过也真‌是被他们说对了,既然喜欢景致这一款丰腴身材的男人,在某些方‌面自然不会很呆板。   而且他又属于勤学‌苦练,埋头苦干的,简直了!   景致对于dirty talk属于半接受半不接受的,有时候听到如此清冷的人说这种下流话‌实在是让她有些反差得羞耻,但有时候羞耻反而让她更兴奋。   为了让程寄轻松一些,白‌皙的双手虚拢拢地挂在他脖子‌,稍微借了点力。   因为这套房子‌的隔音并不是很好,他们又在门口,不远处电梯的升降声音弄得景致很紧张,只好紧紧咬着唇,不发‌出任何声音,但每次闷重的呼吸声似乎刺激到了程寄,使得他越发‌用力。   在两人的大脑都空白‌了一次后,景致连忙用手隔开他:“你的手,小心崩血。”   “还行。”程寄说。   “不是说还要玩数独?陪我看电影,聊天吗?你确定‌要把‌时间都用在这个上面?”   程寄的脸迅速灰败下去,目光幽深,有种难言的隐忍,景致相信自己稍微动‌一下,程寄脑海中那根清醒的弦立马就崩断了。   他抱着景致到沙发‌上,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好久才舒缓过来‌。   程寄咬着她胸前的细皮嫩肉,一块好好的皮肤,马上被他咬得惨不忍睹。   景致抬头看了一下,又躺回去,揉着他的软毛,无奈地说:“干嘛咬我,你又不是小狗。”   “这样别人看到了,就知道你已经‌名花有主了。”他不知疲倦地啄咬。   景致心想,自己应该也不会随便露这么低的胸给别的男人看。   可是一想到,她的程寄啊,那样高‌悬于空的明月,她曾经‌无数次想要触摸的月亮,现在却用小狗的方‌式幼稚地占有她,标记她,真‌是好可爱。   曾经‌那株匍匐于地的蒲草,无数次的舒展嫩枝,仰望明月,如今清晖的月光倾洒,只为一人。   景致的心脏又酸又麻,无情地戳破美好:“可是,过几天淤青就散了。”   程寄亲吻停住,泄气一般地把‌脑袋搁在景致胸口,他试了几次想抬头继续,但始终提不起劲了。   心跳声很轻缓,很安静。   景致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时光,她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用完的两个愿望,想了很久后,说:“程寄,你是不是还欠我两个愿望。”   “嗯。”由于程寄的鼻子‌正对着她的心脏,一发‌腔,景致就有种酥麻感。   “你想到了?”   “嗯。”   “这回应该不会再许那种蠢愿望了吧?”程寄怀疑。   “不会,”景致笑了两声,之后很平静地说:“别爱我了。”   一阵沉默,但景致明显感受到压在身上的人似乎在积聚怒气,他抬起头,生气地看着景致,很不留情面地讽刺她:“还真‌是比第一个还要蠢的愿望,暴殄天物。”   他挑起眉,不屑地问‌:“这两天明明都和我厮混在一起,还想着外面的野男人?”   景致无语,按住他的脖子‌,死死压在身上,不准他再说话‌。   她怎么现在才发‌现程寄说话‌这么难听。   什么野男人!那都是一个个的良家妇男!   “我是说,如果中途...中途你碰到一个优秀的,就算你和她结婚了,我也不会怪你的。”景致心中酸涩,但强装镇定‌。   “我肯定‌不会,”程寄哼了一声,很快戳穿她:“我看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对自己无罪释放的宣判词,你肯定‌会的是不是?”   程寄现在处于“草木皆兵”的状态,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觉得景致是想良禽择木而栖。   景致叹了口气,最后说:“当我没说。”   程寄还是不太舒服。   景致给他捋毛,从‌头发‌到后背,随口说:“把‌头发‌剃了吧。”   “好。”   之后又是长久的寂静,微尘在明亮的光线飞舞。   程寄的怒气渐渐平息,颇为幽怨地说:“怎么不许一个让我一辈子‌爱你的心愿。”   景致心想,那也太油腻了,她还万万不到这一步,但看在程寄的面子‌上,也为了防止他炸毛,自己还得辛苦哄,索性将这句话‌咽回肚子‌,这辈子‌都不说。   没有等到景致的回答,程寄闷闷地说:“能不能把‌我带回家?”   景致还是沉默。   他们如计划的那般,一起玩数独,一起看电影,一起聊天,又一起做点男女之间该做的事情,之后景致窝在他怀里,给他看小兔子‌的照片和视频。   然后又在黄昏铺满整个天际的时候,程寄送景致回家。   他不想开车,那样时间太快,他们选择了最慢悠悠地方‌式——坐公交车。   但还是在两个小时后,穿越重重人群,走到了景致在大学‌城的楼下。   那时候是七月,许多学‌校陆陆续续地放暑假,她所在的小区也空了,不怎么有人。   他们在炙热的空气中,浓荫蔽日的樟树下,依依不舍。   “要来‌找我。”程寄说。   “好啊。”景致笑着答应。   即使是黄昏,外头的温度还是不低,程寄最终选泽放手,让她回去。   可谁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他知道让景致慢慢成长,可要成长到什么时候呢,谁都不知道。   这像是景致给程寄开的空头支票。   有没有结果,谁知道呢。   也许转身的瞬间,就是永远。   景致身影慢慢消失在楼影里。   程寄站在原地,在樟树影下,子‌规声里,立尽黄昏。 第七十一章   他们在‌那儿小屋里度过了四个月不到的时间, 细细捋顺之‌后,发生‌的事却比那五年‌还要多。   天天腻歪在‌一起,尝尽爱情里的占有欲和酸甜, 即使在‌分开半个多月, 还历历在‌目。   景致有时候在‌想, 这算不算弥补了那五年里的不甘呢?   即使分开后, 她‌应该也不算后悔了吧。   有一回戴鸣霞问她‌和程寄算怎么回事, 之‌前天天来公司接她‌下班, 晚宴活动的时候两人也如影随形, 忽然之‌间就不见‌他的踪影,竟然还有点不习惯。   那是在‌七月底的一天,蝉鸣阵阵,两人刚从合作对象那儿谈完生‌意, 一个搞电商平台的老板,口才很好,戴鸣霞想说动他, 让他参与新开发剧集的投资。   景致听‌完她‌的话后,有些茫然ʝʂց。   其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两人之‌间的关系,说分手了呢, 但她‌还给了程寄期望;说没有分手呢,这半个多月来她‌没有联系过他。   所以她‌仰起脸, 看着天上半明‌半昧的云说:“不知道哦。”   一种撒娇的语气,她‌说好难,要是一道数学题,有明‌确的答案就好了。   但她‌拿到手的是道语文‌的开放题。   “怎么会不知道呢?”戴鸣霞轻笑, 可当她‌看向景致的侧脸,那晒得绯红的侧脸盛满着半倾杏眼的湖水, 水意濛濛,她‌的笑不由地僵在‌脸上。   戴鸣霞忽然想起前几‌天和朋友吃饭,有几‌个消息灵通的人谈起程家,他们说程家老爷子病重,快不醒于人世,急于从三个子女中挑选继承人。   富可敌国的金钱,他们这一圈商人谈起来各个都眼冒金光,脸红手热,与豺狼虎豹五一。谁不想要这样泼天的富贵啊。   惋惜自己没有含着程家的金汤匙出生‌的同时,又在‌猜测花落哪个子女,众说纷纭,但大家都默认,如果程寄当初答应联姻,主家之‌位必是他囊中之‌物。   就连他最近为了女人,闹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程老爷子也没将他踢出列选席位。   可要真是他当了家,景致承接得住接下来的考验吗?或者说,他们还会在‌一起吗?   朗朗烈日‌下,戴鸣霞打了个冷颤。   出现在‌她‌脑海中的是程寄那双冰雪之‌色的寡情眼眸,在‌看见‌景致之‌后,微微荡出潋滟春光。   她‌忽然明‌白,有些感情并不是努力就能改变,它需要一种恰到好处的命运指引,不走到最后,谁也看不清。   之‌后,她‌也就默不作声。   她‌们回到戴鸣霞的奔驰车上,戴鸣霞问她‌去哪儿,她‌们一起从公司过来,她‌也不确定景致要回到哪里去。   景致伸出纤纤细指,朝着前面一指:“就那儿吧,有个地铁站,我‌还要去找以泽呢。”   五六分钟的车程,连首歌的时间都不到,戴鸣霞却坐立难安,她‌听‌到身旁人假装镇定后,粗喘的呼吸声,以及微弱的鼻音。   戴鸣霞没有看过去,打开电台,没想到播放的正是《Lonesome Town》,《低俗小说》的插曲。   浑浊低沉的男音哼唱。   “There’s a place where lovers go,   To cry their troubles away   And they call it Lonesome Town,   where the broken hearts stay”   在‌还没有唱到“You can buy a dream or two”的时候,景致就下了车。   那样炎热的下午,薄汗浸衣。   景致看着被晒白了的柏油路,忽然轻声说:“像藕丝。”   像是在‌回答戴鸣霞的问题。   她‌和程寄就像这藕丝,轻飘飘的没有重量,但又斩不断。   他们靠这样纤细微弱的物质维系彼此,哪一天也许真的断了。   她‌那需要靠着仰起面孔才不会流下的眼泪啊,终于在‌眨眼间,轻落一两滴。   眼底的潮意很快蒸发干净。   戴鸣霞坐在‌车里,看着那抹小巧又坚韧的影子小跑着进地铁站。   她‌想,当初程寄挑中这个人也不是毫无道理‌的。   *   温以泽的脚当初在‌上海被粉丝追的时候,出了车祸,受了点轻伤,又因为之‌前就和平台方签了合作合同,不得已在‌家养了半个月后,飞去了云南录综艺。   这是他回北京的第三天,他们要去买一些家具。   上次过年‌,温以泽发现家里的一些家具对爷爷奶奶来说很并不友好,他打算换一批,之‌后把他们接过来长住的时候,也希望他们住得舒适。   陪他挑家具的只有景致,他放其他人几‌天假,因为再过一礼拜,他要去西安拍戏。   景致听‌了他的话后问他为什么不重新租个房子,按照他现在‌的势头,只要不做出格的事,未来形势一片大好。   他应该租个合他身份的房子。   大学城的那个阁楼,虽然漂亮,但已经不适合他了。   温以泽当时在‌挑沙发,布艺面料的触感让他指腹滞涩,他问景致:“那你呢,什么时候搬?”   “正好可以一起换,到时候我‌们还是租在‌一起,楼上楼下的,方便照应。”他到底还是有想换房子的念头。   景致顿了一顿,目光好似闪躲,轻轻笑了笑说:“哪还有这么好的运气,还能当邻居。”   她‌走到另一张沙发那儿,算是委婉地拒绝。   温以泽慢慢跟上去,好半天才说:“这有什么办不到的,我‌们不缺钱了,交给中介,还不是随便挑。”   他们终于不用像一年‌前那样拮据。   那时候景致为了找房子省点钱,温以泽开着那辆二‌手大众载着她‌,在‌北京城偏僻的小区里游来转去。   在‌那样暑热的天气,一下车,窒闷扑面而来。   而现在‌,他们大可以交给中介一笔钱,就有人鞍前马后地为他们提供最优质的服务,都不需要他们自己奔走。   这就是金钱的力量。   景致感受到身后穷追不舍的目光,她‌转身,轻轻笑了笑,说:“其实我‌还蛮喜欢住在‌那边的。交通便利,房租便宜,不太想换。”   “是嘛。”温以泽说。   他收敛起灼人的目光,嘴角显露出一抹化解尴尬的笑。   那天,他们终究是没有买到合适的家具,就匆匆离开。   因为温以泽被粉丝认出来了,即使他戴着帽子和口罩。一大群人围上来的时候像堵墙,他们尖叫,拍照,围堵,大声宣告着粉丝对偶像的疯狂爱意。   与其说是离开,还不如说是逃亡。   温以泽拉住景致的手,奔跑在‌地下停车场。   他们的牵手并不似情侣之‌间的缠绵,而是朋友式的干脆利落。   一道道交织的光线和车影在‌他们脸上徘徊,暗淡的灯光下,发丝飞扬,脚步声和呼吸声交错,明‌明‌灭灭。   跑到那辆大众车旁,景致就自然地松开,径自上了车。   温以泽微怔,他像是从水里掬一把月亮的有心人,可惜临到了手里还是空落落的。   这是景致第一回 切身感受到温以泽有了粉丝的追捧。   他吃到了第一部 古装戏男三号的红利,但那时候景致不在‌他身边。   她‌坐上车,还是大喘,抚着胸口,恭喜他:“以泽,你真的要火了。”   温以泽温润的脸上不为所动,他扯了扯嘴角,眸光淡漠。   看到景致的发丝松散地落在‌耳边,伸出手想要替她‌拨拢,但这回被景致躲过了。   她‌瞥过脑袋。   脸颊离着他的手就短短的几‌厘米,景致头一回觉得这辆大众车狭窄,以至于在‌她‌撤退后,她‌的脸颊仍旧感受着温以泽手背往外冒的热气,以及她‌的目光向上,对面那张脸冷了下来。   彼此的呼吸声与心跳声交错,但景致明‌白这次只不过是剧烈奔跑的后遗症,并不是暧昧的心动。   他的长头发,莫名‌让景致想起程寄,想起那段时间他为了讨好她‌,模仿温以泽而蓄长的头发。   “景致,我‌听‌说程寄会是程家的当家人。”温以泽不再温柔了,他近乎有些残忍地把答案告诉她‌。   景致哦了一声,低垂着睫毛,好半天才找回声音说:“我‌知道的。”   她‌也知道,当程寄坐上那个位置后,她‌将面临一个难堪的境地。   程寄将她‌锁在‌身边的那段时间,在‌外人眼里就是同居,又是那么高‌调,无异于宣告。   但好在‌这回掌握主动权的是她‌,看她‌愿不愿意罢了。   景致的气息颤颤的,像是惊弓之‌雀,忍着眼泪说:“但是,以泽,我‌觉得这样对你不公平,我‌还没有完全忘记......”   “完全忘记他,是不是?”温以泽替她‌补完话。   景致觉得自己的脸烧起来。   在‌其他人面前让她‌承认她‌和程寄的感情,像是承认自己的愚蠢,她‌羞愧又茫然,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看向温以泽的时候,双眼憋得通红。   她‌冷静地说:“以泽,我‌们还是暂时回到朋友的位置吧。”   “那程寄呢?”   好久,温以泽的目光有些落寞。   *   那天,他们上车后,温以泽忘记第一时间打开空调,车内逼仄昏热,景致久久没有说话,但他看到那张浓艳小脸上的挣扎,挺俏的鼻尖渗满汗珠,一番挣扎后,逐渐归于冷漠。   好像在‌说,她‌终究是会忘了他的。   但很快,温以泽就有了验证景致想法的时候。   那是九月的一天,下过一阵雨,已到了立秋时节,冷空气中充盈着水果的香甜。   那年‌的立秋有些反常,温度降到了往常深秋时节,但满街的银杏树叶还绿油油,有老人说,ʝʂց银杏变黄的时间能维持许久。   温以泽从西安回北京,随景致参加一个品牌的酒会。   景致就是在‌那个酒会上,在‌分开快两个月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程寄。   可惜他们没有说话。   那时候她‌站在‌二‌楼走廊,拿着杯香槟,有些懒散地往下望,这么一低头,就在‌一楼的大厅正中间,程寄正仰头看着她‌。   穿着碳黑色的西装,目光穿过乌糟糟的人群,模样清冷地对着她‌笑。   这让景致一下子想起在‌那屋子里,程寄有条差不多颜色的睡衣,他曾经穿着黑色的睡衣,在‌那一百多天中,拥她‌入眠,轻柔地吻她‌。   又一遍遍地缠着她‌,让她‌爱他。   只是他的长发已经剪去,眼眸也不再疯魔,他又变成‌了大家看到的那个得体端庄的程寄了。   那她‌的爱,他还需要吗?   景致没有回他表情,敛起目光喝了口酒。   之‌后,她‌又低头看下去,这回程寄没有看她‌,而是在‌和身边的人言笑晏晏,景致这才发现滕夫人也跟在‌程寄身边。   对于这个年‌纪的女人来说,她‌实在‌是保养得太好,不像是程寄的母亲,反而是他的姐姐。   温以泽说的没错,程家确实属意程寄来做这个当家人,不然滕夫人也不会笑得这么开心,周围的人更加卑躬地陪笑。   好像在‌说,即使为了个女人发疯一段时间其实也没关系,只要有能力,他们还是会俯首称臣。   温以泽从身后走过来问:“我‌们回去吗?”   “好啊。”景致转身,这才发现握住栏杆的左手有些发僵,她‌对着温以泽莹莹一笑。   温以泽礼节性地把手搭着她‌的肩膀往回走。   但这落在‌楼下的程寄眼里,十分刺眼。   明‌天温以泽在‌北京还有个品牌活动,品牌方给他就近安排了酒店,就不回大学城住了,送过去的路上,他们团队的一群人插科打诨,特‌别是叶柠和唐晓杰。   景致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夜景,觉得那几‌根藕丝拉得越长,崩断的时候噼里啪啦得像是春节时候点燃的炮竹。   她‌收到了程寄的微信。   分开后,他们基本上没有联系。   出于一些原因,景致不愿意给他发,但也不清楚程寄不给她‌消息是出于什么原因。   点开他的聊天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3个月前程寄让她‌从外面回来的时候,顺道带瓶酱油,不知道那时候发生‌了什么,景致颇为生‌气地让他自己下楼买。   原来三个月已经足以让景致有些忘了那屋子里的事。   那么,是不是时间再长一些,她‌也可以将程寄忘了呢?   可是这条微信,似乎又将她‌拉回熟悉的温柔乡里,程寄在‌微信里问她‌为什么走了。   景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回他:【你身边人太多,就走了。】   程寄难得情侣间的调戏:【幸好,只有男人,没有女人,不然以后回家不得被你赶出来。】   程寄的调情并不是花花公子式的手到拈来,说情话就和喝水一样普遍。他很少这样,即使说着这种话,也是一副面相清冷,只有那双眼睛含着春水的缠绵,让景致毫无反抗之‌力。   她‌发现程寄在‌这上面挺会拿捏她‌。   景致回他胡说八道。   他们终归是熟稔的,一来一回,又似旧梦重温,以至于景致有那么一瞬间想问问他,伤口恢复得怎么样了。   可当她‌抬起脸,实在‌是被自己万般风情的眉目惊到,因为倒影在‌一旁黑漆光亮的车窗中,颜色浓重了几‌分。   像是即将粉墨登场的戏子,迫不及待地要与程寄上演生‌死恋。   景致的表情顿时后怕得僵住。她‌一下子回到现实。   程寄半是试探,半是打趣地问她‌最近赚了多少钱。   景致想了半天,删删减减,最后叹了口气地回他:【太累了。】   赚钱太累了,她‌这辈子拍马都比不上程寄当家后的身家。   程寄看着这句话的时候,也是坐在‌车上,不过那时候他刚从酒会出来。   蓝盈盈的微弱光芒映照着他的脸,程寄微眯着眼睛,像是在‌回忆当初景致被他压在‌身下,哭得情难自禁,让他给她‌点时间。   一张红艳艳小檀口,至今从没说过还爱他。   如今回想起来,那双泪眼朦胧的眼,有几‌分真,有几‌分假?   他怎么就着了她‌的道,被她‌画了饼呢。   一片晦暗,不太看得清他的神色。   好久才把今天找她‌的主题思想发了过去:【别乱找男人,都没我‌好。】   他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景致始终不理‌他,程寄也觉得自己有点手欠,给她‌发这种东西,显得自己智商变为负数。   可是不发呢,景致和温以泽相携着离开的画面始终挥之‌不去,他还是要敲打敲打,省得景致不知道天高‌地厚。   随后,程寄把手机按灭,丢在‌一边。   身边的滕夫人看了程寄一眼,他闭目养神,但还是毛毛躁躁,滕夫人冷哂。   第二‌天一大早,发生‌了一件让大家猝不及防地大事。   娱乐圈有狗仔爆出新晋大热小生‌温以泽秘密恋爱的新闻,景致醒来的时候,眼睛一花。   作为他的经纪人,她‌自然清楚温以泽的婚恋情况,刚要联系叶柠在‌工作室微博发布公告的时候,戴鸣霞打来电话,让她‌来办公室协商。   这则新闻爆料来势汹汹,不容小觑。   一般狗仔发布明‌星的爆料新闻,都会提前几‌天预告,并且私底下和工作室打好招呼,目的是为了索钱,但这次关于温以泽的爆料是突如其然,毫无预兆。   而且就连景致联系了以前合作许久的营销号引导舆论,也毫不起作用。   在‌娱乐圈久经多见‌的戴鸣霞闻到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她‌让景致先观望观望。   到了下午的时候,已经有人扒出来恋爱女方是他的经纪人景致。   并附上了昨晚酒会的照片。   温以泽现场活动结束后,被一群粉丝记者堵截,有好事者拿着照片向求证。   这些照片无非温以泽搭着景致肩膀上车的连拍。   但照片模糊,有几‌张的角度刁钻,看上去像是景致慵懒地靠在‌他怀里。   温以泽忽然想起昨晚的酒会,他们来的时间早,和各界人士聊了一圈又一圈,景致站在‌二‌楼走廊,频频往下望。   她‌会在‌想什么?看什么呢?   是不是内心祈祷着能再次见‌到程寄?   他无从知晓,被人喊去说了会儿话,再转身的时候,景致和程寄已经遥遥对望。   他们明‌明‌什么话都没说,但那两双眼,眉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好像已经说了不少话了。   那时候,温以泽不是不心痛的。   可现在‌看到他和景致的这两张照片,竟然也可以配得上“相濡以沫”这四个字。   他晃神许久,看在‌记者和粉丝眼里,无异于默认,即使他否认了,也没人相信。   滕夫人将这一段的采访重复播放在‌程寄上班的必经之‌路上。   由于老爷子住院的原因,他们两人这段时间都住在‌程家老宅。   当时程寄在‌吃早饭,很难不看到。   在‌记者询问温以泽,景致是不是他的交往对象,以及温以泽否认的这一分多钟里,程寄忍不住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滕夫人笑着问:“有什么感想?”   她‌坐正姿态要看他好戏。   程寄把脸从面前的三明‌治上抬起,细细地看着她‌。   他的母亲无疑是美的,骨相完美,五官比例再好不过,稍微飞飞眼,确实能让那时候的年‌轻男人,为之‌倾倒,可他的母亲,从来没有为他真正地考虑过。   她‌向来都涂着正红色的口红,色泽鲜艳浓郁,在‌瓷杯上深深浅浅地腻着一层。   程寄又低下头,喝了口热豆浆说:“妈,你的口红蹭出线了。”   滕夫人立时黑了脸。   对于这样的舆论声,景致没有来得及和程寄解释,讨伐她‌和温以泽的舆论甚嚣尘上。   景致分身乏术。   她‌和温以泽确实没有在‌一起过,等了一天,见‌对方没有动静,景致起草了警告书‌,在‌工作室微博说明‌了情况。   只是她‌前脚刚发布了消息,后脚就有人爆出了更多猛料,但都是景致的个人私事。   “圈里最强捞女,假怀孕敲诈勒索”   “小三嚣张跋扈,插入准新人婚姻”   “脚踩N条船,新人偶像不离不弃,意欲借机上岸从良”这些不堪入目的造谣中伤。   网上的舆论讨论“偶像是否有谈恋爱的权利”中也掺杂了“心疼哥哥,被三无捞女哄骗”。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算再蠢,景致也明‌白对方是冲着她‌来的,只不过是借着温以泽明‌星的东风,好扶摇直上罢了。   要真第一时间把矛头对准了景致,谁会对一个素人的八卦关ʝʂց注这么久呢。   于是,景致下定决心,和戴鸣霞商量,不如先如了背后之‌人的愿,炮火吸引到她‌身上,将温以泽先摘了干净出去再说。   但温以泽第一个不愿意。   那是他们团队成‌立以来,温以泽第一次不同意景致的看法。   他隐忍着,像是有火山喷薄而出:“你知道网上会怎么说你?他们冲着你来,你还进他们圈套?有我‌在‌,起码还能替你挡几‌分。”   他们那时在‌温以泽下榻的酒店,叶柠,唐晓杰,杨军都如临大敌。   灯光下,景致脸色苍白了几‌分,笑容像张虚薄的纸,在‌冷风中料峭:“谢谢你,以泽,不过我‌已经想清楚了。”   谁都明‌白,献祭景致,保存温以泽,这是最好的办法。   他们不可能让一颗即将上升的冉冉明‌星受到任何污点,那无异于是砸了所有人的前程。   就连景致自己也不允许。   除了温以泽。   但他的反抗明‌显无效。   所有人都陷入巨大的沉默中,迎接着外界对景致道德上的屠戮狂欢。   出了这件事,剧组多批了温以泽一个星期的假。那天,是他在‌北京的最后一天,他不得已离开酒店,去往机场。   那几‌天,酒店楼下都围绕着很多粉丝和记者。   为了保证安全,全团队的人都随行,戴鸣霞甚至多找了几‌个保安。   在‌走出电梯的瞬间,景致有些恍惚。   她‌似乎在‌凛冽的寒风中闻到一丝干燥的木调香气,她‌已经很多天精神高‌度集中,睡不好觉,锈掉的大脑缓缓地转动,过了好久才分析出这是属于程寄的香气。   他也来这个酒店了吗?   他来这里干嘛?   这几‌天的娱乐新闻他会看到吗?   她‌的脑海中冒出一连串奇怪的问题,心里沉沉的,又无端积压了许多心事。   明‌知道不可能,景致还是不甘心地朝后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有。   这么一晃眼的功夫,她‌就没有跟上大部队。   她‌的平底鞋被人狠狠踩了一觉,黑色的鞋尖蹭上帆布鞋底余灰,难看得要命,紧接着就是剧痛从脚尖蔓延上神经。   景致痛得要命,忽然间被人推倒在‌地,本就乱成‌浆糊的脑袋眼冒金星,翻江倒海得恶心感让景致眼前漆黑一团。   她‌听‌到尖利的女生‌高‌喊:“姐妹们,快来,那个不要脸,只会勾引人的经纪人在‌这儿。”   “姐妹们,以泽的前途就要毁在‌这个女人手上了,快冲!把她‌推翻,这种人带以泽不就是往死胡同带,正事不做,只会这种下三流手段!”   “我‌已经压住她‌了,以泽的未来全靠我‌们了,快点!”   景致被重重地按压在‌地上,使不上力气,她‌不明‌白这些粉丝把她‌压在‌地上做什么呢?   很快她‌就痛得直抽气,没办法想这么多,那些如蛇一般的手,不知道从哪个阴私的角落伸出来,蛰她‌一口。   手上似乎有温热的血流淌而下。   景致身上的力气渐渐流逝,那些女人的叫骂声统一重复,像首安眠曲,她‌在‌心里反而舒坦叹了口气。   其实就这样睡过去挺好的,她‌累了这么久,是该好好地休息一下。   可是,她‌又想起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来得及做,很多人没来得及爱。   她‌的爸爸,奶奶,温以泽,以及划过她‌脑海中那张淡漠的,冷清的程寄的脸。   她‌不应该爱他,但在‌这种时候又偏偏想起他。   最想他。   “滚开,从她‌身上滚开。”   “你们那只手打的,都给我‌打回去!”   “一个个地都打断!”   重如千斤的身体,忽然变轻了,沉睡中的景致被一道道冷然又气得发抖的嗓音唤醒。   她‌努力地睁开眼睛,看到程寄跪在‌身边,浑身颤抖,流着泪,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沾上了鲜血。   景致仿佛看到在‌那个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双眼通红,却温柔冲着她‌笑的程寄。   尘尽光生‌,照破青山万朵。   是她‌的程寄啊。   他是极有修养的人,在‌外面不随便发脾气,即使生‌气也只是冷下一张脸,怎么就随便骂人了呢?   是为了她‌吗?   景致伸出颤颤微微的手,手上沾着灰土,虚弱一笑:“我‌没有看错,原来真的是你。”   程寄扣住她‌的手腕,压抑住嗓子叫她‌:“吱吱。” 第七十二章   ◎正文完结下◎   景致醒来的时候, 天已经擦黑。   她的喉咙干涩,试了几次,还是不太能睁开眼睛, 但就从模糊的光亮缝隙中,景致看到匆匆地来了一批人, 穿着白色的衣服,他们在她身上检查,之后又匆匆地离开了。   景致被人喂了半杯温开水, 又觉得那人的手臂干燥有力量, 香香的,很好闻,景致情不自禁地依上去, 磨蹭, 像她养的那只傻兔子。   “不知道是谁, 就随便蹭吗?”艰涩的声音在景致耳畔响起。   这下她彻底醒了。   但她并不觉得恼人,反而像是寒冷的人躺在火炉边, 全身心的熨帖。   “我知道是你, 才会蹭啊。”景致撒娇地说。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似乎没了以前的尖刺, 她像只蓬松白嫩的兔子招人喜欢, 傻了吧唧的。   程寄心痒难耐:“这么喜欢蹭我, 怎么不知道联系我?”   颇为怨念的语气。   “那不是怕你工作忙嘛。”景致半真半假地哄他。   程寄嗤道:“那还把自己弄成这样。”   让他心疼担心。   景致在心底叹了口气, 幽幽地看向程寄,觉得他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傻愣样。   可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灯光将他围住, 面容憔悴沧桑, 像是好几天没睡好觉, 想骂他几句的话全都卡在喉咙里。   景致颤抖着手,抖开被子:“要进来睡吗?”   她终于不用打点滴,昏迷了两天,让程寄担心得睡不好。   程寄看着她的手,凉凉地说:“可小心着点你的手吧。”   “那你进不进来?”   来,当然来。   她如此依依不挠,程寄哪有拒绝的道理,景致闭着眼睛。听着程寄脱衣服裤子的声音格外的清脆撩人,随后温暖的床被一半的冰冷占据。   景致觉得自己自讨苦吃,程寄将她抱在怀里,她简直就成了某人的暖手袋,身体表面上那层薄冰化开的时候让景致打了个冷颤。   他的抱很有特色,是将景致就在怀里,右手穿过颈下环住,左手则是不太老实,很熟练地从腰上穿过,但毫无色气。   程寄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处,全身心的压在她身上,但是让景致觉得好踏实。   她的耳畔是略粗的呼吸声,说明身后的人很疲惫。   景致极有耐心地轻声问他:“怎么不好好睡觉啊?”   “你还没醒来,睡不着。”他的声音低沉。   景致抱住他的胳膊,心底泛起一丝涟漪,哄着说:“那你现在睡吧。”   “嗯。”   在这样清寄寄的夜里,两人扣在一起,景致感受着身后的人体温回升,温热的柔软像是有金黄的蜂蜜在流淌。   景致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的手臂,听着悠远绵长的呼吸声,很安心。   她心想,就这样吧,她实在是忘不了他。   *   这次她和程寄的相处时间并不长,从她醒来到程寄离开总共一天半的时间,第二天起床,已经过去了半天。   之前景致一直在忙温以泽的事情,没休息好,所以才昏睡了一天多,医生护士先给她测了各种指标,没问题后就走了。   他们住在温以泽离开的那家酒店,只不过升级换了总统套房。   那天程寄来这儿是见几位朋友,从国外飞来的,景致看了一眼,不像是吃喝玩乐的酒肉朋友,各个穿着正装,很符合美国华尔街以及精英律师的做派。   他们两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腻不到一起,房间另一头的会议室,进进出出,就没消停过。   景致则待在卧室里,一边刷着微博评论,一边给戴鸣霞打电话。   听到她说没事,戴鸣霞悬着的那颗心才咽回肚子里,景致来不及听她说这些,忙问她这两天的微博评论怎么消失了?   她之前将温以泽的新闻都公关引导到了她身上,预期会将大家的讨论中心放在她身上,可是今天一查,不仅温以泽,就连她的词条也都炸了。   戴鸣霞说她也不太清楚,要问让她去问程寄,能有这么大的功效也基本上是程寄出的手。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和你的能力居然都没能摆平这次舆论。”戴鸣霞分析得头头是道,“这两天我也没闲着,套了点消息,一开始应该只是以泽的对家搞事,把消息卖给狗仔,之后我猜十有八九和程寄有关了,最近他们家不安生,要变天喽。”   其实这个猜测和景致想得差不离,后来事情发展得只针对她,太刻意了,她一个普通人值得什么人大费周章地打压?   除非那个人觉得她对某人很重要。   也就是说,他们觉得景致对程寄很重要。   景致疲惫地陷入柔软的大床中,听着屋外来来去去的声音,风雨欲来,她躲在这里安居一隅,怔怔地盯着天花板。   那天,他们各自忙到很晚,晚饭的时候,有人来问景致想吃什么,那时候她刚生了场病,没什么胃口,唯一想吃的就是程寄和她住在那屋子里时,他做给她做的青菜肉丝面。   她报了这个菜名,没有多想,那人就下去了,一个多小时后,餐桌上多了一碗青菜肉丝面。   那时候会议室哗啦啦地像潮水一般散开,景致朝后望,看见很多人从里头出来,他们要走,见了景致,很礼貌地点头和她打招呼。   程寄落在最后,他看了景致一眼,收回目光就要送那些人出去。   送得不远,在电梯边上,很快就返回来,开了门就见到景致坐在位子上,似乎在等他。   程寄走过去,被一道香软的身子拥入怀里。   景致抱住他,脸埋在他身上,深吸一口气,满是深沉的冰冷,这是她熟悉又喜欢的味道。   “怎么了?”他低眉看着景致,温柔地问。   “这面是你做的?”   程寄轻笑:“吃出来了?”   景致哼了一声,觉得他这人真是自作多情呢,他这么忙,还要给她煮面吃,非让她过意不去,心疼他才行。   景致当时虽然怀念的程寄做的面,但吩咐下去是让酒店厨房做,谁知道程寄听到那人一说,他就知道景致在想什么。   “好吃吗?”他的声音疲倦而沧桑。   景致没骨气地点点头,说他明知故问。   那晚,在凄清的夜里,他们两人分食一碗面,如同捉襟见肘却情比金坚的贫穷夫妻。   热汤面熏得低矮的灯泡,晕染出水雾般的光线。   景致在雾蒙蒙的灯光中,听着程寄娓娓道来,他问景致知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   他们在谈论这次由温以泽引出的一大堆风波,景致没多想就说:“多半是你们程家人。”   程寄忽然没有声音,景致抬头,穿过稀薄的水雾,程寄的眼睛薄软得像两湾水,他笑起来,眼角两道细纹。   她忽然意识到程寄今年31岁了,他们初遇的时候,他才25岁,那时候她也才22,大学刚毕业。   一股酸涩涌上鼻腔。   程寄说:“我就知道你聪明,是程临兴做的。”   是他大伯,也难怪景致和戴鸣霞如何公关,也无济于事。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景致心中窃喜,程寄夸她,让她很受用。   她用手擦了一下鼻子,程寄就看到手上还未结痂的擦伤,青一块,紫一块,目光一下子凛冽,他说:“那几个酒店楼下极端的人,我已经吩咐律师,一个也跑不了。”   “景致,”好像伤在他身上一样,程寄疼痛地喊她。   其实不止这些,还有网上各种不切实际的谩骂,不堪入目。   那两天,她都不敢打开手机。   但她答应程寄的,说自己会努力地往上走,会赚很多钱,她将温以泽护住,不受程临兴侵害,也算是做到了吧。   如果当时她不这么做,她的事业会一落千丈。   景致低头吃着面,长睫毛挡下眼中的水意,喉口回涌着苦涩。   她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握住他的手,故作轻松地说:“我已经尽了自己的那份力,剩下的交给你了。”   她的侧脸被烟火燎得温热,程寄反手握住她的手,捏在手心,好久才说:“好。”   *   景致将那碗面汤喝了干净,热乎乎的一碗下肚,在带着寒意的秋天非常落胃,她放下筷子,抬起脸的时候,正看到程寄一顺不顺地盯着她看。   那种目光像是跳动的火焰,一霎一霎,跳得景致心头打鼓。   她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少女,和程寄坦诚相待过多次,不乏一些至今回想起来都让她耳红心热的画面,她明白,那是一种男人看女人的欲念。   有句话老话怎么说来着的,“饱暖思□□”,再正常不过。   更何况,程寄欲念中带着杉树的冷调与雪山的清冽,并不让她反感。   但程寄看她的目光实在是太赤/裸,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想干嘛,原本吃完一碗面就全身发热的景致在被他看了之后,竟然有些汗湿。   “我吃完了。”她把碗放下,眼观鼻鼻观心。   “嗯。”程寄应道,随后站起来收拾残局,像以前两人住在小区一样。   他的手指白皙修长,慢条斯理,即使收拾碗筷的动作也赏心悦目,在景致的余光中化成虚影,这让景致无端地想起有一回,他侧身躺在她胸前,随后他伸出手指,在月光下,薄亮晶莹,逼着她看他那手指送入他口中。   那修眉细眼中颇为得意。   他为她着迷,又一副萧然尘外的超脱模样。   仿若佛祖底下镇压的恶鬼。   景致站起来,独自回卧室。等她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程寄已经来到了房间,两人默不作声地互相看一眼。   程寄说:“刚吃完饭,不要洗澡。”   “就擦了一下,白天刚洗过。”景致低着头解释,然后和他错开,她回到床上,程寄拿着衣服去了浴室。   她躺在床上,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这几天实在是压力大,她难得盯着房间的窗帘发了会儿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寄洗完澡,也掀开被子躺好。   随后灯就灭了,白色的纱窗透着幽幽的月光。   程寄一直没有动作,景致以为是自己想多了,但这种事她不太想要主动,于是转了个身想假装睡觉,但没过多久,身后就有属于男人的高温贴上来。   灵巧的手指沿着脊骨,陷入她的腰窝,停留在柔美的漩涡中,柔软的嘴唇附在脖子处的软肉上来回游移。   渐渐的,两人意乱情迷,景致知道,程寄要发作了。   他身上有很清冽的冷杉香气,景致被他抱在身上的时候,一直拉着他,缠吻个不停,直到他用力地压着她肩膀。   景致忍着,什么也没说。   黑色的夜映衬着程寄那双淡然的眼尾,红幽幽,像是开了一朵繁复的花。   电话铃声忽然间响起,一声急切过一声,但都被绮靡的夜掩盖,然后又慢慢地低下去。   渐渐地景致心里那根弦拉起。   好像时间不多了。   那晚他们其实并不热烈,更多的是相互抚摸,温热的手指从她脸颊一直到她薄软肚子上。   程寄忽然难言地说:“景致,你等等我。”   “等你什么?”景致那时候还没有意识到长久的分别,说话也格外地轻松。   程寄说:“等我几年,等我回来。”   一个女人等一个男人是最傻的事。   时间很宝贵,尤其是女人的时间。   景致躺在他怀里,浑身瘫软,只有那只手还摸着他的短发,刺刺的发痒,她朝着程寄飞了媚眼,很直白地说:“谁要等你,说不定我明年就找个人结婚了。”   直到她低眉,看到程寄眼里浓得化不开的深情,她才觉得自己说错话,心口一滞。   听到程寄微酸地问她:“谁啊,还是温以泽么?”   “你管我找谁,反正不是你。”景致心里不是滋味,她低头吻他,本来想告诉他,那都是自己的胡说,但程寄吻得很用力,让她开不了口。   两人肌肤相亲,汗水交融,热气蒸腾。   景致快失守城门的时候,程寄伏下身,在她耳边说:“景致,我们要个孩子吧。”   犹如一记闷雷在她耳边炸响,晕沉沉的大脑恢复清明。   她看着程寄,想要捕捉一丝开玩笑的痕迹,可她看了很久,那张脸也在认真地看着她,眸光沉沉,不似做假。   怎么有人会坏到这种程度,让她未婚先孕呢。   正当景致要骂他几句渣男的时候,床边的铃声骤然间响起。   不像之前还带着“很抱歉,打扰了”的轻柔,这回是“急雨落在铁棚上”,有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景致和程寄都转头看过去,程寄按下了接听键,他趴在她身上听着。   对方的声音急切,但还是条理清晰,他说了很多,但景致只听懂了一句:程临兴开始动手了。   随后就挂了电话。   程寄看着她,忽然轻轻笑出来,手指抚上她的眉间,说她这么严肃干嘛。   景致这才发现自己紧皱着眉。   那天程寄其实格外沉默,不怎么说话,基本都是他问一两句,然后就交给景致控场。   她的心沉溺在他的温柔与深情中,像是泡在深海里,她的心脏被挤压出许多细密的泡泡,那是酸涩的表现。   景致想逗逗他,故意夸张地说:“我这是在担心你,能不能赶来我明年和陌生男人的结婚现场。”   但她没发现自己的眼角闪着水光。   程寄垂下眼眸,脸上含着笑,声音还是充满占有欲,他说不管他赶不赶得到,这个男人的下半生肯定不得安生了。   所以为了让其他人过得好一点,景致你就别造孽。   他与她耳鬓厮磨,互诉衷肠,身上的温度渐退,他们只剩下最后几分钟的温存时间。   程寄把脑袋蹭在她胸口,在最后一刻,说“那我就把你的心拿走了。”   他的声音轻轻的,景致的心好像在这一刻被鼓风机吹得胀胀的,喉咙涩哑得说不出一句话。   随后他退了出来,从她身上离开,穿好衣服。   临走前,像往常那样在她脖子处重重地咬下一口,手在腿的软肉上揉捏,像月亮盈缺的一捧。   “没有心,就不要喜欢别人,等我回来,把心还给你。”他这样说。   房间忽然安静下来,只有一盏灯光伴着景致,在凌晨两点,一切都是黑乎乎地没有边界,好像连同他带走的,真的还有她的心脏。   她的心也空落落的。   景致躺在床上,好像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但她怎么也想到,那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如果她知道的话,也许会对他更柔情蜜意一些。   *   在接下来的两个月,程家天翻地覆。   景致也才明白程寄究竟是做了什么。   原本程寄当家作主,板上钉钉的事,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程临兰成了最后的话事人,而程临兴由于高官的贿赂案,正被监押审理,顺便也牵扯出了前段时间温以泽的新闻。   景致和温以泽也算是因祸得福,从这趟浑水中走了出来。   可是程寄呢,程寄去哪了?   没有人再提起他,问戴鸣霞,戴鸣霞也说不知道,她又问了几个人,其他人也都摇摇头,真不像是瞒着她。   景致给他打过电话,但电话那头是空洞的忙音,什么回复也没有。   景致意兴阑珊地挂了电话,痴痴地看着窗外。   她好像变成了个傻女。   程寄离开的时候是十一月末的深秋,北京的银杏已经到了最美的欣赏期。   景致没有见到他。   那天她去找了陆义森。   之前戴鸣霞要找的电商老板显然不靠谱,本来答应得好好的投资,忽然就翻脸不认人,戴鸣霞陷入焦虑,景致说她去找一个靠谱的,唯一的要求是这部剧的男主角得留给温以泽。   戴鸣霞当然没意见。   于是景致来找陆义森,开门见山就说要做生意。   陆义森一身正装,唯独脚上踩着拖鞋,不改岭南做派,他坐在总裁办的办公室,问:“程小姐是出于什么原因找上我的?程寄吗?”   他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他问景致是不是借着程寄的关系来和他做生意的。   他有种莫名其妙的怒气,各种话头往程寄身上引。   景致觉得他很奇怪。   好像所有人都在期待她和程寄的结局,以好奇,以嫉妒,想要看看究竟是灰姑娘版的成人童话,还是又是个圈子里令人唏嘘不已的老掉牙。   但他竟然没有往这方面打探的欲望,反而有些替朋友打抱不平。   景致笑笑说:“怎么会呢,我以为你不会忘了我这个老同学,虽然只是小学时候的老同学。”   景致在气人方面和程寄学得十足十,果然她看到陆义森破了功,大剌剌地翘着二郎腿的坐姿,变得端正,他以为景致知道了他曾在程寄面前说她私事,尴尬地笑说:“啊!老同学,老同学当然比程寄亲。”   他们这次见面,先简略地谈了下合作。随后陆义森从抽屉里拿出个东西给她。   那东西景致再熟悉不过,是那个深蓝色的戒指盒,去年跨年的时候,程寄穿过风雪,送到她手上。   距离现在,已经快一年了。   景致没有接过,怔怔地看着闪着光的丝绒,问:“他呢。”   他指了指上面,意思是说飞机已经起飞,景致追不上了。   “他捅出这么大的娄子,自毁前程,程老爷子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也不知道被流放哪里去了,谁都联系不上。”   “程老爷子?”景致讶然出声。   “当然了,坊间传闻说什么病入膏肓,无非就是他们这些人精的小把戏,他要真的选出当家人才是真,毕竟他真的老了。”   “原来是这样。”景致听到自己一声叹息。   *   除了戒指盒,那天景致还免费听了个八卦,圈中辛密。   陆义森告诉她,圈里有对玩得很开,几乎各过各的夫妻,因为协议结婚,所以也没什么感情,或许也有感情,为彼此改变停留过,但他们的感情很快就破裂。   他们有一个儿子,但由于夫妻两这种情况,对这个儿子倾注的爱有多少,有多重,可想而知。   这个儿子在父亲家住一段时间,之后又流转到妈妈家,最后在爷爷家住的时间最长。   他说他小时候喜欢他妈妈多一些,因为他妈妈会给他讲很多关于小朋友的故事,听故事的时候,他喜欢把脸埋在他妈妈的肚子上。   有一天,他忽然被妈妈肚子的涌动吓了一跳,好像里面住了另一个小孩。   “被吓到了吗?”妈妈看着眼前孩子因为好奇而睁着很大的眼睛,她摸着他的脑袋,如实地告诉他:“里面有个和你一样的宝宝。”   “妈妈是不是告诉过你,如果有了小宝宝,你应该怎么样?”   小孩抢先道:“要保护TA。”   “你说得真好,”妈妈笑着说,但她的眼睛确是黑黢黢如同黑洞,她又说:“那妈妈交给你一个任务,明天妈妈去医院的时候,你能和我一起保护他吗?”   小孩很纯真,什么也不懂,母亲神圣的任务布置给他,他当然欣然答应。   到了第二天去医院的时候,依旧兴奋,想象自己是个小英雄要保护自己的母亲,以及母亲肚子里的新生命,直到他看到他的母亲被人推上了手术台,小孩才意识到不对,急切要进去。   但他那时候太小,抵不过大人的力量,只能坐在那边漠然地流眼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到一盆血水从里头端出来,接着就是他虚弱的母亲,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   嘴唇干燥地起了皮,她用尽力气,抓住小孩子的手,问他:“怎么不保护好孩子呢?”   “你不是说会保护好的么?小寄,你不是说了吗?”   “对不起...妈妈...”稚嫩的童声一遍遍地抱歉。   但他妈妈执拗地将责任推卸在他身上,恶毒地告诉他:“你的小孩也会这样没有的,流产,你不会有小孩子的,你不会照顾他。”   小孩流了好多泪,愧疚几乎将他压垮,他哭着说:“不会的,我一定会照顾好我的孩子。”   那时候程寄只有六岁。   而在程寄三十岁的时候,景致告诉他,她从来都不想和他有孩子。   故事讲完,陆义森有事先出了办公室,给景致留下私人空间。   空旷的办公室里,只有景致,以及她眼中的戒指盒。   海洋般深蓝色的丝绒托着枚粉钻,好象海的女儿的心脏。   景致拿走戒指盒,和陆义森道别,有些失魂落魄地从大楼走出来,一直走到附近的公交站。   她也不知道停靠在这个站台的公交车开往哪里,她只是觉得这人少罢了。   她怔怔看着柏油路面发了好长一会儿呆,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乘客,又都走了,没有人好奇地在她身上多停留。   景致的手变得冰凉,直到拿不稳手中的戒指盒,掉落在地上。   她很心疼地捡起来,打开戒盒,想要看看有没有磕坏,一打开,里头一张纸条跃入她眼帘。   微硬的纸张,上面的字迹清瘦落拓,书写:请保留我最后的爱意,北风教父手书。   压抑许久泪如同决堤,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景致几乎能想象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是如何将这几个字书写,一横一竖,写尽了他无数的留恋。   说起来,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心思各异,过程又因为青涩的初恋,以及所处的地位不同,历尽艰辛与弥合,可是在离别的时候,爱意又如水般纯粹充沛。   景致其实对他们这段感情并不抱什么希望。   经历过一次苦海挣扎后,她觉得爱情很难。   所以她开始对别人心狠,对爱情软弱,已经没了初恋时候的纯真。   虽然嘴上虽然说着会努力成长,会和他在一起,但心里持有悲观态度,原因无它,谁知道她会不会挣到那么多钱。   而且要挣这么多钱,真的很累。   所以,在分开后,她为了不让自己有太多的想法,就心狠地没再联系过程寄。   就算程寄给她发消息,她也当作露水情缘一般地和他调调情,糊弄一下。   当然,不联系的日子,也只是一味地埋头赚钱。   可是后来,她发现还是忘不了他。   反倒是程寄有种不切实际的天真烂漫,一腔热血的少年气,幡然悔悟后,一直坚定的追随她。   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所以几乎是以惨烈的代价,还了景致完美的结局。   景致泪眼朦胧,平平望去,不远处金黄色的银杏林下,似乎又隐约有着程寄的身影,眼皮被太阳晒得很薄,模样温柔又清冷,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身边是他最喜欢的那辆宾利,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对景致轻笑:“景小姐,上车吗?”   他在走之后,偏偏不让她忘了他。   景致泣不成声。   属于她和程寄的故事,似乎是真的要暂时告一段落了。   作者有话说:   先看吧,之后再精修。   写到这里,他们这个故事差不多了。   景致和程寄这两个人,因为地位相差太多,两个人又都是初恋,在过去的五年中,付出的没有回应,得到的又失去了。但好在他们两个都为这段感情努力过,并不是一个人的挣扎。当然,由于程寄错得多,他付出的肯定要多一点。   之后会精修全文。感谢在2023-12-04 03:23:23~2023-12-04 20:24: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想吃泡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伐消、青红皂了个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三章   ◎她要很多很多钱◎   他们分开了三年。   这三年里浮生如梦, 互联网资本与影视结合,演员的片酬大涨,温以泽也凭借着这股东风, 靠着钟导的《蝶梦》, 一鼓作气,拿下了国内金鹤奖的影帝。   自此,他从寂寂无名一夜间声名鹊起,已经成为炙手可热的小生, 资源与金钱纷至沓来。   谁也不会知道, 在他被雪藏那几年的窘迫和辛酸,以及被水淹没的亡灵。   他通过了窄门。   阶级跃升。   那么多人千辛万苦想要挤入的窄门对他而言已经不那么窄,像是大了两个尺码的新衣服,他轻轻松松, 穿脱自如。   温以泽以前不喜欢月亮,皎洁无瑕的月光最能引诱人心的黑暗。   但他当红得令后,如辉的月光漫进屋里, 温以泽再也不觉得月亮冷漠, 反而像银子一般闪闪可爱。   而有些往事思量一晌空, 飞絮无情,依旧烟笼。   景致在这三年里没有见到过程寄,他们没有那个运气,在这广阔的世界里, 甚至没有过同框。   他们的运气已经用完了。   景致似乎过上了,当初和程寄分开后所希望的生活:家人身体康健,事业进步, 而程寄不再来打扰她。   三个愿望得已实现, 算得上事事称心如意。   应该到庙里上殿还愿, 恭敬地拈香礼佛才是。   这三年,她对程寄的感情也几经波折,她一直在想缠绕着她和程寄的那根藕丝,到底什么时候断呢。   最开始,她以为是在程寄走后没多久,立即就断了的。   她不是看不出,程寄在走之前,也在千方百计地想让她念他一辈子,所以事事勾缠,挑动揉捏那颗心。   但她不仅是个聪明人,还是个已经学会趋利避害,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将利益最大化的虚伪成年人。   哭过一阵后,她想,她不会让程寄如意的。   他说让她等,凭什么让她等,连个时间年限也没有,就要让她做“只知道等”的傻女人,景致觉得自己没蠢到这种地步。   反倒是身边的人,一个个怕是戳中她伤心往事,讳疾忌医,都不怎么在她面前提到这个人。   往往说到尽兴处,“程寄”两个字就要脱口而出,但看到景致坐落在一旁,又生生咽下,眼神古怪地在她脸上一溜。   景致惊讶于他们这种默契的好心。   但他们的“好心”太过夸张,像是某种戏剧。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她的话越来越少,也不太出席活动,只好一门心思落在工作上。   但她这样的行为在外人眼里无疑是铁证,弄巧成拙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临近年关的时候,她去机场接温以泽回家过年,那是个傍晚,天色昏晦,没有一丝自然的光亮。   天气预报说明天可能会下雪。   刚磨下一个商务代言的景致熬了通宵,坐上车后有种空虚的身心疲惫,眼睛酸涩,但又因为完成了年前最后一项任务,她很轻松。   电台里温柔沙哑的哼唱。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路上,穿过一盏盏路灯,她的脸上落下阑珊的灯火。   车里很温暖,空间中似乎有一粒粒的青沙跳动,周围的人都模糊起来,勾起对过去的怀念。   温以泽在这个时候问她,像不像去年春节,他们从吕碧霞家吃完年夜饭回大学城的路上。   大雪压松枝,他们走在路上,鞋底嘎吱嘎吱,路上安静得只有他们两道影子。   那是藏在温以泽心里最温柔的画面之一。   然而景致看着窗外高大的褐色行道树化成幻影,地上堆积着层层松针,灰白色的天空飞下雪粒子,想起的却是程寄无声地站在楼下的身影。   怀里抱着绿色的蝴蝶兰,黑色大衣负满白雪。   他一直等到天亮。   像是穿过层层叠叠的水杉树,在云雾缭绕中出现在她眼前。   她的手背落下男人的温热,没有等到回答的温以泽问:“景致,你还在想他吗?”   车子在他话落的时候驶入隧洞,未来好似看不到尽头,明亮而软弱的光,以及风机独有的噪音让电台的女声飘飘摇摇。   “今天是2018年的2月11日,星期六。昨天越来越多,明天越来越少。这就是人生。”   “总觉得一年比一年快,是因为时间一年比一年重要。”   不知道什么时候电台里懒腻的女声变得清丽婉转。   之后,声音就糊成一团,什么也听不清了。   景致对这样的光线不太舒服,闭着眼忍受着眩晕感,直到车子开出隧洞,迎接光明。   她把手从他手底下挪开,轻声说:“以泽,这就是人生,往前看吧。”   似乎也是对她自己说的。   她应该和过去的一切道别。   不管是她默然陪在他身边,忍受着他还不那么爱她的时候,还是他幡然悔悟,坚定地追随着她的时候,到底是应该往前看了。   景致打开一小段车窗,冷风灌进来,吹走了车里的暖气,同时也吹乱了她的长发。   那是程寄离开的第一年,他离开得轰轰烈烈,犹如一场大火,这把火烧得很干净,将他存在的痕迹也湮灭。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那时距离温以泽一夜成名只剩下九个月不到的时间。   可这样的决心在温以泽成名后似乎并不够果断。   远离京城后,程寄再也不是话题中心,景致很少听到有人会提及他,最多最多是拿他当年的疯劲当做典型反面案例,告诫下一批年轻的公子哥儿。   “万万不能为了女人自毁前程,那不是傻是什么,玩玩就好,当断即断。”   后者光鲜亮丽,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点点头,深以为然,就连小女朋友给他打电话,他也像是表决心似地当即挂断,那谨慎小心的模样就怕步入程寄后尘。   景致当时并不在现场,是戴鸣霞转述给她听的。   “你说男人这种东西好笑不好笑,占了我们女人的便宜,还觉得是我们女人占他们便宜。”   戴鸣霞骂男人的时候总是要比往常尖酸刻薄,景致听完后一笑置之,凭栏远眺。   那时候她们正在颐和园边上的餐厅吃饭,长夜无荒,昆明湖上的大风无休止地吹来,微澜湖面,倒映着暗淡天光。   景致穿着黑色的高领羊绒衫,脖颈纤长,几乎要与这夜色相融。   鼻尖却泛着酸红。   他们的故事已成为黑漆屏风仕女图上的一滴贝母泪,几孤风月,屡变星霜。   足以让人评头论足。   她的笑容有些僵硬,牙齿依着嘴唇,有些收不回来。   她觉得很奇怪,在她根本不在意程寄的时候,别人怕勾起她的心事,闭嘴不谈,可就在景致将他遗忘的时候,这么点微末的消息入耳,就够她辗转反侧了。   2019年二月的时候,她陪着温以泽去各大时装周转场看秀,那时候温以泽已经扶摇直上,景致在原来的团队基础上,又给他添了几个助理和保镖。   以景致现在的地位,本来不用她跟着,舟车劳累,但她还是去了。   美名其曰:“长这么大还没参加过这么多时尚活动。”   她有一种很期待的语气,温以泽温柔地笑问:“是吗?”   却被叶柠无情戳破:“得了吧你,当初在Greco的时候,你也没少参加这种活动。”   Greco虽然是个珠宝品牌,主营珠宝产类,但也开了服装副线,是时尚周的常客,国内艺人参加Greco的活动,需要公关跟着过去,与国外部门的同事做好交接。   景致当年做了几回引渡桥。   更何况Greco隶属于程氏集团,程氏拥有不输于香奈儿,Dior,LV等一线品牌的高定。   “你老实交代,为什么要一起去啊?”叶柠在准备时装周的衣服,都是温以泽目前正在接受考核的大牌底下的衣服。   她竟然还有精力和温以泽念念叨叨,“到时候还会有总监来找你说话,你把我给你的英文资料背背熟,也算是有话题聊,多夸夸他们的品牌。”   她是从一线品牌退下来的公关,有经验,自然了解大致的行程,喋喋不休地交代注意事项,但屋里的另外两个人明显心不在焉。   温以泽靠在柔软的沙发上,看向站在窗边,掩映着灯光阴影的景致。   斜枝柔劲腰,蒲草山月斜,满怀心事。   他在想,她是在想什么?又为了什么呢?   一想到有些事的可能性,他的目光也随之模糊。   景致其实也说不清楚为的是什么。   就像叶柠说的,时装周上各大品牌的总监,管理人,甚至老板都会亲临现场,见证全世界的时尚弄潮儿为自己的新品发布会顶礼膜拜,乖乖地送上大把钞票的同时,还会信徒般地亲吻他们的脚趾:“我明年还会来送钱。”   每到这个时候,景致的压力都会激增。   他们在巴黎,米兰各待了五天,她积极地参加各大品牌的发布会,酒会,庆功宴,拿着一杯鸡尾酒安静地坐在凳子上,从开始坐到结束,明亮的眼睛滑过一张张多且杂的异国面孔,但她从来没有看到过那张脸。   那张脸清冷干净,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第二层双眼皮在第一层眼皮的中半段才慢慢铺展延伸,白而薄的肌肤,融进雪山丛林的水雾中。   他不爱热闹,但为了工作也不会推辞一些晚宴聚会,他最喜欢的就是待在空房间,穿着白色的衬衫低头玩数独。   玩累了就会回到她的怀里,亲吻她的嘴唇,和她抱歉地说:“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她看了这么多脸,看了这么多场,却从来没有见过这张脸,从来都没有。   景致的眼底腾起一片潮雾。   她想,现在还有谁会帮她擦去眼底的泪呢。   “景致。”忽然听到有人用中文喊她的名字。   她连忙转过去,在一片红红绿绿的晦暗灯光中见到来人,吸了吸鼻子,将眼泪逼回去。   温以泽在那双水眸杏眼中看到一丝失望。   “你在看什么?”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由于刚才转身幅度大,鸡尾酒不小心溅到了手上,景致把酒杯放回吧台。   “没什么,想些事情。”她说,手上湿漉漉地淌着液体,不太舒服。   温以泽对着吧台要了张纸巾,他把纸巾递给景致,在人群中礼节性地揽着她出去,“我们回去吧。”   “这么早就走了?”   “嗯,我已经和总监差不多聊了两轮,没什么话可以聊了,不然我就要像只鹦鹉,得重复说话。”温以泽说。   听上去像是成名后甜蜜的负担。   这没什么好安慰的,反而没人找他聊才值得安慰。   两人心照不宣地揭过这茬。他又问景致刚才在想什么。   景致觉得有必要和他说明:“戴鸣霞前段时间找我要不要入股新公司,专门做短剧,顺便招揽几个短视频演员。”   随着直播平台的兴起,观众的注意力开始从电影电视剧转向情节反转多,节奏快的短剧,他们更愿意接收细碎的信息,2018年还是短剧的蓝海。   如果在这个时候下海,势必会借着东风起飞,大赚一笔。   有机遇的同时,也意味着景致会比以前更忙,更辛苦。   但无论是从她的眼神,还是语气,温以泽都明白,景致肯定是会入股的。   景致打消他的担忧:“你别担心,我还是会以我们工作室为主,只不过你现在已经不需要我花大量精力时间替你争取剧本,你已经有号召力了......”   拿了金鹤奖的最佳男主后,各种文艺片商业片的剧本创作出来,首先都会送到温以泽手上,让他先过目,他不愿意接的本子才会流给其它男演员。   再加上景致在时尚圈的人脉资源,温以泽可以说是得天独厚的香饽饽。   她将刚才的情绪藏于心里,笑盈盈地望着他,一切不言而喻。   温以泽站住,很认真地问她:“景致,我现在的代言,片酬,商演活动,都会分你一半,你现在的钱已经足够让奶奶叔叔以及你自己,体面而富足的生活,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多钱?”   笑容在景致的眼里像水纹渐渐散去,昂贵的发动礼服层层叠叠的裙摆落在眼前,她用一种很沧桑的声音说:“可我就是想要好多好多钱,谁会嫌钱多呢,以泽,别傻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酒吧门口,二月末的巴黎已经带着点微醺的暖意,夜风飘渺,景致看着屋外人头攒动,她很小心地将温以泽的手抽离她的腰。   吸取上回的经验教训,景致很谨慎地说:“我们保持点距离,屋外有你的粉丝。走吧,以泽。”   说完,很职业地站在一边等候他先行。   温以泽收回空落落的手,目光复杂,他们之间越来越远了。   *   程寄离开后,景致和戴鸣霞走得倒是越来越近,她没有别的想法,就是觉得戴鸣霞有手段有能力,她得跟着学上几招。   她手上只有一个艺人,没有掌握着十几个艺人的戴鸣霞赚的多,除此之外,她还有自己的制作团队。   她把自己的想法与戴鸣霞和盘托出,戴鸣霞怔怔地看着她,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将以前跟在程寄身边的人与眼前的人匹配在一起。   那时候景致低眉顺眼,现如今明艳大方,但不知道睫毛卷翘,红唇弯弯的皮囊之下说出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戴鸣霞说不出哪个好,哪个坏。   她恍了恍神,说她野心大,还问她:“要是程寄现在回来,还能不能认出眼前满身铜臭味的人。”   景致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假装很淡然地说:“他能不能回来都两说。”   当面聊起故人总是有些感伤,即便伪装得再好,老练的双眼一眼就戳破,戴鸣霞素来是个很有分寸的人精,本应该在这种时候慷慨地挪开双眼,与人方便。   但她看着景致,觉得她像极了梵高的油画,沉静中流淌着浓郁情感,耳垂上的珍珠泛着细腻的光泽,戴鸣霞怎么也挪不开眼睛。   她说:“你说他离开也快两年了,一点消息也没有,你说他会在哪里呢?”   这个问题景致在心里问过自己无数遍,像是一个人要吃饭喝水上厕所一样,已经成了她的例行公事。   她像是在答一道超过她能力的数学题,写下“解”字后,毫无头绪。   她也想问问这人在哪呢,是生是死,在做什么,吃得好不好,睡得又怎么样。   就算知道他娶妻生子都是好的。   戴鸣霞以过来人的口吻说:“如果你真的想走出来,那就看看其他人。”   别的地方不好说,但演艺圈集齐了帅哥美女,什么口味都有。   景致轻轻笑了笑,直了直身子,问:“附近有地道的面馆吗?想吃青菜肉丝面了。”   听她没头没脑地扯开话题,戴鸣霞心里了然,多说无益,也就开始和她胡扯,后来把短剧的项目放手给她做。 第七十四章   ◎他会回来的◎   为了做出点漂亮成绩, 景致那段时间很忙,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摸索着前进, 谈播出平台, 谈剧本,定导演和演员,被人骂得狗血淋头,每天睁开眼, 整个人就焦虑得不行, 就连睡觉的时候都感觉有人在追着她。   但就是这样,竟然也慢慢地,愚公移山般地组建起了一个小有规模的初创公司,最后顶着眼下淤青把成果拿给戴鸣霞看, 就连戴鸣霞也怜爱了,活脱脱就是个为人卖命的死士。   她身上总有种全力奔赴的憨朴,不管是她如何投身于这个浮躁的圈子, 都不能泯灭的。   一旁的温以泽看着没来由地生气, 招呼也不打一声离开了。   “在生气呢, ”戴鸣霞笑笑,宽容得像是个慈爱的母亲,“他就是想让你多休息休息。”   景致低着头,看着绵软的阳光爬上她的手背, 她说:“那两三年里,他自己不也玩命地拍戏,练形体台词, 见组跟组。”   其实和她没什么不一样的。   戴鸣霞笑着点破:“他这么拼命还不是为了他自己和整个团队, 你呢?你又为的是什么?”   景致静默不语。   随着软弱无力的阳光, 一同陷入柔软的沙发里,将她的心也紧紧裹住,只有她的眼睛是睁开的,盯着天花板,眨眨眼。   在她即将睡过去,昏昧沉沉的午后,好像有人拨云拢雾一般在她耳边问:“程寄这个人有什么好呢?值得你这么拼命赚钱。”   那声音绵厚无形,景致有心也抓不住,只是意识稍微回笼的时候,才发现眼角淌下一滴热泪。   六月的时候,时值黄梅,她下了一趟江南。   那时候纸伞青衣,细水环绕白雾中,满地的琼脂碎玉。   景致坐在茶楼,裸露在外的嫩白双臂起了寒意,平平看向水雾迷漫的西湖的时候,还真有点“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意境。   自从落难一般地逃去北京,景致已经很久没回来这个熟悉的城市。   “很久没看到这个景象了吧。”对面年老的声音开腔,将景致的注意力拉回放到他身上。   比起景向维,面前的男人明显要年轻许多,但也早就皱纹横生,下巴上的软肉毫无弹性,软啪啪的。   早已不是她记忆中如日中天的模样。   景致喊他费叔叔,一开口些许哽咽。   费叔叔应了一声,喊她小景,和以前过年时候送他洋娃娃时候一样亲切。   但时过境迁,景家破产,一朝败落后,欠款一直没还上,两家心中隔阂已久。   景致这次来杭州就是为了偿还债务,一次性付清。她从身边的包里,拿出一张崭崭新的银行卡。   说了一些感恩费叔叔过去照顾的体己话,最后恭敬地递给他:“迟到了这么多年的人情,总算在这一天还上,实在是惭愧。”   然而接下来的一些话让景致愣怔许久,费叔叔说:“小景,不用惭愧,有人替你还了。”   他的嗓音深沉,是杭州城小弄堂里长满青苔的厚重石板。   他把银行卡递还,说早在17年11月的时候,就有人替她偿还了。   费叔叔都不用说这个人是谁,景致就已经从故事的开头猜到了结尾,但听完之后仍然让她为之怔忡,双手拢着茶杯,垂着眼眸盯着银行卡上的图案看。   像块永立岸边,默然不语的瀺石。   “他亲自来的杭州,连本带利把钱送还给我,很客气。”   那个男人还说了一些景家的事,很平淡的语气,像是在谈商场上的生意,但费叔叔事后总结,他拐弯抹角说的都是景家的不容易。   费叔叔后知后觉,原来那年景致给他打电话,让他宽容几天,是真的因为景向维生病住院,而那时候景致也刚好被降职。   他的眼皮衰老得像是即将烧成灰的玻璃纸,连同着里头的脂肪垂落在眼球上。   程寄对他说的那些事,让费叔叔生起了愧疚心。   “是我该说惭愧啊。”当年他借钱给景向维,算是渔翁得利,不管景向维赚了还是亏了,他都能分到钱。   景致镇定地摇摇头,可是内心几乎要同窗外的西湖雨一般水漫金山。   那些年的对与错,苦痛与挣扎,在时间的沉淀之下,已结成了伤口上的脓痂,他们怀念过去的美好时光,但已经太久太久,回不去了。   之后他们稍微聊了一下景向维的情况就分开了,他们已经找不到共同话题。费叔叔说以后会去北京看望她爸爸。   景致明白这是客气话,但她还是笑着收下,说好啊。   临走前,费叔叔交给她一个信封,“这也是那个人让我交给你的。”   景致看了一会儿才接过,然后在茶馆中站起来,像是女主人招待完客人后,客气周到地送他:“慢走。”   那个信封被她捏在手里,很快就有了她的温度。   那天景致延迟了半天的机票,她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已经许久没有好好观赏观赏。   她循着记忆去了很久以前常去一家面馆,她驻足店前,细细打量:店面扩大了不少,也按照时下口味新添了不少菜单。   景致进去,还是老口味,要了碗片儿川。   给她点单的服务员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年人,景致不确定她是不是记忆中经常给她点单的那位老板娘,她们自然也没有上演电视上深情地“哦,我记得你,你小时候经常来我家吃面。”的画面。   她和店里所有的食客一样,轻飘飘地来,又轻飘飘地离开,谁也不记得谁。   人也是一样的。   等面的间隙,景致撕开了信封,很普通的牛皮纸,丁零当啷地想,低开之后,不小心掉出来一把钥匙。   看到那把钥匙的时候,景致的心像被扎了一针,尖锐锋利的痛,在她还来不及有所反应的时候,服务生已经将那碗片儿川摆在她面前。   其实她喜欢吃程寄做的那碗青菜肉丝面,是她按照片儿川的做法教给他的。   春天加春笋,冬天放的是冬笋,只不过那时候他们什么也没有,厨房里只剩下点青菜,香菇和茭白,他们也只好将就这点材料做面条的浇头。   但这样清清爽爽,鲜味十足的一碗面在下雨天最是落胃不过。   那天程寄信誓旦旦,说要替她找到小时候的味道。   他那时候做到了吗?   景致回忆了一下,印象中他是做到了,但这样的回忆对她来说,有些痛苦。   那时候他们抱在一起的画面竟然像刺青烙印,刻画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她吃了一筷子面,却忽然哭了出来,泪如雨下。   这怎么和程寄做给她吃的,完全不一样呢。   她已经分不清她想念的味道是属于小时候,还是程寄的,还是说这个人在离开之后依旧霸道地占据她的味蕾。   好让她一直记得他,就像这枚钥匙。   “老板,钱付过了。”   轻悦冷淡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景致下意识回眸。   在一片雨山朦胧中,似乎看到程寄清瘦的背影,他撑着一把黑伞,渐渐步入黑瓦白墙的弄堂。   碧水清连,雨落弦断。   景致在理智上明白那个人不是他,但还是本能地就想追上去,桌上的东西也在她起身身的时候,清脆地坠落在瓷砖上,玉石琮琤,将她引回现实。   她的钥匙。   那把打开她小时候家里的钥匙,不需要她仔细看就明白的钥匙。   曾在她家破产的时候,被银行收回,程寄又买了下来,送还到她手里。   程寄尽可能地弥补她小时候的梦。   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也在爱着她。   景致蹲在地上,泪眼模糊地搜寻。   这把钥匙可以失而复得。   那她和程寄呢?有这样的机会吗?   温以泽和戴鸣霞曾问过她几回,为什么要挣这么多钱。   景致现在可以很明确地回答,她就是要好多好多钱,她要用这些钱来养程寄。   对于程寄的离开,景致有过一段时间的“回避心里”,她的大脑潜意识里开启了自我保护的机制,以至于景致对于程寄的离开,只是怅然若失。   可如今,到她收到钥匙的时候,这种心痛般的感觉重新被找回,她的心脏像是被万千藕丝紧紧地绞缠,割碎,痛得她难以呼吸。   在程寄离开的第二年,景致决定了爱他的决心。   但她素来是个理智的行动派,这样毫无目的的等待不是她作风,一旦下定决心,就会付诸行动。   在她事业上升期,很忙的时候,还是会每个月抽出几天飞去巴黎,她去Greco的总部,去酒店,去他们曾经在一起的所有地方。   她想问问有没有人见过他。   但对于这样隐私的问题,Greco的总部前台不会回答,酒店拒绝了她,就连在巴黎那幢房子的管家也说自己不知道。   景致有时候也会回在北京的那栋别墅碰碰运气。   第一次去的时候,她惊愕地发现只剩下了陈管家一个人,对于什么时候遣散的其他人,景致一点消息也没有。   “程先生离开的那几天就陆陆续续走人了。”陈管家说。   好像他真的不回来了。   当初他们分开的时候,程寄好歹还继续聘请着员工,他那时候肯定觉得自己会回来,可这回呢,似乎连自己也没把握。   那他怎么好意思还让她等呢。   景致在心里俏皮地骂他,但更多的是想吻吻他的脸颊,贴贴他的脖子,然后让他住进自己身体里。   她不仅没在陈管家这里找到答案,反而还被问程寄还回不回来,什么时候回来。   景致放眼看向暗沉沉的天际,暮色四合,晚上要起风。   她也想知道答案啊。   最后收回目光,说:“会回来的。”   不知道是安慰谁。 第七十五章   她找程寄找得很高调, 只要是有可能的人都要被她问句最近有没有程家的消息,被问的人都有些懵,奇怪她怎么关注起这种事来了。   就连陆义森都忍不住打电话给她:“怎么了?两年后才想起来要问人家情况?”   他觉得景致有些发疯, 要知道当时他把程寄的东西交给她的时候, 景致毫无动容。   陆义森那时候还为程寄不值,以为景致薄情,他们也就这样了。   景致对于这样的调侃一点波澜也没有,她这人投鼠忌器又反应迟钝, 须得人家把整颗心剖出来放在她手心里许久, 才能回过味来。   但往往她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下定决心的时候,也已经迟了。   景致眨眨眼,收回心思, 没理会陆义森的看好戏,继续我行我素。   19年底,是他们分开后, 景致离程寄最近的一回。   那时候临近年关, 各种时尚活动络绎不绝,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程氏集团的核心业务在巴黎,不在国内,景致很少看到程家人出席活动。   不仅程寄了无踪迹,就连程父程母, 景致也再没见过他们。   她花了很大的精力才在香港一次活动上见到程临岚,那场活动她没被邀请,托了好些人才拿到票。   那时候程临岚已经代表程老爷子出席各大重要场合, 但不知道什么原因, 即便如此, 那两年她也还是很少露面。   景致见着她的时候,她在天台和人聊天,有两个保镖站在天台下守候,不让闲杂人等上前。   程临岚对着保镖点了下巴,“让她上来。”   他们程家人都有双相似的漠然眼睛,看过来的时候,景致以为自己看到了程寄,心脏抽疼了一下。   程寄平日里也是有保镖跟随其后,如果他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内场的酒会,她是不是连和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景致专注地看着程临岚的眼睛,心想。   年底,就算是在香港,从维多利亚港海面上吹来的风还是有些冷。   楼下的喧嚣衬托天台上的寂静,景致在心里积压了一大堆问题,临到了什么也问不出。   她最希望的无非就是见到程寄,让程寄这个活生生的人出现在面前。   她想要可以触摸的,有呼吸,温度的人。   他不会过得不好,吃穿自也不用让她发愁。   程家不会短了他,也不会虐待他。   她只是想要抱抱他而已。   反倒是程临岚先开了腔:“景小姐真是让我没想到啊,我和你第一次见面是在网球场,那时候应该是在四年前吧。”   那时候她被程老爷子钦点,去给离经叛道的某人指点指点,没想到那时候他叛逆,现在更是如此。   程临岚看向灯光绚烂的海面,似乎是在回忆,那时候程寄在打网球,看台上的景致睡眼朦胧,一脸迷糊劲,连她靠近都不知道。   而现在,程临岚把目光重新放到景致身上,优雅气质的一身小礼服,她感慨:“时间真是好快,景小姐也事业有成了。”   景致笑笑,想起往事确实令人啼笑皆非。   那时候她还犹豫着是不是要离开程寄,可是现在呢......   她感激命运的安排,让他们重新认识彼此,化解隔阂。   景致客气地说:“我的事业和程小姐的比起来不算什么。”   “我这个事业也算是程寄打下来的。”程临岚像是在看猎物一般盯着景致,开门见山。似是在观察,但看到景致很平静后,她一声轻笑。   程临岚说:“景小姐,你有想过程寄会一无所有吗?如果一直等下去,到时候,你会不会觉得自己很愚蠢?”   在微凉的冷风中,景致轻声笑笑,她很明白程临岚的意思,但到底是没有戳破,她说她只是在等他回来而已,不是在等钱。   程临岚冷哼一声,她说她就知道有这么个人,事后后悔了。   她喝完了最口一口酒,颇为豪气地说:“出于一些原因,我没办法告诉你他在做什么,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带话,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   她的双眼微醺,景致觉得她有些醉了,但什么也没说。   她很平静地从包里拿出一只丝绒盒子,打开,是一枚水滴形钻石,是景致从那根项链上取下来的。   她把丝绒盒子推给程临岚,右手上的粉色戒指同样惹人注目。   景致说:“你就告诉他,这是第三个愿望。”   说完后就也不继续留在这,她们毕竟没什么话说,程临岚没强留。   天台是个看风景的好去处,香港市中心是钢筋铁骨的牢笼,这里是唯一的绿地。   但高处不胜寒,一阵冷风吹过,程临岚醒了酒,她就这样忽然之间想起这枚粉钻的来历。   其实她看新闻的时候也看上了这枚钻戒,但被程寄先下手为强,她让程寄转卖给她,程寄说她已经送人了。   至于送谁,他不肯说。   那时候不仅互联网上在猜谁会是幸运的女主人,就连程临岚也在疑惑。   但那时候她以为他们两人的缘分,早已斩断,没想到这枚昂贵的戒指给了景致。   至于景致让程临岚转交的钻石,在三天后到了了程寄的手上。   程寄站在窗边,身形映成一道黑色的剪影,他痴迷地摩挲着那枚钻石,像是在抚摸景致。   别墅的二楼有佣人走动,但每个人的动作都很轻,时不时传来医用仪器的跳动声,程临岚走到某个房间,程老爷子躺在病床上,形容消瘦,精神已经大不如前。   但到底是为了守住家业,从刀山火海中拼出来,威严惯了。   他瞧了程临岚一眼,又看向窗外。   程临岚走过去,坐在床边,帮程老爷子记录下各种医用数据,程老爷子问她程寄在哪儿。   他现在时时刻刻,有事没事都要拉着程寄,不知道是赞赏,是折磨还是惩罚。   程临岚没有立即回答,她看向窗外,看着浓重的铅云,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程老爷子并没有一味地阻拦她嫁给那个男人。   她轻声说:“爸,小寄和我们不一样,我一个女人也不比他们男人差。”   2020年4月的的时候,程老爷子数度病重住院,程临岚正式继位,执掌程家大权,而程寄Greco的执行总裁的职位被撤下,换成了姚助理,程氏集团旗下找不到程寄的位置。   一时之间,圈子里暗流涌动。   谁都明白,程寄在这场遗产争夺战中,什么都没拿到。   景致从陆义森那儿听到消息,才明白香港的那天晚上,程临岚说的什么意思。   她在办公室静坐一天,不让任何人打扰。   程家在时尚产业中有很大的影响力,甚至娱乐圈也有涉及,新闻媒体少不了跟风报道,就连八卦娱媒都已经把程家的发家史扒了个底朝天。   景致在一篇篇雷同的新闻中,找到了一星半点关于程寄的影子。   那是一张程临岚很久年前的照片,黑压压的背景中,人群熙熙攘攘,程寄的脸早已经模糊成粗糙的噪点。   大约是十七八岁的模样,眼底一片漠然。   那时他们的人生还没有交汇。   景致再次见到程寄是在第三年的十一月末,秋末冬初,地上堆满金黄的银杏,澄静阔远的天开始转向灰白阴沉,晚上她和温以泽盛装出席一个晚宴。   她穿一条银灰色的吊带连衣裙,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感受到了冬日扑面而来的冷意。   温以泽站在她身后,很贴心地拢了拢她身上的黑色大衣 替她挡去冷风,“进去吧。”   那是个私人晚宴,一位颇具影响力的时尚杂志主编举办的,几个小时前刚走了红毯,业内人士众多,临近饭点时间,自然是要好好吃吃饭聊聊天,打探打探消息,不对外公开。   来的人不仅有明星网红,歌手导演,制片人,还有各大国际奢侈品牌在中国区的代理。   温以泽是近两年大热的小生,他一入场,就吸引了许多老板制片人的目光。   景致作为他的经纪人,自然也受到了关注,似乎很多年前的画面重新上演,让她有种今夕是何年的恍惚。   只不过那时候她作为程寄的依附,借得他一点光,但现在谁都知道是景致把温以泽捧出来,不容小觑。   景致脸上堆着笑,很熟练地与他们推杯换盏,在一张张虚情假意的笑容后面,她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张脸。   那张曾经被程寄揍得血肉模糊,几乎快被她遗忘的脸——金凯。   景致的目光微微顿住,不过很快就移开,但就是这一两秒的迟疑,也让金凯想起一些不太美好的过去。   被重创后,他去做过美容修复手术,但毕竟骨头断裂,瓷瓶有隙,和以往总有点差异。   他们在谈影视平台数据,接下来的大方向以及其它新型投资,景致话不多,吃着饭,偶尔点个头,或者和温以泽说几句话。   好像只有她是真的来吃饭的。   周围是淡淡的音乐流淌,等景致回过神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整张饭桌上,话题主持人已经交接到了金凯身上,他一副很笃定“别人不知道”的口吻问:“你们有谁见过程寄?”   冷不丁地提起一个远离话题中心的人,让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更何况前段时间程家股权变更,人事伤筋动骨地大调动,更是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而对于处于台风眼中的程寄,这三年来踪迹神秘,没有人不好奇。   果然有人追着问:“你知道?”   “也是很偶然的一次机会,”金凯点点头,看上去谦虚但很自负,装作很随意地说,“有一回在美加边境看到的。”   “他怎么跑去美国了,在那做什么?”   “具体不清楚,看上去人挺颓的走在路上,一副自闭的样子。”金凯说。   听到的人难免有些唏嘘,想以前,程寄在圈子里也算是众星捧月。   景致在感叹声中,不自觉收紧了手。   “不用猜也知道是什么原因,我要是他,这么多钱拿不到手,也懊恼啊,更何况他这人本来就内敛。”他那张脸上写满了“小人得志”四个字。   “这么久不回来,应该在想办法哄老爷子吧,就是怕有些人豪门的美梦难做,说不定人家没有我们想的骨头硬,软啪啪的,估计急着找人结婚吧。”   “结婚这种事还是要讲究个门当户对,你太差了,人家就是看不上,没办法的。”   其实男人不比女人嘴碎,造起遥来比女人还八婆。景致坐在位子上迎着金凯的目光静静地想。   他的目光阴冷潮湿,带着挑衅,景致很难不怀疑他是在说给她听。   任谁都看得出来景致脸色难看,但这里的人大多不知道详细内情,只知道景致与程寄有过一段缘,按照普通人的思路,就算是再深的感情,这三年也该消解。   虽然金凯在人背后说,但也称不上坏话,就当给大家透露一段消息,尽管程寄在这段消息中,不是那么光鲜亮丽。   只有景致冷沉着脸,目光冷漠。   金凯仿佛才发现她一样,虚情假意地端起酒杯就要自罚三杯,让这件事就这么和稀泥地过去。   他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啊,现在景老板在我们这些人当中也算是首当其冲,厉害着呢。”   但景致不愿意,对于这样敷衍好半天没有动静,饭桌上的氛围凝沉下来。   过了会儿才听到她又清又凉的声音说:“骨头软吗?我看你现在吃东西也不太利索,想来他当年打你的时候倒是挺硬的。”   她说的话让人一头雾水,不知道是在为谁辩驳。只有金凯那双浑浊的眸子阴鸷般地眯了起来。   景致胸中憋着气,腾地站起来,抓起面前的红酒就泼了上去:“你也配说他半个不好。”   酒桌上顿时就乱成一团,景致气不过,还想再丢些东西过去,被温以泽抓起手拉到外面。   在彼此交错的时空中,一道清瘦的影子走入大厅,微凉的空气都沾染着冷杉香气。   但那时候景致没有注意到,她被温以泽拉到外面的走廊,双眼微红,铺着薄雾。   外面天寒地冻也扑灭不了景致身上的火气。   她声音颤抖着说:“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我小题大做,不该在这种场合做出失仪的事?”   这个圈子就是这样的,即使再不爽,也要让大家面子上过得去。   大家只会怪第一个破坏规矩的人。   温以泽看着她,抿着唇。   景致觉得很委屈,瞳孔中的水雾越来越多,缠绕在她心中的事不知道该向谁说,也不知道她说出来,对方听不听得懂。   但现在,她都要发泄出来:“金凯这种人凭什么说他,他本该拥有最多的钱,最高的权力,但现在就连金凯这种人都能踩他一脚,他有什么资格!”   程寄是为了她才让这种小人骑在头上。   她的程寄,皎洁如明月,凛冽如雪山。   她怎么能不气,怎么能容忍!   他是为了她!   景致秉着一股气颤颤巍巍,浑身发抖,她幻化成程寄的斗士,在冷风中都高昂着姿态,像一面英勇无畏的旗帜。   “他就这么好吗?”温以泽忽然难过起来。   这个问题似乎真的把景致难住了。   有那么一两秒,她真的在想程寄算不算好人。   应该算不上吧,可是只要一想起那天凌晨亮起的手机屏幕,程寄发消息问她吃完饭了没有。   景致就伤心地流下眼泪,眼泪所经之处,皮肤微红,完全就是个易碎的玻璃美人。   他就算再差,也轮不到金凯评判!   “我觉得你需要冷静一下,”温以泽叹息,他把景致揽进怀里,无奈地说:“景致啊景致,我才是你的战友。”   但我的战友却在为了别人哭泣,而他一点插足的可能都没有。   他们在冷风中站立许久,温以泽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去卫生间整理一下,我去拿衣服,我们回家吧。”   景致点点头,答应。   在他们转身之际,身后闪过一道人影。   半个小时后,温以泽出现在女卫生间,景致已经被冷风冻得脑袋发晕,两条胳膊冰浸一般。   她出来,拿过衣服穿上,随意地问:“那边又出什么事了?这么久才回来。”   温以泽有些浑浑噩噩地摇摇头,不像刚才那般冷静。   衣服穿上后,景致似乎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但她仔细嗅了嗅,好像又没闻到,若隐若现的,仿佛自己的错觉。   温以泽警觉地挑起眉,对着景致欲言又止,但最后什么也没说,拉着她的手,径直离开。   他们要去停车场,最方便的方法就是穿过大厅,但在温以泽的导路下,景致发现他们走的路很偏。   “怎么走这条啊,黑灯瞎火的,都看不清路。”   从半个小时前开始,景致随意的一句话都让温以泽心惊胆战,他皱着眉,耐着性子说:“随便走的。”   “哦。”景致也没想太多,跟着他,但越走到后面越察觉到温以泽的急切,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   她的脑袋被冷风灌得如同冰浸,没有太多思考的能力,等上了车,车里的暖气蒸腾,她才缓过劲。   一缓过劲,那股熟悉的气味又飘进她鼻腔,景致的脑袋也转动起来。   “我们是不是要和蔡老板说一声,毕竟我把现场弄得一团糟,至少得赔个礼。”   温以泽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回去取衣服的场景,他心想,哪里还需要她道歉,现在恐怕是金凯之流满地找她,让她放过自己。   “不用了。”温以泽闷闷地说,然后让司机开车。   “原来你已经处理好了。”景致以为如此。   温以泽看着他,一时间难言。   身子底下的豪华SUV缓缓发动。   他想只要快点离开就好了。   景致微微皱着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不想冻僵的手指在回暖的时候,自己毫无意识地点开了一个号码,她听到嘟嘟两声,低头一看,已经拨了过去,而且还拨通了。   再定睛一看这个号码,从尾椎骨升起一阵寒意,之后景致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那是程寄的号码,自从他离开后,一直都打不通。   所以这段时间里,她总有种买彩票的心理,有事没事就拨一下,在听到冰冷的女声后,景致就明白自己没有中奖。   可这回不一样。   她的耳朵十分热烫,“你看到他了?”   他确实看到他了,不仅他,全场人都看到了。   可能现在只有景致还不知道。   正如他当时轰轰烈烈的离开,回来也是如此兴师动众。   只是为了来找她吗?   温以泽从外面的长廊折返回去拿衣服,再经过大厅的时候就见到程寄坐在他们吃饭的桌子上,对面的金凯瑟缩如鹌鹑。   他以为自己看花眼了,但直到程寄也看向他的时候,温以泽就明白,他回来了。   在景致的目光中,温以泽沉默以对。   “停车。”少女的声音响破寂静的夜空。   *   SUV已经开出一段距离,但好在不算太远,景致穿着大衣和礼服在路上慢慢走,即使走得慢,两旁光秃秃的行道树也在往后退,她好像走在时光中。   让她不自觉想要去畅想过去的点点滴滴。   但那三年确实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三年,它隔离了两人,也隔离了往事,景致只想起一些模糊的记忆。   她一边想,一边心里发痛。   走到宴会楼下的时候,景致竟然内里发热,一点冷意也没有。   但再多的路,她却是走不动了,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找寻他的踪迹。   好像中考时八百米赛跑,只剩下冲刺阶段,景致蹲在地上,不甘心地打了那通电话。   也许是近在咫尺,信号很短暂就能传达,电话很快被接起。   “出来。”景致在听到他的呼吸声后说。   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等了三年,这种时候心情却出奇的平静,景致抬头,那天的月色十分好,明亮彻骨,夜空幽蓝。   身后是繁杂的音乐,身前是寂静的空地,景致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循声望去。   那棵犹带青绿的桂树下转出道影子。   清瘦的,纤薄的,像是繁华到落寞的孤寂,他的棱角凛冽,望向他的眉眼却是柔情,身上的黑色大衣压沉沉,让她鼻子发酸。   但到了一锤定音的时候,人是越镇定的。   景致蹲在地上,仰头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机场过来不到两个小时。”程寄说。   景致又问:“过来干嘛?”   “给你教训些人。”程寄笑说,“谁让他们这么不长眼,惹你不高兴。”   他站在不远处,风倦携着他低沉的声音,勾挑着蠢蠢欲动的念想。   景致已经在忍了,可是骂他的声音一出口,她的气息就开始波动。   那是火山喷发前的震动,没人抑制得了。   景致骂他:“谁要你教训了,谁要你了!”   越到后面,越泣不成声,满声的委屈。   程寄心头微动,朝她走来,软着声音说:“吱吱,我回来了。”   景致第一次见到程寄的时候,是在一个秋天,恋爱的寂寞季节。   他像一座雪山巍峨,不为人所动。   浮现在景致脑海中的就是风吹过青青的霁麦,水纹似的麦浪滚滚,向外扩散,她走到山脚,见到麦浪一直延伸到雪坡。   她沉醉于雪山的清冽。   月光照耀,满山晴雪,月照银山。   她的雪山,坚定地向她走来。   “吱吱,我把你的心也带回来了,这三年,你有让人住进去吗?”程寄紧紧地把她抱进怀里。   好像那把别墅的钥匙失而复得,从身体上掉下来的那块肉又重新长了回去。   隔了三年的心被填满,重新跳动。   程寄在她湿润的眼眸中变得柔软没有形状,毫无力度。   北京城零下的温度,景致只穿了薄薄的黑色大衣和里头的吊带连衣裙,遮盖不住的两条细长的腿摸上去,手心一片冰凉。   程寄把手放在上面,熨帖一会儿,就连他的手也开始冻僵,然而毕竟是有温度传递,被他揉按住的部位温热后,透出的细腻光滑让程寄十分想念。   “我们回家吧。”他在她耳边轻声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10 08:47:28~2023-12-11 14:0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想吃泡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瘦瘦瘦 18瓶;青红皂了个白 5瓶;掉了颗兔牙℡ 2瓶;圆、吃伐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六章   ◎我爱你,程寄(二更合一)◎   车窗外的景色移步换影, 灯光在冬日清寒的空气中有种特别的煌煌之感,景致打了个寒颤,但靠在程寄温暖的怀里, 竟也没那么冷。   从见到程寄起, 她就哭得不能自已,到现在才好点,但还是觉得自己是陷入不真切的梦幻中,看了眼窗外, 下意识地缩了缩, 又看了眼程寄:“我们要去哪里啊。”   她的声音轻软,含着哭完后的沙哑。   程寄拿过水,拧开,喂她喝。   “自己家都忘记了?”冰冷的眉眼像是化开的春水。   家?   景致命运多舛, 短短的三十年里搬过很多次家,直到和程寄在一起,才稍微稳定, 免了搬家的劳累。   但那几年, 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而这样的内心空旷, 在程寄离开后,异常明显。   “已经打电话给陈管家,小区那边不是没人住?”   景致喝完水,嗯了一声, 重新依偎在他怀里,拿脸蹭着他的脖子。   现在,她终于可以暂时什么都不用管, 也什么不用想, 都交给程寄就行, 她闭上眼假寐。   程寄的手一直按在她光滑的手臂上,输送源源不断的热量。   再一睁眼,已经在别墅的主卧。   她在车上睡了一会儿,看着天花板的装饰有半分钟的愣怔,程寄离开后,她有多久没在这里住过了呢?   即使偶尔过来看看陈管家,景致都不住在这里。   一圈圈打磨的温热酥麻传到心头,景致情不自禁地喟叹出声,她仰起脖子,看了一眼坐在床尾的人,正低着头帮她按摩捂热双腿。   十一月末的北京温度已经降至零下,景致只穿了条单薄的礼服在户外一两个小时,细白的双腿早就被冻红。   程寄用温热的毛巾帮她捂着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心疼地皱着眉说:“这么冷的天还穿这么少,以后老寒腿了怎么办。”   颇为严厉的语气。   景致拿过枕头垫靠在身后,不为所动,只说拿热水多泡泡就好。   虽然这么说,但在大冬天寻求热量似乎是身体的本能,景致的脚搭在程寄腿上,明白哪里是热的,就往哪里钻。   似乎是碰到了不该碰的,但由于景致的脚冻得没什么知觉,她本人没有意识到,只有程寄特别难受。   “别乱动。”他压着声音说,双手按住她的细白脚腕子多用了几分力,手上的温度炙热。   景致渐渐明白过来,目光深了一些。虽然被他捏着,但她还是不顾他死活的慢慢蹭。   “景致。”程寄咬牙切齿地喊她名字。   他越是这样用力地喊她名字,景致才觉得眼前的这一切是真的。   他是真的回来了。   “程寄,你多喊喊我的名字。”景致说。   程寄这个人是很冷淡的,薄心薄相,即使修长的眉目有几分妖冶,但在冷峻的气质下,也不敢让人亲近。   但他落在景致膝盖上的吻是炙热滚烫的,一下又一下,像是热带岛屿的浪纹,白沙碧海,他抬起眼眸,薄光莹莹,温柔地喊她吱吱。   景致心脏酸软,坐到他身上,与他拥吻。   身上的礼服是高开衩的修身连衣裙,坐上去后两垮的衣料堆起,而程寄稍微分开着点腿坐在床沿,景致身下落了空,正好方便了程寄下手。   两人唇舌交缠,互渡气息,彼此缠绕,胸腔中的空气越来越少,而这条裙子本就小一码,就在景致快要不能呼吸的时候,程寄修长的手指勾下她两肩的吊带,她才畅快一些。   但很快,又觉得胸前冰冷一片,毫无遮挡,她羞耻地求救般地轻喊:“程寄。”   程寄把手指伸出来给她看,灯光下,红润的手掌唯有那两根带着不同寻常的诗意。   “吱吱。”他的嘴角翘起,像是很得意她为他动情。   弯沉的眉眼含勾着万种风情,脸颊润泽,景致不躲不避,吻上他的眼睛。   不知道是在哪里听说的,亲吻眼睛的时候最温柔,程寄闭着眼睛感受着她颤抖的渴切的吻,在她耳边黯着声音说:“去洗个热水澡吧。”   “嗯。”   即使阔别三年,但他们两人都熟知彼此的敏感,稍微点点挑弄,就如同寒冷春夜中,花蕾绽放。   礼服裙已经被撕裂,绵延叠宕在浴室,景致已经忘记了是怎么被从她身上退下来的,因为湿了之后,就不是很容易脱,她听到裂帛的声音,心疼得忍不住皱着眉,“我的衣服。”   “明天赔你。”程寄将她纹丝密合地嵌在怀里,“这样呢,这样会不会舒服点?”   她的双腿按压在浴缸里,被温热的水浸泡,冰凉的小腿渐渐回暖,湿软的发丝浮在胸前。   白雾缭绕的浴室是天然的音箱,一点娇软吟哦声就被无限放大,景致的后背抵着光滑的浴缸,浴缸里的暖水哗啦哗啦拍岸。   两人渐渐用光了精力。   程寄离开的那三年,景致很少做梦,她忙得没有做梦的时间,所以就连在梦里,她也见不到程寄。   但那天晚上,她奢侈地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和程寄还在闹别扭。   那时候她不确定程寄会为了这段感情做到什么程度,她不想用余生去赌,她的时间也宝贵,更不想继续纠缠。   所以不管什么事,她都想和他对着干,事事不让他如意,她想这样他们或许就能分开了。   景致当时就是秉持着这样的理念,对程寄的好意视而不见,经常曲解他话里的意思,即使知道她这些话会让他伤心,她还是会说,面对程寄塌下来的肩膀,她也只当看不见。   在梦里,程寄问她会不会和他结婚,组建家庭生孩子,没想到景致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好啊”。   因为太过激动急切,以至于闪过这个念头之后,就是无尽的恐慌。   她叩问自己,怎么会有这种荒唐的想法。   一定是程寄把她关在他身边太久,用温柔乡渐渐啃食着她。   她绝对不能这样。   细想之后,景致冷笑着说:“结婚?生孩子?程寄,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有钱,随便一个女人都愿意给你生孩子?我之前和你说的你忘了吗?我绝对不会和你这样的人生孩子。”   程寄脸上的笑容浅浅淡去,只轻轻地说:“嗯,知道了。”   然后很安静地坐在一边,继续工作,就好像没有发生一样。   但景致完全不能当作这件事没有发生,他每次轻轻地翻过一页纸,在电脑上敲下一个字,景致都觉得在她耳边放大无数倍。   她的余光中,程寄微微弯着腰,白色衬衫领口微敞,袖子很端正地叠起两圈搭在手臂上,只是那双干净的手背怎么会有星星点点的黑斑。   是做菜的时候,热油飞溅吗?   明明前两天还没有呢。   然而程寄只是这样微微垂头,弓着腰,好像只有这样,不让景致见到他眼里的难过,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景致心里憋闷,从地板上豁然起身,走了。   程寄找的这个小区确实是很平民化,景致下楼后在小区的亭子间坐了一会儿,就随处可见爸爸妈妈带着小孩遛娃,一两岁的小屁孩什么都不懂,有些甚至长得千奇百怪,他们最爱与自己的同类相互亲亲贴贴。   不高兴了就哇哇地哭。   景致笑了出来,收到了那些父母的警告目光,景致就更开心了。   “你是不是不喜欢小孩啊。”倩妹跑过来问。   景致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碰上她,小孩胖嘟嘟的脸颊上一点笑漩,捏了捏她的肉脸,“不是啊,就是觉得好笑。”   “我感觉你不喜欢小孩,”倩妹大着胆子笑说,“没有程寄哥哥喜欢,比起你,我更喜欢和程寄哥哥玩。”   不知道怎么回事,比起景致,程寄确实比较招小孩子喜欢,但他明明一张冷漠脸,怎么小孩子就喜欢这款!   莫名其妙。   梦里的倩妹说话有些像小大人,景致对她的肉肉脸爱不释手,捏了又捏,吃醋地说:“那你去和他玩吧,他在家里。”   “但你看起来更需要我的陪伴。”倩妹笑眯眯的,像个小太阳。   景致哼了一声,酸唧唧的,她想,这个时候程寄应该比她更需要有人陪着。   但她什么都没说。   倩妹陪她坐在秋千上,晃啊晃,看着暮色渐起,橙色的夕阳收起光束,天上暗淡无光。   空气里弥漫着各家各户的晚饭香气。   空地上的人越来越少,路灯亮起前变成了一团团黑乎乎的浓影。   倩妹和她挥手说再见,有那么一瞬间,景致忽然想,如果有一个孩子,程寄确实就是个优秀的父亲。   父亲,这个和她纠缠了多年的男人竟然想要成为父亲。   景致倚靠在秋千上,低着头看着平底鞋脚尖,铁链的绞合处嘎吱嘎吱地响。   等再过了半个小时,景致才慢悠悠朝家里的方向磨蹭。   快到楼下的时候,从模糊的楼道口走出来一道高挑的身影,景致差点吓了一跳,正好路灯亮起,照亮了程寄挺拔的轮廓。   但他半张脸还是被阴影挡住,冷然的声音抵挡不住关切,他说:“你怎么回来了,我刚要去找你。”   “你都不知道我在哪儿?你怎么找我?”景致好奇地问。   “我站在小区门口有光的地方,你就能看见我了。”   “每次都这样吗?”   “嗯。”   景致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黑乎乎的阴影中满是浓郁的伤心,连同那轻轻的,轻轻的“嗯”,像是一阵风溜进了景致心里。   也许是刚才稍微受了点惊吓,景致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她告诉梦里的自己,她可不能再让程寄难过了。   梦里的景致像是在被两股力量撕扯,心脏莫名地疼痛。   暗沉沉的天,照穿不了身躯,景致几番启唇,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   程寄轻声笑笑,那样的笑太过无奈,似乎在说,他哪敢想呢。   景致说:“因为我把我的心丢在你这了。”   站立在黑暗中的程寄不可置信,颤抖着声音喊她名字。   他那颗心太过疲惫与沧桑,疯癫之后,只剩微弱的跳动。   景致冲过去,想要用力地抱住他,但她穿过黑暗,什么都没触碰到,她预有所感,似乎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程寄这个人了。   北京凌晨三点半,景致被这个梦痛醒。   程寄打开灯的时候,景致泪流满面地呼唤他名字。   白生生的小脸上布满泪水,程寄心疼地抱住她,啜吻她的脸颊:“怎么了,我在这儿,景致。”   景致脑袋混沌,迷迷糊糊,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她揪住程寄的衣服,“程寄,你要把我那颗心还给我了吗?”   三年前,他走的时候,说要把她的心带走。   没有了他,景致的生活和事业确实还是蒸蒸日上,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活得像个空心人。   程寄轻抚着她的背,后知后觉景致在害怕什么。   “我说了会回来,一定会的,我好不容易得到你的宽恕,怎么会让你再失望。”程寄捧起她的脸,很认真地说:“但是我太自私,不想再把这颗心还回去。”   “景致,让我一直拥有它。”   灼烫的眼泪滚落,在床单上氤氲濡湿,景致主动吻上他的唇:“我爱你,程寄。”   为了这句话,他已经等了许久,他以为在那五年,自己没有对她付出同等的爱意,景致不会再对他说这样的话。   程寄的心脏柔软,热切地回吻。   怀中的景致柔软香甜,程寄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   “我也爱你,景致。”   他们耳鬓厮磨,彼此的喘息都交缠在一起,滚烫的吻从脸颊落下秀气的脖颈,雪白的胸口。   程寄用了点力气把她抱在身上,景致往后仰着修长脖子,只觉得胸前濡湿发痒,但渐渐地体力不支,靠在他身上,昏睡了过去。   浴室里的几回实在是花光了她的力气,又被噩梦惊醒,景致困得只想睡觉,什么也不做。   程寄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胀胀的,连喊了几声景致,他才确定自己什么也干不了。   把脸埋在他胸前,过了会儿才得到纾解。   暗淡的灯光下,程寄仔细打量景致的脸,睡颜静谧,这是三年来第一次把人抱在怀里。   其实不仅只有景致觉得这是在做梦,就连程寄也在恍惚。   三年后,他们还是在一起,真好。   三年前的那场豪赌,他没有输。   为了能早点见到景致,程寄已经尽可能地快,连续多日的熬夜,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又是在浴室的几回玩闹,程寄也精疲力竭。   将景致放回床位后,程寄也抱着她安然入睡。   那天是程寄回北京的第一场雪,下在他们的睡梦中,有碎玉声。   景致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化了,只有高处的枝桠房顶还残留一些,她言语间不免惋惜。   “你在北京这么多年,看雪还没厌吗?”程寄坐在床上,看着赤着脚站在窗前的景致,随后他招招手,“过来,别冻着了。”   “怕什么。”景致这么说,还是打了个喷嚏,在程寄担忧的目光中爬上床,“这是你回来的第一场雪,当然想要亲眼见证。”   程寄用被子将她全身裹住,用脑袋顶着她的脑袋,给她测量体温,“怕什么,我们有的是以后。”   “那不一样。”景致的杏眼中全是细密的犹如碎钻般的光。傻气得不像她往日模样,只会对他笑。   程寄的脑袋往后撤了几分,“真傻了,你知道你现在浑身烫得有多高吗?景致,你发高烧了。”   景致不为所意:“那正好,你知道现在几点吗?我们居然睡到了下午三点,正好有个借口可以和陈管家说。”   她本来还在烦恼用什么借口和陈管家说,每次和程寄做完这种事,都会累得多睡一会儿,有时候醒来迟了,见到陈管家总有些尴尬。   程寄不知道她的弯弯绕绕,下床要去找陈管家拿退烧药,他问景致要不要喊医生过来看看。   景致:“啊!要是让医生知道我是因为昨晚和你风流快活,那多没面子。”   程寄的脚步顿住,这才明白她在想什么。短短的几句话,竟然比他满柜子准备的东西还要让人浮想联翩,万年冰山脸烧出一丝红晕,咳了咳。   “景致,你是真烧傻了。”他不假思索地点评。   好在最终量了体温,37.8度,除了有点发热,人也有些懒散,没有别的异常,景致不让程寄打电话喊家庭医生过来,不然是真的闹笑话了。   但从昨晚上到下午,没怎么吃过东西,景致是真的肚子饿了。   “想吃什么?我去做。”陈管家说。   程寄这次回来得突然,之前家里的工人遣退之后,还没来得及招人。   景致只看着程寄,说自己想吃面。   程寄替她掖了掖被子,“我去做,你好好休息。”   屋内灯光微黄,陈管家看着眼前这一幕,不自觉嘴角挂起了笑。   程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照顾人了?   刚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会像恋爱中的另一半那样照顾女方,但景致看得出来,他很生涩,似乎是请教过别人刚学的。   有一回,景致没想到自己提前来了姨妈,导致床垫上留下一滩血印,那时候她才刚住进别墅,不喜欢麻烦别人。   忍着痛经还是起来收拾干净,但被刚进来的程寄看到了。   他们那时候虽然睡在一张床上,但还没有更加亲密的接触,沾了血的床单被她随意丢在地上,那床单颜色很浅,这么大一块深色,很容易就看到。   景致察觉到程寄往那床单上多看了两眼,她有些尴尬。   虽然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但他们还没到可以如此坦诚相待的地步,她着急得想要捞起来。   却不料程寄说:“我来吧。”   啊?你来?   确定吗?   在景致略微宕机且质疑的神情下,程寄捡起来那块带血的床单。   他到底是没有什么生活经验的,状似随意地说:“直接放进洗衣机,对吧。”   不对,已经过了一夜的床单要先用水浸泡,再放进洗衣机,但更关键的是,“你会用洗衣机吗?”   答案显而易见是不会的。   但那时候景致实在是不太舒服,只说了让他先泡在冷水里再说。   好在那天那张床单不是太脏,在水里稍微浸泡了一会儿,血就溶于水,之后也被陈管家拿了下去。   他那时候什么都不会,但他们住在小区后,却什么都会了。   有时候在那张床上,程寄全身心地伏首伺候她,床单总有一两次是打湿的。   等景致第二天才想到的时候,阳台上已经晾晒干净了。   当然,那段时间,她的衣食住行都是他负责的,一点也不用她操心。   程寄煮的面总是合她心意,清淡刚好,汤头很鲜,景致正想问问程寄那三年,他在国外有没有练习过的时候,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其实不止一通,下午睡醒的时候,手机上有十几个未接电话,和一些微信消息,景致看了一眼,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没去管了。   她现在甚至要比当时在Greco工作的时候还要忙,但她现在忙是有自主权利的忙。   这通电话时戴鸣霞打过来,她怎么都要卖她个面子。   电话接通后,戴鸣霞就高声喝问:“我的姐,你现在厉害了是吧,连我的电话也不接。”   景致很好脾气,笑眯眯地说:“我生病了。”   生病了,当然有拒绝工作的权力。   但戴鸣霞绝对是个现代周扒皮:“生病了怎么了,我之前生病了还飞去上海谈合作呢,你难道不知道明天就是《海是天的倒影》剧集招资吗?这么重要的事,只要你现在人不是在ICU,你都给给我爬过来。”   景致:......这么凶,这么残暴?我是你的合伙人,不是你的社畜!(凶狠脸)   但景致还没来得及怼回去,程寄已经拿走了她的手机。   “喂。”   戴鸣霞愣了一下:“程...程老板,你真的回来了?”   昨天的时尚活动,戴鸣霞本来也要去,但被《海是天的倒影》招商绊住脚,虽然昨天已经听人提了一嘴,但亲耳听到程寄的声音还是不一样。   果然啊果然,程寄刚回国,景致这馋人家身子馋得紧的,已经招架不住了,这么短的时间已经混在一起了!   早说嘛!说了她不就是死了也不会打这通电话。   “她发烧了,需要休息。”   程寄心平气和的说,戴鸣霞尴尬地嘿嘿一笑:“发烧?这么严重!她不早说!发烧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你告诉她,等烧退了再来公司,不着急的,要不,我明天带点水果牛奶上门,探望探望?”   “你明天不是还要招商吗?”   戴鸣霞立刻领会了其中含义:“明白明白,还要招商,招商。”   绝对不会来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的!   随即,很惜命地挂断了电话。   程寄回头,景致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看我什么?”程寄问。   景致看上去傻傻的,只会说:“真好,真好,戴鸣霞再也不敢劳役我了!”   程寄轻笑,走过来,长指挟着手机倒扣在桌面上,他的额头贴过去:“傻萝卜头,怎么第一天就生病了呢?快点好起来,不然真傻了。”   景致整张脸贴到他的冰脸上,傻笑:“真舒服,真舒服!”   真傻了?   程寄捧着她的脸颊,“说我喜欢吃草莓。”   景致:“草莓!草莓!”   “我喜欢吃橙子。”   景致:“橙子!橙子!”   程寄的目光幽微,勾起嘴角:“我喜欢喊程寄老公。”   景致:“笨蛋!笨蛋!”   程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11 14:06:22~2023-12-13 23:44: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關 10瓶;掉了颗兔牙℡ 2瓶;青红皂了个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七章   ◎你想不想试试我的◎   发高烧的时候总有点亢奋心态, 景致觉得自己正处于这个时间段。   她一会儿说面太烫,一会儿说自己口渴,再接着就是腰酸背痛, 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不舒服都讲给程寄听。   但程寄都很耐心地为她服务。   景致说:“生病的人就是要求会多一些, 你不会嫌我烦吧?”   她发烧的时候脸颊红扑扑的,白里透着粉嫩,像是煮熟的软糯汤圆,边缘透明, 也许是烧得太过, 眼里水雾蒙蒙,殊不知落在程寄眼里,有着不同寻常的可爱。   她平时很独立,有什么事情都是自己扛, 不会想着麻烦程寄。   “怎么会,只不过......”   只不过?   景致挑起眉。   程寄轻笑,他依过去, 蹭了蹭她的脸颊:“只不过我希望你平时的时候也会想要我的帮忙, 这不只是你生病时候的权力, 也是作为女朋友的特权。”   景致的睡衣领口很大,也许是从领口处徐徐上升的热气,景致觉得更热了。   她撤开了些,脑袋晕晕的, 语无伦次地小声说:“谁...谁是你女朋友?”   “你还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吗?”程寄的眸光黯了黯,看上去有些委屈。   景致最受不了他这样,扑上去, 忙说:“不是这样的。”   “那到底是哪样?你刚才不是否认了吗?”垂落的长睫遮掩, 看不清他的神色。   景致着急喊出口:“我是你女朋友, 就是你的女朋友。”   浅色的眼眸露出狡黠的光亮,知道自己上当,景致懊恼地盖住他的眼睛:“以后不准装可怜。”   也许是在那小区,景致总是冷脸对着程寄的热情,使得他屡屡伤心,在他离开的那三年,她总有点后悔。   程寄拉下她的手,吻着她的掌心,“只有你爱我,才不忍心我委屈。景致,你爱我。”   他的吻像羽毛,白云,棉花,像世界上最柔软的东西。   景致没有否认,趴在他身上。   很奇怪的一种感觉,像是漂泊许久的船只,找到属于她的港口,她心甘情愿、很安心地在这个港口停靠。   景致往上挪了一点,与他拥吻。   一碗热汤面下胃,景致就过了那个亢奋劲,稍微整理了一下,就已经快晚上七点,景致上床休息。   程寄之后是要在这里长住,在楼下和陈管家交代了一些事情,就上楼,调高了房间里的温度,给景致换了张退烧贴后,也陪着她睡觉。   景致想听程寄声音,但不想说话,就让程寄读诗给她听,就像过去那样。   他们有一本厚厚的唐宋诗词集,以前两人经常读诗,她已经很久没有摸到这本书了。   程寄找了一会儿没看见,景致才想起来是落在小区那房子了。   “过两天回那儿一趟,把该拿的东西拿过来。”程寄说,随后他拿出手机,问景致要不要听他念书,将就一下。   他的声音清悦,很有磁性,景致想起以前他用法语和别人开会,自己总会被他吸引,听得入神。   “你念《小王子》吧,法语版。”景致滚到他怀里。   反正她想睡觉,又听不懂法语,正好当作asmr,催眠曲。   程寄应了一声,调整姿势,让景致睡得更舒服一些,随后才在手机上搜索。   “Lorsque j’avais six ans j’ai vu,une fois,une mqgnifique image,dans un livre sur la forêt vierge qui s’appelait Histoires vécues.”   “?a représentait un serpent boa qui avalait un fauve.Voila la copie du dessin.”   “当我六岁的时候,有一次,我读了一本关于原始森林的书,名叫《真实的故事》。在书中,我看到一幅图,图上画的是一条蟒蛇正在吞噬一头野兽,我照着把它画了下来。”   他的声音确实想象中般低磁,而程寄从来都不是浑身滚烫的人,他身上温热,这对发烧的人来说刚刚好,景致在他怀里缩成一团。   但又觉得不太满足。   最后景致把手探进他的睡衣下摆,感受到腰侧匀称紧致的肌肉传上来的温度后,才有种舒心感。   听着他的声音渐渐入眠,景致心头忽然一动,好奇他在国外三年做了些什么,但自知有些冒犯,很纠结地皱起眉头。   程寄感受着怀里的人细微的动静,安抚地摸着她的后背。   景致沉沉睡去。   小王子为了保护玫瑰不受外界的伤害,给小玫瑰罩上了玻璃罩子,他算是如愿所偿吗?   程寄在很小的时候就看过这个故事,现在只记得“我在沙漠中遇难,遇见了小王子,听他讲述稀奇古怪的冒险之旅。”这个模糊的梗概。   他是在念到小王子在第二个星球上遇到他的崇拜者的时候,才发现景致已经睡着了。   很清浅的呼吸声,还有点烫。   程寄的手指在在她鼻尖逗留了一会儿,便停住了声音,他直接把故事翻到最后一页,似乎作者也不知道小王子如愿以偿没有。   但不管怎么说,程寄很满意现在和景致的生活。   他低下头,从脸颊一直亲吻到柔腻的脖子,景致下意识地回抱住他,即使睡着了,还是在问怎么了。   程寄把整张脸窝在他脖颈处,深呼吸,他们的气味彼此交融。   窗外呼啸的寒风,一点也不影响屋里一点微黄的灯光,他们两个人抱在一起。   *   过了两天,他们两个一起回了趟小区那房子,天气很冷,景致被程寄包裹得像个小粽子。   “这也太多了,完全不符合我审美。”景致抖了抖,但完全抖不动。   “你的审美是什么审美?大冬天还露着两条腿的审美?”   “程!寄!除了宴会,我冬天不这么穿,”就因为他回来的那天晚上,景致这么穿了,就被程寄念叨个不停,她戳着某人的后背,怨念地嘀咕,“难道你不喜欢我的腿?”   程寄凑到她耳边,轻声说:“我喜欢你晚上穿那种衣服的时候,露出来的腿。”   他这人真是要命。   说这种下/流话也一本正经,偏偏还不是什么浮浪的人,好像是真的为了两人玩得开心,认真做过研究一样。   景致假装镇定,不能输给他,“想得美,有本事你买来再说。”   程寄微眯着眼,在他的目光中,穿成小企鹅的景致趾高气扬地坐上车。   谁怕谁啊!   但她这样的打扮还是被倩妹认了出来,抓着景致的手开心地欢呼:“你好可爱啊!你刚才走起路像动物园里的企鹅。”   景致虽然无语,但还是艰难地蹲下去:“我都带了帽子和口罩,你怎么认出来的。”   倩妹很爱笑,指了指旁边正在和她父母聊天的程寄说:“看他啊,他身边总是你!”   程寄身边怎么会总是她?   景致捏了捏她脸上肉:“我就当你瞎说。”   “才不是瞎说,”倩妹凑过来小声问,“你们和好了是不是?”   景致这回真的愣住了,被她说中了心事。   小小的倩妹得意洋洋:“你不要小看小孩哦,我什么都知道,你们之前住在这里,你总是不太开心,肯定是闹矛盾了,但是你今天好开心。我才没有瞎说呢。”   程寄若有所感地低下头看了景致一眼,景致讪讪的。   他们确实在这房子里闹过很多别扭。   也在夜里抵死缠绵,谁也不让谁。   本来还想在这儿住段时间,但有段时间没来打扫,没有人气,当初程寄选在这的时候有些仓促,很多保暖细节不到位,打开暖气半天也不见暖,冷的厉害。   当初程寄走的时候,把这个房子转让给了景致,景致只有在非常想他的时候,才会住在这里。   “你是不是故意的?”景致的声音骤然响起,低低的,触景生情。   他们进来之后,默契地不做响。   程寄转身看着她。   “你当初给我粉钻,又给我这套房子,还有杭州的别墅,都是你精心设计,对吧。”她眼里蓄着泪。   程寄揽过她,把她抱在窗台上,圈在怀里,大方地承认:“我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当时你又不肯给我确信,我只能用这样龌龊的方式,让你不要忘了我。”程寄犹豫地说,“当初我大伯受贿,我送他进去受审查,就是闯了大祸,我也不知道爷爷要怎么处置我。”   “我在国外的那三年几乎没有和外界有联系,我的消息传不出去,你的消息也送不进来,我每天都在想,你会不会不想等我,真的在我走的时候说的那样,你会找个人结婚。”   其实如果不是他每天都在拼命收拾程临兴留下的烂摊子,或许他们之间不止三年。   他们已经不是初见时候的年纪,程寄在见不到景致的每一天都在担心。   他走的那天晚上,是景致最后悔的时候,每每想起来,都觉得自己该给他个确信,不该乱胡闹。   景致绕着他手指,舔着嘴唇:“怎么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   程寄苦涩地笑:“不是这个,只是如果时间不止三年呢,难道我要叫你每天苦等我?景致,我不能太自私,是不是?”   他期待景致会等他,但又明白她的人生不能只是等待,他明白地如此彻底,但当时还是毅然去做了。   只为了让景致看清他的心意,不再犹豫。   他这样的行为算得上一场豪赌,赢面不大。   景致心疼他,酸涩地吻上他的唇,用舌尖描摹他的唇型,诉说自己的爱意。   “想你的时候,会穿你的衬衫,毛衣。”   “里面什么都没有,会想我被你困在床上,累得什么也动不了的时候,会想你的香气,你的手指抚摸过我的肌肤......”   以及那起伏山峦般身躯轮廓。   程寄微微震颤,喉咙紧涩地喊她名字:“景致......”   “那你呢?是不是也这样?”她的眼睛充满深情。   程寄毫不犹豫地应声,滚了滚喉咙:“我也会这样想你,灯光下你很漂亮,忍着的声音也好听。”   “哦?”景致有些好奇,“这么想我?”   景致戏谑的目光移向他的手,程寄受不住,掰住她的下巴,与她舌吻,不让她继续看,景致也很乖巧地渡给他舌头。   吻到一半的时候,景致在他耳边说:“程寄,我感冒好了,你想不想试试我的?”   程寄的眸光黯沉了几分。   【📢作者有话说】   嘿嘿,接下来我会写两人订婚结婚这些甜蜜日常,没什么大事的!隔壁的郁老板很早就和攒攒幸福的同居生活,但这对前面太少了,所以会有点报复性地想要写他们甜!还有点想景致家没破产的if线,嘿嘿。   周六还会有更新!本来是能早点更的,但是我爸妈居然有事,我去帮忙了,所以晚了点~这章评论送红包哦,对了,你们想看他们的啥?感谢在2023-12-13 23:44:20~2023-12-16 01:36: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 5瓶;掉了颗兔牙℡ 2瓶;青红皂了个白、咩咩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八章   ◎只想躺在温柔乡里(补全)◎   北京下第一场雪的时候, 正好迎来了那年第一波寒潮,气温骤降,大风呼啸从衣服缝里钻, 稍微在大街上走走就受不了。   景致也正好有了借口在家办公, 除了回去几趟看奶奶和爸爸,那段时间他们两就窝在别墅里,一起玩数独,念诗, 聊天, 看电影,带小兔子散步,偶尔打会游戏。   程寄早上醒来,去卫生间洗漱, 会在棉质睡衣上发现一两根长头发,乌黑的散发着淡香的长发,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   而洗手台上, 还有独属于景致的白色牙刷, 和他是一对, 他的是灰色的。   耳边慢慢飘进来景致慵懒的迷糊声音,她问程寄:“我放在枕头边的发绳怎么不在了?你有没有看到。”   程寄轻柔一笑,“等我洗漱完了过来帮你找。”   空荡荡的别墅重新被他的主人填满,到处都是景致的痕迹, 就连她随手扔在洗漱台上杂乱的黑色发夹都显得可爱。   他们以前没有如此坦诚地亲密无间过,这段时间也算是如常所愿,有时候说着说着就吻在一起。   这在二楼的卧房也就算了, 但在一楼的休息室, 总让景致有种“偷情”的紧张感, 谁让陈管家是个能力强的,半个月的时间已经招聘好了家里的工人。   他们在一楼每次做这种事情的时候,门外就是陆陆续续的脚步声,景致紧张得恨不得呼吸都屏住。   程寄的眼眸满是狡黠的笑意。   但他们终究是有工作要忙的,年底时间,一连串的总结报告,年终考评,景致忙不过来。她是在累了,偶尔发愣的时候,才忽然想起程寄这次回国也是有要紧事在身。   因为一直在国外,他在程氏集团被撤了职后,关于Greco的一些业务还没有完成交接,这两天送景致上班后,他才去Greco的总部。   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交接工作内容呢?   “是不是在想你家男朋友?”戴鸣霞直接戳穿。   嗯?   这么明显吗?   景致收回目光,摇头否认:“没有,我只是在想工作上的事情而已。”   那时候距离六点下班还有两个小时,景致已经尽可能快地赶工作进度,但由于有些项目是团队合作,下面的人还没有把最新调研数据给她,她连报告也出不了。   但其实她一点班也不想加。   冬天这样的阴沉天气,实在是适合早点回温暖窝。   “真的没有?”戴鸣霞皱眉苦恼地说,“其实分开这么久没见面,好不容易见到,想一下也是人之常情,我还想让你现在回去,既然你对工作如此鞠躬尽瘁,那我们今天再加个班?”   “想,非常想,怎么不想了?”景致立马从办公椅上跳起来,她开心地抱住戴鸣霞,“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的合伙人,等过了这段时间,我给你天天加班。”   她本来也想早点走,但一直在犹豫自己身为半个老板,这样做是不是没有以身作则。   不过戴鸣霞说了就是另外的意思。   她实在善解人意不过。   戴鸣霞嫌弃地推开她,说了她几句,在看过去的时候,只剩下景致欢快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   她不是没见过景致这三年勤奋工作的身影,可以说她旗下短剧事业的版图,大部分都是景致开拓的,就是因为她的艰苦奋斗,使得他们的公司在短剧频道占据半壁江山。   她是该好好休息,放个长假的。   她没道理在这个给她添堵,而且看小年轻正经谈恋爱也很有意思,看着景致的背影,戴鸣霞不自觉露出笑意。   去见程寄的心是十分高昂激动的,等景致到了Greco总部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和他说,那她该怎么去见他呢?   总裁办不能随便进去,前台让预约了再说,景致的工作少不了要和Greco打交道,倒是知道这个情况,是她太过高兴,一时忘了。   “景致?”   就在景致犹豫着是不是要给程寄打电话的时候,听到有人喊她,看过去,“胡欣?”   胡欣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穿着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已经被她拉开拉链,露出里头的内搭,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时髦。   做时尚行业的公关,眼光和经济总不会差的。更何况她在Greco已经算老员工了。   她一边朝景致走来,一边脱羽绒外套,“你是来找程寄的吧?”   “你怎么看出来的?我好像也没在脸上写字吧。”景致笑说。   “快下班的时间点,你总不至于是来谈合作的,”胡欣说,“我带你去吧。”   景致没拒绝。   她们一起进了电梯,只有两个人,很安静,胡欣利用员工证按下总裁办的电梯按钮。   看来她升职了。   Greco只有一部分管理岗的员工才有权力去到总裁办,不然谁都能去,乌泱泱的一群人像什么样子。   景致的目光从员工证挪到胡欣脸上,胡欣确实长着一副“中产家庭出生,父母呵护宠着长大”的模样,前两年像只趾高气昂的孔雀,如今被打磨得沉稳了些。   景致说了声恭喜,胡欣明白她的意思,两人会心一笑。   胡欣说:“吴姐升总监了,我坐她的位子。”   她在Greco工作十年出头,总算熬出来了。   景致点头,“之前就听说了。”   胡欣沉默了几秒,又说:“她是程临岚的人。”   景致倏然抬头,看到她眼中澄然带笑,有些不可思议。   但也不能说完全超出她意料之外。   当初她建立短剧公司,要招募一批演员的时候,钟穗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爬起来,毛遂自荐。   自从被关舒文爆料后,钟穗小清新的玉女形象彻底被毁,沉寂一段时间后就接不到什么像样的角色,只能在配角的配角中打滚,星途暗淡。   她找到景致,让景致给个机会,为了增加自己被录用的概率,她说可以告诉景致一个秘密。   那个秘密就是当年,她拿到的程寄酒店房间的那把钥匙,是吴姐给的。   胡欣看了她的神色,“看来已经知道一些事情了。”   景致笑了笑,看上去很通透。似乎她们都是被卷入这场程氏遗产斗争中普通的一员罢了,为了加官晋爵,各自挑选阵营站队。   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之后两人便默认不语。   景致和胡欣的关系很难用一两句来概括。   刚进Greco公关部的时候,胡欣知道她只有国内本科学历,又和程寄纠缠不清,就挺看不上她的,后来她们两是竞争关系,很难不心生龃龉,相互排斥。   但不知怎么,大概在景致选择和程寄说分手的时候,胡欣对她态度就变了。   那时候身边的同事纷纷想看她笑话,对她的日常生活所有留意观察,胡欣也没参与,甚至听到过分的话,会皱着眉让他们聊点别的。   上回她想见姚助理的时候,也是被胡欣看到,带她去见的姚助理。   电梯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到了总裁办,景致和她道了声谢,下意识就出去了。   胡欣没有出去,她挡住即将合上的电梯门,对景致说:“也恭喜你。”   景致有些错愕。   胡欣粲然一笑:“得到该得到的东西,等到该等的人。”   景致想说什么,电梯门已经合上了。   胡欣在电梯里长舒一口气,总算是把心里话说出来。   她之前确实自诩学历不错,家境不错,长得也不错,有着小白富美的傲气,所以看谁都是高人一等。   可到后来她在酒吧认识了一位高出她好几个层次的男人,她才明白景致经历了什么。   她也感同身受。   好像只要一沾上这样的男人,周围的人普遍都会觉得女方是傍大款,肯定是为了钱,但在恋爱的过程中注定是要男方在金钱上付出更多,当男方付出的金钱,女方回报不了的时候,这就像在浊水中洗白布,越洗越脏,洗不干净,也说不清了。   但当初明明是男方先追求的女方。   好在有些人能迷途知返,而另外一些人继续玩弄金钱和爱情的游戏。   程寄这样的人,总归是少的。   胡欣也钦佩景致离开的勇气,和这些年开拓公司的努力。   他们这段感情,都是双方的共同作用,少了一方就和落叶一样,在风中飘散了。   不是谁都有这样的运气。   *   胡欣走后,景致微微发了会儿呆,之后就不再想了。   她给程寄发了短信,然后坐在会客厅慢慢等他。   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闷,便打开了窗户,站在旁边远眺风景。   这时候有人开门进来,景致转身,来的并不是程寄,反而是姚助理给她倒了杯水。   遥想大半年前,景致厚着脸皮来问姚助理关于程寄的近况,但他那时候什么也没说。   景致好奇地追问:“姚助理,你之前到底知不知道程寄的情况?”   姚助理脸上露出一抹难言的笑:“我是真的不清楚。”   他只是按照通知去美国的时候,匆匆见过一面,那时候程寄状态像是熬了一个通宵后,处于很亢奋的状态,眼睛干涩微红,他本来想上前打个招呼,但程寄周围都是保镖,没有说话的机会。   程老爷子不愿意让外界知晓程寄的情况,这是在做给外界看:他人是老了,病了,但他的规矩就是规矩。   谁破了规矩都要受到处罚。   姚助理自然不敢触他的眉头。   景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见到姚助理给她递水,受宠若惊:“怎么敢麻烦你。”   “景小姐太客气了,我始终是程先生培养起来的,只是替程家掌管这个位置而已。”姚助理淡笑。   “姚助理实在是太客气了,你这个能力自己创业也没有问题。”   “创业有风险,什么都不好做。”姚助理还是对待景致和从前一样,“还要点其他的吗?”   景致摇摇头,“他呢?”   “程先生还有几个人要见,估计你要等一会儿。”   景致点点头,姚助理就下去了。   她以前为了避嫌,很少来办公室等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回家等。   景致不想玩手机,风景也看无聊了,就打开些许门缝,噼里啪啦,错落有致的敲键盘声很是动听。   她坐在沙发上,感受着冷风,时不时看到几个人影从程寄的办公室出来,轻渺中夹杂着一丝沉闷。   像是潮湿闷热的奖金。   她坐了一会儿,茶水也喝多了,不得已要去趟卫生间。   整层办公楼都属于总裁办,没什么人,很安静,景致对这不太熟悉,慢慢找卫生间的时候经过吸烟区,就听到几个中年男人苦大仇深的絮絮叨叨。   “怎么就不是他继任呢,我当时都以为是他,所以很多事对着另外两位留一手......”   “你怎么做了?”   “没...也没什么...其实也就是小事,但估计对方会揪着不放。”   “程临岚也不是小气的人,做事大气,我们上面这位无心权势,估计只想躺在温柔乡里,不思进取。”   “当时还以为他最有魄力,看走眼了。”   “不止你,估计在美国的那位也这么想,哈哈哈,不过他刚上任的时候能力是不错。”   *   程寄给景致打电话的时候,景致正在卫生间洗手,沐浴液的泡泡糊满两只手,她一边看着泡泡相互交融,一边听着程寄问她在哪儿,他已经收拾好,准备回家了。   景致拧开水龙头,冲刷干净,随后便跑了出去。   总裁办的秘书们有姚助理领着,站在门口和程寄道别,甚至送到了电梯口。   程寄挥挥手:“好了,都回去吧,有缘会再见的。”   那是程寄交接工作的最后一天,之后就不会再来这里,很多秘书们都很舍不得,当时听到程氏集团的岗位调任,直到这一刻程寄要离开,他们才敢确信。   进电梯的时候,景致看到长廊那扇窗户透着外面阴沉的天。   比起许多人的依依不舍,程寄倒是要淡定许多,冷如玉的脸上看不到什么表情。   “你难道没什么想说的?”景致问。   “前十天该说的都说了,还要说什么?”   “说你也会想念大家,不要太牵挂。”   程寄还真的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最后摇摇头,说没有。   景致踮起脚尖,把手贴在他脸上:“真是无情,冰你一下,让你知道错。”   程寄轻笑,不介意她这样的人玩闹,反而把景致的手腕抓住,牢牢地裹住手掌,给她温热。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补觉,”大概是懒散过一段后,持续的高强度工作让程寄有些应接不暇,他贴近景致耳边,“正好卸任了就可以多陪陪你,白天要工作,晚上还要让你舒服,真的很难。”   景致:!   她羞愧难当,把脸埋进他怀里,“你别胡说。”   程寄很开心地轻笑两声,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在电梯停在地下车库,开门的时候说:“走吧,景致,我们回家。”   他的语气里对专权擅事毫不留恋,紧紧的拉着景致的手,奔向他们的家。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16 01:36:30~2023-12-16 23:56: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发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喜欢包子 50瓶;瘦瘦瘦 5瓶;掉了颗兔牙℡ 2瓶;七、青红皂了个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九章   ◎我的穷男友又有钱了◎   从Greco卸任后, 除了每天送景致上下班,程寄真的是闲赋在家,看上去什么也不做。   当然, 这都是景致猜测的, 因为她很忙,白天都待在公司,只有晚上回来,每次见到程寄的时候, 他都要比以往悠闲。   他们两个完全调换了位置, 以前多是景致在等程寄,现在是程寄等景致。   那天是个晴日的傍晚,虽然晚霞的光辉铺满天际,但干冷的风吹得人瑟瑟发抖, 程寄去接景致下班。   景致高兴地主动牵起他的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在影视园区的停车场碰到了陆义森。   也不知道他最近又盯上了哪个项目。   陆义森和他们打招呼, 又问程寄最近在哪儿高就。   景致仗着和他相熟, 抢先道:“陆义森, 你很烦,你还不允许人家休息时间长一些,一个家庭里,有一个人会赚钱不就行了。”   “所以现在是你在赚钱吗?景老板?”陆义森不着调地调侃, “他可真行,让女人养!”   景致:!好欠揍哦   要不是有程寄拦着,估计景致已经跑过去揍他了。   然而程寄的注意力完全被“一个家庭”所吸引。   陆义森只是开个玩笑, 程寄无伤大雅, 但景致似乎有些敏感, 不太喜欢这个玩笑。   他自然帮景致说话:“陆义森,你公司破产了吗?”   “没有啊?”   “那不然怎么这么闲。”程寄漫不经心地说,再配上他那张冷脸,陆义森原本还想趁机糗他一回,现在反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又听见程寄随意问:“你是不想让女人养,还是没有女人想养你。”   羞辱,简直是羞辱!这对距离上一段恋爱结束已经过去五六年的陆义森来说,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羞辱!   气得陆义森不想再认他们两个朋友,一脚油门踩到底,扬长而去。   程寄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景致似乎对他从Greco离职这件事很敏感,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提。   除此之外,程寄也感觉到她的忙碌是超负荷,不在她承受范围内。   那天临睡前,两人只玩闹了一两回,景致就没什么力气地瘫软在床上,闭着眼睛,嘴上说着口渴,想喝水。   程寄下床给她倒水喝,刚转身回来,就看到她嫌热地踢开被子,身上薄薄的蕾丝睡裙也许是在刚才的玩闹中褪到了腰部,只堪堪遮住了一些,优美的肩膀不见吊带的踪迹,雪花红梅飘,长长的发丝凌乱撒在胸口。   这个画面极具美感,也惹人遐想,特别是胸前的点点青紫瘀伤。   景致喝完水后,就要躺回去,被程寄一把捞起她,接吻,他在床外站立了一会儿,浮着冷意的双手扣住她柔软纤细的腰肢,景致起了鸡皮疙瘩,但刚好缓解了身上的热气,她甚至还主动地往他身上贴,想散热。   舌尖相缠,肌肤温热相贴,因为靠得极近,程寄的呼吸声让景致心中滚过热流,十分的欲念想要。   她一直在尽力地配合,但也许是最后一缕力气的缘故,到后来浑身发颤,脑中一片空白,她移开。   昏昧的流光在两人脸上涓涓流淌,景致的整张脸看上去要比白天发胀,有肉多了,白嫩的双颊绯红,嘴唇湿润晶亮,微张着唇喘息,憨态可爱。   当然,程寄的嘴唇也没好到哪里去,清润的眸光中含着某艳色。   略微迟钝的目光从程寄规整的睡衣再到自己身上,才发现早就被人扒干净吃光,那条睡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褪在脚踝,摇摇欲坠。   “程!寄!”她愠怒,但没什么力气,皱着眉把程寄压倒,“我要把你衣服扒了。”   程寄轻笑,任她宰割,“你来吧。”   景致哼了一声,真就动起手,小手在衣服上乱摸,找寻衣扣的踪迹,为了显示自己的气势,强弩之末的景致还换了个姿势,全须全尾地挪趴到他身上,但也不知道怎么了,程寄忽然皱眉闷哼。   “弄痛你了?”景致抬起头问。   程寄没有回答,但眼中沉如深海的底色已经昭然若揭,就连呼吸都开始发烫。   他定定看着她,微眯着眼,目光不动神色地询问。   他们没说什么话,但都明白程寄的意思。   景致心痒难耐,似乎在犹豫,程寄长手一伸,摸了一把给景致看,掌心湿润,带着浓重的冷杉香气,“景致,你今天比之前还要不一样。”   “几点了?”她问,一出声就知动情许久。   明天早上8点还有个早会要开,如果太晚了,景致打算拒绝,但程寄看了眼手机,时间正好卡在晚上11点半,不早不晚的,加重了景致的选择困难症。   程寄悄然把白色的被子把景致盖上,手伸进去按住她的腰,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就这样,你别动,就一会儿。”   她也很难动得了,极低地嗯了一声。   窗外凛风猎猎,顺畅丝滑,吹得落在庭院竹枝上的白雪轻微地移动,窸窣窸窣,像是见微知著,联想到什么,让人听得面红耳赤。   过了半个小时,果然停了下来,程寄让景致得到了身心愉悦,但他还没有完全,不过也只能这样,他也知道景致明天要早起,再晚了,就不够睡。   景致舒服地喟叹一声,闭着眼睛有些懒散地窝在他怀里。   程寄在昏暗中睁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景致的脊背,他问景致:“最近怎么有这么多加班?”   “嗯,年底嘛,就这样的。”   “但是我问过戴鸣霞,她说你同时启动了明年好几个影视项目,景致,你为什么要把自己逼这么紧?”   景致算是听出来了,程寄是有话要和自己说,她撑起脑袋,撞上他柔软而深沉的目光。   有些话她本不愿剖白,怕戳中程寄的伤心往事。   就像当初景家破产,从高位跌入泥底,不管再如何催眠自己,阶级的升落是常有的事,富贵只是云烟,但心里总归是不好受。   景致也是上了高中的时候,才慢慢接受事实。   而旁人不管是有意或者无意的讨论,奚落,感慨,惋惜,抑或是同情,都是雪上加霜。那天在他办公室外听到的话,或许人家也只是抱怨站错队,让他们升职加薪无望,但也够让景致不舒服。   她难以现象程寄听到这样的话,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明月本该高悬于雪山之巅,它光洁,神圣。   尽管后来发生的一切,让景致发现程寄的内心是明月照耀下的雪山背阴面,但也不容他人玷污。   “程寄,我想给你原来属于你的东西,好多好多钱,好多好多人的喜欢。”   她挣扎着要起来。   程寄有些震惊,按住她,沉声:“你要做什么?”   “我想给你看看我攒下的家底,虽然......”她的指尖还没摸到手机,就被程寄重新拉回怀里,还好顺到了睡前放在桌上的戒指。   “如果还不够,可以把这枚戒指也卖掉。”她说的是那枚粉钻。   程寄听了之后,眼中的惊讶,转换成了生气,“你怎么可以随便就把我送你的戒指卖掉?”   “那不是随便。”   程寄急着打断她:“就算是为了我,也不能卖。这是我送给你的,也只属于你。”   箍在景致手臂上的手掌肌肉紧绷,一瞬不瞬地盯着景致看。   景致被他目光中的肯定躺了一下。   随后程寄松开手,拿过戒指,把粉钻套入她的无名指,侧脸柔和温暖。   “我不需要很多很多钱,而且我也我不想要很多人喜欢我,”雪山显现出柔和的一面,他拨了一下景致的耳边发,“我很爱你,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也不要用钱来打发我。”   “比起很多很多钱,我更希望你待在我身边。”   “从头到尾,我只想要你喜欢我,永远只爱我。”   一时之间,景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那只手也裹着她的心脏,紧紧地,窒息而发烫。   她嗯了一声,轻声嘀咕一句:“我的心不是早就被你拿去了。”   程寄眸光黑亮地看着她,只是看着她,景致羞愧的把头埋进他胸膛。   深吸一口气,真是好闻的冷杉香气,全都是属于她的。   景致温柔地蹭了蹭。   他们扣在一起睡觉,程寄一直在想这件事,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景致觉得自己没钱了?   虽然景致愿意养他,让他可以在陆义森面前暗戳戳地得意,但这事吧....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好像也没穷到这个份上吧。   半梦半醒间,程寄摸了摸盖在景致身上的被子,确定盖好时候,梦呓一般地说:“景致,我还是有钱的,可以养你。”   景致睡意朦胧地嗯嗯两声,颇为敷衍。   程寄睁开眼睛,有些茫然,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和她摊一下牌。   周五早上,程寄没有再穿毛衣,而且破天荒地又穿起了衬衫和西装,吃完早饭,陈管家从衣橱里给他找了件黑色大衣和相称的领带,西装革履得又回到了以前精英的模样。   他把领带给景致,“帮我打领带好吗?”   “不好。”   “真的不要?”他抬起眉看向景致。   倒也不是景致不想给他打领带,主要程寄穿西装的清冷锋利的模样很戳她,万一再磨磨蹭蹭她还要不要上班了?   所以她狠下心,果断拒绝。   “你不喜欢我穿这样?”程寄问。   景致装作淡定,“和穿毛衣,居家服也没什么区别。”   “嗯。”他轻声应下,自己给自己打领带,虽然嘴角微微勾起,但垂下的眼眸映着窗外的雪光,有些伤心。   景致和光最后一口牛奶,问:“今天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出门吗?”   “嗯,先送你上班。”   “哦,那快点走吧。”景致没想太多,就要转身走。   她觉得程寄多出门转转也不是坏事,反而整天闷在屋子里会坏事。   “等一下,”她忽然被程寄拉住手腕。   “怎么了?”在景致的不明所以中,程寄走近,帮她把嘴角没擦干净的牛奶揩去,欺身,在唇边印下一吻,“走吧。”   景致垂着脸,不愿让别人看出她的脸红,但心里开心得冒泡泡,就这样,被程寄包着手腕走出家门。   程寄有些神神秘秘。   景致问他要去哪里溜达,程寄只说还没有想好,他也有三年没回过北京,就打算让老郑带他随便转转。   倒也不是不行。   景致让他注意安全,拉过他的手,又给他塞了张银行卡,让他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委屈了自己,才下车。   程寄看着掌心里多出来一张银行卡,忽然升腾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有多少年没有人以“零花钱”的形式给他钱了。   但还是怪怪的。   一时半会儿愣怔,郑师傅许久没有等到程寄的吩咐,转头,看着程寄一脸迷茫的样子,说了几句好听话:“先生,景小姐是关心你呢。现在社会上流行“女人千万不要给男人花钱”的观点,所以景小姐能给你钱,说明她对你真的好。”   是吗?   程寄微笑,把银行卡小心收进皮夹,随后报了个地址,让老郑开车。   景致忙了一上午,下午的时候刚把明年关于温以泽的规划表发了过去,就有底下小助理敲门进来。   “景致姐,网科的那份合同签不了。”小助理有些哀怨地说。   景致脑袋有些混乱,想了一会儿才把自己拨回正道,“网科的投资不是已经敲定了吗?今天只要把文件送过去,签字就行了。”   网科是四五年前,主做直播购物的线上平台,在直播购物这一行稳定了江山地位之后,就想趁着影视行业的热潮,再开拓领域,于是就以半投资,半制作的形式开始和景致、戴鸣霞合作,从而建立起自己的团队。   不过网科总归是“不愿意深耕,只想要赚快钱捞一笔”的模式,他投资了很多领域,不见得能在影视行业稳下脚跟。   所以景致和戴鸣霞也就同意和他们合作了。   他们之前就合作过一回,一部小成本的商业片,赚到了些钱,有了上次的合作,所以第二次的时候双方都有意向,只是这一回预算超出了预支。   本来景致已经谈妥了,只差个签字。   “怎么会这样?”她疑惑地出声。   小助理怕因为自己耽误这种大事,委屈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刚打电话过去约时间,他们说让负责人过去。”   显然她的分量不太够。   景致拿过她手里的合同,“明白了,你先下去。”   既然让她过去,那她就去一趟。   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件事落实,免得夜长梦多。   景致收拾了一下包包和文件,出门前,看了眼手机,程寄没给她发消息,也不知道他逛北京逛得怎么样。   为了确保小助理没有传达错误消息,景致先和网科影视的负责人打了电话,那边的人给了她一个新地址。   在导航上搜这个名字,直接跳出来的是AUN投资公司,景致在圈里对这个公司有所耳闻,但没接触过,国内一些大大小小的科技创业公司融资扩大规模的时候,都会先去AUN碰碰运气。   网科当初刚成立雏形的时候,就接受了AUN的融资,当初景致和几个制片人聊天的时候,谈起过网科,据说现在AUN占网科股份比例规模还不小,具体有多少,景致没记得。   现在网科靠直播购物平台抽成,收入颇丰,CEO直接从籍籍无名一下子跃升至国内胡润财富榜前三十,可见AUN赚的也不会少。   因为是谈生意,得要摆体面,让人家觉得你是有经济实力,两年前的时候,景致就购入了奔驰S级,低调稳重,比较符合她的身份。   不过如果不谈生意,在市区她一般不开车,北京的交通太堵了,不过下午三点多这个时间点到也还好,花了四十多分钟,景致到了AUN楼下。   不同于影视公司的随心所欲,投行公司要严谨许多,各个打扮得都是电视剧里的都市丽人。   前台看了一眼景致的预约信息后,看了她一眼,就给上面打电话,很快一个比姚助理还要年轻的男人出来,和景致介绍自己姓潘,让景致不要客气,喊自己潘助理就好。   随后便引导着她进了电梯,按了最高层。   随着电梯快速上升,潘助理还在给景致介绍AUN公司的发展历史,说最开始的时候是两个总裁在美国成立的,如何如何地辛苦,之后再转移到国内,他喊那两个总裁英文名。   景致时不时给予回应。   这个助理人还怪热情的,她多少也得捧个场,而且这两个外国人居然能在国内赚这么多钱,厉害!   一直走到办公室前,景致都没怀疑,她觉得网科影视部的副总喊她到AUN,多半是他们网科又和AUN有合作,她只是顺道被喊来签个名而已。   随着潘助理敲了敲门,里头清冷的声音响起,景致心里有些恍惚,随着门打开,看到早上和她一起出门的程寄,坐在办公椅上,对着她淡笑:“过来,景致。”   俨然主人姿态。   景致:?我的穷男友又有钱了?   【📢作者有话说】   哇!我没想到有几个读者想要看男主的事业线,我真的是事业线苦手,连夜查了些资料,所以更新迟到了,不好意思,顺便给景致也补充一下她的工作内容!我的女鹅通过努力,开上奔驰S系了,哈哈哈哈!当然了,因为是临时补充,专业人士一看肯定就觉得胡编乱造,请温柔指证。   其实程寄还和郁老板开投资公司的,前文有提到过,郁老板那本也说过,不过因为我不太会写事业,所以基本一笔带过。我滴错,至于之前程老板怎么就被程氏除名,我会在后面说,这本还是主要写感情的。   可能很多人会奇怪,男主被除名前和除名就没啥区别,其实是有的,程氏是有钱又有地位的old money,社交圈的核心,被除名后,程寄就没啥地位了,慢慢被边缘化,属于new money,接着有钱的是关舒文,戴鸣霞,没破产前的景家(刚刚够上圈子)然后就是胡欣,叶柠(算中产小康),之后就是温以泽他们,只不过温以泽后来阶级跃升了感谢在2023-12-16 23:56:27~2023-12-18 09:20: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CCzi 25瓶;41772500 24瓶;67677235 6瓶;青红皂了个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章   ◎春节和我回家吧◎   也许是因为这是家金融机构, 比起在Greco通体白色明亮的装修,这间办公室要偏灰调,显得更加冷峻。   如同被景致全面了解后的程寄, 像是阴天下午四五点的雪山。   办公室还有四五个人, 他们面面相觑,但也会察言观色,听到程寄轻柔的嗓音,明白景致的特殊之处, 都对她露出和煦的笑。   景致倒也不是职场新人, 镇定地回以微笑。   但程寄毕竟是她的枕边人,看她捏紧的手指就明白她不自在。   程寄就让这些人先下去,顺便和景致介绍自己的助理。   潘助理轻拍脑袋,这才意识到刚才一路上来, 说了一大堆,还没有介绍自己是程寄新招的助理,他主动和景致握手:“景小姐, 以后就把我当作是以前的姚助理就好了。”   景致说好, 随后潘助理也退了出去。   只剩下他们两个。   “什么情况?”景致笑着质问。   他们两个其实都不太了解彼此的财产构成, 以至于景致以为程寄不在Greco工作以后,就成了无业游民。   程寄轻笑,推着她走:“参观一下,听我慢慢给你说。”   “本来我研究生的时候在Morgan Stanley实习, 差不多一年的时候,郁孟平就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干,那几年我重心还是放在Greco上, 而且我在AUN主管的是艺术人文投资, 所以一些活动都是郁孟平出席比较多, 他主要管科技方面。”   程寄的这间办公室要比以前大很多,不管是衣橱还是私人休息室,空气中飘荡着新鲜的实木香。   景致插嘴问:“这是刚装修的?”   “嗯,这是我以前的办公室,不太大,扩充了一部分。”   程寄本来想休息一段时间,年后再来上班,但他的女朋友似乎一直觉得他成了无业游民,即使他否认了,也说服不了她,那就只能带她来亲眼见证。   “我的兴趣本来就是金融,所以在程氏工作的时候,收购其它品牌方面的成绩也要比大伯和小姑姑亮眼。”   现在也算是求得其所。   说完,程寄停下来,安静地看着景致,没想到景致还不太高兴。   程寄问:“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看上去还挺失落的?”   “当然失落了,景致抿了抿唇,“你毁了我一个梦想。”   程寄不解地挑了下眉,“说说看,看我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景致有些难以启齿,说了句没什么,就想走。   程寄太了解她了,一看就有鬼。   他发现景致其实也是个很活泼的人,并不是一味地书卷气。   他牵住景致的手,不让她走。   “真要说啊?”景致犹豫。   程寄不明言喻地看着她。   时下无人,景致也所幸大着胆子,双手搭在他肩上,凑到他耳边:“找个小娇夫,放在家里养着。”   说完景致自己都有些不太好意思了,脸颊绯红,但还是强装镇定。   “小娇夫?找个?”程寄秀气的眉毛拧起。   景致无地自容地低下脑袋。   “你这个梦想,只有我能满足你,”程寄轻轻捏起她的下巴,“你还想找谁?”   景致:......原来他不悦的是这个。   “也不是不行。”程寄说,“你养我,我当你的小娇夫。不过,“娇夫”这个词你哪里学来的?”   景致听着程寄这朵冷淡的高岭之花,说出“娇夫”这两字,有一种搞怪的奇异感,关键他还说得一本正经。   “短剧里多得是。”景致骄矜地说,“不过我还是不打算养你了。”   “为什么?”   “因为你很贵。”   程寄的脑袋抵上景致的脑袋,“我可以对你便宜,半价出售。”   景致唇边溢出笑容。   两人靠得越来越近,暧昧的氛围促使他们就要接吻的时候,潘助理忽然闯了进来:“程先生,你要的关于......”   眼前是相互抱在一起的身体,又慌乱地分开。   潘助理连忙捂住眼睛,往后退:“对不起,对不起,我走错了,走错了......”   自觉地退出去,把门关上。   心脏依旧慌忙得乱跳,懊悔地连拍脑门:“怎么就这么没眼力见呢!”   他这个助理刚上任不久,是之前姚助理挑选的,一直在培训。   才当了几天就碰到这种事情,不会被裁了吧!   他战战兢兢地拿出手机向姚助理求救。   休息室里,景致也没好多少。   她红着脸,双眼瞪向程寄:“你坏我名声!”   程寄破罐子破摔:“名声这种事,意义不大,只要行动得到结果就行。”   他在怨恨自己还没亲到景致,就被人撞见,实在是吃亏。   眼见着程寄的手指又要勾过来,景致才不和他玩,刚才也是她鬼迷心窍。   景致把手横在他胸口:“上班时间,别想了,我是来找人签字的。”   程寄:......怨念。   不得不说,程寄是懂得抚慰景致的,知道程寄还有丰富的资产以及自己喜欢的事业外,景致也不焦虑了。   但她也没停止向上探索的步伐,她挺喜欢现在赚钱的感觉。   去了一趟公司,程寄稍微见了几个负责人,也没急着去上班,还是打算按部就班,先陪陪景致。毕竟郁孟平陪老婆去海外艰苦之地磨练了,距离太远,不能时时刻刻管着,之后程寄就是主力军,很难有清闲时间。   所以,春节前的这段时间,他很好地充当了“娇夫”角色,满足景致的恶趣味。   在家做一两道景致喜欢吃的菜,然后乖乖地等她下班,甚至家里圣诞节的装饰都亲力亲为。   除了一点,他还是对那天景致说他穿西装和穿毛衣没什么区别耿耿于怀。   那天,AUN的年会,他作为目前唯一在公司的总裁坐镇,迫不得已出了趟门。   景致在公司做完工作,去了他们年会吃晚饭,这样就不用麻烦陈管家了。   晚上十一点多,两人一起回来。   路边层层叠叠的积雪,夜里清寒,冻得露在外面的指头都要冻僵。   从停车库回房的三四分钟路程,程寄一直把景致裹在怀里。   关上门的瞬间,程寄反手就把景致按在门上,问:“你真的觉得我穿西装和毛衣一样?”   那时候景致喝了几杯酒,圆杏眼水润,含着几分微醺醉意,比往日里还要媚一些。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在床上穿着西装的时候,你会更愉悦。”   他们以前在这种事上很渴求,如同破了戒的僧侣,食之入髓。   特别是在巴黎的时候,往往程寄一下班回家,还没来得及脱衣服,两人就纠缠在一起。   景致脑海中闪过许多关于她和程寄不堪入目的画面:往往都是上半/身的穿着精致优雅,下半/身的布料不是失踪就是揉搓得皱成一团。   但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挑开明说又是一回事。   他们两个对彼此再是熟悉不过,但景致还是硬着嘴说:“有什么真凭实据?一张嘴,只会瞎说。”   她那时候有些热,正背着手要去拉背后小礼服的拉链。   有程寄监督,她现在出席晚宴活动,都不太穿需要光裸着腿的仙女裙款式,基本上黑色的小礼服配保暖丝袜,更显成熟气质。   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最近胖了不少,往日里刚刚好的丝袜今天穿上居然勒得她难受,她急于把这一切束缚脱掉。   但正好省了程寄的力气,景致难以抽出手对付他,他一下子顶了上去。   “那我们试试。”他沉着声音说。   气息中混杂的是和景致一样的甜果酒香,晃动间,景致的胸腔热得快要爆炸。   那是条宽肩带的Dior小黑裙,设计师为了显现这条裙子的高贵优雅以及立挺,上半身的布料特别紧压。   但如此一来,也显得非常有料,柔腻雪白,像煮熟膨大的汤年糕。   程寄看出来了她的难受,抱着她往后退了点:“给你五秒时间。”   她这是拉还是不拉呢。   不拉拉链,她自己难受,拉了拉链,前面的立挺的布料空空荡荡,反而便宜了程寄。   但实在太难受了,景致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拉链拉下,并催着他换个地方。   程寄那她抱去了床上,这样他更省力,景致也更舒服。   “还是觉得没差别吗?”在景致动情地时候,程寄又问。   景致咬着唇,偏头躲开这个让她羞耻的问题。她发现这个事实比dirty talk还让她愉悦。   她才不愿意说真话,只说差不多,让程寄再抓住她一个把柄,以后可有得被他磨。   两人无比地贴合,嵌在一起,但景致发现程寄慢了下来,像是干旱之地,久等一场甘霖般地让她心上焦灼。   但程寄慢悠悠地掰过她的脑袋,嘴唇水润,脸上挂着最是纯真的笑:“有时候,行动是比语言更加客观。”   她引导着景致朝着身下看去,景致连忙连忙捂着脸。   那是事实,她无法否认。   她确实特别愉悦。   水中的鱼儿打着圈。   程寄慢慢地磨她:“真的一样吗?景致。”   像是有蚂蚁在心上啃,麻痒得难受,小声呜咽:“不一样,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程寄俯身啄着她的唇问。   “喜欢你穿着西装。”   程寄爱怜地吻了吻她的唇:“小可怜,早点说不就行了。”   他坦诚相待:“我也喜欢你穿丝袜。”   景致的脸越来越红,又听到程寄说:“不过今天这条不太好发挥,我给你换一条。”   他长手一伸,拉开了床头柜,取出不一样的丝袜,给景致穿上。   程寄闲赋在家,没什么事,光研究怎么用奇奇怪怪的东西,填满两个床头柜。   有时候景致好奇地看一眼,感叹:这世界上还有这种东西!   景致觉得自己不能在这条路上越走越歪,临刑   前还是要奋力挣扎一下,为了景致舒服,程寄清润的眼眸明显也是忍了许久。   见景致不配合,便解开领带,用了点力,把景致的手绑起来,“乖一点!”   声音已经哑得不像样子。   景致那一晚沦陷了好几回,算是玩得畅快。   但她决定,以后还是要翻身做回主人!!   年底总是有大大小小不同的节日,他们一起度过了圣诞,元旦,终于在两个月后迎来了春节。   北京还是一点也没有开春的迹象,但他们都比较喜欢冬天。   按照往年的习惯,景致都会回家和家人团聚,程寄就一个人待在别墅。   景致总会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程寄抱着一盆绿色的蝴蝶兰在雪里等着她。   程寄在做饭,春节将近,家里的工人,甚至包括陈管家也都回了老家,准备农历新年。   他的身影氤氲在一片水雾中,灯光朦胧,景致觉得特别温暖。   她也进去厨房,从后背抱住他。   程寄身上穿着宽松的米色毛衣,抱起来很舒服,景致很贪心,手探进去,取暖。   冰冷手指一触上去,景致立马就能察觉他紧缩的肌肤。   但程寄继续让他捂着,问她:“去哪里了?手这么冷。”   “去玩了会儿雪,下的特别大。”   “嗯。”   “你是不是在煮黄鱼豆腐汤。”景致闻见饭菜的香气,问。   “嗯。”他的每一声应答都很温柔,不管景致的问题有多无聊,有多愚蠢,程寄都会回应。   景致的脑袋挪出去几分,就看到程寄正在煎鱼,飞溅起来很多油,好在都没蹦到身上。   景致忽然想起他们住在那普通的房子里,程寄为了学做饭,手背,手臂,总是不小心被油溅到,白白净净的手就有了难看的星星点点。   “今年年夜饭打算怎么弄?你想过了吗?”景致重新把脸贴在他后背,声音闷闷的。   程寄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平静地说:“还没想好,不过那天你要回去,我应该就随便煮个意大利面,或者其它。”   他和以前春节无异,虽然讲究营养均衡,但很多东西都是餐食都是冷冰冰的。   景致沉默了一会儿,听着滋滋的冒油声,她忽然说:“你几年和我一起回去吧。”   铛地一声,程寄手中的锅铲磕在了平底锅上。   他转过身,安静地看着景致,眸光闪动。   他们都明白,景致把他带回去意味着什么,程寄喉咙滚动,手有些颤抖。   他平息了一会儿情绪,才说:“知道了。”   之后又侧身,翻了翻小黄鱼,“都煎糊了。”   仿佛在傲娇地抱怨景致不该在这种关键时候说这种大事。   “我不介意。”景致眯起眼睛,笑说。   程寄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   【📢作者有话说】 第八十一章   ◎见家长(一)◎   众所周知, 春节对国人的意义非凡。这种重要的节日带着另一半异性回家过年,多多少少都有些让长辈们相看,把把关的意思。   虽然之前程寄不是没见过景致的爸爸和奶奶, 但那时候他们的关系并不是很融洽, 特别是景向维,他撮合的是温以泽和景致。   这导致程寄在年夜饭的前两天就开始紧张,他对传统中国的人情往来,要送什么礼物给对方家长根本不了解。   商业合作上倒也有给合作伙伴送礼的习惯, 但那都是他的下属准备的。   偏偏这个时候, 他已经放了潘助理春节假期。   程寄是个好老板,在助理放假的时候不会打扰他们,但这次实在是人生的紧要关头,逼不得已给助理发了消息。   但潘助理似乎在忙, 没有及时回复。   退出来的时候,他病急乱投医,给陆义森, 陆今安, 和郁孟平各发了消息, 问他们有没有好的建议,但都没回。   景致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看到程寄颇为烦躁地把手机丢在床上, 好奇地挑起眉。   她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情绪,就算是以前工作上碰到难搞的问题,都会先淡定地打个网球再说。   “怎么了?”景致爬到床上, 捡起手机。   他们的手机密码对彼此都不设防, 等程寄要来抢的时候, 景致已经成功解锁,就看到某人在谷歌的搜索记录,里面的回答包含着西方人对国内人情往来的刻板印象,以及还停留在七八十年代。   景致在他怀里啼笑皆非。   “不准笑了。”程寄无奈地沉声,手肘支在膝头,单手捂着脸,有些羞恼。   景致索性把他压倒,笑意盈盈地俯视他,就是要看他害羞的模样。   “现在知道怕我爸爸了?”景致调戏他,“之前在我爸爸面前,不是挺心高气傲的?他让你别去医院看他,你还去。”   仔细想想,那时候程寄确实挺死皮赖脸的。   程寄躲开她的撩拨,轻轻咳了两声,“那不一样。”   “哦?怎么不一样?”   程寄笑了笑,实在受不住,捉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   两人四目相对,程寄双颊染着薄红,仿佛虹霞映照在雪山之巅,程寄说:“照顾他是我应该做的,无论他怎么赶我,我都不会走。但如果他不认可我,我会伤心,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在别人眼里,或许你值得更好的。”   程寄的声音清脆又平静,似乎就连他自己也觉得配不上景致,所以为了“上门吃年夜饭”这件事,心力交瘁。   说完后,眸光水润地看向景致。   景致的心像是漂浮在浊浪滔天的海面,一上一下地巨大落差让她难以承受。   过去的记忆忽然与现在重合,好像在以前,景致就对程寄说过这样的话,说让程寄放手,去找更好的人。   原来在爱着对方的时候,听到对方这样无奈而又飘渺的话,是这样的难受。   她俯下身,吻了吻他的唇,很肯定地说:“你就是我最好的,不要胡思乱想。”   俯下身的时候,长发倾落,包围着他们,好闻的冷杉香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洗发水的甜香。   程寄清润的水眸中只倒映着景致一个人的影子,或者说他满心满眼只有景致。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徐徐回吻,白皙柔嫩的脖颈被长发发尾刺挠着发红。   接吻了一会儿,景致落回他怀里,玩着他的手说:“如果你真的紧张的话,那年夜饭就算了。”   她的本意是不愿意在年夜饭这样举家欢庆的日子,让程寄孤单一人。   程家的家庭关系是挺冷漠,但在春节这样特殊的日子里,也是要装模作样聚一聚,程寄在新春假期,总会飞去巴黎。   但今年不一样,他没有回去的机会。   目前看来,这个建议让程寄十分困扰。   “没关系,”程寄翻着那本厚厚的辞典,“还是有办法的。”   但程寄把“解决办法”的希望寄托于自家兄弟的想法,是不太靠谱的。   他在第二天早上醒来,才收到了他们姗姗来迟的微信回复。   一个比一个离谱。   陆今安傻白甜喝得有些上头:【我不知道啊,我在泡吧,我连女人的手都还没摸过~你问我哥吧。】   没想到陆义森喝得更加熏醉:【今年过节不收礼啊,收礼只收虎鞭,嗝~酒~】   郁孟平倒是比这两个人正常,但他显然也是不靠谱的,一边惊讶于程寄的动作比他快,一边感慨程寄哄女人是有一套的。   然后顺便给他出点瞎主意。   程寄:......   尽管如此,在大年三十的那天晚上,程寄还是跟着景致回了家。   景致他们的家已经不在之前远离市中心的偏僻小区了,早在一年前,她就买下了现在的房子,两百多平,宽敞明亮,中档小区,不算豪宅。   当初买下这房子也是看中了离景向维的医院比较近,而且小区里老人比较多,这样也方便奶奶和同龄人交往。   如果不是加班到很晚,景致也会回来住。   所有的一切都是欣欣向荣,充满欢声笑语。   送长辈礼物这件事,总归是要投其所好,就算是很贵重的礼物,长辈们不喜欢也白搭,而长辈们刚好需要,就算是再便宜,他们也喜欢。   景奶奶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程寄送给她的是一尊观音玉雕,一只半的手掌高,很适合放在龛头,每日供奉。   由于时间紧张,这块玉的品质普通,算不得上乘,景奶奶信佛,就少这么一尊佛像摆在家里,因此拿到手后就一直眉开眼笑,夸程寄有心。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翡翠项链,比玉佛贵,她倒是看也没看。   程寄笑着应纳:“奶奶喜欢就好。”   而给景向维的礼物是包括西湖龙井,君山银针,六安瓜片,武夷岩茶等包括在内的中国十大名茶,不以量取胜,但胜在十个品种都齐全,而且质量非常好。   景向维有点收集癖,他也确实爱茶,以前没破产的时候,就爱收集各种茶叶摆在家里,不喝,摆着看也是舒畅的。   两天之内能集齐这些,程寄确实花了不少人脉和精力。   除了这个,程寄还给他准备了围棋的收藏品,掐丝珐琅围棋盒里装的是白玉围棋子。   景向维看着桌上心意颇重的礼物,半天没有说话。   “爸,你就别装了,”景致笑着上前,抱住他的手臂,“我知道你很喜欢,既然喜欢,说句话啊。”   程寄规规矩矩地站着,景向维看了一眼,哼了一声。   他现在走路需要拄拐了,双手按着拐头,轻轻敲了敲:“还不快收起来,年夜饭还吃不吃了。”   这一关就这样过去了。   程寄心底松了口气,望向景致关切的目光,笑了笑。   年夜饭的菜做起来很累人,景致不舍得劳累家人,这顿饭是从酒店订的。   刚把菜摆上桌,就响起了门铃声。   “看来我喊的人来了。”景向维说,他想要去开门,但碍于腿脚不便利,程寄替他去。   “谁啊?”景致从厨房拿了碗筷,问。   但景向维还没回答,景致已经看到了人。   温以泽拎着一箱草莓站在门口,瑟瑟发抖,看到给他开门的是程寄,明显一愣。   听到景向维关心地问他怎么现在才来,他才回过神,将眼睫毛上的雪水眨去,侧身穿过程寄进来:“外面下雪了,我又回去加了件衣服才来。”   “啊呀!你这孩子!多穿了件毛衣也不够啊!”奶奶把沙发上的毛毯盖在他身上,顺便帮他擦了擦羽绒服外套上的水,心疼地说:“快披上,下雪你也不知道打把伞。”   温以泽看了眼景致,笑着回道:“我也不知道这雪会越下越大。”   他把手里的草莓拿给景奶奶看,讨喜着说:“东北的大草莓,知道奶奶喜欢,特意让我朋友今天回来的时候带的,比顺丰冷链的还要新鲜。”   “你啊!”奶奶满心欢喜,一巴掌拍在他背上。   景致把碗筷放在桌上,又取走了温以泽手中的篮子,回厨房,打算先洗一盘草莓出来。   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回头就看到了程寄,景致招呼他:“过来,一起洗。”   程寄听话地走过去,帮忙。   两人很安静,景致朝着窗外看了一眼,黑乎乎的天,只有借着屋内的一点光,才能看到白雪簌簌飞落。   “还真是下了这么大的雪。”景致呢喃。   “嗯。”   景致说:“你别想太多,今年我和以泽包了团队去泰国普吉岛玩作为年终福利,以泽的爷爷奶奶也去了,要不是我爸腿脚不利索,奶奶又不舍得大过年的,留下我和我爸,所以才没去。”   “以泽一个人在家过年,我爸肯定是不同意的。”   “他们也都喜欢你,欢迎你来的。”景致看向他。   “我知道。”程寄说。   “那你看上去怎么闷闷不乐的?”   “因为你刚才看了他。”经历过磨合后,他们明白有问题就要立刻说开,程寄直言不讳,只不过他说完后,眼睛浮现一抹笑。   两人的手浸在温水中,周围浮漫着草莓,因为太大太红,映着崭新的不锈钢水槽红艳艳,程寄避开草莓,但还是难免会碰到,在温水中摸到了景致的手,紧紧地抓住。   “不过你既然知道我不开心,那肯定还是把注意力放我身上了。”程寄说。   这人还真是......   景致只好无奈地哦了一声,然后单手打开一旁的一盒蓝莓丢进水槽里,噗通噗通,全都跳下水。   “干嘛还放这个?”   “你喜欢吃。”景致冲着他笑。   那天的晚餐有些诡异的和谐,程寄和温以泽都在故意维持这样的气氛,毕竟是大年三十,开心最重要。   窗外冬雪翻涌,寒天冻地,屋内还算热闹温馨。   不管是对程寄,景致,还是温以泽来说,是个好年。   吃过晚饭后,两个年轻男人收拾残羹剩饭,客厅里放着春晚,奶奶把景致喊进房间,说是让她帮忙准备明天去庙里的东西。   大年初一,很多人都要去庙里拜菩萨,甚至抢头香,祈求来年好运。   奶奶自然也不能落下,而且她准备的比一般人都要齐全,蜡烛,黄纸,金元宝,样样都有。   而且她觉得这些还不够,拉着景致折金元宝,和她话家常。   奶奶虽然从以前的小区搬出来了,但因为住的年数长,有交情往来的邻居还不少,而且和她一样信佛参加活动的朋友也都在那儿。   这已经超越杭州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俨然是第二故乡。   “你还记得蒋阿姨吗?”奶奶问。   “哪个?”景致显然是不记得了。   奶奶也不怪她,“就是以前住我们家旁边,胖胖的,烫着卷发,还有两个女儿的。”   “哦,是她,怎么了?”   “前两天碰见,让我问你,剧组缺不缺人,她小女儿大二了,成绩一般,明年就要毕业,总要找个活做做,而且还说这孩子喜欢追星,就问到你这来了。”   奶奶又说:“你蒋阿姨嘴巴是碎了点,但人还不错,以前也经常照顾我这个老太婆。”   景致忽然笑了笑,她想起来好多年前在超市碰到蒋阿姨,一转身就听到她在聊他们家八卦。   那时候她小女儿还跟在身边,手臂摔断了。   景致说:“你让她来找我好了。”   “那好。”奶奶笑着说。   忽然间她又问:“小景,你和这位程先生是认真的吗?真打算结婚?”   景奶奶和程寄接触得不多,对于程寄的印象源于好多年前有一次回老小区的时候,地上雪滑,要不是程寄及时拉住她,她这把老骨头就要摔在地上散架。   程寄牵着她上楼,碰到了蒋阿姨。   蒋阿姨没头没脑地问了句:“景奶奶,这是你们家小景的男朋友啊,看上去很有钱,很有派头嘛。”   景奶奶连忙摆了摆手:“不是,不是。就一个好心人,扶了我一把。”   蒋阿姨打量了程寄几眼,才笑着说:“那是我想错了。”   但似乎她也没有想错,因为程寄扶景奶奶回家后,就问景致怎么没陪着她。   景奶奶问:“你和我孙女什么关系?”   虽然程寄说没关系,但景奶奶也不是一般人。她出身于富贾之家,嫁人之后,又一直是养尊处优,只有晚年落寞了些,千金散尽后,一身孑然,唯有身上的气质这么多年还是不变。   所以她看得出来眼前的男人和景致是有些关系。   不然他也不会知道景致这两天睡在这里,而且家是在这里。   他之所以知道,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景致告诉他的。可景致不是个会随便告诉别人私密的人。   这个消息确实是景致自己告诉程寄的,只不过是一气之下。   那时候程寄刚从巴黎回来,从横店追回北京。   怕被看出更多的细节,程寄确认景奶奶没事后,找了个借口就走了。   之后,她又在景向维的医院,见过他几回。   景奶奶对这件事印象深刻,除了窥见一点孙女的感情,还有蒋阿姨说的话也让她耿耿于怀。   奶奶问:“这个程寄是你一直在等的人吗?”   景致停下手中的动作,惶惶看过去:“怎么了?”   她以为奶奶会不同意她和程寄在一起。   奶奶笑了笑,摇头说没有,“奶奶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看得出来前两年,并不开心,如果他能让你开心,奶奶都会赞同。”   【📢作者有话说】   小尾巴补全,见家长这部分要交待的比较多,明天继续   感谢在2023-12-19 23:07:39~2023-12-20 23:02: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7677235 6瓶;想吃泡芙 2瓶;七、青红皂了个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二章   ◎客厅偷吻◎   年长一辈看待问题总是能深刻许多, 奶奶说:“你爸爸喜欢以泽,是因为你和他不管是从背景还是经历都很像,就算是在一起, 也不会吃亏。”   “前两天你回来说, 要带个朋友回家吃年夜饭,我们其实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但也没想到是他。”   奶奶的手脚很利落,二三十秒就叠好一只金元宝, 红润瘪瘦的指腹落下灰金, 她抬眼看向景致,笑着说:“这段时间你都不怎么回家住,是和他在一起吧?”   景致的脸皮薄,红了一圈, 恨不得把脑袋低到领口,算是默认,“我以为你都不知道。”   那段时间, 景奶奶还问她要不要试试相亲。其实奶奶他们也不是老古板, 如果景致这辈子都不想结婚, 他们也不会催,但如果她有结婚的打算,景奶奶觉得“相亲”这条路是可以走一走的。   奶奶很坦然地说:“谁还没有年轻过,你房间里的东西越来越少, 都被你搬空了,我哪里还不知道?”   “很早之前,我们还和你蒋阿姨住在一起, 那时候有辆车来接你, 也是他吗?”   那是景致和程寄在一起的第二年, 有一回景致回家住几天,程寄兴致使然,下班后直接让司机开车去找景致。那辆车在小区里很扎眼,没多久,风言风语就传开了。   景奶奶没少和他们否认。   景致点点头。   奶奶有些感慨:“都这么多年了。”   她忽然抓住景致的手。   冬天就是这样,尽管开了暖气,手露在外面,手背就像是冰糖葫芦上的糖衣,又脆又冷,但手心滚烫得不像样子,奶奶的手覆盖上来的时候,景致觉得自己泡在热水中。   而奶奶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窝心:“小景,因为奶奶和爸爸,拖累你十多年的人生,接下来,你就不要管我们,自己去过想要的生活吧。”   “不管是和谁在一起,和谁结婚,以你自己为出发点。”   景致的眼眶湿润微红,心里裹着糖渍青梅一样酸甜。   谁都想要一帆风顺,从出身起就是大富大贵。景致在刚破产的那几年,年纪太小,才初中,也在心底抱怨过,但尽管家庭拮据,景向维和奶奶也在尽可能地对她好。   奶奶甚至还变卖了爷爷结婚时候给她买的黄金首饰,让景致仍旧穿得漂漂亮亮的   更何况没破产的时候,也是真的宠她,物质从来不缺,精神上的疼爱关心也是不少。   破产是不得已的既定事实,在景向维身体垮了之后,景致主动扛下担子。   她后来慢慢想明白,与其羡慕别人的人生,不如认真过好自己的。人家再好,也和她一分钱关系也没有。   景致抱住奶奶,把头靠在她肩膀,瓮声瓮气地说:“谁说你们拖累我了,我不要听这样的话,你说这样的话就是想赶我走,就是觉得我烦。”   奶奶没说话,只是心疼地摸着她的头发,安抚她。   *   与此同时,两个大男人窝在厨房,一个洗碗,一个过水擦干净,摆放整齐。   温以泽属于后者,清脆的陶瓷磕绊声中,他忽然说:“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和你在同一张桌上吃饭。”   程寄停下动作,看过去,温以泽棱角柔和的脸上是戏谑的笑。   睫毛垂落,斜瞥着眼,又说了一句:“也没想到你会洗碗。”   养尊处优的手指捏着满是油污的盘子。   如此地自降身份。   程寄将他的嘲讽收入囊中,继续清洗,平淡地说:“我在家里经常做。”   “是嘛?”温以泽盯着过清水的水槽中浮起的泡沫,说:“以前我和景致还住在大学城的时候,一般都是我做饭,然后景致洗碗,我要洗碗,她还不让。”   “你们家难道没有做饭洗碗的阿姨?”   “有,”程寄忽然有了点得意的心态,他抑制即将翘起的嘴角说,“但是她好像更喜欢我做的饭,有时候家里厨师做菜吃厌了,偶尔吃吃我做的,也别有风味。”   温以泽了然地抬抬眉头,“如果每天都只吃厨师做的话,确实会吃厌,可能是之前我经常下厨给她做吃的,她就嘴馋了吧,对了,你以前也会做饭?”   程寄以前确实不会烧菜,他也是因为之前在医院的时候,景向维对他说,他照顾不好景致,人家温以泽至少还能烧个景致爱吃的热汤菜,他能干嘛。   以此来劝退程寄。   程寄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学着做菜。   温以泽明目张胆地看着他,就差把“你学我”这三个说出来。   程寄皱起眉。   *   景致一直折到八点多,奶奶稍微收拢收拢残余,就要睡觉休息,明天五六点起来要去庙里拜菩萨。   景致从她房里退出来,正好看到温以泽陷在客厅沙发上,抱着热水袋看春晚。   红红绿绿,蓝蓝黄黄的浮光在他脸上掠过。   他听到声音,抬起点脑袋看向景致,他看了很久才说:“好久不见啊。”   “什么鬼?哪里就好久不见了。”景致走过去。   温以泽轻声笑了下,不辩驳,重新陷落回去。   程寄回来三个多月,他和景致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了。   按照往年的习俗,他们团队本来年终的时候要好好吃一顿,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年过年时间太赶,没有聚上,工作在28号才结束,之后叶柠他们就飞普吉岛了。   “怎么哭过了?”   “很明显吗?”景致擦了擦眼,休息的时候,她不化妆,但皮肤还是细腻。   “太冷冻住了。”温以泽很有经验地说,“以前大冷天赶拍摄进度,上一场戏还在哭,下一场戏就要笑,但天气太冷,眼睛都还是红的,消不了。”   随后就把热水袋递给景致。   温以泽特别怕冷,冬天在横店拍戏,晓杰要给他准备许多御寒的装备,特别是热水袋,别的明星喜欢充电的,以泽一定要能充热水的橡胶热水袋,这样才够暖和。   以至于冬天的代拍,偷拍他照片,都是抱着热水袋,有粉丝戏称“能让这位哥把热水袋交出来的都是过命的交情”。   景致愣了愣,没有接过,“你自己用吧。我记得我房间里有个充电的。”   她站起来,去拿。   温以泽的手停留在半空,目光从她跑远的身影渐渐滑落。   景致很快捧着只热水袋出来,找了个插座,站在那里,等着充上电。   这两天确实冷,屋内的暖气温度已经跌到了20度以下。   这时候她才想起来,问:“我爸他们人呢。”   “在书房里谈话呢。”   估计是有什么私密,才让温以泽出来。   温以泽看着她,半边的脸莹润饱满,他忽然有很多话想要和她说,可话到了嘴边,又明白不太适合。   景致朝着书房看,没有注意到温以泽的情绪变化,他们还是聊了天,两个人分坐在沙发的两端,各抱着热水袋,聊的也不过是未来的工作。   明后两年又是温以泽的关键期,春节一过,他31岁,需要考虑转型,但又不能操之过急,最好的情况是在三大国际电影节拿下一座影帝,没有的话继续在流量方面巩固。   温以泽正要和她说说,春晚里某个明星的时候,书房的门开了。   景致立马站起来,小跑过去:“怎么聊这么久。”   没想到被景向维听到了,景向维气不打一出来:“这就久了?我还不能多了解一下他的情况!”   “我不是这个意思,爸,我就是觉得......”景致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好像无论怎么说,都是落人口实。   索性用热水袋捂住羞红的脸,谁也不看。   “你啊!”景向维叹气,“我还能吃了他不成。”   程寄往前站了一步,挡在景致前面,用手包住她的手腕,替她道歉:“孩子还小,不懂事。”   景向维:......抢我的台词!   “景叔叔,你总算出来了,”温以泽走过来说,“现在还早,怎么样,要不要我陪你下会儿棋?”   不同于自家女儿眼里只有男朋友,温以泽的热情让景向维感到自己受到重视,立即答应。   “这年头,贴心小棉袄的女儿也不管用喽。”景向维叹气,在温以泽的搀扶下,又回到了书房,打算杀了痛快。   客厅又剩下景致和程寄。   “我爸都和你说什么了?”景致挪到他面前,问。   程寄有些恍神,其实景向维和他说得挺多,但他勾了勾唇角,摇头说没什么。   然后按住她肩膀,将景致往怀里带。   景致抱着热水袋,按在她和程寄胸前,仰起头,四目相对,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脸红了。”程寄低下头问。   “哪有。”她否认。   程寄冰凉的手指在她烘热的脸颊上滑动,刚好解了她的燥热,景致心猿意马,吞吞吐吐说:“还不是你在我爸面前说我孩子,我哪里小了。”   “我比你大四岁,你在我面前不就是小孩子。”程寄的声音温润动听。   景致想抿起嘴,板着脸吓唬他,但也实在没忍住,甜蜜地笑起来。   后半夜的暖气升温了吗?   景致怎么觉得温度越来越热了,不同于刚才只是脸红,她和程寄靠得越来越近,两人之间的热水袋都挤得扁扁的,紧得景致塞戴套里的手   手指几乎与热水想贴。   程寄紧紧扣住她的腰,与自己贴合,鼻尖越来越近,景致两只手心发汗,目光下垂,隐隐约约能看到程寄的鼻尖碰上来,一触即发,两人的呼吸都有些发重。   她内心有一种纯真被破坏的禁忌感,这毕竟是在她家里,她渴望,又提心吊胆。   景致犹豫了一会儿,往后撤了一点,皱着眉,用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到的气音说:“在客厅呢,只有一墙之隔。”   “那刚好,他们不会发现。”程寄的声音喑哑,说完,便吻了上去,不允许景致逃跑。   客厅没有门,毫无遮拦,景致觉得这和公众场合无异,而且家里还有人。   要是中途万一开门有人出来,就一览无余。   这个吻不同寻常的刺激,谨慎,景致高度紧张,揪着心,每根神经都警觉起来,这也导致她要比平时敏感很多,程寄的手托着她后脑勺,大拇指只是在轻柔抚摸着她耳垂边缘的软肉,景致都浑身颤栗。   舌尖交缠的动作是十分轻柔的,但在景致耳中,水声潺潺,响亮得立刻就要中止,但温热的鼻息和柔软的舌尖总是让景致想要更多。   她在心里倒数三秒,想要三秒后就停止,但渐渐地她已经忘却了这回事。   直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咳嗽声,景致害怕得挪开脑袋。   一根晶亮的银丝在两人唇间断开,她瞥过眼偷看了一眼,程寄的嘴唇红艳艳,眉目都舒畅得往上飞,温柔得看着她。   她的心脏跳得极快,砰砰得停不下来。   程寄停了一会儿,附在她耳边:“是你奶奶的声音,她睡觉咳嗽了。”   景致几乎软得依偎在他怀里,没有力气地伏在他肩头。   程寄轻声笑:“还要继续吗?”   景致凶巴巴地哼了一声,想的美,她把脸埋住,不再理他。   真是够无耻的!   一直守岁到11点多,程寄才回去,景致这次没有和他一起回家,毕竟是大年三十,明天就是正月初一,睡在别墅不太像样。   外面的雪还没有停的迹象,景致怕他太冷,从自己房间搜出一条墨绿色的围巾,给程寄戴上。   还真是勾起了很久之前的回忆。   这条围巾就是当初她和程寄分开后,陈管家说收到了国外的包裹,这个包裹就是这条围巾。   本来就是买给程寄的,那时候没有来得及送出去,就被她压在箱底,从旧家又带回了新家,一直没舍得扔,兜兜转转,还是物归原主。   “喜欢吗?这个颜色?”景致给他戴上的时候说。   程寄点点头,笑得丰姿朗逸,很开心,“你送给我的,我当然喜欢,我也喜欢你那时候给我买的蛋糕。”   “笨蛋。”景致哼笑,给他整理好后,说:“快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嗯,我明天再来找你。”程寄说,在听到景致答应后,他才搭电梯下去。   到了一楼电梯口,正好碰到温以泽从便利店回来。   他以一副主人的口吻说:“走了,那路上小心。”   除去书房,程家一共有四间睡房,第四间属于温以泽,就像温以泽家总有一间房属于景致,这是当初他们两家人买房的时候,双方老人做下的决定。   不管这两人有没有走在一起,景奶奶和景向维都是把温以泽当干儿子看,而温家的爷爷奶奶也把景致当孙女。   程寄和景致没有结婚,不能当着家长的面住在一起。   程寄看了他几眼,没有说话,顶着风雪,去了停车场。   温以泽看他的背影,笑了两声。   【📢作者有话说】   我真的低估了杭州今年的冷,导致我今天写得好慢,真的是写了好久….   你们一定要做好保暖措施啊,不要和我一样,冷得我身体不太舒服,到了快傍晚才察觉不对劲感谢在2023-12-20 23:02:50~2023-12-22 21:30: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CCzi 5瓶;青红皂了个白、七、70434384、想吃泡芙、56510280、4225401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三章   ◎我们结婚吧◎   春节期间的北京就是座空城, 从别墅去景致家的时候,还没有这种寂寥感,但一个人开车回来, 就连街边的灯光也有种凄清, 程寄看了眼路边,将车窗放下。   一直在景致面前掩盖得很好的心境渐渐沉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景向维算是接受了他,还是没有,他们在书房的谈话看似平静, 实则严肃认真, 就和他们下的围棋一样。   景向维问他有没有结婚的打算,程寄自然点头。   “那什么时候结婚?有想过吗?”景向维又问。   程寄斟酌着说:“我想的是越快越好,不过这种大事,还是要看景致意思。”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恨不得当场领证结婚,用婚姻这种卑劣的方式紧紧地将景致捆绑在身边,让觊觎景致的人知难而退。   景向维看了他一眼, 老谋深算地说:“嗯, 所以我想让你不要主动提起结婚的事。”   程寄执的白棋悬于半空中, 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景向维厚着脸皮,不以为意地解释:“我想让景致掌握主动权,深思熟虑自己是不是该和你结婚,而不是在你惊喜地求婚后, 被动的选择。男人那种突如其来的求婚,就像半夜肚子饿,吃了一大碗泡面, 说不定等第二天醒来, 女人就会后悔。”   “我不想让我女儿有这样的瞬间。”   这种做法完全是把这段感情的主动权掌握在景致手里, 虽然事实本就如此,也本该如此,但程寄一点攻守进退的余地也没了。   更何况身边还有温以泽在一旁环狼饲虎。   他必须得等到景致开窍了,才能和她结婚。   那景致想早点和他结婚吗?   他们重新在一起,不过四个月多一点。   尘埃落定之前,什么都不好说。   飘雪顺着风,落在脸上,冰冷生寒意。   程寄按下按钮,车窗徐徐上升,是清寂夜里唯一的声音。   半个小时后,刚进屋里,程寄看了一眼手机,还有两分钟就要到零点。   景致家里比较注重传统,保留了杭州过年传统。年夜饭之前,景向维他们还烧了点纸钱祭祖,提前拿出一部分饭菜给阿太们吃。   还说零点的时候,杭州的家家户户都要放鞭炮迎接新年,放完鞭炮才能去睡觉。   程寄站在原地,看着手机界面上的时间慢慢流逝,竟然有点急躁和失落。   也许是对过去一年的不舍和留恋,过去一年真的是要变成记忆中的时间,而不是他当下存在的见证。   在最后一秒的时候,程寄将“新年快乐”发了出去。   没想到与景致发给他的电子版烟花,撞在一起。   绚烂多彩又转瞬即逝的烟花下,景致回:【守了好久等到的零点,新年快乐。我要去睡了,太困了。】   好像透过屏幕,就能看到那张打着哈欠的困顿小脸,睡眼惺忪。   即使身处异地,他们在同一个时间都记挂着彼此。   或许他的景致早就开窍,也想和他早点结婚。程寄说服自己,下定决心慢慢等。   明亮的灯光下,他嘴角上扬,一字一句地打下:【嗯,早点睡。】   他打算明天早点过去找景致,只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给了他一个暴击。   景致给他发微信:【剧组凌晨发的消息,要补拍,我得陪着以泽去横店拍几天。】   两条漂亮的眉毛不悦地皱起,【你在哪儿?我陪你去。】   着急得在文字发出去后,才意识到这是最废时间的沟通方式,还不如直接打电话来的快。   正要拨过去,景致给他发了条语音:【你别跟来,我现在要去机场,这么冷的天,你就别动了。而且家里没了我和以泽,你不看着点奶奶和爸爸,我也不放心。】   合着他唯一的任务就是看着奶奶他们,关键是程寄还不能拒绝。   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起床气!   *   景致回到北京是一星期之后的事情了,春节人潮回涌,又变成了繁荣的北京。   程寄来接机,在VIP通道等人,大老远就看到不少粉丝站在风里雪里,不知疲惫地喊着温以泽的名字。   他忽然想起自己刚回国来找景致的那天,最先看到的温以泽,那时候他刚教训完金凯,样子狠戾,不太好看。   在此之前,他看到景致和温以泽在一起,俊男靓女,衣香鬓影,看上去确实养眼登对。   程寄问他,景致在哪里。   温以泽手上捏着景致的羊绒大衣,被冻得干红的手指紧了紧,笑着说:“你为什么要回来?一回来就可以从我身边把她带走?”   “程寄,你已经不是原来的程寄,就连金凯这样的小人都敢在公众场合奚落你,我现在要影响力就有影响力,钱和地位都不缺,你凭什么一来就要把景致带走。”   “你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就是如此,时间也很公平,是不是?”   看着玻璃门外喊声震天的粉丝,程寄心想,却是公平。   然后再一转眼看向VIP通道口,景致已经出来了,跟在温以泽身后,东张西望,看到程寄,很开心地向他点头致意。   她似乎是想一下子就跑出来,但意识到工作还没结束,忍下了。   一直等到温以泽和对面沿街的粉丝打完招呼,坐上车,景致才和程寄说话:“冷不冷?”   程寄摇摇头,就要拉着景致回车上,温以泽心里一紧,忽然扯住景致的衣服:“不一起回去吗?”   程寄盯着那处被他攀扯的衣服。   虽然只是几天没有见程寄,景致还是挺想他的,她对温以泽说:“我明天再过去,让我休息一天,叶柠他们回来了,有什么事先找他们。”   她看了一眼对面的粉丝群,比刚才还要躁动,似乎也在好奇温以泽上车了,为什么还不走。   “粉丝都在看着呢,快回去。”随后她就让叶柠开车走。   等商务车发动后,景致才和程寄回到宾利车上。   那边的粉丝开始激动得不对劲了:“什么情况,以泽哥不是上车了,不走吗?”   “不清楚啊,不过有谁能告诉我这个漂亮美女是谁吗?我今年刚入坑,还是个萌新!”   “那是以泽的经纪人!你别说,我一直觉得这个经纪人长得很有气质,我以前还磕过她和以泽的CP来着,”身边的女人小声,嘘着说,“别太大声了,很多以泽的粉丝之前闹得很凶,不允许磕。”   “不过她身边的帅哥我就不知道了,其他人知道吗?真的好帅啊!”   “两个人好甜啊,结婚了没有?没有结婚的话,请立刻当着我的面领证入洞房!”   “应该结婚了吧,上个礼拜都是这个经纪人陪着以泽在横店补拍,有点小别胜新婚的意思了,救命,这个男的真得好正点,这种帅哥美女到底是谁在谈啊!”   然而坐上宾利车的景致和程寄完全不知道粉丝们在聊什么,不过粉丝也说对了一点,景致只和程寄分开了几天,就想他想得不行。   两人一回到房间,关上门,景致就撩开他的衣服,抱在一起,手开始不老实,不知道往哪里钻,手指头冰冷,抚过程寄温热的肌肤,留下一片片的疙瘩。   他们的外套在楼下的时候就脱掉了,程寄就剩下件高领的羊绒衫,景致从横店回来,穿得衣服比较多,裹得跟个套娃似的,程寄帮她脱了两件毛衣,只剩下件打底。   景致冬天不穿那个,嫌勒得慌。   如此一来,薄薄的打底衫也遮不住冷风一吹后的激颤,像是雪人的两点眼睛。   越冷,这两点眼睛越明显。   程寄低着头,有些痴迷地看着,景致受不住他的打量,上半身主动往他身上贴,寻找热源,有些埋怨地说:“抱我,我有点冷。”   房间里的暖气还没这么快升上来。   程寄没有回应,反而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另外一只手稍微推开她的肩膀,隔着衣服,在雪人的眼睛周围拨弄,似乎想以慢慢磨着圈的方式,将附近的雪融化。   不过这种方式,确实是有效果,景致麻痒得不行,很快就热了起来,她有些站不住,腰肢轻扭,鼻腔中是细碎的哼音。   “想我吗?”程寄的声音干热喑哑,仿佛一点火星就要燃起来。   而景致仰起的圆杏眼中铺满能救火的水泽,轻声呓语:“你说呢?”   她现在这个样子还用得着说吗?   最是想他不过。   然而程寄不依不挠,用力捏了捏,景致差点叫出来。   “说不说?”   景致压下心底的耻意,双手环抱住他的脖子,“想的。”   “想我还招呼不打,就跑去横店。”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吃醋,景致哄着他:“那不是事发突然,走之前,我不是给你发消息了?”   程寄冷哼,“还好意思说,你还用得着去横店给他当助理吗?”   景致已经受不住,几乎把身子都靠在他身上,呼出来的气都是热的,偏偏程寄这时候吊着她,景致只好不断亲吻着他的脸颊脖子来排解。   顺便讨饶:“那怎么办呢?团队里的其他人都在国外回来,我又不能招新人。”   反正她万般的道理,程寄有气没处发,只好在这种事情上折磨她。   其实他也好受不到哪里,憋得慌,自己和自己赌气。   景致到后来都有些被热烧得烦躁了,在他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娇,也越来越媚。   他们与外面只隔着一道门。   “声音轻一点,陈管家他们都回来上班了。”程寄皱着眉,微斥。   景致委屈,声音都带上了哭腔,“这能怪我吗?还不是你,不肯给我。”   相比起景致的动情,程寄要稍微克制一些,除了粗重的呼吸,景致一点也没看出他要做这种事的前兆。   越想越委屈,扭着身子就要从他身上下来。   程寄往前一步,将她彻底堵在逼仄的夹角处,他饶有兴致地问:“怎么想我的?”   景致不说,程寄顶上去,景致告饶,红着脸,攀缠着说:“每天都想你在身边。”   更羞耻的话,景致是真的说不出口了,脑袋抵在胸口,喊:“去床上。”   程寄默认,抱着她去了床上。   他心里堵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闷闷的,没有像往日那般舒展调情。   其实这样的情绪从景致离开持续到现在,虽然中途景致一直和他保持联系,打电话发消息。   尽管他知道景致喜欢的是他。   但那种作祟的独占欲就像藤蔓一般缠绕着他,只能靠现在的用力,似乎才能证明景致是属于他的。   这好像就是传说中的“患得患失的不安全感”。   景致在感知情绪上很敏感,特别是在这样亲密的事情上。   程寄阴湿潮热,沉默地包裹着她,景致稍微有些受不住,想要逃,下一秒就被程寄强硬地拉到身边。   景致睁开水濛濛的眼睛,问:“你怎么了?”   程寄的额头微汗,俯视着看了她一会儿,随后摇摇头,倾身吻上去。   两人的心跳顿沉,此起彼伏。   景致心情还不错,累了之后,睡意昏沉,躺在程寄怀里咕哝了一句:“我们结婚吧。”   程寄心不在焉,以为是幻听,顿了一下,好久也没等来景致再说什么话。   他仰起脖子,看了一眼,某个人已经在享受完他的私人服务后,睡着了。   脸颊红扑扑的,像是幸福的小狗。   程寄气不打一出来,捏了捏她的脸:“要是说假话,明天变猪头。”   【📢作者有话说】   平安夜快乐啊,各位!感谢在2023-12-22 21:30:27~2023-12-24 15:50: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吃泡芙、七、青红皂了个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四章   ◎我爷爷走了◎   第二天醒来, 景致就发现程寄的脾气不太好,他本来就喜欢冰山似地板着张脸,如今看上去脸色更臭, 就连陈管家都用眼神询问你们两昨晚上怎么了。   景致也很无辜地用眼神示意:我也不知道啊!   她们两人的暗通款曲全都落入程寄眼里, 他眼眸半垂,冷淡地骂景致:“猪头。”   景致:!谁猪头   等佣人们退出去,饭厅只剩下他们两个的时候,景致很狗腿地给他倒温水:“你怎么了?没休息好?要不再多休息一天?”   “你倒是休息得很好。”程寄冷淡得瞥她一眼。   景致:......这话实在是没法接, 她确实睡得很香, 累了之后更香。   “那你多喝点热水,消消气。”根本没发现自己错在哪里的景致只好如此说,说完了之后才发现自己说了经典“渣男”术语。   果然是火上浇油,程寄更加郁闷了, 连骂了她两次“猪头”。   但景致还没来得及计较,家里就来了不速之客,程临岚的秘书登门造访。   她不是来和他们共度春节遗韵的, 而是来告诉程寄一声:“程老先生快不行了, 岚董事让我通知您。”   春节的欢庆在这一刻消失。   景致陪着程寄到机场, 在那里见到了程临岚,那时候她才从香港落地北京没多久,风尘仆仆。   程老爷子在巴黎,他们得抓紧时间飞过去。   景致一直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去, 一来她现在只是女朋友的身份,二来程老爷子本来就反对她和程寄在一起。   但程寄没有多想,一直拉着她的手腕, 上了飞机。   程临岚并没有介意。   他们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 由于时差, 到达戴高乐机场是下午,有人来接他们。   程寄本来想把景致带去医院的,程临岚直接说:“你想好了?你大伯也在。”   因为程寄这一出,程临兴非但没有拿到“当家人”的地位,而且还涉嫌“洗钱交易”接受检察院调查。   到时候,他们两人见面肯定不太愉快,程寄不想让景致见到这些,对她说:“你先回家等我。”   景致没有意见,她来这里本就是陪他度过令人难受的时刻,无论他怎么安排,他都觉得自有程寄的考量。   她以为这次和之前一样,回的是她和程寄在巴黎的公寓,但似乎司机理解错了,直接把她带到了程家在巴黎的公馆。   程家在巴黎的公馆,景致并不陌生。之前网上有达人扒富豪住宅的时候,她瞟了一眼,位于七区,顶级富豪,政要明星,文人名流的聚集地。   那达人为了博眼球,还号称自己在七区的私藏餐厅里见过程家老先生,穿着休闲和朋友吃饭,还说他那时候的状态仿佛在逛自家后花园。   娱乐圈就是这样,什么新鲜猎奇的都要八卦一下,为了博流量。   那位达人站在公馆外扒人家隐私的时候,一张房子里头的装修照片都没有,宏伟高大的米黄色的外墙沉默无情地将世界划成分明的两部分。   只是景致下车,站在大堂里,涌入她脑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空荡荡。   里头装修豪华繁复自不必说,可是空荡荡得好像站在无尽的旷野,有风吹过来,景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令她没想到的是里头的管家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见到景致,也有些愣住,大概是摸不清她的身份。   后来听司机说她是程寄的女朋友,便客气周到得领她上楼,住在了程寄的房间。   景致没有推辞,她也确实有些累了,名正言顺地入住。   但她的大脑还是处于紧绷兴奋状态,即使闭上眼睛,也睡不着,而且她也担心医院那边的情况,索性一边等消息,一边和管家要了台电脑工作。   医院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程老爷子已经是强弩之末,只不过是医生用呼吸机强续了他的命,给分散在全世界各地的子女们有机会见最后一面。   律师宣读了遗嘱,程临岚做了当家人,为了程家对程氏奢侈品集团的绝对控制权,只设立了信托基金,但他名下的房产该分的都分。   程临兴即使拿了房产的大头,但听完遗嘱后就要叫嚣着上诉。   声音之大,也不知道病房内还剩下最后一口气的程老爷子听不听得见。   程临兴是这几个兄弟姐妹中最心狠手辣,可以说是程老爷子的进阶版,比他年轻的时候还要过犹不及。   在程氏集团打天下的时候,这种“心狠手辣”或许是必备的手段;可现在是程氏守天下,巩固其在时尚界地位的时候,已经够树大招风,要学会“藏锋”。   而程寄最擅长的就是稳重求进,不急功近利,这也是程老爷子考量下来最适合的人选,可偏偏他不要这个位子。   他不要就算了,但是在下位之前,还把程临兴也拉下水,断了他的可能性。   他对程寄恨之入骨。   他们之间的亲情这辈子都不可能修复,不过他们本来也没什么亲情,程老爷子走了之后,连样子都不装了。   巴黎当地时间晚上7:03分,在全家人的“陪伴”下,医生撤走了呼吸机。   程老爷子就此成为,锻造程氏奢侈品集团的传奇,永远活在八卦纸媒中。   在这一场继承者争夺赛中,程临岚是最不被看好的一位,不仅是外界这么以为,就连程临岚自己也这么觉得。   她能察觉得出,程老爷子并没有把她真正地列入候选人,也没有像培养程寄和程临兴那样用心地培养她,让她跟在身边,只不过是为了迷惑外面的投资人而已。   她不知道具体的原因,是因为她是女儿,还是她年轻的时候也叛逆过,和一个保镖私奔结婚,后来受不了贫穷的日子,又跑了回来。   在程老爷子身子还硬朗的时候,程临岚问过他,但程老爷子只是看着她说:“过去的事就不要问了,没有意义,现在是你坐上程家掌门人的职位不就行了。”   确实是她坐上了,可这个位置也是程临岚谋划了许久才拿到手的。   程寄不愿意坐这个位置,按照程老爷子的打算,程临兴是他的第二选择。   可谁都知道,程临兴继位后,他们这些旁枝都不会有以前的好日子过。   揭露程临兴的洗钱案,是程寄和程临岚的不谋而合。   程临兴,成也心狠手辣,败也心狠手辣。   竟然无法无天到和俄罗斯知名寡头合作,利用交易网络,洗钱房地产贷款,将程氏集团置于火上烤。   程临兴藏得很好,但程临岚很多年前开始就让人关注他,要不是有这么多年的经验,程临岚还真未必能抓到他一点蛛丝马迹。   程寄就是一时半刻没找到,所以才被程老爷子赶鸭子上架,不得已暂时接手程氏,一边和程临兴斗法,一边想着怎么样全身而退。   屠程临兴的那把刀,是程临岚递给程寄的。   不过程寄到底是有些手软,不愿见到亲人间相互屠戮,只想要以温和的方式谈判,将程临岚推到程家的交椅之位。   但有时候不得不感慨人的命运是由性格决定,要不是程临兴先以“煽动网爆景致”的方式,来逼程寄,程寄也不会决定揭发这件事。   而洗钱的罪证一旦被爆出来,程老爷子也不可能在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把程氏集团交给程临兴。   最后选择程临岚,也成了逼不得已。   程临兴不满意这个遗嘱,在老爷子过世没多久,还在纠缠于律师,听到律师无数次说抱歉之后,他终于彻底火冒三丈,差点和程寄动起手来。   乱糟糟的场面,要不是程家的保镖里三层外三层将医院团团围住,杜绝了各种记者的八卦镜头,怕是下一秒,他们家就要登上头条新闻。   外面的世界依旧热闹非凡,病房内冷冰冰,就连床上属于程老爷子的最后一丝体温也消散了。   程临岚摸了摸床铺,下意识地呢喃:“爸爸。”   我这个女儿,也并不差的。她在心里说。   眼底一片潮湿,还没来得及落泪,就有下属进来,让她签字,程临岚吸了吸鼻子,很快就调整了情绪,进入到工作状态。   接下来,她会成为第二个程老爷子,扛下程氏集团。   *   景致睡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觉得十分热,她稍微挣了挣,才发现自己被困在怀里。   但这样的描述并不准确,她几乎是被程寄用长手长脚绑住。   景致睁开迷蒙的眼睛,仰起脖子看了一眼,程寄团成一团,像黑沉沉的石头,压在她身上,使她有些喘不过气。   说不清是他这个人,还是气氛。   程寄的呼吸很轻,景致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   她反而迷迷糊糊地醒了。   原本下午她是边等消息,边工作来着,但可能医院那边太忙碌,景致一直没等到消息,有些困,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中途她听到了敲门声,应该是管家喊她去吃饭,但她太困,应不了声。   睡到现在,也不知道是几点。   她稍微挪动点手臂,点亮了昏暗的壁灯。拿起手机一看,已经是凌晨两点多。   刚要放下,目光就瞟到手机屏幕上堆积在一起的各种头条新闻:时尚界传奇大亨,病逝于巴黎。   景致的心猛然一沉。   然后各种情绪浮漫上心头。   稍微翻了翻各个平台关于程老爷子的报道,文字克制俭朴,并没有令人咋舌的花边新闻。   他的离开,还算体面。   景致把手机放好,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程寄压着她更加舒适一些。   眼睛盯着天花板,脑海中走马观花般地想着很多事,但都抓不住。   程寄的脑袋埋在她前胸,景致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的头发,忽然寂静的夜里听到程寄说:“景致,我爷爷走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24 15:50:28~2023-12-25 23:5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吃泡芙 2瓶;青红皂了个白、七、想想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五章   ◎葬礼◎   尽管程家人大多世情冷漠, 但忽然之间少了个活生生的人,程寄还是憋得慌,像是心脏少了一块。   在医院忙到夜里十一点多, 都忘了吃晚饭, 回家的时候,管家已经准备一些容易消化的夜宵。   他明明是饿的,但没什么胃口,摇摇头就上了楼, 其他人饿得不行, 稍微吃了点填肚子。   这应该就是难受得食不下咽。   面对这样的情况,再如何宽慰的话都是苍白无力的,景致只是抱着他,好随时感知他的情绪, 意识到程寄厌恶光线得转了脸,景致又伸长手臂,把灯关了。   房间又彻底昏暗, 只有天花板隐约透着白。   景致轻柔的声音引导着他说话:“嗯, 我看见新闻了。”   程寄沉默。   但就像是指针放在慢慢转动的黑胶唱片上, 要经历漫长颗粒感的前奏,但谁都知道,过了这前奏,乐曲要奏响了。   景致慢慢等着程寄向她倾诉。   “上面是不是都在夸?”程寄轻哼一声, “其实稿件都让工作人员审核过了,他死的时候,隔壁还在闹着要上诉, 很热闹。”   “那三年, 他把我关在他身边, 不让我离开,与其说是让我接手处理大伯留下来的烂摊子,还不如说他想让人陪着他。”程寄的声音很轻很飘渺,如果不是景致明确知道自己是清醒的,不然她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我小学的时候,我爸妈不太管我,他们有自己的生活要忙。所以有一阵子是和我爷爷奶奶他们一起住的,那时候,我姑姑也刚离婚,我们住在一起。”   “其实我爷爷也不太管我,”程寄忽然叹了口气,“他比我爸妈还要忙。”   正处于程氏扩张奢侈品版图的巅峰期,程老爷子六十多岁,可以说是他人生最辉煌的时刻。   程寄还记得那时候他最爱安静,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能随便进入他的书房。   有一回,程寄得到了破例,只不过没多久,他又被程老爷子赶了出来,因为他觉得程寄喝水的咕噜咕噜声,影响了他思考。   但他老了的时候,房间里的音乐响彻24小时,从不间断。   而且有时候会让佣人推着他去花园,好让他能够听到隔壁邻居开party。   程寄轻声笑:“是不是所有人老了之后,都不喜欢安静?”   这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回忆,平淡中带着伤痛,比起其他人波动不安的童年,他至少过得衣食无忧,但也说不上好还是不好。   反正就这么过来了,小孩糊里糊涂,大人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景致以前没有谈过恋爱,最初和程寄在一起的时候,总有点横冲直撞,好奇他的过往,他的人生经历,景致问过程寄一回,但被他避开了。   后来她才意识到世界上有这么多人,既然有直球式的恋爱,也有循序渐进,慢慢试探的恋爱。   她和程寄属于后一者。   那时候她的爱是一团火焰,在他们还没有交心前,程寄惧怕这样的烈焰。   然而他现在选择将自己过往的经历摊晒在景致眼前。   一页页,一条条地说给她听。   而对于这些内容,景致太能感同身受。她紧紧地缠抱住程寄,紧紧地。   想让他明白,自己能理解他。   人越老之后越古怪,就算是程老爷子也不能例外。   他虽然喜欢热闹,但从不抛头露面,很多需要他出席的活动都让陈临岚去了,而且也不愿家里有陌生人进来。   程寄几乎被他困在房子里。   除了必要的工作外,哪里也不能去,一旦程老爷子找不到他了,他就会生气。   可惜除了能交流工作上的内容之外,他们说不到一处去。   有时候程老爷子不死心,还会继续劝他:“要不要重新考虑和门当户对的家庭联姻,这样我就能放心地把程氏都交给你了。”   程寄听了之后很无奈,还要心平气和地哄着老人吃药。   后来程老爷子的记性越来越差,他们连工作也不能聊了。   单独照顾脾气古怪的病人非常得累,直到后来程寄顶着巨大的压力,收拾完了大伯的烂摊子,和程临岚摊牌后,才得以喘息。   其实那时候大家都默认,程老爷子快不行了。于是所有家人来到身边,开始上演父慈子孝。   程寄不愿看到荒诞的这一幕,也想要休息,就回了国。   “你那时候每天都干点什么?”景致问。   程寄没有和别人谈起过这段事情,他想了想说:“醒来就先和医生确认爷爷的状况,然后和佣人一起伺候他吃药吃饭,前期他自己可以动手,最后一年,他手抖得厉害,之后再在书房处理工作,不能出门,差不多每天都这样。”   每天重复这样的工作,想想都令人窒息,景致难以想象程寄那时候的心境,但他现在讲起来都是很平和的。   “有一回,我实在是想出门走走,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我爷爷身上的时候,我就溜了出去......”   那时候他也不知道想走去哪里,就只是想走走,然后一直走。   “......不过还是被保镖抓回去了,因为爷爷到处找我。”   程寄又轻声笑,景致心疼地吻着他,“我一点也不知道,一点消息也没有。”   “嗯,所有人都不知道。”消息都被封锁了。   “可是他留给我的房子,是他和奶奶在巴黎的第一套房子。”   那时候程老爷子还很年轻,正雄心壮志地带着新婚妻子,将公司的发展转向国际市场。   而在此之前,程氏家族一直专注于国内市场。   那套房子,小而温馨,承载着家族的希望,程寄的大伯和程寄的父亲就出生在此。   不像后来他们家资本发迹,买地皮房子就和复制粘贴一样毫无感情。   程老爷子一直没能原谅程寄做出违背他旨意的事情,为了个女人,连程氏集团都可以放弃。   但他却把这套很有人生意义的房子给了程寄。   程寄对爷爷的感情很复杂,就像爷爷对他一样。   在听完遗嘱之后,程寄倒数第二个去病房里单独见爷爷,那时候程老爷子已经讲不出话,只是试图用力握住他的手,张了张嘴,却一个音节也没有。   他那双手干瘦微凉,已经没什么体温。程寄那时候对死亡感受到恐慌与无力。   对于爷爷的离去,他的伤心多过释怀。   “景致,就当我是小心眼,以后让我走在你前面,你要好好锻炼身体,才能守在我病床。”程寄闷着声音说。   “谁要守在你病床?你都快要病死了,还要使唤我?”景致都快被他气笑了,但又笑不出来,眼眶红热,“我是造了什么孽?那时候我也很老了吧,还得给你守病床。”   “你愿不愿意?”他的脑袋蹭着景致的颈窝,又刺又痒,好像景致不答应,他就要用这个办法让她不好受。   景致侧脸靠着枕头,枕头都被她的泪流得潮呼呼。   心里更是泥浆似地不好受,说:“好好好,知道了,我愿意,你生老病死了,我都会守着你。”   在他们的这段感情中,程寄总是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的那一个。   关于这一点,景致也是在后来慢慢悟到的。   程寄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饶了她,脑袋向外一滚,落在枕头上。   他很少像今晚这样袒露心声,说了这么久,总算是累了。   景致哄着他睡觉,摸着他的脸说:“三年的陪伴已经够多了,不要乱想了。”   程寄没有说话抓着她另一只手,慢慢睡了过去。   *   等景致再次醒来,屋内亮堂,程寄已经不见了。   那两天,程家公馆很是热闹,前来吊唁观礼的人络绎不绝,景致不怎么下楼,但仅有的一两次中也看见了姚助理。   姚助理也算是平步青云,正式升任为中华区的Greco管理人。   他对着景致遥遥相望,点头致意。   葬礼的过程,景致并不是十分了解,听程寄说程老爷子的骨灰分为两半,一半埋于巴黎,与他最爱的事业长存于此,一半送回国内,葬于程家的祖坟中。   景致跟着程寄出席了教堂的葬礼,在装有彩色玻璃的教堂下,听着神父肃穆的祷告,与爷爷做了最后的告别,之后他就要被送往火化场。   程寄那几天心情一直闷闷的,不怎么说话,但又要应付商业上的交际。   景致除了陪着他也做不了什么,为了让他少点担心,她后来就不怎么出门,只住在公馆里。   她倒也不会觉得闷,因为公馆很大,每一处公共场合都能让她探索很久,而且这些地方都有程寄从小生活的痕迹。   她在这个公馆还发现了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是公馆里秦管家的父亲,原先是这里的老管家,一直服务于程家。   程临岚与这位老秦管家的感情十分深厚,等他年老退休之后,程临岚给他养老,让他住在了程公馆。   老秦管家比程老爷子年轻,一直管理着程家公馆,程老爷子去世,他也伤心难过了一阵,不过他倒是看得开,说自己一把年纪,也不知道再过多久,也要跟着下去了。   把程临岚他们几个吓得不轻。   老秦管家很喜欢景致,他可以说是从小看着程寄长大的,这是程寄第一次带女朋友回来,他很高兴。   那时候大家都在忙着程老爷子的后事,只有老秦管家和景致空着,老秦管家怕景致无聊,老是找景致说话聊天,还把几本关于程寄小时候的照片给她看。   从程寄只有两只手那般大,到他上初中,哭的笑的,什么模样的都有。   但更多的是他一个人安静地拿着笔,在那做作业,玩数独。   年纪还小的时候,发现有人在怕他,他有些错愕;到大一些了,程寄不太开心有人抓拍他。   但总而言之,看上去还是好乖,头发长长的,有两分女相,而且还很可口,跟个白白嫩嫩的奶香小馒头一样,刚好一口一个。   景致看得停不下来,每一张照片都仔细看过去,甚至还用手机拍下来,打算回国了也能慢慢欣赏。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25 23:58:14~2023-12-26 22:56: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吃泡芙、青红皂了个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六章   ◎我在向你求婚(补完)◎   每一张照片背后都有故事, 老秦管家的记忆很好,稍微回忆一下,就能随便道出点当时程寄在干什么。   “这张是程寄大概五六岁的时候, 不小心吃到了辣椒, 喝了整整一杯子的温水都不能解辣。”老秦管家指着左上角的照片说。   那是张侧脸照,程寄的脸颊红彤彤,辣得眉毛都皱起,那时候他还远没有长大之后那样冷漠, 表情生动。   不过想想也是, 才五六岁,懂什么呢?   这张照片的旁边就是下一帧画面,他捧着空荡荡的水杯,表情痛苦地转头去看滕夫人, 好像在说:“妈妈,我还是好辣,怎么办?”   滕夫人年轻时候长得确实花容月貌, 雍容华贵, 就是景致见了, 都要倾心。   但照片上的滕夫人只是笑盈盈地看着镜头,画面很漂亮。   景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但没有多想,问老秦管家:“他怎么会忽然吃到辣椒了?”   景致知道程寄吃不了辣, 但她有时候清淡的饭菜吃厌了,有那么一两天会想吃重口味的,程寄虽然不会阻拦她吃, 但也不会和她一起吃, 陈管家会在那两天分别准备两人的饭菜。   程寄是属于一点辣都受不了的人。   老秦管家想了想说:“好像是那天滕夫人兴致使然, 做了墨西哥菜给程寄吃,里面加了辣椒。”   景致再仔细看了一眼照片,果然看到了牛肉辣酱汤。   她不知道程寄不能吃辣吗?景致心想。   那几本照片集可以说是程寄的成长相册,家族里的人物几乎都出现了,但他父母出现的次数并不多,甚至还没有程临岚多,当然,程父是最少的。   滕夫人年轻时候喜欢画画,但不知道有没有从事过艺术工作,这几张照片中看不出来。   为数不多的她和程寄的合影中,有两张她用油画笔在程寄的脸上、手上涂颜色,程临岚依旧是漂亮的人,她看上去很开心,但景致却只看到程寄的紧绷和无奈。   似乎是为了迁就自己的母亲,答应让她在脸上作画。   那时候程寄才三四年级的样子,他是个有洁癖的人,平时衣服上有点污渍都受不了,怎么可能会喜欢别人弄脏他的脸和手。   “滕夫人很喜欢在别人脸上画画吗?”那一阶段,景致看到好几张程寄这样的照片。   “好像是这样的,那段时间流行人体行为艺术,在人裸//体上画画,滕夫人喜欢过一阵。”老秦管家看着景致说,他不知道景致能不能理解这种“艺术”。   不过滕夫人喜欢艺术也不过是个撑门面的幌子,一阵一阵的。要真的把艺术做出来,是要花时间和精力,滕夫人最愿意花时间精力的地方在吃喝玩乐以及爱情。   在这点上,倒是和程寄的父亲不谋而合。   然而景致根本就不在意滕夫人喜欢的是什么艺术,她问:“那段时间,程寄经常和她母亲在一起吗?”   “应该是吧,我记不太清了,”老秦管家说,“那个年龄段的孩子喜欢黏着父母总是正常的。”   他往后翻着照片给景致看,“后来长大了,就不怎么喜欢了,反倒更愿意一个人待着。这些都是他初中左右。”   那些照片里,他的轮廓都渐渐长开,特别是初一时候,从男孩长成了男生,但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少,后来的冷眉冷眼初具雏形。   “这张是他初一学期结束后,回巴黎补办的生日,就在公馆的宴会厅。”当时他们坐在会客厅聊天,老秦管家怕景致不了解,特意用手指了指说,“穿过这个门,往左走的第二个房间就是了。”   “人很多,是不是?”他问,“很多都是他同学。”   景致点点头。   这张照片上不止人多,而且长桌上的食物到现在看都是丰盛美味,依旧昂贵,其他小孩都很开心,唯独坐在主桌的程寄没什么情绪起伏。   景致怜惜地用手指摸了摸照片上的小人,似乎是想把他眉间的冷漠抚去。   断断续续地看完一本厚重的相片,已经是下午三点点,老秦管家有午睡的习惯,今天陪了景致这么久,他有些熬不住,想要去休息。   回房间之前,还拉着她的手说:“明天再过来,我们继续一起看。”   老人都喜欢回忆往昔,然后絮絮叨叨地将过往经历说给小辈听,但这样耐心的小辈并不多,老秦管家好不容易才找到景致这一个,不愿意放手,而且他听他们说,再过几天,景致和程寄就要回中国了,这次见面可能都是彼此最后一面。   景致也愿意了解程寄小时候的事情,自然是答应的。   送老秦管家回房休息后,景致也打算回房处理工作。   拿出手机,原本想看看微信上有没有工作找她,转念一想,在浏览器搜索了关于滕夫人的人体艺术。   她本来没抱什么期望,在谷歌上随便打了几个关键词,就跳出了十几条相关报道。   那都是千禧年间的事了,滕夫人在蓬皮杜现代艺术展,曾经展出过几件作品,也邀请了几位在当时名声大噪的先锋艺术家捧场,但媒体报道中对滕夫人的作品点评不多,更多的是描写她背后的家族故事。   很明显,这不过也是个靠着祖上余荫博名声的典型例子。   景致稍微翻了翻几张人体艺术的照片,全都打着“软/色//情的擦边球,还不如说是她与人体模特的调/情更为贴切。   听老秦管家说,那段时间程寄喜欢跟着滕夫人,很有可能就接触了这些。   景致不由地在心中叹了口气。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就算是西方觉得“色//情”是艺术,但这些作品展览的时候,也是要限制观众的年龄。   小孩不能不接受正确的性/教育,但也不能过早地接触色///情,不然容易走向两个极端,不是性//泛滥,就是性//冷淡。   难怪当初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程寄不太喜欢景致的触碰。   她转身,刚上了两级台阶,余光里就看到有人进来。   景致再仔细一看,是滕夫人。   在这住了这么多天,除了在教堂见过一面,景致还是在这儿第一次私下和滕夫人见面。   虽然彼此都知道大家住在这儿,但很神奇地是一次也没碰到过。   上回在教堂不方便说话,这回她无论如何都是要打招呼的。   景致从楼梯上下来,站在一旁,喊了声滕夫人。   滕夫人对景致的观感差到了极点,如果不是因为景致,她的儿子程寄就应该成为程家的掌门人,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水涨船高,成为社交圈追捧的焦点。   之前大家都压宝程寄,对她也礼遇三分,现在谁都知道程寄没有这个可能,连约她出去的人都少了,也更加不会像以往那样,即使她说了蠢话也要捧着她。   这种落差大得就算程寄之前和她打过招呼,让她客气点,也不能压住她内心的窝火,滕夫人徐徐走过来。   虽然高傲的贵妇姿态扫了景致一眼,但说出的话已经压抑不住的嫌弃。   “你这女人到底有什么魅力,迷得程寄一套一套的?”滕夫人挑剔地打量了一圈。   说实话,景致确实是长得漂亮,身材又高挑,但这在时尚圈,还不是一捞一大把?   反正滕夫人是一点也没看出来有什么不一样。   就像她以前玩过的男人,身材样貌都是顶顶好的,但玩过之后也就那样,哪有钱和地位香。   景致倒也没有别的想法,只是觉得滕夫人终于卸下伪善的面具,不装了。   之前在北京见面的时候,她明明看不起她,还要秉持着“不能看不起人”的准则同她说话,结果各说各的,别扭又滑稽。   景致大方一笑:“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滕夫人被噎住,冷哼一声:“可能他就是没过过苦日子,山珍海味吃惯了,偶尔想吃点清淡的萝卜青菜,也是常有的事。”   “感情啊,哪里能长长久久。”   滕夫人还没来得及以过来人的身份轻蔑一笑,就被刚从外面回来的程临岚打断:“我说二嫂,程寄都还没结婚呢,你就盼着他离婚?”   “你能不能盼着点好的?”   程临岚确实有做大资本家的实力,这几天为了程老爷子的事,她和程寄忙得团团转,结果一看,容光焕发,比滕夫人还要精神不少。   景致也和她打了招呼,程临岚替她解围,抬了下巴,“你先回去吧,我还有话和二嫂说。”   等景致上楼,不见身影,滕夫人说:“都还没影的事,什么结婚不结婚的。”   “你以为是你呢?”程临岚没客气地回。   这些年她二哥程临恒玩女人,滕夫人玩男人,两人半斤八两,称得上“纨绔子弟”四个字,但同时也玩物丧志,一辈子都没办法和“性缘体”分割,堪不破红尘。   在程临岚这种实干家看起来就不是什么有理性的人。   滕夫人恼羞成怒:“这是你和我说话的语气?我好歹也是你二嫂!要不是程寄,是我压你一头。”   程临岚仿佛听了个笑话:“你也知道是因为程寄,要不是程寄,我也懒得养你和我二哥。”   当初程寄和程临岚达成的条件之一,就是得维持他父母在家族和社交圈的地位,以及奢靡的生活。   为此他愿意让出在程氏集团的股份。   不然程临岚上位后,凭什么养这两个闲人,而且为了防止程氏最核心的股份外流,她肯定是想尽办法把滕夫人两夫妻所持有的股份拿走。   之前,程寄逼不得已被程老爷子赶鸭子上架,也有这部分原因。他已经替他幼稚的父母安排好了后路,但他的母亲偏要他不顺心。   反倒是程临恒,知道自己没本事,要靠儿子,所以乐得什么都不管。   这也是他最大的优点。   滕夫人不服气,但也毫无办法。   下午的阳光属实是好,白辣辣得一片,程临岚侧目看过去,什么也看不清。   她不仅接手了整个集团,也接守了家族,现在说起话来也有长辈式地语重心长:“所以说啊,靠儿子,靠老公,靠父母都靠不住,要靠自己。”   但有时候又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没本事的。只能靠着年轻的时候多磨练磨练,很可惜,滕夫人已经错过了年轻。   程临岚微凉的目光重新看向她,“二嫂,你已经五十多岁了,要长大了。不长大也没关系,但要懂得识时务,既然要靠别人,那就别触对方的霉头。”   滕夫人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不得不接受事实。   *   程寄晚上九点多才回到家,那时候景致已经洗完澡打算睡了。   他一回来,就把景致捞起来,亲了亲,问她有没有想他。   景致无语:“我们不是异地恋,早上才见过呢。”   程寄的冷脸垮了下去:“那中间也隔了十几个小时。”   他的表情很委屈,像是在“控诉”景致已经不爱他了。   景致没办法,这个时候不好好哄,之后更加难哄,于是揽住他脖子,用力亲了亲:“想的想的,快去洗澡吧。”   “敷衍。”程寄丢下两个字,才去卫生间洗漱。   等他洗漱完,景致躺在床上,抱着手机笑。   “在看什么?”程寄在侧边上床。   幸好眼快手长,在景致毁尸灭迹前,就把她的手机抢了过来,按亮屏幕后,才发现都是他小时候的照片。   有一些甚至还是他很迷你的时期,咧着嘴笑,挂着口水。   一点也不符合他现在的形象。   程寄:......   “哪里来的?”他这才想起快傍晚的时候,景致也给他发了张照片,那张照片是他初中时期,稚嫩但好在轮廓是帅的。   那时候他没多想,但这张......   “别删别删,你要是敢删,我就发火了。”景致爬到他身上抢手机,“老秦管家给我看的照片,我挑了一些存在手机里。”   “好丑。”   “这哪里丑了,很可爱。”   程寄不说话,但手机被景致拿走了。   “你要不要看看小时候,这些照片你应该也很久没看了吧。”景致趴在他身上,试图给他看。   程寄嗯了一声,捂住脸,就是不看。   他的手很大,把脸遮盖得整整齐齐,偶尔露出的指缝中,看得到他的脸皮已经羞红,可爱至极。   面对程寄的诱惑,景致就如同可怜的穿山甲从树缝中艰难地取食白蚁,急得团团转,又笨拙得无从下嘴。   然而程寄才不理会景致的着急,声音闷闷的:“那他是不是和你说了一些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如果是指他和父母的关系,那也算吧。   景致嗯了一声。   程寄挫败:“你别信。他记性不太好,这么多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难免弄错。”   他说得很有道理,但不难听出这是为自己遮掩。   让人心酸。   景致用力把他的手挪开,像是掰开花瓣后,露出娇嫩的花蕊,程寄眼眸清润,似有水光。   她密切地亲吻他的面颊,柔声说:“我不信。”   “一直都不信,就是些照片而已。”景致保护着他的自尊,替他找借口:“老人家寂寞,我陪陪他而已。”   程寄被她吻得渐渐迷失了心智。   不过说起陪伴,他又想起来了一件事。   他们已经在巴黎逗留了十来天,爷爷的葬礼结束后,也该回去了,原定后天回国,明天正好两人都有空,程寄打算带她随便走走。   可是......   “我应该陪不了你了,还有个合同今天没谈下来,明天还要继续。”这个合同是程氏集团的单子,本来和程寄没有关系。   但对方的CEO和程寄关系不错,程临岚也就没客气,把他当驴使。   景致没有生气:“那正好,我刚好和老秦管家继续看照片。”   程寄听了之后,更加萎靡不振了。   就算景致吻他,他也没什么心情,但他也喜欢景致在他皮肤留下印记,所幸躺着抱住她,什么也不动。   他在等,等景致和他说白天发生的事,但他等了好久,景致都没这个意思。   于是主动开腔:“白天的时候,我妈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话?”   景致没想到程寄会说这个,“姑姑和你说的?”   程寄哼了一声,意思很明显。   他说:“我今天回来,已经再三和她说过了,如果你不喜欢她,我们这次回去后,你们不会再见面。”   景致对他的处理倒也满意,她单手支着下巴说:“你别担心,我根本没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   滕夫人这种只爱自己的人,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知道怎么去爱,景致又怎么会天真地让她爱自己。   她现在赚的钱,和程寄赚的钱,以及程家赚的钱,已经脱离了普通家庭存在的婆媳矛盾。   而且说起来,景向维好像也不是很喜欢程寄。   说起这个,景致有点心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因为程老爷子的突然离世被打算,这么多天,景致才想起来。   景致另一只手插进他的头发里,慢慢梳揉:“问你件事。”   “嗯,你说。”程寄温柔地看着她。   景致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咳嗓子:“那天你为什么要骂我猪头。”   还骂这么多遍!   原来是这个。   但因为景向维的吩咐,程寄不好明说,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始终有些难受,很认真地说:“因为你是真的猪头,谁让你说话不算数。”   说话不算数?   有吗?她有吗?   明明很有信用。   床头灯的灯光像是一层淡金的薄纱罩在程寄脸上,薄纱漫漫,垂落至胸膛,使得他的棱角也很柔和,这让景致想起黄昏时候的梅里雪山,日照金光。   神圣又温柔,就如同程寄现在看向景致的目光。   景致看得有些痴迷,拖着长长的尾音,说了声哦,然后把脸靠在他胸前,闭上眼睛。   “睡觉吧。”   明天你就知道我说话算不算数了,景致在心里悄悄地说。   *   原本以为要耗费一天的谈判会,没想到在中午饭点前就结束了。   为了庆祝谈判顺利结束,程寄的好友想要邀请程寄一起吃饭,但被他拒绝了。   因为程寄想了想,这个时间点,还不如把景致叫出来,两人顺便走走。   他想趁着最后的时间,带景致去爷爷留给他的那套房子看看。   他开车回家接景致,但没找到人影,问老秦管家:“她人呢?”   老秦管家摇摇头:“我不知道,早上我们刚看完照片,她就匆匆出门,说有要紧事。”   要紧事?   她在巴黎没什么认识的人,还有要紧事?   程寄只想到一些不好的念头,着急地给景致打电话,但好在他多虑了,景致很快接通了电话,听到他说已经结束了谈判,便很高兴地发给他一个地址,让他过去。   程寄点开地址,没想到他们两个想到一处去了,竟然都是程老爷子在巴黎的第一套房子。   那套房子在塞纳河畔,位置有些偏,算是巴黎的郊区,从市里一路开过去,自然风景越来越好,但也越来越静谧。   早在程寄的父亲十几岁的时候,他们家族就搬家了,程寄出生后更是没有住过,但以前跟着爷爷来过很多趟。   因为这房子并没有闲置下来,反而作为手工珠宝制作的工作室,并且开放了一部分空间,作为艺术展览,接待一些重要的大客户,需要提前预约。   果然,程寄快要开到大门的时候,景致就站在那棵熟悉的参天的法国梧桐下等着,她被映衬成小小的白白的一点,朝着程寄挥手。   程寄在离她两三米远的地方停车,下来。   景致双手拢在嘴边,声音不大不小地问:“怎么还需要预约?要不是你正好有空,那我不就白来了。”   “冒失鬼,也不提前和秦管家说一声,他会替你安排好。”程寄走过来,牵她的手。   不过这也是景致夸张的手法,她是让家里的司机开车带她过来的,如果程寄没有来,司机师傅去说,她也照样可以进去。   偏偏那个时候程寄打电话给她,那她就想要等着程寄帮她解决问题。   微长的头发被冷风吹起,三月的巴黎还是有些冷,但比北京好多了。   站在门口的是安保公司人员,程寄亮明了身份,很轻松就进去了。   这套房子非常漂亮,还没进去之前,景致站在外面,就观察了很久,拍了好多照片。绿树成荫,掩映着三层楼楼房,外墙是很有森系的白绿色。   并不是典型的的法式乡村风格,反而透着点庄严的设计,四四方方,在时间的沉淀中,愈发优雅。   有专门的接待人员在等着他们,他的本职工作是向VIP客户介绍这座房子的历史,程氏家族间的趣味故事以及不容易的发家史。   但这位工作人员可能还没有程寄了解得多,程寄让他下去,他们不需要陪同。   房间装修以奶油绿色和白色为主,一楼会客厅那,向外的那堵墙做成了彩色玻璃和花枝铁架,缠绕着绿色藤蔓,很浪漫。   “这里以前是我爸爸他们小时候一起吃饭的地方,窗户打开,可以看见小花园。”   屋内还有壁炉,壁炉上的墙壁镶嵌着镜子,镜子前面摆满了各种可爱细碎的摆件,看上去像是小孩的玩具。   以及上一辈家族成员的照片和自画像。   “这些都是我奶奶和设计师一起讨论安排的。”程寄说。   “你奶奶一定是个很会生活,照顾家庭的人。”   “她确实是这样,传统的家庭女性,不算工作上的女强人,但很会管理家庭,谁又能说这不是女强人呢?”   景致同意地颔首。   “我爷爷忙着赚钱,我奶奶管家,她很注重家庭成员间的关系。”程寄指着壁炉旁边被画花的一块墙壁说:“这可不是我画的,我爸爸,大伯,姑姑他们的杰作。”   “我姑姑比大伯小五岁,这是她画花的,但把责任都推到了我爸爸和大伯身上。我奶奶生气地要打我姑姑,说我姑姑小小年纪,学会撒谎。”   “那时候我爸爸和大伯心疼小妹妹被打,承认是他们教唆妹妹,于是也挨了打。”   他们小时候相亲相爱,但长大后,分崩离析。   “我姑姑还是最像我奶奶,比起两个哥哥,更看重感情些,其实她掌管程家是最合适的。”说到这些,竟然有些伤感。   但这就是人生,大家长着长着就分散了。   景致挽住他,陪他站了一会儿,然后指着二楼说:“我们上去看看。”   二楼最主要的部分是个珠宝定做工作室,他们家有十几个工作室,大小不一,这个规模比较小,只订做大客户的特殊订单。   因为程寄的身份,景致能够进到工作室里面参观。里面工作的都是已经头发花白的老人,他们将一颗颗珍贵的钻石镶嵌到模具里。   从他们踏进工作室的这一刻开始,程寄就觉得怪怪的,他向景致介绍这些为程氏服务了几十年的工作人员,大家虽然好奇,但也没有程寄想象中的那样好奇。   好像景致和他们认识一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里面的管理人员是莱昂德,他算是比较年轻的,但今年也有65岁了。   莱昂德严肃地对程寄说:“程先生,你可以过来吗?之前有对新人来我们这儿定做戒指,但是男方不满意我们的设计,吵着闹着要退货,您来看看,这真的不好看吗?”   “他们当初没有设计图?”   好端端的,怎么还有工作纠纷?而且这是定做特殊款式的工作室,怎么还会做订婚戒指?   不过程寄也没有多想,和景致说了一声就走过去。   景致也好奇地跟了过去。   “他们没给,就只看了几个样品就下单了。”莱昂德捡起了那枚被随意放置在案板上的戒指,还煞有其事地擦擦灰,“这个,你看看。”   给他的是枚男款,单光圈的素净戒指,程寄拿起来一看,却没想到很符合他审美。   “您觉得怎么样?那位客人很不满意。”   “我觉得挺好的,不过还是以客户的观点为主,你让经理再去沟通。”程寄说。   没想到莱昂德忽然冲着景致一笑,笑着说:“你喜欢就好。”   程寄:?   他注意到工作室里的十几个手工艺人都放下工作,热切地朝这边看了过来。   程寄:?   他疑惑地看向景致,景致的脸涨得绯红,从他手里拿过戒指,就要给他带上。   程寄后怕得连忙把手指缩起来,“你要干什么?”   景致看着他的眼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紧张地舔了下嘴唇,认真地说:“没看出来吗?程寄,我在向你求婚。”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26 22:56:15~2023-12-27 23:3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uxe、啵啵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CCzi 10瓶;想吃泡芙 2瓶;青红皂了个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七章   ◎备婚(一)◎   和程寄结婚这件事, 是经过景致深思熟虑的,并不是一时意气。   早在程寄离开的第二年,她就想过, 如果程寄回来, 她会和他早一点结婚。   其实从横店回来的那几天,她就想和他提,而且还试探过程寄的意思,不然他要是不愿意, 被拒绝了, 她岂不是也会伤心。   可是奇怪的是,明明程寄也有想和她结婚的意思,不知道为什么没提。   不过没关系,程寄向她求婚固然是浪漫的, 但景致觉得人生的重要节点掌握在自己手里,也不失为一种美。   只是这一切打算,在突然接到程老爷子去世的消息后都往后延迟了。   “本来我打算得很好, 今天我就把工作室稍微简单布置一下, 明天晚上回国之前, 先把你拐到这儿,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过来了。”   “都还没有准备好。”景致看了一眼,略显粗糙的、与浪漫绝缘的工作室,有些惋惜。   她看向程寄:“不过, 我觉得在这间房子里确定我们的关系,很有意义。”   “我们经历了这么多,从青涩到成熟, 往后的许多年, 我还想见证我们两个的变化。”景致拿着戒指, 每个字都是经过思考后才吐出来,所以说得一字一顿,认真又缓慢。   “接下来,我们会进入法律上的婚姻关系,你愿意吗?”   程寄没有料到这突如其来的求婚,毕竟昨天晚上景致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以为要等她开窍,还要等上许久,一时怔住。   说完许久,程寄都没有动作。   景致:!怎么回事?不想和我结婚吗?还是觉得外人太多了,不好意思?   心凉了半截,一边心里安慰,一边慢慢缩回手,忽然间就被程寄捏住她的手腕。   手心的温度烫得惊人,足以见得他也在紧张。   “送出去的结婚戒指哪里还有再收回去的道理?”程寄着急地说。   “谁让你过了半天都没接。”景致小声说他,她还以为他不愿意呢。   “那你可以直接戴在我手指上,把我抢回去。”程寄伸出手,示意景致帮他戴上。   “我才不抢呢,”景致帮他戴上,“我要共度一生的人必定是喜欢我,早就想和我结婚的,哪里还需要我抢。”   她说完,戒指刚好带进手指,程寄像是松了口气,终于脚踏实地,名正言顺的感觉。   手掌一反,将景致的手包裹进手心。   两人四目相对,程寄说:“早在我给你粉钻的时候,我就想和共度余生了,程太太。”   在其他人的见证下,程寄紧紧地拥抱住她:“谢谢你给我共白头的机会。”   随后,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   他们初见的时候,景致还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兼职模特,那时候程寄也困于人生抉择中,他们不会想到有这么一天。   *   程寄被求婚后很高兴,当晚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家里人,并且让他们一起来吃晚饭。   滕夫人,程临恒,程临岚和老秦管家已经许久没有在同一张桌上吃过饭,即使程老爷子去世,他们也各忙各的,很难碰头。   特别是程临恒和滕夫人。   他们互相怨怼了三十多年,以至于现在想起来,已经忘了当时为什么要这样怨恨。   不过各种剥丝抽茧看来,也无非是个“情”字。   浮生过半百,眼里只有“情”,总归是窝囊多一些。   但好在,他们身上金光闪闪的华服为他们遮去了几分难堪。   程寄在宣布这个消息后,所有人举杯同饮。   滕夫人有些意料之外。   但因为刚被程临岚和程寄敲打过,她收敛起身上的锋芒,开始学着低调,不再任性妄为,跟着其他人一起说恭喜。   程临恒放下酒杯,看了一眼滕夫人,她的眼角在眯起来的时候,沟壑已经藏不住了。   他感慨地说:“时间是过得好快,孩子已经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了。”   程寄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他们两玩归玩,但“不能在外面有其他孩子”的底线守得很牢,倒也不为别的,就是怕别人来分家里的资产。   之前滕夫人在外面意外怀孕,不得不流产也是因为这个。   那回滕夫人把这幽怨撒在程寄身上,把他带去了医院,让他眼睁睁看着母亲受苦。   程寄结婚后,他也会拥有自己的孩子。   滕夫人眨了眨眼,回过神,看向程临恒,他身上的气质和年轻时候差不多,没有多少改变。   程临恒则觉得没了锐气的滕夫人温婉了许多,“阿滕,我们已经老了。但你还是那么漂亮。”   滕夫人心绪万千,挑眉,平静道:“是吗?”   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相比于滕夫人和程临恒的意外,程临岚很平静,她大概是这几个人里最早知道消息的。本来还要帮景致打掩护,没想到阴差阳错,程寄自己找了过去。   “我早上的时候还在想找什么借口,打断你和James谈合作,万一又是谈到晚上怎么办。”程临岚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结束了。”   “确实是太早了,工作室才刚开始布置,很多都没完善。”景致惋惜。   在她的设想中,至少要有鲜花和音乐,可因为程寄的提前到来,所有计划都打乱。   “没关系,我觉得这样就很好,”程寄对过程也不是很在乎,他最在乎结果。   从他戴上戒指那一刻起,他就是景致未来的丈夫。   程寄笑着问:“不过,你把流程都想好了,但怎么没把最重要的事考虑到?”   一说到这事,景致就有些尴尬。   程临岚问:“什么事?”   于是,程寄把景致的糗事抖露出来:“她给我戴戒指的时候,戴错了,后来还是莱昂德偷偷和她说的。”   订婚和结婚的戒指应该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景致给他戴在了右手,景致没什么经验,程寄是知道的,但那时候太高兴,哪里还顾得这些。   后来莱昂德说,欧洲人认为,左手无名指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结婚是一生的承诺,得戴在那里。   他和太太结婚几十年,相信这样的传说。   景致把求婚的地方选在那里,除了是程家在巴黎的第一栋房子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她听说这里工作的老员工有不少是婚姻美满的夫妻。   他们从青丝相伴终老,景致也想要他们的祝福。   听完后,程临岚毫不在意地说:“没关系,第一次嘛,难免不了解,以后机会多了就有经验了。”   程寄皱着眉,一脸疑惑地看向程临岚:“姑姑,你什么意思?”   程临岚:......   景致没忍住,笑出来。   很快,国内的家里人也知道了他们求婚的事情。   景致带着程寄去见爸爸,程寄无名指上的戒指耀眼又刺目。   他们两人的恋爱算是落下帷幕。   奶奶很高兴,出门要去买点菜庆祝一下,景向维不知道怎么想的,有些难过,但还是对程寄说:“你让你们家大人来和我谈结婚的细节吧。”   也算是点头认可了。   那天晚上,程寄洗完澡后,没有在床上看到景致,找了一圈,才发现她在衣帽间,背对着他,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脚步蹲伏着五六年前的那只兔子,它已经很肥了,这些年更加不爱动,景致为了让它健康一些,经常从公司回来,就溜它。   四月的北京开始下雨,春雨缠绵淅沥。   让程寄一下子想起他们决裂的那个晚上。   他晃了晃脑袋,走过来问:“你在干什么?”   景致连忙着急地把柜子合上,撒谎说没什么。   可惜在她合上柜门的刹那,程寄眼睛快,“我都看见了,还说没什么。”   他上手想要仔细看看。   被人撞见秘密,景致忽然有些紧张羞赧,抱起脚边的兔子,想要逃走。   程寄连忙长手一揽,把她扣在身边。   柜子打开后,是他之前给景致的那两颗梨形钻石,还有那两条Greco的情侣手链。她把这些东西妥善地保存在一起。   那两条情侣手链,是那年春节,他要送给景致的东西。   “你还保留着?”程寄有些诧异。   因为那时候,程寄一直没有等到景致,第二天天亮,他就把蝴蝶兰和这东西放在保安室,想让保安教给景致。   后来他去问过景致,但景致说没有见过,他还以为弄丢了呢。   景致显然是和她想到一块去了,把脸埋在小兔猪里,闷闷地说:“嗯,是扔了,后来想想这么贵的东西就随便扔了,太可惜,还可以卖钱呢。”   那条手链刚出来的时候,饥饿营销,供不应求,单价也很贵。   程寄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嗯了一声。   景致偷眼瞄了一眼,没看出什么表情。   “那怎么后来没有卖?”程寄问。   这根链子被她丢在柜子里,那段时间是事业上升期,忙,一来二去就忘了。   那时候她确实没有想过原谅他的。   景致看着他,没说话。   程寄揉了揉她的头发,“我那时候听你说没有见过,确实伤心了一段时间,又懊恼自己讨不了你开心,不过你是对的,站在你的角度,没有必要原谅我。”   程寄把脑袋顶在他胸口,耳边是他沉而有力的心跳声。   “我送你的三块宝石,也就是三个愿望。第一愿望,你说想要养只兔子;第二个愿望,希望我不要爱你;第三个愿望,希望我早点回来。”   景致让程临岚带给程寄的梨形钻石:盼君归。   程寄就是那时候明白了景致的心意。   那块钻石,是他那段时间唯一的希望。   “景致,我们往前看吧。”   “嗯。”景致答应他。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各位,来姨妈那两天,实在是状态太差了,又丧又累,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这样。不过我应该是缓过来了,这一章评论送红包,实在是不好意思!感谢在2023-12-27 23:39:40~2023-12-31 06:0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9984877 10瓶;七 5瓶;纷飞 4瓶;尤拟 3瓶;_酸脸猴子 2瓶;青红皂了个白、XCCz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八章   ◎备婚(二)补完◎   要说听到程寄订婚这个消息最不爽的, 大概就是陆今安和陆义森两兄弟了。   那天下午他们聚在一起谈商务合作,就短短的两个小时,也不知道是不是程寄故意的, 惹得他们的目光已经不知道第几回, 好奇地往他左手的无名指上瞧。   距离不近,戒指又那么小,偷瞄了这么多次也没看出具体是什么设计。   但他们又不能自打脸,扯过程寄的手, 近距离去瞧。   谁让他们刚见面的时候, 陆义森就说:“怎么这么快结婚?和我一样多玩两年不好吗?多潇洒。”   听上去很嫌弃婚姻似的,只不过现在......   陆义森懊恼地把文件拍在桌上,无奈地说:“程寄,我拜托你, 能不能不要再去摸你的戒指了?我知道你结婚了!”   “就是就是。”陆今安也烦躁,“不就是个破戒指,搞得谁没戒指一样。”   “可是, 它是订婚戒指, 你们确实没有。”程寄冷漠地说。   陆义森:......   陆今安:......   然而程寄的语气十分平静淡定, 不像只孔雀,毫无炫耀之意,只是手指在摸到这枚戒指的时候,嘴角噙着笑而已。   这让他们怎么反驳!   说了, 反倒衬得他们嫉妒。   程寄对于陆家两兄弟暗戳戳的行为不放在眼里,像是个沉浸在恋爱中的幸福小男人。   他看了眼手表,站起来说:“聊了这么久, 也没聊出来个名堂, 时间到了, 我要去接景致下班了。你们到时候有什么事,找我助理。”   说完,便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陆今安不可置信:“就这么走了?也太不把我们两兄弟放在眼里了!我们之间的交流竟然还要通过助理!气死!”   更可气的是,陆今安才想起来:“哥,你说,他那订婚戒指长什么样?也不给我们看看。”   “你也真是的,说那些话干嘛,这下好了,我都不好意思凑过去细看。”   陆今安嘟嘟囔囔地抱怨,陆义森倒吸一口凉气,很委屈地骂:“结婚了不起啊?”   “就是就是!我们到时候,过两天也去结个婚。”一口“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语气。   订婚戒指戴上也有两个多月了,程寄还是觉得新鲜,坐在宾利车,看窗外风景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去摸。   刚才在办公室,陆义森还说他经常去看他的戒指。   他有吗?   程寄回忆了一下,全然不记得。   可是,有,那又怎么样?   程寄心情很不错,最近的生活都是他梦寐以求的。从车上下来,就坐上电梯,穿过工作间去找景致。   办公室里的其它工作人员已经见怪不怪,早在第一次的时候,他们就感慨过景致找了个帅哥男朋友,两人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只不过这回,还没敲开景致的办公室,就被小助理拦了下来。   程寄淡声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小助理纠结着措辞,“就是景致姐办公室还有客人。”   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有事。   “有客人?”程寄笑了一下,重复地说。   “是的,只好麻烦程先生先去休息室坐一会儿。”小助理战战兢兢。   程寄没有多想,以前来接景致下班也有过让他在休息室等的情况,刚要转身跟着小助理离开,就听到办公室里面传来年轻男人恨铁不成钢的声音。   “你怎么可以和这样的老男人结婚!景姐姐,不是说好等我大学毕业和你结婚的吗?”   “我那么喜欢你,为了你孤身一人在澳洲努力学习,你怎么可以转身就和这样一个男人结婚?”   “我难道不比他帅?不比他有钱?不比他有力气?现在社会都流行姐弟恋,你放着我一个小鲜肉不要,居然要和他结婚!”   尖锐的声音穿透而来,几乎避无可避。   小助理迅速地瞥了一眼身旁脸色越来越黑的程寄,心中默哀。   在办公室和景致义愤填膺的人是戴可乐,戴鸣霞的儿子,他爸爸妈妈离婚后,两人都不怎么管他,也管不了他。   景致和戴可乐因为意外巧合相识。   那时候她刚在Greco上班,工资扣去爸爸的医药费和给奶奶的家用后,仅够她日常三餐的开销。   程寄虽然给了她一张卡,但她也不敢用。   景致被罗姐派去联系戴鸣霞,打好客户关系,她一般都是下午两点去,四五点的时候回。   中午饭没有吃,到这个点就饿了。   为了省钱,景致一般都是在戴鸣霞家附近的炒粉店,要一碗炒米粉应付了事,也算是晚饭。   她在这家炒粉店门口经常看到戴可乐。有时候和她一起在店里吃,听他和老板报菜名,不要辣,要多多的香菜,口味竟然和她一样,吃的也是同一种米粉。   有时候她已经在吃了,戴可乐却徘徊在门口,摸了摸全身上下的口袋,看上去一碗炒米粉的钱都凑不出来。   景致以为他是在京务工人员的孩子,也怪不容易的,于是请他吃了几顿饭。   那时候戴可乐就是个话很多的中二少年,他说他和他妈妈吵架,被赶出来了,一分钱也没有,但景致的大恩大德他会永远记在心上,等他回去把钱偷出来就还她。   一开始,戴可乐把景致当作姐姐,后来这种姐姐变成了,“我喜欢你,你当我女朋友好不好”。   但不管是姐姐,还是女朋友,都是一种“母亲式”的转移和依赖。   景致从没有放在心上。   她端正坐在椅子上,打量着戴可乐,抖了抖他身上所谓的“潮男”装扮。   笑着说:“第一,他确实比你帅;第二,他确实比你有钱;第三......”   景致顿了顿,“第三点无可奉告,还有你不知道我有潮男恐惧症吗?我都不敢和你说话,你这个脏辫,这个唇钉,小心你妈看见了,打你一顿。”   戴可乐碰了碰自己身上的东西,懊恼地说:“还不是你订婚这么突然,我都一天一夜没睡了,从澳洲飞回来,就跑来见你。”   “你不喜欢是吧,我等会儿回酒店就弄掉,”戴可乐啧了一声:“不是,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姐姐,你别打岔,我让你和我结婚呢!”   景致还没来得及开腔,戴鸣霞就凶气腾腾地杀进来,“戴可乐!我让你回国了吗?不说一声就回来。”   “你还说,景致姐都订婚两个月了我才知道,我去留学之前不是和你说了,让你照顾未来的儿媳妇?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戴可乐生气地看过去,只见到他妈妈身后跟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   他不认识程寄,倒也觉得这个男人气质干净、端正。   不过,不管是什么男人,在他眼里,都不如他。   戴鸣霞使劲地给他儿子眼神都不管用,他都是拽拽的样子。   她铁下心,给了戴可乐一记爆栗:“什么儿媳妇,乱七八糟的,景致她有喜欢的人。”   而且这个人还在你面前。   只要一想起刚才程寄去办公室找她,说起了戴可乐和景致的事,戴鸣霞就怕得后背发凉。   “还不快点和我滚,”戴鸣霞拧着他耳朵,“就别在这儿给景致和程先生添乱了。”   戴可乐长得又高又壮,戴鸣霞要跳起来才能捉住他的耳朵,差点把戴可乐给扑倒,幸好程寄在身后一扶:“小心着点儿。”   像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切,声音透着点清冷。   戴可乐之前被男同性恋骚扰过,最烦男人碰他,刚要甩开程寄的手,一枚戒指轱辘轱辘地,慢悠悠地转到他跟前,听到身后男人轻声说:“我的戒指掉了,好像被你碰掉了。”   平淡的、故作惋惜的语气。   戴可乐:......你确定不是在碰瓷?还神他妈被我碰掉了?   戴可乐横了程寄一眼。   不过在景致面前,他告诫自己不能乱说脏话,很有礼貌地捡起来,把灰擦干净。   只是越擦越觉得这枚戒指有点眼熟。   戴可乐皱着眉,快走了两步到景致面前,拉起她的左手仔细看了看。   差不多的款式,明显是男女情侣款,景致手上的是女款,那他手上的......   戴可乐有种心死的感觉,看向程寄。   程寄对着他轻轻笑笑,温文尔雅,明明在众目睽睽的白天,戴可乐却有点毛骨悚然。   程寄从容淡定地拿起走他手上的戒指,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戴上。   他说:“谢谢,要是真找不到了,景致估计要怪我了。”   戴可乐:......这戒指就掉在我眼前,能找不到吗?   “你是?”他不死心地问。   程寄淡笑说:“就是你想取而代之的那位老男人。”   戴可乐:......   戴可乐最终不情不愿地被他妈拖走,一路嚎叫,引来不少人围观。   景致这才看向程寄,笑着说:“幼稚。”   “嗯,”程寄评价,“这么大人了,还哭。”   景致毫不留情地点破:“说你呢,幼稚鬼,别以为我没看到你的小动作。”   随后又开心地问:“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接我?”   她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刚好到6点下班时间。   程寄收敛起笑意,冷哼了一声:“我再来晚一点,家都要被搬空了,你巴不得我晚点来吧?”   “怎么会呢?”。景致讨饶。   “你都让小助理在门口堵我。”   景致还真是有嘴也解释不清,她和程寄约好了时间去外面吃饭,她自己也没料到戴可乐今天会回来。   而且戴可乐一找她就要很久,怕程寄等久,才提前让小助理这么做。   “我倒是不知道我离开的时候,你还认识了其它男人。”程寄还以为自己的对手只有温以泽,“他怎么说你还答应他回国了就会和他结婚?”   结婚这种大事是能随便说的?   程寄垂下眼眸,拍去衣服上看不见的浮尘,不用看,也知道他脸色好不到哪里去。   景致收拾好包包,冲到他怀里,因为势头足,程寄还往后退了小两步,才堪堪止住。   “不高兴了?”景致揽住他的腰。   程寄低头瞧她,微皱着眉,抿唇。   说起答应和戴可乐结婚这件事,还真是有些不好意思。   景致斟酌着怎么开口。   说起来还是程寄离开那三年的事情,那时候身边的人都以为他不会回来,奶奶和爸爸也劝着景致多认识认识其它优秀的男生。   女性的青春很宝贵,不应该为了个男人漫无目的地等下去。   那时候景致虽然等着程寄,但还是答应了的。   一是为了让奶奶他们放心;二是她想看看,如果她做出相亲这样出格的事情,程寄会不会突然地出现。   就像以前,她想逃离的时候,他总会顺着蛛丝马迹提前切断她的后路。   那时候,她多么想他快点出现。   所以卑劣地想用这种方法。   但她又不能去坑那些优秀的想要相亲的对象,于是就这么等,等到了戴可乐。   戴可乐从澳洲飞回来,笑眯眯地找到她:“我听我妈说你想相亲,那你看看我,我也很优秀啊。”   景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与其说是和戴可乐相亲约会,还不如说是那段时间她太累,想要找个人随便出去走走,散散心情。   她一边目光穿过玻璃,划过路上行人一张张的脸,心想程寄会不会在此经过。   另一边又心不在焉的听着,嗯嗯地应几声。   之后才知道,戴可乐问她的是要不要等他回国了,两人结婚。   人没等到,却闹出这么大一个乌龙,景致当然不认账,但戴可乐才不管呢,就是认定了这个话。   景致把前因经过都和他说了一遍,仰起头问:“现在高兴了吗?”   程寄摇摇头,看着景致,好像要将她深深地看进眼里,他说:“只有早点和你结婚才高兴。”   他们两人的额头抵在一起,温柔地蹭了蹭。   景致哼笑:“那你就慢慢等着吧。”   不过也快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31 06:01:57~2024-01-01 23:5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纷飞 10瓶;56510280、_酸脸猴子、想吃泡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九章   ◎选婚纱(补全)◎   他们的结婚时间定在明年的十月, 是由两家长辈说定的,程家不仅出动了程寄的父母,就连程临岚这个大家长也来了。   很隆重谨慎地对待他们的婚事。   需要一年之久, 程寄觉得这个时间太长, 他恨不得马上办好各种手续和流程,从此以后,他和景致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受法律保护的夫妻。   但程临岚当然是不答应,教训他:“一点都没有世家的家教, 像什么样子?你以为结婚是儿戏?亏你平时不管做什么都淡定, 怎么在结婚这件事上这么着急。”   “好事要多磨知道吗?”   程临岚说的,程寄都明白,但他心里没什么安全感,很想在程临岚说完之后, 再添上一句:“景致很优秀,有很多人追,你又知道吗?”   程临岚当然不清楚这个侄子想的, 絮絮叨叨地说:“而且结婚要准备很多东西, 场地预定, 婚纱,摄影,都需要协调,我都觉得一年准备时间都不够, 要不两年吧。”   程寄:......那我还结婚吗?   说起婚纱这件事,景致毫无头绪,自她开始承担起家庭的责任之后, 就没想过未来结婚会穿什么样的婚纱。   她本来打算和叶柠随便挑挑, 但程临岚第一个不答应。   因为她觉得景致眼光一般, 那枚订婚戒指就很不得她心意,尽管景致和程寄本人都挺喜欢。   所以这回婚纱,程临岚一定要把关。   趁着暑假的时候,把景致接到了巴黎,那里汇聚了秀场上各大婚纱品牌,任她挑选。   就算是喜欢对家的设计也没关系,程临岚可以咬咬牙满足她!   “姑姑会不会太夸张了。”景致问程寄。   “没有关系,这一代只有我和大伯家的两个孩子,她喜欢热闹,大伯家的那两个和她不亲热,只好在你身上下手,你只要享受就可以了。”程寄帮她理头发,“你多挑挑,多试几套,别和她客气。”   “我到时候再飞巴黎和你们汇合。”   很不巧,程寄那两天在日本有业务,不能和她一起去。   景致让他慢慢来,不着急。   她这回去,还带上了叶柠和钟诗芮,她的单身朋友不多,到时候还打算让她们当伴娘。   叶柠现在在公司里也算是部门主管,手底下管着人。   也算得上混得有头有脸的成熟女性。   饶是如此,看到各种各样精美的刺绣,亮闪闪的珠片,轻柔的纱布后,和钟诗芮这个小年轻没两样,内心膨胀的满足感让她们惊声尖叫。   果然还是女人最了解女人,尽管不是她们结婚,但看到全世界最漂亮,最昂贵的裙子摆在眼前,唾手可得,好像自己就是被上帝眷顾的宠儿。   程临岚大手一挥:“姑娘们,你们自己去选吧。”   “你知道吗?以前我看过一部英国的真人秀,就是把新娘带到婚纱店,让她们自己去挑婚纱,我光看着都能肾上腺素飙升,更何况是现在,我亲自去选!”叶柠实在是激动得拉住钟诗芮的手,说话都有点不利索。   钟诗芮笑得合不拢嘴:“我自己去买衣服都没这么开心,我妈总给我设置额度。”   “景致姐还不得幸福死,程氏旗下这么多高端品牌的衣服,每天都可以穿漂亮衣服。”   叶柠偷偷说:“你还真别说,以前我和她一起在Greco上班的时候,我都没见过她衣服重过样。先不说了,我想先去试试这条香槟色的礼服。”   说着,就兴冲冲地跑去试衣间。   整个贵宾室只有他们几个,选衣服的空间很大,好像在逛商场。   景致其实对婚礼穿什么,吃什么并不是很在意,但SA把iPad放在她手里,让她亲自挑选的时候,她忽然有种神圣的使命感,就连坐姿也庄重起来。   “每个年代果然都有每个年代的审美,”程临岚手里也有个iPad,上面有各种模特拍图,省得她们跑来跑去,她感慨地说:“我们结婚的时候,很流行层层叠叠的木耳边,暗纹。”   “但我觉得你们那时候流行的长头纱很漂亮,现在好像喜欢短的,俏皮一点。”景致附和道。   她和程临岚的关系越来越亲密,有时候甚至超越了程寄和姑姑。   程临岚点点头,正说着,进去换衣服的那两位已经出来,她们像是跳进了米缸的小老鼠,每条伴娘礼服都喜欢。   “怎么样?”两人同时出来,异口同声,像是照镜子般地互相打量,然后笑了出来,实在是有些不伦不类。   “别说了别说了,再换一条。”直到试了三四套,拍了照片,方便对比后,两人才想起来今天的重头戏是来帮景致相看的。   景致选了两条,她们推着景致进换衣间,忽然听到外面有吵闹声,三颗吃瓜脑袋齐溜溜地露出来,钟诗芮忙问:“出什么事了?”   这样的贵宾室,隐私性和保密性自然是好,连他们都听见了,可见外面的动静不小。   SA主管了解了整个过程,回来抱歉地说:“好像是个客人,之前就和她说过,这间VIP室已经被预定,她非要来。”   开门关门间,就有一道毫不讲理的女人声音传进来,尽管那人说着英文,但还是能听出中国口音:“没有什么做不到,我愿意付两倍的价钱,你把里面的客人喊出来。”   “没点脑子。”程临岚毫不客气地骂。   她带景致来的也是程氏旗下的一家店,本来他们开门做生意的,肯定是要尽可能地满足客人,谁会放着钱不赚,但今天情况不一样。   程临岚挥了挥手:“你们继续。”   这是景致在巴黎的第三天,上午试了两套,下午的时候就收到程寄的消息,他已经从机场赶过来,还有十几分钟就到店。   景致在屋子里待得有些闷,索性先下楼去门口接人。   “你就这么走了?孙继海?留我一个人伺候你堂妹?”   景致这间VIP室的门紧挨着楼梯,刚开了门,就听到压抑着的愤怒的质问声音,有点耳熟,景致想了半天没个头绪,眼睛往外一瞥,看到了许多年没有见过的关舒文。   她要比以前憔悴虚胖,擦着粉的脸像是均匀地抹着层白腻,身子浮肿,看得出来是打扮过的,但毫无精致感。   她似乎是生病了。   站在关舒文面前同样是个胖男人,面色红润,穿着很潮,但和关舒文不一样的是,他的胖单纯是脂肪堆积。   孙继海不耐烦地拖着长音:“我不走留在这里也没用,女人选婚纱,我哪里懂!干坐了一上午,烦都烦死。”   “刚好有几个朋友喊我出去玩,那我就去一下,喊了我这么多回,总要给点面子。”孙继海没底气地说。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次来巴黎,你居然把小三也带来,我不要面子的!”关舒文更加生气。   然而一拳头打到棉花上,孙继海无所谓地说:“说得难听吧,哪个男人不这样?你就不能忍一下。”   “忍?你欺负我到头上,我等会儿就打电话给我哥哥,看看谁对谁错,有谁像你这样没本事,让老婆伺候堂妹,你自己还带这个小三招摇过市!”关舒文气死。   “没完没了了,是吧?”孙继海明显是不耐烦了,啧地一声,“给你点颜色就开染坊。”   “关舒文,请你看清楚现状,你们家破产落魄成什么样了?当初被程寄退婚后,圈子里有谁要你?有我接盘,你就偷着乐吧,还想让我巴结你,昨晚没睡好?”   “我是没本事,以前也确实高攀你不起,但配现在的你也绰绰有余。我玩几个女人怎么了?你自己不也在外面玩男人,我说什么了?”   孙继海其实就是个吊儿郎当,沉溺于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得益于父母做服装生意赚了点钱,够他躺平一辈子。   只要给他奶/头/乐,他可以什么都不管,但一直被关舒文看不起,这会儿也忍不了了,“你不会还一直在想你那个前未婚夫吧?他确实长得帅,有钱,还私生活干净,哪哪儿都比我好,不然当初你也不会这么着急想要嫁他。”   “你那些手段在圈子里都传遍了,当时你一定很想嫁给这个男人吧?”   “但是能怎么办呢?先不说你家破产还骗他们这件事,你自己这样乱玩男人,人家也不傻,所以啊,我们就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你也别老是觉得嫁给我委屈。”   孙继海渐渐心情平缓:“你要真觉得过不下去,那你打电话给你爸吧,过两天就去离婚,我无所谓的,正好佳茗也怀孕了,我妈就想要孩子。”   他的目光在关舒文肚子上溜一圈:“你嫁给我也有三年多了,一直没动静,我妈也烦心。”   “当然了,我对佳茗也不是说什么真爱,”孙继海胖乎乎的手摸了摸关舒文的脸,“你毕竟是娶进来的老婆,家世底蕴不是佳茗他们家可以比的,我的心还是在你身上。”   “你要是不想离婚,就好好地哄我堂妹开心,我们家也是靠我叔叔,乖,进去吧。”   关舒文气得发抖,一点也不想忍,直接拍掉他的手:“恶心。”   孙继海也只是笑笑,没说什么就走了。   景致听得猝不及防,听了两句之后就意识到这些话不该听,转身回到了房间,等得差不多了才出来。   只是没想到这回关舒文非但没有离开,反而一只手扒住栏杆,蹲在地上,虚弱地发出痛苦的□□。   景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过去询问:“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喊工作人员?”   关舒文的脑袋埋在膝盖上,恍惚抬头,刚想说麻烦了,但在看清对方是景致后,僵硬地蹲在原地。   心里五味杂陈,但更多的是惊讶,惊讶景致怎么会出现在远离祖国几千公里之外的巴黎——世界时尚中心。   而且还是在这家“每条婚纱都价值几十万”的婚纱店。   她下意识推了景致一把,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咬了咬唇,让自己脸颊更有气血:“你怎么会在这儿?”   为了试婚纱方便,景致穿着宽松T恤和牛仔裤,确实看上去不太像是能进来消费的有钱人。   她一时不察,被关舒文推到,站起来后拍了拍手,只说:“你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这时候,钟诗芮开门出来:“景姐姐,怎么半天还不回来,等你试婚纱呢,快点。”   景致回应:“知道了。”   钟诗芮不认识关舒文,又扭头回去。   “原来这个套房被你包了。”孙继海的堂妹就是刚才无理取闹的客人,关舒文当时虽然跟在旁边,但对与这种毫无教养的暴发户行为在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真没想到这里头的客人会是景致,心中酸涩不已,怒海滔天,扶在栏杆上的手下意识收紧,轻轻说了句:“也对,程家的产业。”   景致没有理会。   其实她和关舒文的交集并不多,除去那么两三次,就再也没见过,关舒文家世条件好,自带凌人的傲气,除了比她条件更好,更优秀的,谁也不放在眼里。   景致不喜欢她,也不十分厌恶她。   下楼前又看了她一眼,脸色实在是惨白,鼻尖还冒着汗,出于人道主义多说了一句:“这里工作人员不多,最好下楼找个人陪你。”   也不知道怎么就刺到了关舒文,声音凌厉地喊:“要你管?别以为你和程寄要结婚了,就能骑在我头上管我,泥腿子翻身做主人了是吧?我就算破产了也比你优秀。”   景致其实很明白关舒文的心情,毕竟当初他们家破产的时候,包括她在内的家里人也有经历过一段这样拧巴、不服气、暴躁的时期。   好在她那时候还小,三观没有塑型,上流社会的主流观念还没有彻底影响她,过了那一阵,景致很快就振作起来。   可关舒文不一样,她耳濡目染快三十年,没了以前金钱和权势的依附,很难转变心里。   景致没有计较太多,只说了一句:“我就算没有和程寄结婚,我凭我的影视公司,就够骑在你头上了。”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永恒的阶级,没有人一直站在塔尖,也没有人永远留在底层。   每一天都有流星滑落。   关舒文肚子一阵绞痛,眼睁睁看着景致走下楼。   当初她并不知道家里濒临破产,爸爸让她快点和程寄结婚,是想要两家绑定,到时候程家不得不出手相助。   可他还是低估了程寄本事,尽管他已经隐瞒得很好,但程寄还是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搜集到了他们家快要破产的证据,以此来退了婚。   之后如同多米诺骨牌,不到一年时间,他们家彻底破了产,后来因为资产转移问题,家里人接受了调查,只有她哥哥被放了出来。   坊间传闻他们家卷走了银行里所有的钱,存钱进他们家银行的普通人受苦遭罪,一辈子的钱都没了。   其实只说对了一半,并没有全部转移,只是转移了一部分到她和她哥的账户上,保证衣食无忧而已,哪里能转这么多。   而且靠着之前他们家在国外的资产,关舒文和她哥哥过得可以比普通人滋润。   但是滋润哪里够呢?   她以前是众星捧月!   至于普通人没了一辈子的积蓄,又怎么样?和她又没有关系。   他们家破产前,爸爸曾经找过关舒文谈心,让她在找个有钱人嫁了和好好工作之间选一个,他暂且还有能力让一双儿女有退路,托人情办事。   关舒文没多想,选择了一条乍看上去轻松一点的路:嫁人。   在家里破产之前,她从没有正经工作过,画廊经理人的名号也不过是她光鲜亮丽的嫁妆,没什么含金量。   破产之后,就更不可能去了,能不能胜任先不说,面子就过不去。   相处这么多年,关爸爸很了解这个女儿,与她交心谈话也不过是最后一次点化,但看上去并不成功,于是定下了孙继海,把关舒文匆匆嫁了过去。   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垃圾,放以前关舒文哪里瞧得上,但却是她那时候能找到的最匹配的对象。   和孙继海备孕两年多,一直没怀上孩子,打针吃药搞得她身子虚弱,经常肚子绞痛。   竟没想到景致是个命好的,果然是底层人肯吃苦。   关舒文闭着眼睛,不屑地想,她紧紧咬着唇,缓了一会儿才将这阵痛感熬过去。   往前走了几步到窗前,往下看,程寄刚从车上下来,身姿清丽挺拔,像屹立在雪山下的冷杉,白雾茫茫下,蓊绿盎然。   她倒也不是喜欢程寄。   只不过她差点就能得到这个男人,和他身后的地位。   这些原本都属于她!   这两年,她也断断续续听了一些关于景致和程寄的事情。   当年程寄为了景致,竟然连程家当家人的地位都不要,在圈里也算是闹得沸沸扬扬。   竟然连这些都能不要,没用的东西。   关舒文心里窝着火,一脚踢了过去。   但都要你孙继海好。   脚尖踢得生疼。   关舒文的你拿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哥哥打个电话。   哥哥已经拿到了美国绿卡,不怎么回国,他们兄妹关系普通,说不上热切,因为需要哥哥给她在婆家撑场面,都是关舒文上赶着,主动联系的哥哥。   孙继海说的也没错,她哥哥不会管她这种破烂事。   她知道离婚是最一劳永逸的方法。   可是她实在是没有经商头脑,之前爸爸留给她的一些资产拿去投资,损失了一部分,要真是离婚了,那她离这个圈子真是越来越远了!   不离婚呢,她实在受不了孙继海,还要生孩子,但婆婆又说生一个孩子给她两百万,以后再也不插手她的私生活。   这么想想也还可以。   关舒文把利弊分析得很清楚,但不知道如何抉择,烦躁得想要跳下去。   而楼下确实不一样的风景。   【📢作者有话说】   关舒文这条线是景致的对比线,这个要补全   感谢在2024-01-01 23:58:40~2024-01-02 23:51: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huo 3瓶;XCCz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 结婚礼成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程寄从日本过来, 又是坐车,搭飞机,十几个小时, 可谓是舟车劳顿, 但依旧隽逸。   这个模样让景致想起很多年以前,她和程寄说分手,没过多久就被关舒文使了手段,调到了门店做SA, 程寄知道这个消息后, 也是这样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她所在的门店。   那时候大家都在猜他这个大老板怎么就毫无预兆地巡店巡到这来了。   一晃眼,竟然这么多年过去了。   程寄下了车,把景致揽进怀里,亲了亲额头, 问她有没有想他。   车子还未停下,程寄就透过茶色的车玻璃看到她站在店外,翘首以待, 四处张望。   好想家里养的那只小兔猪。   两人相处异地, 四五天没有见面, 景致还真的有些想他。   这次她坦言直白,并不避讳。   谁知道程寄得寸进尺:“只有一点吗?”   冷言冷语,冷淡的表情,但声音低沉, 含着无数的思念。   景致如他愿:“很想很想,可以了么?”   程寄蹭了蹭她的脸颊。   景致站在店外,下意识往楼上看, 似乎有道影子从窗前一闪而过, 好似错觉。   会是关舒文吗?景致想。   “在看什么?”   景致摇摇头。   程寄拉着她的手往里走:“让我看看你选的婚纱。”   婚纱看着大同小异, 但从轮廓,领口,腰部,袖子等部位看千变万化。   景致她们其实已经选了两三天,但都没有一款得到一致好评,景致没有特别中意的,直到她不小心点到了iPad上关于该品牌介绍的时候,对一条古董婚纱一见钟情。   那是条修身的蕾丝鱼尾婚纱,经典的一字肩带设计可以衬托出玲珑的锁骨,裙身用蕾丝缀有枝桠与鲜花,非常的森系灵动。   “那是设计总监Lison的祖母的婚纱,具有传承意义,她当初学服装设计就是因为祖母,”程临岚问,“你真喜欢这一件?”   叶柠和钟诗芮都凑过来看iPad,确实是被这条裙子惊艳到。   她们看的照片并不是Lison的祖母结婚时候的照片,是后来Lison在2015年左右,让模特补拍,非常清晰。   模特是个高个美人,身材自不必说,但景致以前做过模特,她也不差。   “这个模特穿上去像精灵,很符合你想要的森林主题的婚礼现场诶。”钟诗芮夸赞。   “肯定漂亮。”   程寄在试穿男士礼服,并不在现场,景致对着程临岚颔首,“就这件了,我很喜欢。”   “我记得当年,Lison有推出过复古系列,其中有两套就是根据她祖母的婚纱设计的。”程临岚的记性很好,马上招呼SA帮景致去库房拿。   景致穿上的那一刻,在场的人都有种眼睛放大的惊艳感,高挑纤瘦的身材非常适合鱼尾,钟诗芮连拍了好几张照片,留作纪念。   可惜,终归是根据Lison祖母的裙子改的,不是原版,腰部,领口,袖子等一些细节大相径庭,景致不是很满意。   程临岚保证:“放心,我去和Lison谈,距离你们婚期还有一年,就算不能借到原版,也足够时间让工人师傅重新赶制新的。”   Lison是她朋友,她的婚纱品牌也有她的投资,这个面子是要给的。   她们正在说话的时候,程寄换上礼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钟诗芮最早发现,微微侧过头,看到程寄眼中的惊慕。   “啊呀!程寄哥哥,你怎么悄没声地进来了!”过了好半天,钟诗芮才醒悟过来,忙推着程寄离开,“你不能看主礼服,快点出去,这是婚礼当天的惊喜,快点出去。”   程寄舍不得,还想仔细看看,和景致说说话,但还是无奈出去。   景致听到声响,看过来的时候,只见到半个身影。   程寄来试穿礼服没有带男伴,叶柠他们也顺便帮他把把关,等确定了一部分礼服之后,已经是傍晚时间。   程临岚招呼着他们回程公馆。程寄没来的时候,景致她们就住在那儿。   程寄拒绝了,“我和景致回自己的公寓。”   说完,就拉着景致走。   叶柠笑着说:“不是?住一起能怎么了?他们两个非要和我们分开住是吧。”   景致和程寄的身影在夕阳下越走越远,变成浓黑的剪影挂在天边,长发飞扬,不禁让程临岚想起她的过去。   她年轻时候也是结过婚的,和一个保镖。   如同她现在回忆起这件往事,不太敢相信自己竟然和保镖结过婚一样,那时候知道这个消息的亲朋好友也更加不可置信。   一副副“是疯了还是被骗了”的眼神。   但是在她和保镖的这段关系中,她是主导地位。   就像青春期的孩子,总要叛逆几回,在程老爷子眼中素来不用他多操心的女儿,在婚姻上忤逆了他的意思。   按照程老爷子的想法,程临岚也是和她两个哥哥一样,找个门当户对的家庭结婚,或者说不结婚也可以,因为后继有人,他不是很在乎一个女儿结不结婚。   但绝对不能自降身份和保镖在一起!   那是羞辱!   程老爷子的阻拦方法并不是简单粗暴地隔绝他们,而是迂回婉转:“结婚可以,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也可以,但我不会给你一分钱,这么有志气,那就自己去挣。”   直到现在,程临岚想起那次的见面,程老爷子都是端坐在厚重的高椅上,表情冷漠地看着她。   他笃定了娇生惯养的小姐,过不了清贫的生活。   私奔后,程临岚和保镖生活了半年,也如同程老爷子料想的,半年后,程临岚实在受不了,果断离婚。   她和保镖的婚后生活不能用清贫来形容,毕竟两人正值壮年,没缺胳膊少腿,按部就班地生活,过得比普通人舒服多了,但这种舒服对比结婚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根本不把钱当钱的日子来说,还是差远了。   所以,她又灰溜溜地回去了。   程老爷子坐在高位上,慈祥地看着她,并没有多少责怪:“回来就好了,年轻人以为凭自己也能闯出一片天,勇气可嘉,不过摔两跤就知道轻重了。”   “看看你,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颜色暗淡,好好回去睡一觉,想吃什么和老秦管家说一声。”   这种时候,他语气居高临下,又温柔得像个慈父。   让程临岚没想到的是,十几年后,在程寄身上,她又听到了同样的对话。   程老爷子对于程寄的坚持,采取的也是一样的手段,冷眼看着孩子摔跤。   只不过这回没有奏效。   离经叛道的程寄竟然坦然承受得了不如以前那般受人追捧的生活,并且一步步地从程氏抽离,创建自己的公司。   程临岚曾经问程寄不后悔吗?   那时候程寄坐在茶室里,茶香袅袅,窗外被雾笼罩,一片灰白,是符合程寄气质的雾。   他说:“生活需要钱,但也不需要那么多钱,我站在高处看风景久了,也腻了。”   所以,对于程寄来说,没有后悔这一说。   只是这世间贪心的人太多,看腻了的风景,也不愿放手。   一群鸽子在高耸的楼房间飞翔,矫健有力,忽高忽低。   程临岚忽然轻声感慨:“人和人就是不一样,爸爸,你输了。”   收回目光后,对着剩下的两人笑笑:“别管他们,我们玩自己的。”   *   被程寄拖上车后,景致问:“干嘛回公寓,程公馆不好吗?人多热闹。”   本来她还和叶柠他们约了敷面膜看电影。   程寄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她,目光似水,景致的手被程寄捏在手里,反复搓磨,渐渐起了温度。   景致被他看得不太好意思,“你怎么在他们面前说。”   “嗯?说什么?”程寄明知故问。   “谁知道。”景致和他打太极,猛打了程寄的手,想抽离,但始终被紧紧攥着。   两人的手掌相互贴着。   景致却凭空摸到一泵一泵的跳动感。   昏暗的光线中,程寄的眼眸又清又亮,克制着说:“就算不说这样的话,她们就不会想吗?晚上我们还是睡一起。”   他这个人就是有本事把一句混不吝的话说得一本正经,再配上那副清冷的面孔,景致不自然地撇开目光,追着外面渐渐西沉的夕阳。   那枚酒浸的鸭蛋黄跃入地平线,景致听到程寄对司机说:“诺亚,可否请你开快点,我肚子饿了。”   诺亚没听出话里的含义,很客气地说:“当然可以,程先生。”   巴黎的那套公寓没有管家,平时只有个工人一周来两次,清扫浮尘。如果程寄要来长住的话,程公馆的秦管家会拨几个工人过来。   他们的手在进门的时候松开,但很快,程寄就开始忙碌,摸到身后,掌住她的后脑勺,让景致与她接吻。   舌尖相缠,又轻又凉,渐渐湿热,变得粗重。   景致沉浸于真实的触摸与柔软细腻,后来才意识到粗重的还有呼吸声,后背顶压在白墙,有些痛感,但又不会让人难受。   反而让她沉迷于这种酸爽的痛感。   爆裂又温柔。   景致不像以往穿着修身的裙子,优美的曲线毕露,然而白T牛仔裤又是另外一种青春的风格。   而且宽宽松松的,很方便程寄,不像之前那样修身的衣料,很紧,有时候景致为难他,特意会调整角度,把他的手夹在衣服里,动弹不得,只好一遍遍地求她,让她松开。   以前是裙子的时候倒还好、现在是宽松的裤子,纽扣解开后,它自己就掉在地上,真的很像没有穿衣服。   景致窘迫,为了避羞,更是要紧紧地缠着他。   程寄抱着她往沙发走,不惜赞美之词:“那条婚纱就是你选的主纱吗?”   景致哼哼,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程寄坐在沙发上,让景致跪坐在他腿上,指尖掐住她下巴吻了吻,“你穿那条裙子真漂亮,就那条,不要再换了。”   “嗯。”   “在想什么?”程寄轻笑,手指揉捻的动作没停过,“我们做这么亲密的事情也在神游,好像我不够努力。”   景致又开始进入了迷蒙的酥麻中,声音断断续续地回他:“我在想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我们等会儿吃什么?”   程寄观察着景致,隔着衣服撩拨,看她哪里更舒适。   随后拉着景致倒在沙发上:“等你还有力气想吃饭再说。”   景致哪里肯如他愿,即使沉沦也挣扎着起来:“不行不行,明天下午还要去挪威看场地。”   程寄憋得声音难受,舔着她的嘴唇止渴:“放到后天去,等会儿我打电话让人送饭过来。”   “乖,”他摸了一把,拿掌心给景致看她自己的状态,“你自己也不想吗?”   景致其实也挺愿意的,只不过她习惯了把事情都安排好,见程寄都安排妥当,她主动接纳他。   *   他们的婚礼定在第二年的十月,挪威的一个小镇上。   并不是很出名的旅游点。   景致想举办一场森林婚礼,山林葱蓊辽阔,冰山凛然,和婚礼策划师沟通了一番后就找到了这个地方。   属于挪威第二大城市卑尔根。   港口是一排五彩缤纷的木头房子,在晴朗的天气,色彩很鲜艳,就跟调了色一样。   卑尔根经常下雨,也许那两天受到了上天眷顾,万里阳光普照,清风徐来,温度刚刚好。   他们的这场婚礼来的都是关系比较亲近的朋友和家人,之后再回国补办一场大一点的。   梳妆的时候,景致收到了温以泽的短信。   【新婚快乐!景致。】   景致很高兴地回复:【谢谢,温爷爷温奶奶也来了,他们说你迟两天,怎么到现在都没看到你?】   温以泽:【可能来不了了。】   景致微微一沉,她要结婚势必是要通知温以泽,两人曾经是一起勇闯娱乐圈的战友,却又在无法挽回中渐渐走散。   温以泽这两年的势头发展都是稳扎稳打,他们的合约时间也快到期,有些大的经纪公司纷纷抛出橄榄枝,她还没和温以泽聊过这个话题。   听叶柠他们的意思,温以泽有可能会选择,但还在犹豫。   不过无论他选择什么,景致都祝他好。   景致还没打字,就有一通电话打过来,点开后,手机里的声音和屋外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快开门!景致姐,我们来了!”   屋内的工作人员一头雾水,还以为是程寄那边的人。   这声音听着像晓杰,景致莫名其妙,又因为接到温以泽的消息,心里惴惴的,她亲自去开了门,在门后见到了晓杰,和温以泽。   “不是说...来不了了?”她惊讶地看着温以泽。   温以泽只是温柔地笑,这些年他变了许多,沉稳淡定,脱胎换骨,但心思细腻敏感仍旧是他底色。   “给你惊喜,我们要是普通地来,那多没意思,抑扬顿挫,先让你......”   晓杰话还没说完,就被温以泽轻拍肩膀:“好了,别和她闹了,景致都快哭出来了。”   “怎么就是玩闹呢,我们确实差点赶不上。”晓杰小声嘟嘟囔囔,可是没有人在意。   温以泽看着景致,内敛地笑着说:“你结婚,我怎么会不来,”   “对我也太没信任了,”他走上前,礼节性地抱住景致,在她耳边说:“新婚快乐,景致,你果然是最漂亮的新娘。”   不管是不是和我结婚。   景致泪光盈盈,吸了吸鼻子:“你们故意害我哭,化妆师还一直叮嘱我呢!现在又花了。”   温以泽给她信心:“放心,就算花了也没有人比得过你。”   “就是,”晓杰也抱了抱景致,“你永远是我们最漂亮的老大。”   景致破涕为笑。   山脚下的婚礼现场被各色鲜花和绿植环绕,白色桌椅巾点缀其间。   清浅溪水潺潺流过,目光放远,森然高山雾气缭绕,淡蓝色的冰川从峡谷间倾然而出,却凝固在某一点,明亮的的阳光下,闪闪发着光。   头顶两架无人机同时拍摄着此处的美景:皑皑白雪,山羊,小鹿,泉水,悬崖边的彩色小木屋,还有远处的游人小孩荡着秋千。   乐队奏唱舒缓的结婚歌谣。   景致穿着复古华丽的蕾丝鱼尾婚纱,拖地的头纱覆面,在音乐声里,在爱她的朋友亲人间,在程寄期盼已久地目光下,朝着程寄缓缓走起。   她的身材极好,身量够高,有一种森系的轻盈,长纱掩映,自带神秘高贵,像是传闻中的雪山神女。   他们互换戒指,互诉爱意。   在所有人的祝福下,程寄扬起面纱,深吻景致。   挪威的童话森林中,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这是属于程寄和景致的故事。   *   距离婚礼已经过去两个月,程寄还是会偶尔想起这场婚礼。   幸福得像是做梦,总会让他联想到热气腾腾的米饭上缭绕着的水雾,轻柔、氤氲。   他和景致拍了很多套婚纱照,有一套是景致穿着微蓬的缎面婚纱,坐在白马上,背景是在城堡。   叶柠和钟诗芮最爱这一套,尽管工作室还没有修好照片送过来,但那天拍的时候,这两人已经偷偷拍了不少。   全都发给了程寄,程寄很满意,给她们打了务工费。   两个人也算是见过世面,但看到程寄打过来的钱后,还是大吃一惊。   只是随手拍张照而已,就能拿到这么多钱,是现在的钱太好挣了吗?   连忙狗腿地发消息问:“我们还有景致私下的照片,吃饭的,喝水的,出去玩的,或者说你想要景致姐什么样的照片,我们可以提供最优秀的定制服务!”   程寄:......我都和她结婚了,可以直接和真人互动,要这些照片干嘛。   程寄的脑回路和年轻的女生搭不上线,全然不知道她们两打的算盘,只是怀疑景致的影视公司是不是快要不行了。   不然叶柠怎么会想兼职做这种事!   他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景致。   程寄之所以让她们拍,也是因为喜欢这套,他打算到时候工作室发精修图了,他就打印出来,挂在卧室。   景致坚决不同意,嫌弃地质问他:“这也太俗气了,程寄,你只是结了个婚而已,怎么连审美都结没了?”   现在哪个年轻人还会在卧房挂结婚照,实在是太土了,再过几年,这些照片都会氧化,更加重了年代感。   程寄以前都是走简约路线,他不服气地摸了摸鼻子:“也...也不是很俗气吧。”   “你自己都心虚,讲话没底气。”景致戳穿。   程寄:......他只是想要每天早上醒来,看到照片提醒自己是个已婚男人罢了,他有什么错?   程寄弱弱地说:“不挂结婚照也行,那挂我们的结婚证。”   景致:!   她扑过去,把程寄压倒在床上:“你是不是疯了。”   程寄变得像在普通小区时候那样粘人,柔顺,他蹭了蹭景致的胸口,轻咬她脖子上的软肉,不确定地说:“也许吧。”   景致在心底叹了口气。   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结婚之前,戴鸣霞就提醒过她:“结婚会让男人变俗气。”   果然如此,还是俗不可耐的那种。   但是吧,证都扯了,总不能再退货。   景致心里的美滋滋多过嫌弃,在程寄脸上多亲了两口。   但她绝不会让程寄在家里挂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备婚许久,有些疲惫,但婚后两个月,程寄有喘息的机会,因为郁孟平和他的太太周攒不知道从哪个小岛回京述职,暂时待在北京。   郁孟平跟着周攒满世界地打转,他们平时工作交流只靠网络,公司很多事情都是程寄负责,但有些项目不是他擅长的领域,这次郁孟平回来,正好让他顶上。   程寄就泡在家里拆新婚礼物,送了很多,景致结婚后一直忙于工作,还没来得及拆,这份工作只好交给程寄。   郁孟平说他结个婚,人都懒散了不少,没了以前的勤奋劲。   程寄一边拆礼物,一边回复:“就是因为之前太勤奋,结婚后只想顾好小家。”   郁孟平夸他有天份,一点即通。   这话要是被陆家两兄弟听到,还不得嘲他妻管严。   程寄手上在拆的是郁孟平送给他的礼物,沉甸甸,很有分量,拆开后是一本书,宾客们送的东西都是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当初程寄和景致在请柬上就叮嘱过,不需要送贵的,送点有意思的。   郁孟平送的书倒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在打电话,程寄问:“你送的什么书?”   电话里的郁孟平明显地一顿,沉默了半晌后问:“你拆开了?”   “嗯。”程寄从小就没有受过中文的熏陶,这些年除了他和景致买的那本词典外,也没正经学过,属于半桶水都没有的水平。   封面上也写着是一本辞典,花花绿绿的,很是风雅。他随手翻开一页,轻声读了出来:“蕊嫩花房无限好,东风一样春工。百年欢笑酒樽同......”   郁孟平连忙让他打住:“别对着我说,别别别,我买这本书是送给你的,我先挂了,有事再聊。”   然后就真的挂了。   程寄没有理会,继续读完这首诗:“笙吹雏凤语,裙然石榴红。且向五云深处住,锦衾绣幌从容.....云雨事难穷。”   程寄并不是很能理解这首词,虽然他觉得这首词算不上多好,但对于郁孟平送给他这本书,他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这么个不着调的人,竟然也会送书。”程寄打算把这本书放在床头,到时候可以和以前那本换着读,换个口味。   之后他接着拆,大多数都是味道奇特的香水、奇奇怪怪的摆件。   其中一份礼物贴了张便签,不用看名字,就这歪七扭八的字,也只有戴可乐写得出来。   拆开后,是他设计的骷髅头手链。   戴可乐在国外学的是珠宝设计,半吊子一个,但这条手链还真有点朋克摇滚的风格。   程寄不太喜欢,他觉得景致也未必接受得了狂野。   拆到一半的时候,还掉出来一封信,爱的情书,孩子心性的戴可乐故意用红色的记号笔在信封写了“景致亲启,程寄私拆变老头”的警告。   程寄:......幼稚   他们婚礼结束后,戴可乐一直都被戴鸣霞拴在身边,他也到了该工作的年纪,听说最近被他妈妈压榨劳动力很严重,没有时间去找景致。   程寄不打算和这种幼稚鬼计较,否则太降低他品味和档次,嫌恶地用两根手指捏起手链和那封信丢入抽屉,等景致自己拆。   拆东西也是个力气活,程寄坐在地上,拆了半个多小时,再加上整理包装袋垃圾,猛然站起来的时候,忽然有些头晕。   闭上眼睛稍微缓了缓,再睁开的时候,看到沙发脚下还放着一个未拆的。   程寄走过去,捡起来,看了眼封面上的名字,没想到是温以泽的。   程寄微皱着眉犹豫了会儿,想着是不是应该让景致开拆。   但景致对于她和温以泽的关系坦坦荡荡,走之前答应过他,这些礼物都可以拆。   程寄想了想,还是拆开了。   并不是什么奇特的东西,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碟片,温以泽把他和景致合作以来,出演过的角色和作品,都刻入了这些碟片里。   轻飘飘的重量,又沉甸甸。   让人觉得窝心。   程寄没有多想,他愿意相信景致。   景致结婚后并没有着急和他去度蜜月,这两月来忙着的也是和温以泽的合约关系。   他们打算圣诞之后飞大溪地度蜜月。   那个让他们有了质的突破的地方,在那里,他们有了真正的肌肤之亲。   看了眼手表,已经是下午5点半,从家里开车过去接景致下班,正正好。   陈管家已经让厨房开始做晚饭,淡淡的香味飘进来。   程寄没有再拖延时间,穿上深色大衣就要走。   银灰色的宾利车从车库里倒出来,缓缓地开上家门口的马路,迎面开来了一辆保时捷,经过程寄的时候缓缓停下,降下车窗,露出一颗几分相熟的脑袋。   程寄有点印象,是附近的邻居。   但他不爱交友,有时候景致会稍微出去活络一下人情,大概是某个场合见过。   保时捷车里坐着的是一家三口,车主的年纪要比程寄大个五六岁,刚接了放学的小孩回家。   车窗落下后,露出来是个女人,那女人很热情,打招呼:“景致先生吧,好久不见,要出去啊。”   程寄点头:“接太太下班。”   “那好那好,就不打扰了。”   很平常稀疏的打招呼,但好像在此之前,从来还没有人喊他景致先生。   这个称呼陌生又让他欣喜。   景致处理完合同,看了眼手机,没想到已经6点半,程寄在二十多分钟前就发了消息,说自己在车里等她。   她连忙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出了办公室,临近年末,各种忙碌,好在今天已经开完了会议,景致让他们早点下班。   一路从13楼坐电梯下去,远远就瞧见从窗明几净的玻璃上映着静谧的青蓝夜色。   直到推开旋转门,片片雪花滚卷到眼前,景致才意识到下雪了。   周围下班的同事也纷纷拿出手机拍照留念,感叹今年的第一场冬雪。   随后裹紧衣服,加入人潮,赶着回家。   人流在景致眼前穿梭。   灯火青荧,千雪飘寒,天地旷远幽寂。   鼻尖、脸颊微微冻红,呵口成气,景致在露天停车场搜寻那道影子。   忽然一声车鸣,唤回了她的目光。   景致朝左边看去,宾利车内开着灯,程寄的面庞映在暖黄的车窗。   一如很多年前那个场景。   景致从火锅店被罗姐喊去处理程寄的事情。   那时候她也是站在冬雪夜里。   她看着程寄,扪心叩问,他会是她的归人吗?   那时候她不敢回答。   程寄下车,见景致愣在原地,走过来接她。   笑着说:“回家了,程太太。”   好似当年的回应。   景致脸上露出笑意,步履坚定地走过去。   她的耳畔又响起儿时学的那句诗。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作者有话说】   嗷嗷!这里和第一章对上了。   “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非本人原创。   你们应该明白郁孟平给程寄送的是什么书吧?   感谢在2024-01-02 23:51:46~2024-01-03 23:40: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651028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 归人   ◎婚后日常◎   圣诞节那两天, 影视公司年会一结束,景致就和程寄去度蜜月。   为期一个月,年前的时候再回国, 与家人同庆春节。   旅游的攻略都是程寄规划, 景致当甩手掌柜,只是提了一句不需要太多的活动。每次出去旅游,让她最舒心的状态,就是找个豪华酒店躺着, 晒晒太阳, 在周围的民俗村随便走走。   第一站是塔希提岛,港台称之为大溪地,是他们两人有很多回忆的地方。   第一天到的时候,时间有些晚, 两人入住了四季酒店,第二天下午,坐水上飞机二十多分钟, 就到了白兰度岛这个私人岛屿。   厚厚的羽绒服脱下, 换上泳衣, 景致跃入太平洋海里的那一刹那,轻盈得像一滴水。   她终于轻松自如。   北京下雪天虽然美,但也只限于有暖气的屋子里,一旦到室外, 就要全副武装。   景致有几回出门,想着在室外待的时间不长,就没必要穿很多, 结果有一回当天冻得感冒, 程寄照顾了她一晚, 从此三令五申,不管在外面要待多久,都要穿保暖内衣,毛衣,羽绒服,一件都不能少。   这就导致,衣服穿多了,就显得人笨重。   现在只穿了条泳衣,轻松自在,别提有多爽。她决定在这里住久一点。   程寄和服务人员处理好入住手续后,一转身,就见到景致屋后的海水里游泳,像条鱼,刺眼的阳光照在水面上,程寄都有些睁不开眼睛。   他招招手:“过来,我帮你擦防晒霜。”   景致就听话地游到岸边,最主要的原因是,她也不想晒黑。   两人配合得很默契,程寄给她擦防晒的时候,景致趴在床上看他做的旅游计划表,翘着脚,吃着水果,很惬意。   白花花的防晒乳液遇到温烫的肌肤,很快就融化,程寄疑惑地问“怎么穿这件泳衣?我有给你准备这件泳衣?”   景致这回旅游的东西都是程寄准备的,她身上穿的是偏保守的款式,下半身是条小裙子,小清新的花样,程寄对这件泳衣实在是没印象。   “你还好意思说,”景致转头质问,“你给我准备的都是什么?”   她从未尝试过的比基尼!   五套,五套都是!   幸亏好出发前她检查了一遍,打开箱子看到这些衣服的时候,景致还愣了半天。   “然后你都换掉了?”程寄有些失落。   景致转回身,盯着iPad上的字,半天挪不开目光,轻声地说:“没。”   她只换了其中三套。   程寄给她准备这些的心思昭然若揭,她还留着两套。   纤瘦的后背压下男人的重量,熟悉的香味环绕着景致,程寄右手从她与床的缝隙中摸下,刚好是腹部的位置,慢慢摩挲。   “怎么不穿另外两套?”微沉的声音明知故问。   景致怀疑是不是太闷的原因,她的脸臊得慌:“才不穿。”   她忽然又想起很久之前,有件让她窘迫的事,一堆女人私底下分享着身边男人的癖好,好事者问景致,程寄都喜欢玩什么。   那时候他们两人还没深入到这一步,景致毫不知情,只觉得他冷心冷面,清冷古板,在床上也该是循规蹈矩,且乏味无趣。   但经过几年的了解后,才发现这是对他最大的误解。   他选的那几条比基尼,景致连穿的勇气都没有。   程寄轻声笑了笑,嘴唇在她肩膀上游移,随处撩起火苗:“我特意让他们留了间隐私性很好的房间给我们。”   白兰度岛环海,大部分房间几乎就建在太平洋上,毫无遮挡,海域是公共区域,有时候运气不好,浮潜的游客能游到房间附近,也算是惊喜。   “晚上穿。”程寄沉声说。   他在她肩颈煽风点火,痒痒的,又舒服,景致闭上眼睛享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鼻尖轻逸出声,算是答应。   随后恼怒地飞了他一眼,程寄笑吟吟地看着她,实在是好玩,在她唇边印下一吻:“你真可爱。”   那两天,他们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在周围走走,景致买了很多当地的特产——大溪地黑珍珠,不仅买给自己,还给奶奶,叶柠,戴鸣霞她们都带了,当作礼物。   一买就好几百颗,颗颗都有大拇指大小,即使在当地买也要花不少钱,叶柠夸她:“真是豪气啊,景老板。”   景致微笑:“花的又不是我的钱,当然豪气。”   叶柠竖起大拇指:“吾辈女性楷模。”   不过,程寄是巴不得让景致多花一点他的钱。为了让她多花他的钱,程寄还想了很多办法。   知道景致痴迷直播看别人杀蚌开珍珠,他还特意带景致去珍珠市场,买了好几桶的黑蝶蚌给她玩。   这么几桶的黑蝶蚌直接摆在面前,这得多少钱,确实有点震撼。   景致还没有在现实生活中接触过这些东西,立马来了兴趣。   按照直播里评论区教大家怎么挑选珍珠的技巧,她装模作样、煞有其事地选了几只,并且也让程寄选几只,他们可以赌一把。   程寄说:“既然是赌,那就要有赌注。”   “好啊,”景致爽快地问,“你说赌什么。”   程寄想了会儿,附在她耳朵边说,听完后,景致横他一眼,“你能不能出息点?赌点钱不行吗?”   “我又不缺钱?你愿不愿意?你赢了我给你钱,也可以。”   景致想自己都看了两三天的直播,肯定十拿九稳,就说:“来就来,我要是赢了,今年压岁钱加倍。”   程寄点头,示意卖家动手。   卖家当场给他们开了珍珠蚌,每人五个蚌壳,开完后,景致的珍珠比程寄还少一颗。   景致:......   “不可能,我看了这么久,就算不会选蚌壳,肯定也比你厉害,你是不是作弊了?”景致不服气,做誓要来搜身。   “没有,”程寄笑着,拉住她的手:“你不会是要赖账吧?景致,我晚上给你洗澡这个赌约,怎么说都是你享受,我吃亏。”   景致紧张地看了一眼周围,幸好没有中国人,听不懂程寄说的。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景致是真没想到自己运气能这么差,不然才不和他赌。   她还在想办法怎么耍赖过去,没想到峰回路转,卖家继续搜刮搜刮,从景致选的蚌壳中还捡到一枚小珍珠,因为太小,刚才都忽略了。   景致得意地看向程寄。   程寄捂脸,催促她快点离开,决计不再提这件事。   下午,他们去浮潜。   景致拉着程寄的手。在果冻般晶莹剔透的海水里,看到各种五彩的热带鱼,海龟,鲨鱼,还有水母,梦幻般地纠缠,像绽放的花朵,又像是飘逸的纱裙,一张一吸,随波起伏。   海底世界非常奇妙。   晚上,白色沙滩上点满烛光与篝火,晚霞绚烂,大海平静,耳畔是柔缓的音乐,细细碎碎的其他客人的声音。   景致和程寄吃着烛光晚餐,炙烤后的肋排柔嫩多汁,和煦夜风里,他们两人喝着鸡尾酒闲聊,有数不清的话要说。   他们四目相对,彼此的轮廓在摇曳的烛光中变得朦胧,眼中盛满星光。   这样的场景,总让景致想起菲兹杰拉德的那本英文书名:tender is the night,夜色温柔。   他们两个喝得都有些微醺,好在程寄后来意识到了,克制着没有多喝,守着景致,在她要喝第四杯的时候,顺利把她拐回了房间。   “不喝了吗?”景致茫然,“我还想喝呢。”   程寄的眼角抽动,伸出食指在她眼前晃动,“来说说,这是几?”   景致啊呜一口咬掉了他的手指,嚼了嚼,吐出来,“我还没喝醉呢。”   程寄:......一般说这种话的人,已经神志不清醒了。   “好,”程寄点点头,耐心地哄着她:“你没喝醉,那我们洗澡冲凉,早点休息吧。”   “真的不喝酒了吗?”景致有些失落地自己脱衣服,“那行吧,睡觉了。”   她身上的是条白色挂脖露背连衣裙,只要轻轻抽动脖子后面的抽绳,上半身的裙子就能轻松落下。   景致换衣服一般都是躲着程寄,这回大脑短路,根本什么都没意识到,直接当着他的面,脱了下来。   程寄猝不及防地见到了风光,只贴着胸贴,雪色眸光暗了暗。   他摸了一把,然后认命般地走到窗前,要把窗帘拉下。   “干嘛拉窗帘,景色这么好。”景致颇为抱怨地问。   程寄一回头,景致站不住,已经躺在床上,翘起纤细紧致的双脚,支着下巴看他。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姿势有多撩人。   他们房间的私密性很好,没有人能看见来,前两天程寄没有拉窗帘,还被景致说,今天又问他为什么拉窗帘。   程寄轻哼笑了出来,房间很安静,他站在窗前欣赏了景致一会儿,身躯娇俏,凹凸有致,如同一场观赏性极佳的盛宴。   他明明没有喝很多酒,只是这会儿也觉得口干舌燥,热气蒸腾,程寄实在没忍住,快步走到床边,将景致抱在身上,接吻厮磨。   手上也没停下地随处撩拨。   小巧灵活的舌尖带着甜酒香,程寄不断索取,景致又香又软,身上的肉也恰到好处。   浪潮缓缓地拍打岸边,他们就住在海上,不一会儿房间也听到了清晰的水声。   墙上的身影如同海浪,摇晃波动。   蓝色深沉的大海沉默地包容一切。   “穿我带来的那个?”程寄轻声问。   景致有些痒,昏昏沉沉地没说话。   程寄咬了一下她脖子上的嫩肉,好像是提醒,景致才嗯了一声。   前两天她一直不肯。   程寄放开她,去衣帽间拿东西,很快又回来。   玩闹过一阵,又发过虚汗,景致身上软绵绵,酒意却少了半分,清醒了不少,因此,程寄给她换这些的时候,实在是羞恼,整张脸埋在枕头上,不肯看他。   穿好后,程寄翻过她身子,吻了吻她的脸,毫不吝惜地夸赞:“你真漂亮,今天特别可爱。”   景致心里高兴。   眼里只剩下程寄,勾住他的脖子亲,两人又很舍不得地玩闹了一会儿。   随后被程寄抱着去洗了个澡。   那身可怜兮兮的布料,遇了水,变得透明,就和什么都没穿一样。   景致实在是弄不明白,程寄给她穿上的意义在哪里,但程寄似乎挺喜欢的,一直没让她脱。   后来她体力不支,实在是玩不动了,程寄才没动她。   重新回到床上的景致,都有些感受不到双腿的存在。   灯光昏黄,程寄给她按摩双腿,问她明天要不要去做个SPA,舒缓一下。   那多丢人,景致坚决不去,蹬了蹬他的胸膛:“谁捅出的篓子,谁负责。”   程寄笑了笑。   景致无聊,翻了个身,发现程寄的枕头边有本辞典,和以前常用的那本不一样,厚重的一本辞典,程寄从北京带到白兰度岛。   “你新买的?”景致伸长手臂拖了过来。   “不是,我们的新婚礼物,郁孟平送的。”程寄说。   他本来是想拿原来那本,但临走的时候拿错了,变成郁孟平给他的,不过程寄觉得都差不多。   细皮嫩肉的腿上有两三块淤青,也不知道刚才怎么弄的,程寄垂眸,心疼地揉了揉。   他说:“要不是他当面送我,我还真不信他会送一本书,改邪归正了。”   景致是知道程寄这个朋友的,有些混不吝,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但接触不多,他们结婚的时候,景致也看到了郁孟平身边的妻子,很通达正派的一个人。   他们两人能在一起,也有些耐人寻味。   那本词典平平无奇,景致没看出什么花样,直到她翻开,才明白里头的乾坤。   “今晚要读这本吗?”这么多天,他们还是第一次翻开这本辞典。   揉好后,程寄抽了张纸巾,擦干净手,依过来问:“怎么样?这本还行吗?”   里头的淫/辞/艳/曲实在是露骨,偏偏程寄这个“老外”什么都看不明白,一副单纯的模样。   景致看着他,不自觉就笑了出来,把书合上说;“你自己读吧,我无福消受。”   她这么一笑,程寄哪里还不明白。   他就说,郁孟平这个人怎么突然转性了。   程寄亲了亲她:“今天就不读了,过两天。”   “过两天我也不读。”景致抵死不从。   两人在塔希提岛待了大半个月才离开,尽量往南半球跑,那边的气温没这么冷,但也待不了多久,两人就回国了。   毕竟都有自己的公司,尽管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都有合伙人撑着,但很多事情需要他们来办。   又临近年关,这个春节,景致他们还是回奶奶家里过。   春节需要采买很多东西,以前都是景致在做,两人结婚后的第一个春节,景致把这项任务交给程寄。   程寄不愿假借人手,事事亲为。   奶奶打电话给景致,特意拿出来和她说半天:“眼光不错,这个男人可以的。”   景致觉得好笑,也没反驳,挂了电话后,看着程寄在厨房里忙碌。   【📢作者有话说】   婚后日常应该还有1-2章就结束了哦!之后就是IF线感谢在2024-01-03 23:40:13~2024-01-07 16:19: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红皂了个白 4瓶;sonmus锜、Daaaai、想吃泡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 归人   ◎婚后日常(二)◎   婚后的第一年, 温奶奶和温爷爷与景致他们一起过,温以泽要参加央视春晚当天的直播,很晚才能回来, 吕碧云和谢子勤家里来了亲戚, 就不来这凑热闹了。   “这株蝴蝶兰很漂亮嘛,样子真好。”临近年夜饭时间,温奶奶和景奶奶已经唠了一袋子瓜子的嗑,站起来随便走走, 就在玄关处看到这盆蝴蝶兰。   “程寄买的。”景奶奶高兴地指了指家里的花花草草, “都是他买的,这孩子很用心,知道过年要买这些,选的花很合我心意。”   温奶奶望过去, 满是艳羡:“小程的审美真好,粉红淡绿的,多喜庆啊, 我们家那位, 都没这么细心。”   景致路过的时候听了一耳朵, 来到厨房把门关上:“你这菜做得怎么样了?要是再没做好,我都不知道老太太要怎么夸你了。”   他们家的年夜饭是典型的杭州特色,必须要有春卷,八宝菜, 杭州酱鸭,肉圆子等等,这些菜工序太麻烦, 程寄没有信心短时间能做得出色, 全都交给酒店了。   只剩下两道“油焖春笋”和“糖醋排骨”, 程寄亲自下厨。   这并不是年夜饭上的必备菜,但景致爱吃。   程寄转过来问:“她都夸我什么了?”   拿着锅铲,挂着围裙,他现在做菜越来越掌控自如,好似闲庭信步。   “夸我眼光好,会挑对象呗。”景致才不愿从她嘴里说出夸程寄的话,反而拐着弯地夸自己。   程寄轻笑,嗯了一声,很认同。   他用筷子夹起一块糖醋排骨,喂给景致,“怎么样?”   程寄做的是老式的杭州风味,排骨切成小段,裹上面糊过一遍油炸,之后再熬酸甜汁,比普通做法的糖醋排骨,多了一层脆香的口感。   景致轻而易举就拆骨入腹,光看她眯起来的眼睛就知道酸甜的滋味很合她口味。   “还想再吃一块。”景致笑着说。   就在程寄要喂给她第二块的时候,厨房的门忽然从外面被人推开。   “景致啊......”看到眼前这一幕,景向维的声音戛然而止。   三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氛围顿时尴尬起来。   景致从来没有在景向维面前和程寄有过亲密的举动,以至于有时候景向维觉得自家女儿还没有结婚。   景致也有点不太习惯。   只有程寄很自如地问:“爸,怎么了?”   景向维咳了咳嗓子:“酒店送菜过来了,想过来看看你这边好了没。”   油焖笋的汁都收得差不多了,程寄把火关掉,慢条斯理地说:“可以了。”   “嗯,”景向维应下,他在这越待越别扭。急着要走,临走前瞪了景致一眼,“还吃,都被你吃完了。”   景致:......好悲愤。   她戳了戳程寄:“都怪你,害我被我爸说。”   程寄拿出之前特意拨出的一小碗给她,“这个补偿给你,都是你的,可以吗?”   “这还差不多。”   有人留独食的滋味还真不错。   老年人很吃乖乖男,乖乖女这一款,除此之外,事业有成更是锦上添花,程寄理所应当在这三位老人中很吃香。   当然,他也很会哄老人开心。背景音乐是喜庆的春晚,饭桌上也笑语连连。   温奶奶随口问:“你们有打算要小孩吗?”   温奶奶在城里住的时间长了,也知道现在年轻人不时兴生孩子,她也没有催生小孩的意思,只是作为长辈想要了解一下景致他们的想法。   如果景致没有这想法,她就绝口不提;如果有,她也好提前做思想准备。   毕竟要是景致忽然告诉她怀孕的消息,老年人也是要时间缓一缓的。   景致和程寄还没商量过这件事,程寄刚想说顺其自然,不着急之类的场面话,没想到景致快他一步说:“有的,我想早一点,最好这一两年。”   “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可要活久一点了。”温奶奶开玩笑。   程寄看向景致,似乎有很多话要问。   景致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   即使结婚了,景向维和景奶奶还是给景致包了大红包,祝愿她身体健康。   老年人都习惯早睡,十点多的时候,已经睡眼惺忪,回房间睡觉了。   景致和程寄一直等到温以泽他们回来,吃了迟到的年夜饭才去休息。   忙活了两天,两人稍微洗漱就躺在床上。   景致惊讶地问:“你什么时候在我家楼上买了一套房?”   因为这次温以泽在大年三十还有演出,唐晓杰和杨军,还有两个助理都没有放年假,他们吃完年夜饭,再各回各家已经很晚了。   屋子里已经没有空房间,景致原本想在附近的酒店给他们开房,程寄忽然说可以住楼上的房子,还没有人住。   景致对此很惊讶,撑着上半身询问。   程寄对景致的表现也很惊讶,皱着眉看了她一会,不像是作假。   “结婚之前不是已经让潘助理给你看过我名下的资产了吗?这肯定也在上面,你没仔细看?”   他们两人共享了彼此的婚前财产,由于程寄的财产太多,景致也懒得看,只让律师调查了一下有无负债,律师调查完说没有,她就签字了。   “作为我的妻子,程太太,是不是太不关心你的丈夫了?”程寄又埋怨她,揽过她,细啮她脖子上的软肉。   温热的鼻息全喷洒在耳畔,酥酥麻麻,身下热烫到了极点,又顾虑这房子里还住着其他人,景致要比以往都不敢出声。   直到程寄放过她,景致才敢大口的呼吸。   她撑在程寄身上,胸脯一起一伏,在昏暗中像半轮饱满的月亮。   “好吧,我的错,”景致求饶,“你什么时候买的?”   程寄想了想,说:“去年春节没过多久。”   “你干嘛买我家楼上?”   还不是那年春节,为了避嫌,程寄只能独自回别墅,而温以泽却能住在这里。   他那时候就打算买了。   这小区的房子不是程寄喜欢的风格,如果说是投资也不太合理,哪个大佬会买这儿的房子当投资。   “我就是想离你近点。”程寄说。   景致没有说话,享受着他对自己的依恋,拿脸贴了贴。   忽然就想起吃饭的时候,温奶奶提起孩子的事情。   “程寄,你还害怕生孩子吗?”景致抚摸着他的脸,柔声问。   很久以前,她曾经拿孩子和他说事,告诉他,她一点也不想拥有和他有关的孩子。   程寄听完后,脸色煞白,掌心湿冷。   那时候,关于程寄的很多事情,景致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想要孩子?”程寄问。   他的眼睛在黑夜里又湿又亮,景致心口像是被烫了一下,不敢看他,身子沉下去,把所有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这是一个很严肃的话题,景致想了半天,慢慢说:“不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然后就自然而然想要个孩子。”   她以前虽然从没想过孩子的问题,但也不是个丁克主义。   她考虑过生孩子的种种问题,也确信如果孩子出生了,她会科学地尽所有地爱这个孩子。   她已经三十多了,无论从物质还是精神,都能很好地接纳这个孩子。   这是她自己的想法。   景致已经慢慢地规划好未来的路。   “我想有一个,融合了我们骨血的孩子。”   程寄迫不及待地与她深吻。   除了景致求婚,这是他从景致嘴里听到的最动听的告白。   他吻得很用力,又小心翼翼地免她疼,这种被渴望窒息又谨慎的感觉,像是深陷于棉花糖。   身上的每一寸都被他仔细揉捏,景致紧紧地缠裹着程寄。   直到胸腔里的空气消耗殆尽,程寄才往后撤。   两人都有些喘。   程寄说:“我之前对生孩子有阴影是因为我母亲。”   那种他无能为力救他母亲的恐惧感,让程寄一直内疚害怕。   “但后来我就想通了,所以,不用担心我。我担心的反而是你没有想明白。”   “如果你想的很清楚,我也很想要拥有我们两个人的孩子。”   程寄看着景致,帮她梳拢碎发,景致很安心,盯着程寄的嘴唇,不舍地又吻了上去。   随后又是絮絮叨叨的说话,直到渐渐疲乏地睡去。   景致很享受深夜里,两人抱在一起,坦白布公地为他们的小家做打算。   说开后,他们又去医院做检查,开始备孕,但一直都没动静,不过两人都不着急,慢悠悠地来。   确定怀孕的过程很神奇,直到后来看这件事,景致和程寄还是觉得很玄学。   那天是临近中秋节   程寄学着和奶奶做月饼,他已经慢慢习惯了中国传统节日,给家人做一些应景的食物。   月饼就是其中一项,只可惜景致不怎么爱吃月饼。   所以就没参与这项活动。   她有些忙,中秋也算是除去春节以外,比较重要的节日,景致已经提前给各个合作伙伴,媒体朋友,编剧导演送去了贺礼,现在正在书房发线上问候。   景奶奶问程寄,景致最近的饮食和脾性怎么样。   “和之前没什么不一样,吃得清淡,可能天气热,没什么胃口。”   景奶奶点点头,“那就让厨房弄点健脾的,你们这个年纪,还是要注重身体,孩子什么不着急。”   “当然。”   “今天午睡,我还梦到景致死去的爷爷还给我托梦呢,很多年都没有梦到老头子了,这回梦到,他居然在和一个小娃娃玩。”   “我问他年纪一大把,怎么好意思还和小娃娃玩,他说这会儿再不陪外孙女玩就没时间了,她要去找她妈妈了。”   “老头子还抱着这孩子,使劲问我长得好不好看,像不像景致。”   奶奶一边说,一边笑:“真别说,这小孩长得可漂亮了,所以啊,会有的。”   奶奶这会儿说话神神叨叨的,程寄没有多想,以为奶奶上午去庙里拜菩萨,走路走累了。   而且他们早上的时候还用验孕棒测过,没有反应。   程寄只说:“我和景致也想要个女孩,女孩子可爱。”   奶奶颔首:“那是当然。”   吃过晚饭后,程寄就带着景致回家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景致一下午待在书房,精神越来越萎靡,晚饭也没有吃多少。   回去的路上犯了瞌睡瘾,和程寄说了几句话就睡过去。   但也不严重,程寄开车到别墅,景致就醒了,看上去精神很多。   “怎么会这样?”程寄有些担心。   “可能是中午碳水吃太多,下午闷在书房,空气不太流通,”景致下车,伸了伸懒腰,“睡了一觉,你看我不是好多了!”   程寄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为了防止她走路摔倒,拉着景致回屋。   景致的手热胀胀,很暖和。   奶奶说的话一直盘旋在程寄心中。   他不放心地让景致再去测一下验孕棒。   景致虽然说着不太可能,早上刚测过,还是没有。但为了放心,她还是去了一趟卫生间。   结果两条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07 16:19:29~2024-01-08 23:44: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红皂了个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 归人   ◎婚后日常◎   一大早, 景致就和程寄去医院做检查。   孕检需要空腹抽血验尿。景致完全忘了这回事,陈管家也没经验,要不是程寄出声提醒, 她都要把三明治吃下去。   做完这一切, 身上的担子轻了不少。   时间还早,两人坐在长椅上等结果。   十月的北京已然带着秋意,景致穿着条白底印花裙,温度刚刚好。   她无力疲乏地倚靠着程寄, 这会儿胃口倒是没了, 程寄问她要吃什么,她都摇摇头,只接过一瓶水润润嗓子。   程寄揽住她的肩膀。   眼前的走廊上时不时三五个地走过一堆人。   景致无聊地心想:是不是北京有钱的怀孕女人都集中在今天做检查,不然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呢。   大部分是司机保姆拎着包, 陪着孕肚明显的太太做检查,也有一些丈夫不清楚具体的科室在哪儿,楼上楼下地乱跑。   看得出来有些人养尊处优惯了, 平日里在公司挥斥方裘, 如今因为孕检, 背影行动都笨拙。   看着看着,就见到一个孕妇对着手机喊:“王八蛋,你别喊人跟着我,我和你说了, 我只是和你借种生个孩子,和你没关系!”   立马有个阿姨上前给她递水:“您消消气,王先生也只是担心你。”   “要他担心什么!早知道和他借种这么麻烦, 我现在就去做了, 找另外的男人借种去算了。”   景致看得目瞪口呆, 不知道其中有什么故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边的某人忽然站起来,拉着景致往外走:“乌烟瘴气的,我们到车上等吧。”   景致被他带回宾利车上。   一上车,程寄就保证地说:“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来医院做检查的。”   景致噗嗤一笑:“怎么?你也担心我去找别的男人借种。”   “景!致!”程寄咬牙切齿,皱眉,明显担心地不是这个。   “好好好,我不乱开玩笑了,我只是想要你轻松一下。”景致肃容,“你别这么紧张。”   从测出两条杠到现在,景致能感觉到他比自己还紧张。   昨晚睡觉程寄就没睡踏实,景致稍微有个翻身,他就紧张地惊醒,忙问她怎么了。   而且对于景致怀孕这件事,他居然没有意识到,也让他很气馁。   毕竟备孕期间,程寄一直在看孕期大百科,知道怀孕的女性都有什么样的特征,初期一般会腰酸,胸闷,容易嗜睡。   其实从结果推算过程来看,景致都有这样的情况,但他一点都没觉得景致怀孕了。   昨天做完月饼回别墅,景致一直昏睡,他还以为她生病了。   程寄握住她的手,有些无奈:“我不紧张你,紧张谁。”   景致也不说话了,坐在车椅里怎么都不舒服,最后躺在程寄腿上。   “刚才做检查的地方乱糟糟的,有一种新生命即将出生的紧迫感。”程寄说。   那种感觉和他当年被迫带去医院看着他母亲流产的感觉很像,只不过少了一份苍凉。   他作为一名男性,除了干着急,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景致出来,减少这种紧迫感。   程寄摸了摸景致平坦的肚子,景致嗯了一声,说:“以后还是挑个人少的时候来比较好。”   两个小时后,程寄独自去拿报告单。虽然昨天验孕棒上测出来的两条杠基本肯定景致是怀孕了,但看到报告单上的强阳性,程寄有种落地为安的踏实感。   在拿到报告单后,护士左右看了他周围一眼,没见到女性,便不悦地皱眉:“怎么孕妇没来?”   早上做检查的人太多,护士的耐心已经消失殆尽,“孕妇没来,我怎么讲孕期注意事项?这么重要的事,自己都不注意一下。”   大概是见过太多不靠谱的老公,即使眼前的人长得人模狗样,护士也想当然。   程寄在听到护士说景致的时候,皱了下眉,还算好脾气地说:“我太太在车上睡觉,很辛苦,你和我说也一样的。”   护士刮了他一眼,这才拿正眼瞧他。   半个小时后,程寄回车上,重新把景致的脑袋搁在他腿上,让她睡得舒服点。   景致睡得迷迷瞪瞪,睁开一眼,看到他手上拎着一袋子的文件和药品,十有八九是没问题,都没看报告单一眼,又闭上眼睛。   “你来和家里人说。”一想到自己和奶奶他们要说怀孕的事,景致就觉得怪怪的。   他们两个都不是热闹的性格,再怎么激动,程寄也还是沉着性子,拖着长音说好。   回到家没多久,景致就听到程寄给奶奶打电话,声音温柔,像冬天最柔软的毯子。   家里人自然也激动得不行,早上接到电话,没过多久,奶奶就和景向维来到别墅。   别墅就没这么热闹过,就连陈管家也跟着高兴。   景致有些不好意思,让程寄代表她出面协调。   电话打到滕夫人那里已经是英国的早晨,她刚好醒来。   很难得接到程寄的电话:“怎么了?给我打电话?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程寄没有理会这样的调侃,只说:“景致怀孕了。”   滕夫人有一瞬间的愣怔,差点咬到舌头,过了半晌才干巴巴地说一句恭喜。   随后两人就挂了电话。   英国的早晨有些阴冷,大团大团的铅云坠在天边,暗淡天光隐约乍现,又是个可以预见的阴天。   滕夫人坐在床上,思绪万千,渐渐从一团乱麻似的思绪中,抽出一根线头,她慢慢捋,慢慢回忆起刚才程寄的声音,低缓沉静,透着稳稳的幸福。   她的孩子竟然要有孩子了。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明明在她记忆中,程寄还是跟在她屁股后面,想要依赖她的小孩。   身上的温度渐渐失,从床榻的另一端伸出一只年轻有力的手,想要将滕夫人拉进被窝里,嘴上亲热地喊她honey。   “你怎么和十几岁的我一样,不需要睡觉,再睡一会儿吧。”   “十几岁?”滕夫人心烦气躁地拍开他的手,“我都要做奶奶了,还十几岁。”   *   “你怀孕啊,我什么都不担心,就担心你长妊娠纹,”戴鸣霞往景致办公桌上丢下一个箱子,隐约间还能听到玻璃相撞的声音。   “什么东西?”景致问,从外表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   “护理油,防止腹部长妊娠纹。”戴鸣霞说。   景致的肚子渐渐显怀,他们这一批朋友也是在四个月的时候知道的。   戴鸣霞作为过来人,问了她很多关于孕妇的知识,结果景致都知之甚少,当初她生戴可乐的时候,还是千禧年间,没什么钱,而且那时候关于产期护理也不太懂,肚子上就长了几道纹   她很关心景致怀孕期间的这些小事。   “我家里有,程寄管这些,也买了好多。”景致拆开后,箱子里整整齐齐地二十多瓶护理油,“不过,还是谢谢鸣霞姐。”   “你家那位到是考虑周到。”戴鸣霞说。   景致怀孕后,只要不是上班期间,戴鸣霞每次给景致打电话,都是程寄接的电话,足以可见他们私底下,多么形影不依。   “照顾我是他应该做的事情,我们家没人。”   一般女方怀孕,双方家长都要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他们这对新婚夫妇该注意的事情。可惜景向维的身体不好,景致也不知道她妈妈飘在哪里。   滕夫人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何况来告诉景致这些。而且景致也受不了雍容华贵的滕夫人来和她说这些。   长辈们都该有自己的生活。   而且这是她和程寄的孩子,程寄应该承担起丈夫的责任。   不过目前来看,程寄承担得很好,比戴鸣霞她们还要全面、科学。   戴鸣霞笑着点点头:“那到是的,程寄应该比我们这些外人还要想的多,不然嫁给他干嘛。”   景致莞尔一笑。   门口有大剌剌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声音传来。   “我告诉你,不要以为景致姐有孩子了,我就会放弃,她就算生好多个孩子,我都会等她!”戴可乐又是最后一个知道景致怀孕的人。   直到现在他还在崩溃,他非但没有等到景致离婚,更要命的是等来了景致怀孕。   程寄最近的工作时间都是到下午五点,提前一小时下班,来接景致,刚到她办公室门口,就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刺头青年“威胁”。   定睛一看,是戴可乐。   还是和以前一样中二,一样爱犯蠢。   程寄很冷淡地扫了他一眼:“看来工作的磨练还是没有让你变聪明。”   他转了转手指上的戒指,很随意地问:“别等了,我怕你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乖,去玩泥巴。”   戴可乐:.......   “侮辱谁呢?一副哄小孩的语气。”戴可乐很生气。   正要说些什么,办公室的门已经打开,景致站在门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   戴可乐装可怜,想要拉着她的手哭诉,眼见着就要碰上了,但景致身后杀出了个程咬金,戴鸣霞很富态的手镣铐一般地抓住他。   戴可乐挣脱不了,干巴巴地笑着:“妈。”   笑得比哭还难看。   “刚刚又在胡说什么呢?脑子不好使就算了,”戴鸣霞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你妈我教了你这么久,怎么三观越来越不正!人家都结婚有孩子了!”   “那也不妨碍我追求爱情。”在戴鸣霞狠戾的目光中,戴可乐的声音越来越低。   戴鸣霞和程寄打招呼:“又来接景致下班啊,真是不好意思,程老板,他乱说的。”   程寄接过景致手里的包,转回身,一副不和他计较的口吻说:“没事,就当我提前练习怎么教育孩子。”   “这还差不多。”戴可乐嘟嘟囔囔,他还以为这个阴险的老男人又要告他状。   但他这个话怎么越想越奇怪怪。   程寄眼睛含笑,一副温柔长辈的模样,他和戴鸣霞点头致意,拉着景致的手就回家了。   看着他的背影,戴可乐终于回过味来:“靠,你才小孩呢!教育谁呢!”   果然是阴险的冰山老狐狸。   “好了好了,”戴鸣霞拉住他,“谁让你老是触他霉头,你也老大不小了,正经点。”   戴可乐捂着心口,还是觉得好难过:“我原本以为能等到白月光,谁能像白月光居然有小孩了,我和她越来越远了。”   戴鸣霞忽然笑了起来。   戴可乐觉得她妈妈在讽刺他:“你还笑,有景致给你当儿媳妇你不可以?有她做家人,多好啊。”   人品性格,工作能力,样样都优秀。   “是啊,是挺好,”戴鸣霞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这么好的人凭什么要和你在一起?你昨天还和我要钱,去买巴黎世家的最新款呢!你连养家的能力都没有。”   戴可乐被说得有些羞愧,摸了摸脑袋:“那我从今天开始学着赚钱不就行了,反正我是要等我白月光的。”   戴鸣霞翻白眼。   *   回到车上后,景致说程寄幼稚鬼。   程寄挑着眉不解地看向她。   “他才几岁,你还和可乐争来争去。”   程寄眯着眸子看了景致几秒,以至于景致有些心虚。   “嗯,我幼稚鬼,人家都要明抢太太了,我还幼稚鬼,”他轻声叹了口气,从车架上拿出一袋面包给她:“也只有幼稚鬼会记得给你买想要吃的面包。”   这面包还是前几天景致刷手机的时候看到的,一个女明星po在朋友圈里,说是她最近吃过最好吃的面包。   那时候是半夜,景致看了几眼就嘴馋得不行,到第二天还是忘不了。   可惜店面很火,她找代购也不一定买得到。   程寄一下子把她爱吃的几款集齐在她面前,景致很欣喜,而且这个男人幼稚起来也确实有以前从未有过的体验。   于是狗腿地亲了亲他的脸:“对不起,我错了,像可乐这样的臭小孩就应该狠狠教训才对。”   程寄冷哼:“景致,现在只要一份面包就能收买你了么?”   “谁说的?收买我很贵的,但如果是你来收买,我就可以很便宜。”。   程寄笑了出来,掐住她的下巴,吻了吻她的唇:“嘴巴越来越甜,满嘴跑火车。”   “别管跑不跑火车,能让你甜就是好火车。”   程寄摸了摸她,将这茬揭了过去,嘱咐她:“少吃点,不然回去吃不下饭,奶奶又该念叨。”   除了程寄,家里人都很控制景致的饮食。   这种话一开始听还好,听多了就会觉得烦,只有程寄坚定地站在景致这一边,很耐心地和其他人解释。   有时候老人性子倔,程寄当着他们的面,假意不让景致吃,私底下又偷偷喂给她,只要不过量就行。   对于这种间谍式的偏心,景致很高兴,称呼程寄为007先生。   程寄听得哭笑不得。   每晚,程寄还会跪在景致身边,给她肚子擦妊娠油,每一寸角落都不放过,除此之外,四肢都要擦上身体乳。   其实这很耗费时间,这一套流程下来,至少半个小时,但程寄都很有耐心。   昏暗的灯光下,景致寸缕不着,身上散发着清丽的香气,油润润的,像欧洲中世纪那些丰腴每人的肖像油画,充满温柔的神性。   程寄把脑袋深埋进景致的颈窝,又忍不住与她深吻,十指相扣,发自内心地夸赞她:“景致,你真漂亮。”   他眼里满是深情与迷恋。   景致都坦然接受。   *   受激素影响,景致到了孕后期,整个人情绪波动很大。   有时候很开心,会无缘无故地笑起来;有时候因为一点挫折就会痛哭流涕。   要是以前,她都不会把这点挫折放在眼里。   这就导致她很需要程寄。   那段时间,只有程寄会无限地包容她。   有一回,程寄不得已要去日本出差,评估两家刚创业的科技公司,是否还有资格获得后续的融资。   为期五天,这已经是优化后最紧凑的时间。   临出门的时候,景致毫不犹豫地让他快点走。   景致已经不再像最开始的那样,处处问他的安排,即使在复合后也不这么问了。   程寄倒是每到一个地方都给她拍照片,拍自己的一日三餐,然后孩子气地点评哪些好吃,哪些不好吃。   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景致才会点评,和他互动。   就这点互动都已经是程寄需要努力很久的结果,程寄很珍惜,但又生气地在微信上戳戳她,让景致和他多说点话。   日本的接待方是个四十多岁的田中先生,他打算做日本版的短视频软件,之后再融合购物和社交属性。   刚接触到程寄的时候,田中先生就注意到程寄无名指上的婚戒,再一看他皱着眉,便说道:“结了婚就是麻烦,程桑也和我一样,需要和家里的妻子报备吗?”   “我要是不发这些,妻子总是疑神疑鬼呢。”   程寄不喜欢在工作场合和别人谈及自己的家庭,把手机倒扣在桌上,“妻子有这样的想法,多半是丈夫的做不到位。”   他本来想风轻云淡地揭了过去,没想到田中先生依然抓着不放:“程桑还是太年轻了,我就算让妻子整天跟着我,她也会如此的。”   饭桌上,在座的日本男人都笑了起来,似乎深有体会。   程寄不悦地皱起眉,但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扫兴。   之后便不再说话。   第三天的时候,景致在晚上问他做什么。   程寄拍了办公桌的照片给她,告诉她自己还在加班。   景致:【哦,那我不打扰你了。】   前两天还让景致多联系联系他,程寄哪里肯放过这次机会,立马就拨了电话过去。   但没想到被她挂了。   景致:【不准打电话,只接受文字聊天。】   景致:【你一边处理公主哦,一边和我聊天吧。】   程寄没有多想,果然在笔记本上挂着微信,他以为这次的聊天和以前一样,都是景致想起来了和他说一两句。   所以,他看着文件,偶尔瞟一眼对话框,及时回复就行,但没想到这次再看过去,景致已经把他的名字写满了整个屏幕。   他有些慌了地问:【怎么了?】   过了半天,景致才回复:【没有事,在发疯呢,我要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之后无论程寄怎么发消息,她都没有回复。   随即,程寄给陈管家打了电话,问景致这一天的情况,陈管家想了半天,也没觉得景致有什么特别。   程寄以为自己疑心病犯了,就挂了电话,但依旧忧心忡忡。   他在“立即回国”和“继续工作”之间犹豫不决。   第四天,程寄去田中先生的公司实地调研,田中先生亲自给他们讲工资未来的规划,以及相应的大致资金投入。   这是他们的第二次机会,第一天的那一版因为回报效益达不到期望,被程寄毙了。   田中先生有个女助理,他在上台前的准备工作都是女助理完成的,程寄看着他们两个互动,眉间浮起冷凝。   一个多小时后,程寄和田中先生还在讨论方案落地后的细节,一个小孩突然闯入,用日文清脆地喊出:“爸爸。”   这让在场的工作人员都愣住。   田中先生很生气,还没来得及发火,一个穿着精致,却与办公室氛围格格不入的女人闯入,一边说着抱歉,一边把孩子带走。   “让大家见笑了,这是我的妻子和第三个孩子,没见过世面,也不知道纪子怎么把孩子带到这里来了,真是的,打扰了大家,我很抱歉。”田中先生羞愧地鞠躬。   会议开到一半,程寄又再一次见到了名叫纪子的女人。   那时候他去卫生间解决个人卫生问题,田中的公司在15层,那边人太多,程寄去了16层最高层,再往上走就是天台。   从卫生间出来,他就见到纪子小姐站在墙的另一面偷偷抹眼泪,程寄不擅长处理这种问题,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   他忽然想念景致,如果景致在的话,她一定有办法。   天台的楼梯靠近卫生间,就在程寄犹豫的时候,他又听到有人从楼梯上走下来,一道皮鞋声,一道高跟鞋,哒哒哒地很响亮。   很快程寄就知道了脚步声的主人是谁,他听到田中先生略微烦躁的声音:“纪子这个笨蛋,怎么在这种时候带着孩子来,你让她快点回去。”   他的助理说了一声是。   田中很欣慰地说:“纪子要有你一半听话温柔就好了,我现在回家看到她就觉得烦,等我拿到投资,我们去夏威夷玩玩吧,纯子。”   脚步声离去的同时,纪子的哭声也大了起来,她稍微偏了头,就看到了程寄。   纪子知道程寄是最大的投资人,忙擦了眼泪,强忍着泪水和他问好:“真是对不起,让您撞见难堪的一幕。”   “我并不是跟踪他们才来到这里的,”纪子看了程寄一眼,又低下头,难以启齿地说,“可能是夫妻间的心灵感应,我在公司里没有容身之处,就想来上面透透气,没想到就看见这些了。”   “夫妻间的心灵感应?”程寄脱口而出,有些不敢置信。   男女的那点事,他见过太多,只觉得这个有点奇怪。   纪子讷讷开口:“说来惭愧,可事实就是如此,我和丈夫虽然感情不合,但我能很准确地知道他在想什么,可能相处得久就会这样吧。”   最后,纪子抹干净眼泪,端出日本传统女性委曲求全的姿态:“请您忘了刚才这一幕,千万不要因为我的胡说八道,影响我丈夫。”   程寄敛容正色。   那场会议他还是没能继续下去,从卫生间出来,他就决定回酒店,收拾东西回家。   潘经理忙问:“程先生,那田中先生那里?他急着要见您。”   程寄摇摇头:“中止投资。”   本来程寄就不喜欢家庭有问题的合作伙伴,更何况田中要拿着他的投资和秘书吃喝玩乐。   他十分懊悔,田中已经浪费他太多时间。   “请帮我订一张最快回北京的机票。”   景致接到程寄的电话是北京时间21点。她本来不想接的,流着眼泪,哭得难受,但一想到已经拒接了某人三四次,这次还是接了。   程寄长舒一口气:“我还在想又被你拒绝了怎么办?幸好你接了。”   “这么晚不睡觉,打给我干嘛。”景致不想被他听出声音有异样,急于挂断电话。   程寄说:“已经四天没见了,你难道一点也不想我吗?”   谁说不想的?   想得快要发疯。   景致这两天觉得自己因为一点小事就情绪波动,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程寄忽然不在身边。   可是成年人的世界除了彼此,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工作、理想、朋友......   所以,她克制着说:“不想。”   想了能干嘛,他能直接出现在眼前吗?   程寄叹了口气,骂景致无情:“可是,怎么办,我想给你惊喜。”   景致:?   紧接着,电话里的声音在这一个空间与之重合,景致听到声音,转过去,就见到程寄站在门口。   白色衬衫,笑容干净。   景致的内心喜悦,就像燃放了最绚丽的烟火。   程寄却慌了,他看见景致坐在地上,抱着小兔猪,泪流满面。   “哭什么?”程寄走过去,帮她擦眼泪。   景致抱起小兔猪给他看:“我一想到小兔猪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能陪我多久,我就好难受,然后就哭了。”   没想到她哭的时候,讲话还挺有逻辑。   程寄坐下来,问:“那你昨天找我,是不是也哭了?”   景致点点头。   “又是因为什么?”   景致想了想,有些抽噎:“昨天洗澡的时候毛巾掉在地上,我弯下腰都捡不起来,就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她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哭泣,又觉得说出来太作,没必要给别人增添负担。   她的眼睛水润绯红,像红宝石卧在水里。   “为什么不和我说?觉得我不能放下工作来陪你吗?你现在月份已经很大了,有底气和我提要求,让我整天陪着你,就算你没怀孕,也可以需求我的帮助。”   程寄在她湿润的嘴唇上浅酌,“我喜欢被你需要的感受,很喜欢。”   “昨天看到你满屏打着我的名字,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开心,”程寄的脑袋与她相抵,“你很想我,也很需要我,是不是?”   景致在他热烈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程寄抱住她,给她力量:“别哭了,哭得我心都碎了。即使是这样的你,我也很喜欢。”   景致靠在他怀里,很安心,嗅着他身上的冷杉香,“我有点累了,想睡觉,但我不太想动。”   “好,我就这样抱着你睡,等你想回床上再说。”   景致怀孕后半段基本就入夏了,房间里空调没断过,但她还是烦躁得睡不着。   反到抱着程寄,让她有睡意。   程寄身上凉凉的,大夏天的时候正合适。   只是抱一阵后,程寄身上难免出汗发热,他就会去浴室冲凉洗一下澡,让自己温度降下来,然后回到床上,又让景致抱着。   从日本回来后,为了陪景致,程寄基本上就居家办公,和她寸步不离。   他们经常在傍晚,吃完晚饭,等太阳下山,六七点的时候,在家里附近散步,慢慢走。   有时候聊得投机,可以走四十多分钟,再久就不行了,孕妇的运动量就要超标。   每回的孕检也都是程寄提醒,陪她一起去。   景致享受着他体贴入微的关心和呵护,以至于有一天她突发奇想,如果她的结婚对象不是程寄,她会有种恐慌感。   怀孕期间,景致还有种特殊癖好,就是必须要闻芒果的香气才能心情愉悦,而且还不能是买到家里的芒果,必须是超市里堆积着的芒果香气。   程寄:......   在景致提出的众多要求里,只有这个让程寄一直苦恼,而且毫无理由。   但为了满足景致的要求,程寄隔两天,就要开车带着景致去附近的超市逛一逛。   每次去超市,景致都要盛装打扮一下。   她的“盛装打扮”都体现在首饰上,身上穿的是宽宽松松的裙子,但脖子上戴的项链是蜜月时期从塔希提岛买回来的黑珍珠,手上的戒指,是程寄买给她的那颗价值两亿对的梨形钻石。   整个打扮就是不伦不类,程寄夸她很先锋特色,未必不是下个时尚潮流。   景致心虚:“你倒也不必如此昧着良心。”   程寄在她额头吻了吻:“无论怎么样,我都喜欢。”   景致心里又和吃了蜜一样。   到了超市后,两人就直奔水果区,远远就望见堆积如山的芒果,一个个金灿灿的,景致心里非常美。   为了避免尴尬,之前每次来的时候,程寄和景致还装模作样地买点芒果带回去,毕竟不能白吸这香气,要付点钱。   但景致在这阶段,严重控糖,芒果的糖份太高,景致都把买回来的芒果分给陈管家和家里的工人。   次数多了,大家也都吃厌了。   这回来的时候,陈管家还特意吩咐,让他们别买了,上回买的还没吃完。   眼见着程寄又要往袋子里放芒果,景致忙拍了拍他的手:“你忘了陈管家说的?”   程寄记起来了,走到旁边的葡萄区,打算买这个。   “你慢点挑,我还没吸满意呢!”景致喊。   “多买点吧,慢慢来。”   “我今天还没进到状态,不会有人认出来吧。”景致一会儿一个要求。   程寄无奈扶额。   走过来的一个小朋友居然紧张地抓住家长的手,指着景致,害怕地喊:“妈妈,这个人好奇怪啊,她怎么老是站在这,要对可爱的芒果做什么?”   景致:......   程寄:......   回去的路上,程寄开着车感慨:“幸亏好你不喜欢闻咸鱼、咸菜的香气。”   景致忍不住笑出声,看了程寄朗月风情开车的样子,要不是她是当事人,她还真不敢想象程寄会陪她做这种。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闻这个,我以前明明也不怎么爱吃芒果。”景致说。   两人只能再次感叹孕激素的影响力。   开车到一半,景致摸了摸肚子:“我忽然想吃酸汤馄饨,怎么办?”   程寄点头:“好,家里有材料,我做给你吃。但不能吃多。”   月光倾洒在路面,使得前方光明一片,景致和程寄奔向幸福。   *   孩子出生于8月6号,狮子座的一天,是个可爱漂亮的女孩子。   不像别的小孩有尴尬期,必须得养一段时间。   小芒果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拥有雪白的肌肤,乌黑亮丽的头发,软糯可爱得不像样子。   全家人都很喜欢。   特别是程临岚,特意从巴黎飞回来,还带着程寄的父母,来看家族里的新生儿。   程临岚给这个小可爱带了长命锁,程临恒和滕夫人也带了礼物,但主要还是给景致的。   程临岚哄着小芒果的时候,滕夫人也忍不住伸出食指去戳戳她的小手。   然而小芒果一视同仁,高冷地睡觉,谁也不理。   这冷淡劲儿还真的像程寄。   来的人中,除了这些熟人,倒是还有个不速之客。   谁也没料到景致的母亲邓海晴会找上门。   她最先找的人是程寄。   那是十月,北京渐渐入秋,天气倒是格外得晴朗,阳光明媚。   这种天气,景致会带着孩子晒太阳,程寄看着外头的渐渐西沉的落日,不禁心想。   然后便准备收拾东西,想早点下班回家。   潘助理这时候进来说,有个邓女士上门指定要找他,潘助理本来不想理会,但这个邓女士号称自己是景致的母亲,他一时决断不能,只能来找程寄。   程寄微微蹙眉,还是决定去接待室见这个人。   邓海晴比不上滕夫人的貌美,但终归也是个漂亮女人。   如果说滕夫人是朵雍容华贵的牡丹,那邓海晴眼睛尖尖,鼻尖小而上翘,嘴角也锋利,看了就知道是个野心大的精明人。   她这一辈子在物质上都没怎么吃过苦,父母都是中学教师,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嫁了个有钱老公,前半段的婚姻生涯还算美满,后半段尽管老公破产了,但她当时卷走了卡里快一千万的钱,躲在澳大利亚,小日子过得很滋润。   如果不是因为想要钱生钱,乱投资,邓海晴不会再踏上回国这条路。   邓海晴细细打量了程寄,西装革履的精英打扮,相貌也好。   她眼里的艳羡和满意藏不住,欣慰地说:“景致能找到你这样的老公,我很满足。”   程寄扯了扯嘴角,没什么情绪地问:“你怎么过来了?”   “这话说的,我来了解一下女儿的情况,很正常吧,”邓海晴撇撇嘴,“反倒是你们,结婚的时候都没通知我。”   还是过了很久之后,她从某个圈子里听说的,那时候消息都不知道经过几手,真假难辨。   毕竟是景致的母亲,程寄不好说什么,他站起来说:“那好,我现在正要回去,景致也在家,我带你去看看。”   邓海晴一下子慌了,她最内疚的就是这个女儿,也最怕见到她。   当初卷钱跑路的时候,她有想过女儿未来的处境吗?   那还是隆冬的一个清晨。   景向维很早就起来去公司上班,经历了破产之后,他似乎认清了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只想把钱还清后,安安稳稳地做个小职员。   但邓海晴不肯罢休,她和景致睡一屋,听到景向维离开关门的声音,她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起来稍微收拾了一两件衣服,就打算跑路。   那时候景致被她吵醒,迷迷糊糊地起来,揉着眼睛,问:“妈妈,你拎着包要干什么?”   邓海晴愣了一瞬,用最拙劣的谎话欺骗景致说:“没什么,妈妈想把这些东西拿去卖了,换钱。”   随后她舔了舔唇说:“等会儿你奶奶问起来,你就说我去外公外婆家,可能要晚点才回来。等我把这些东西卖了就有钱了,我带你去吃肯德基好吗?”   景致小时候喜欢吃肯德基,但家里有钱的时候,父母因为这是垃圾食品,不怎么带她去吃;后来家里破产没钱了,也自然去不了。   她高兴地点点头:“那妈妈你快点去吧,我会在家里等你。”   这么多年,邓海晴都不敢回忆这段往事,只要一想起来,景致那双无比信任她的清润眼睛,总是盯着她最后一点良知。   于是在程寄说要带她去见景致的时候,邓海晴没敢起来。   “最近世道不景气,澳洲的物价飞涨,那点钱剩下的不多了,我这次来是……”邓海晴说不下去,“如果你不愿意代替景致给我钱,我去找她爸爸也一样的。”   程寄和景致结婚以后,他们时常会聊起小时候的事情,双方父母都是避不开的话题。   景致曾经向他敞开心扉,她说最开始的时候她会恨她的母亲,如果不是她母亲让她向奶奶撒谎,或许他们就能找到她母亲,不至于一分钱也要不回来。   但后来她慢慢以一个旁人的角度去理解她的母亲。   “唯一的想法就是希望她能在地球的某个角落好好地活下去,但这辈子她们都不要再见面了。”这是某天景致对程寄说的话。   程寄看着地面的光斑,慢慢地从他身前退下,一直退到窗户外,天地间忽然跃入另一种昏暗的色调。   程寄知道太阳已经彻底西沉。   他不动声色地说:“8月的时候,景致生了个小孩。”   邓海晴面露惊讶,她是第一次知道。   没有人告诉过她。   心里又焦灼了一分。   程寄垂着眼眸:“是个女孩,她很喜欢这个孩子。”   “那就好。”邓海晴讷讷地。   “我会给你一笔钱,也是最后一笔,但我不希望你再出现在她面前。”程寄说。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了解,要和小时候的自己和解,需要经历怎么样的过程。   景致现在很开心,他不希望有人打扰。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   邓海晴眯着眼,不知所措。   程寄坐车回家,远远地就看到景致站在别墅门口,手里推着婴儿车,低着头,不知道说些什么,温柔地笑着。   他下车,走过来:“干嘛站在这里?”   “和宝宝一起等你下班。”景致说。   不管什么时候,程寄的第一眼都是看向景致,然后再看向婴儿车里的孩子,他弯腰伸出手指逗弄了孩子一番,小芒果咯咯地笑个不停。   他什么也没说,更没有提起邓海晴的事情。   他揽住景致的肩膀:“走吧,我们回家。”   *   程寄是带小芒果的主力军,景致生产完没多久,就正式进入工作期。   和黏人的孕期说再见。   程寄反而有些不太适应。   他更希望景致多依赖自己。   而且景致下班回家,陪伴宝宝的时间比程寄还要多。   每次程寄还想要和她说说话的时候,景致都一副“我好累,我想睡觉”的表情。   程寄:……   那天他刚剪了个头,穿着衬衫西裤,面无表情地在景致面前来来回回走了四五趟。   但景致一直在和小芒果玩,半点眼神都没施舍给他。   等到小芒果要睡觉了,程寄才能独享景致。   “你真的一点也不关心我了?”程寄控诉,“难道就没发现我哪里不太一样?”   景致很认真地观察了他一圈,然后在程寄的希冀的目光中摇摇头。   程寄很失落。   是真的很伤心那种。   “其实在有小芒果前,我就隐隐觉得我的地位会下降。没想到还真的被我猜中。”除了孕期那阵,程寄的感情需求一直都比景致强烈。   景致趴到他身上,不断啜吻,手指打圈撩拨他,程寄这本硬骨头,渐渐软下来。   “那你告诉我,哪里不一样了?”   “头发,头发短了。”程寄哼哼,没好气。   景致:……   他的头发每个月一剪,鬼才看得出来有什么区别,这和女人埋怨男人分不出颜色极其接近的口红有什么区别?   但她还是态度很好地认错了,并且诚恳地问程寄,要不要一起泡澡,当作惩罚。   程寄咬了一口唇瓣肉,“你就会这招。”   景致轻笑:“招式不在多,而在于精。”   *   景致这边刚教育好,程寄就要对小芒果下手,那时候小芒果两岁多,已经能说话,表达自己的需求。   程寄给她扎辫子,试图胡说八道来说服自己女儿。   “乖宝宝都不会缠着妈妈。芒果,你是个乖宝宝吗?”   小芒果点点头:“乖嘛,乖。”   “那你以后还会缠着妈妈吗?”   小芒果开始讨价还价:“看一集电视。”   “你要看一集电视,才不会缠着妈妈?”   小芒果点点头。   程寄给她扎了两个小啾啾,粉糯的小脸蛋再搭配上可爱的芒果发卡,很可爱,而且她点头的时候,两个小啾啾一颤一颤的,程寄都忍不住要亲她两下。   “好,一言为定,我给你看一集动画片,你就不要缠着妈妈了。”   小芒果点头更加积极了。   程寄也信守承诺,打开电视调频道,给她看动画片。   只是在想换台的时候,小芒果指定要看电视,至于是什么电视……   程寄多看了两眼,是温以泽最新的电视剧。   程寄:……   相较于其他活泼小孩,小芒果小小年纪就展现出不同寻常的沉稳,程寄经常带着她在休息室里玩拼图。   一般小孩子坐不住,没想到小芒果很喜欢这类游戏,而且还很聪明,拼图完成得很快。   这点上倒是和程寄很相像。   景致遗憾女儿只遗传自己的外貌,竟然没有遗传到性格。   像她爸爸这样的冰山冷漠性格,有什么好的?会交不到朋友的!   景致一直担心小芒果会变成少年老沉地小大人这一款性格。   然而事实证明,明显是景致多虑了。   因为程寄发现小芒果有时候也很活泼热情的,只不过活泼热情的点不太多。   景致因为开了经纪公司,平时经常能接触到艺人,都是些俊男靓女。   程寄又经常带着小芒果去她公司。   有一回,有个年轻的男艺人大概是忙碌了一天,有些疲惫地瘫坐在沙发上。   像他这样的年纪,还在为不确定的未来发愁,脸上没有笑意。   小芒果竟然胆子很大地走过去,主动打招呼:“你好啊,帅哥,心情不好啊。”   男艺人似乎被小芒果逗笑,和她聊起天来。   他说:“是啊,心情不好。”   小芒果奶声奶气地说:“帅哥不可以心情不好哦,会变丑的。”   然后她开始在男艺人面前蹦来蹦去:“跳起来,唱起来,心情好好。”   “吃鱼鱼,吃肉肉,长壮壮!”   男艺人彻底被逗笑了。   然而程寄:……   他怕这小姑娘败坏景致的名声,连忙把她抱走,小芒果还不乐意呢,扭着身子,让程寄快点把她放下来。   “爸爸,我还要和帅哥说话呢,你别动我。”   程寄没有理会她,小芒果只好含泪,挥手告别:“帅哥再见,帅哥拜拜。”   程寄以为她真的很伤心,到了另外一间休息室,他还想安慰安慰她,   没想到胖墩墩的双脚刚落地,小芒果的目光在零零落落的人群中搜寻一番,立马跑过去,打招呼:“你好,美女,你在叹气吗?”   程寄:……   他难以想象自己竟然会有这样色胚的女儿。   *   小兔猪在小芒果两岁多的时候,很平和地死于一个清晨。   景致像往常那样去给它喂食,发现小兔猪一动不动地躺在窝里,身体已经僵硬了。   程寄那时候给小芒果喂好早餐,喊了两声景致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复,就来找她。   他找到宠物房,看到眼前这一幕,把手搭在了景致肩膀上。   景致很难受地靠在她怀里,鼻子发酸。   虽然只是一只宠物,但小兔猪陪伴了景致很久很久,度过了她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候。   她难过又不舍地在别墅的后花园,安葬了小兔猪。   其实按照兔子的寿命,小兔猪已经算是活得够长的了。   可是景致太贪心,想让它陪伴更多。   景致那天都有些心不在焉,没什么精神。   吃过晚饭,程寄让管家和育儿嫂看着小芒果,他陪着景致出来散心。   走到一半的时候,景致说好想喝酸梅汁。   家里没有备着这种饮料,只能开车去买。   程寄让景致在原地等着,他半路走回去开车过来,然后再接上她。   那时候是冬天,正宗的酸梅汁这种饮料不算好买。   程寄开着车,一家家便利店,超市,带着景致慢慢找过去。   最后找到一家。   程寄买了一箱,放在后备箱,提前取出一罐放到她手心里。   玻璃制品,拿在手心里沉甸甸的,冰凉沁入指腹。   在很久以前,景致一直觉得“永远”是个传说,所以面对程寄这份感情,一直犹豫不决。   可如今,他们磨合,扶持,互说爱意已经很多年。   前面是个红绿灯,程寄把车停下。   景致忽然问:“程寄,你会陪我到永远吧。”   程寄侧过脸,深深地看着她,然后莞尔一笑,“当然了。”   有暖黄的路灯洒进车里。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就是IF线啦,不会多的,这个故事差不多就结束啦~感谢在2024-01-08 23:44:13~2024-01-10 22:19: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CCzi 5瓶;想吃泡芙、青红皂了个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 IF线(高中)   “安德森, 请问你在面试牛津大学之前都做了什么准备工作呢?你父母有帮你吗?”景致拿着小型的麦克风问。   她的长发被一月英国的冷风吹得飞扬,但她空不出手把头发扎起来,因为她正在采访, 这是她女校的助教给她的任务。   景致从去年九月来英国念高中, 到现在也快半年过去,她适应得一般。助教说她性格太压抑,不太合群,鼓励她积极主动地参与活动, 改善性格, 不然朋友会越来越少。   其中改善的方式之一就是做vlog,记录自己的生活,上传到网上。   而这次Vlog的内容是她和助教商量的,采访已经被名校录取的高三学生, 这是关注景致的粉丝群体最为感兴趣的话题。   但她们女校的学姐已经被采访得差不多,来来回回都是那么几个人,助教觉得很难有新意, 于是让景致去男校碰碰运气。   正好今天是她们女校和隔壁男校的联谊日子, 景致被助教报了名, 不得已参加了这次联谊。   英国是允许孩子们正大光明早恋的。   联谊顾名思义就是通过小游戏,增加青少年男男女女的互动,从而产生情谊。   谁让他们男校和女校都是一群和尚和尼姑,平时学习期间接触不到异性。   但也有一些人报名了联谊, 也不参加活动。   景致觉得包括自己和眼前的安德森在内的这些人都是怪胎。   说得不好听就是站着茅坑不拉屎。   眼前的安德森就是景致的采访对象之一,他在一个月前就陆续收到了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的双offer,这段时间英国的各个公学校长为了下半年的招生, 都在卯足了劲地统计宣传这些。   安德森更是重点宣传对象。   各个私立公学之间盘根错节, 景致找了几个人就拿到了安德森的联系方式。   他们只是在聊天软件上聊过一阵, 还没有约定采访时间和地点,不过景致没有想到在联谊会上会见到安德森。   反正她也是来看个热闹,还不如直接干正事,就拉着安德森在体育馆外面采访。   安德森现实中的性格就和景致与他聊完天后留下的印象差不多,他性格腼腆,不太会和女生聊天。   “听说牛津大学面试时候,教授们提出的问题都很刁钻,安德森学长,有什么面试技巧可以提供给学弟学妹吗?”距离上一个问题已经过去五六分钟,安德森憋红了脸,似乎很难回答。   景致穿着西式校服在冷风中吃不消,她又善解人意地换了个话题。   英国男人最帅气的时候就是高中时代,安德森就是如此,成年人长开后的五官,棕色的卷发,羞红的脸颊让他的雀斑更加明显。   像哈利波特里面帅气版的罗恩。   “面试......我不知道怎么说,我本来是想准备来着,但是前一天晚上我睡着了。”安德森很不好意思地说。   说完后,他就意识到自己等同于没说,抓耳挠腮地还想再说些什么,这时候,有道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思考。   “安德烈,你在干什么?磨磨蹭蹭,还去不去打台球了?”   景致循声看去,在不远处的橡树底下见到一群人,有个人站在最前面,双手拢成喇叭状,还没来得及放下,明显就是刚才说话的人。   在他身后站着个身量高挑的男人,距离太远,景致看不清面目,四目相对的时候,只觉得这个男人冷淡。   两人目光交错移开。那群人走了过来。   他们走的很快,总共七八个人,离得近了景致才发现这些人中还有她们女校的三四个同学,全都是当地白人。   至于剩下的,景致的目光再次慢慢移开,与刚才的男人再次撞上。   她的第一印象果然没有错,这个男人冷冷清清,又不似暴风雪般冷得彻骨,他的清冷更像是站在冷杉下,不经意间落入脖颈的水滴。   景致看了几眼,但她兴趣不大地瞥开。   “走吧,安德烈,到时间了,别让我们等太久。”又有人催促道。   他们本来就约好了要打台球,安德烈好不容易才能加入他们这个群体,但景致的采访还没有结束。   “我......要不......”安德烈为难。   “你要是不想的话就算了,”那个男生拍了拍安德烈,“Cheng不喜欢等人,之后他还有别的安排......”   “那要不我们陪你们打台球吧。”其中一个女生提议。   景致站在原地,看过去,是住在她隔壁隔壁的朱丽叶,景致和她的A-level都选了化学,算是同班同学,但了解不多,只知道她的性格最是开朗奔放不过。   “我们也想去,虽然还不会打,教教我们吧!”另一个叫凯丽的女生温声说,“全都是男生多无聊。”   景致倒是对凯丽很熟,她是她的室友之一。   其它几个女生虽然没有说话,但她们的眼睛发亮,无一不是想去。   面对漂亮女生的请求,有几个男生心动了。   景致饶有兴致地打量眼前这一幕,只觉得是郎有情妾也有意,她就像是个误入瓜田的猹,吃瓜吃得很起劲。   安德烈对此没有兴趣,他还在想怎么解决眼前棘手的问题,对着景致,欲言又止:“Jinzi......你几点走?我等会儿打完球再来.....”   话还没说完,一道声音插进来,“无聊,我先走了。”   这声音清泠泠,又拖着慵懒的长调,景致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到之前与她四目相对的男人转身走了。   他的离开像是寺院清晨的钟声,敲响了在场的迷魂雾,雾气散去,春心萌动的少男少女只好保持矜持,不舍地互看一眼,对着安德森丢下一句话,“随你吧,Cheng 走了,我们也要走了。”   腼腆的安德森也只好跟了过去。   这时候,景致才知道原来刚才那个男人就是Cheng。   “可恶,Cheng果然和传说一样冷淡,朱丽叶出手都不看,也不知道在装什么。”   “我们都来联谊好几回了,今天才碰上,好无聊,他身边的男人明显都对朱丽叶有兴趣,就他,连个眼神都没有。”   “亚洲人都这么无趣吗?还是假正经?我看日本动漫,感觉亚洲男性都不太喜欢太主动的!”   “这里不就有个亚洲人,”凯丽指了指景致,“jinzi,你是日本人吧,你们日本是不是不允许高中生谈恋爱。”   景致的手已经冻僵,她低头整理录音设备。   在她纠正过很多回后,凯丽还是把她的国籍弄错,景致并不是很想理她们。   但她又必须合群,开始胡说八道:“对啊,我们日本就是这样的,异性之间连话都不能说,说一句话都要罚款一英镑。”   “哇哦。”凯丽和其它一众人惊讶地捂住嘴,并且在各自的目光中,她们决定下次再遇见Cheng的时候必须矜持一些。   她们一群人往体育馆走,凯丽对景致说:“恭喜你逃离日本,来到充满自由的西方。”   景致笑笑。   剩下的女生又开始聊起刚才认识的男生,哪个帅,哪个又有绅士风度,家里是做什么的,有没有爵位可以承袭。   景致一边听着八卦,一边在脑海中把这些男生的脸对上,最后忽然想起来,因为这个Cheng,她和安德森的采访都还没做好。   凯丽对这个Cheng很上头,一脸喜悦地想要和人讨论讨论,但朱丽叶是这个群体的中心,没有人注意到她。   所以凯丽问景致:“jinzi,你觉得Cheng怎么样?”   景致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就那样吧。”   凯丽:......我的上帝老天鹅,这个日本女人的眼睛是不是瞎了。   女生们在讨论男生的同时,男生也在讨论女生哪个长得最漂亮。   “朱丽叶的身材最棒,凯丽也很可爱,就是她的香水太刺鼻了,我差点忍不住要打喷嚏。”   “你就得了吧,朱丽叶的目标明显不是你,她们还以为我们看不出来。”   “我倒是觉得那个黑头发的亚洲女生最漂亮,”本杰明把手靠在安德森肩膀上,“你和这么漂亮的女人认识,也不和我们说!”   安德森羞得支支吾吾。   “朱丽叶的目标不是我,还能是谁?”亨利不服气。   本杰明哼笑,快步上前,跟上程寄的步伐,对亨利说:“当然是Cheng,她眼睛全程都黏在他身上。Cheng,你觉得谁最漂亮?是那个亚洲女生,对吧?”   他想把手搭在程寄身上,却被程寄躲过。   景致的身影在程寄脑海中一闪而过,模糊,像是虚晃的镜头。   程寄没什么感情地说:“不知道,没印象。”   他打了一个多小时的台球就提前回家了,如果不是早就和本杰明他们约定好了打台球的时间,他也不会去男女校联谊的体育馆。   回到家,破天荒地在家里看到程临岚。   双方都对对方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家里感到好奇。   “朋友约我来这边玩玩,巴黎待得太久了,怎么?看到家里出现大人兴奋得说不出话了?”趁着程寄还没有成年,程临岚狠狠地rua了他一把,“你不是念寄宿学校,怎么回家了?”   从某种角度上讲,程寄和程临岚的关系确实要比他和他父母亲近许多,程临岚算是家里比较关心他的,但她的关心也不太多。   就比如她并不知道程寄的课程安排,所以才会问出这个问题。   程寄摸了摸被rua疼的脸,无奈地说:“今天周六。”   “周六?那你还跑学校?你什么时候对学习这么上进!”程临岚对自家侄子还是有点了解的,程寄有如今的成绩,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脑子聪明,并不是因为他学习刻苦。   程寄拎着书包上楼,只说和同学有事,并不具体说明原因。   英国的管家拿了份名单给她过目,这是半个月之后的宴会邀请名单。   她这次来伦敦也并不全是来玩的,程临兴的势头太猛,她是时候也该盘活盘活手上能用的资源。   程临岚看了一眼,就交给管教。冲着程寄的背影喊:“等会儿就可以吃饭了。”   “知道了。”程寄的声音懒懒的。   这一天对程寄来说是很平常的一天,除了下午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的女生有些聒噪,让他心烦外,没有开心也没有不开心。   他的心情很久没有起伏过。   他时常静心感受自己的内心,始终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像雪原,除了雪,什么都没有。   直到他和姑姑吃完饭,程寄洗完澡,坐在书桌前,拿起数独书,打算写几张打发时间。   他瞄了一眼平板上的聊天记录,群里的那几个家伙还在讨论女生。   【那个亚洲女孩叫什么名字?几年级的?是哪个国家的?】   【本杰明,你怎么还在问这个?难道你对这个女孩子真的动心了?你干嘛不直接问安德森。】   【只是好奇!平常没见过这样的,安德森装死,没理我。】   【好像叫jinzi吧,这是我根据安德森的发音乱拼的,大概是这样。】   【你们说,和亚洲女生约会应该注意什么?】   好无聊。   这是程寄瞄了一眼后的感想。   然后,他随手退出了聊天软件,关掉了屏幕。点上香薰蜡烛后,开始全身心投入数独中   忽然,他听到一阵奇怪的电子音,就在他脑海中想起。   【亲爱的宿主,我是来自未来的机器人,编号A3474,很高兴为您服务。由于您的进展太慢,对未来伴侣太过冷漠,这里有必要为您剧透你的人生。】   【在未来,你有一个可爱的妻子,她就是你白天见过的景致同学!】   程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10 22:19:16~2024-01-15 23:52: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豆浆油条 5瓶;青红皂了个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 IF线高中   ◎送情书◎   A3747系统有些懵, 他已经服务于很多任宿主。   这些宿主第一次知道他的存在,或害怕,或奇怪, 或惊喜, 又或者习以为常,不管如何,都会和他进行沟通。   但程寄明显是确定了他脑海中出现了不同寻常的电子音,但什么情绪也没有, 而且依旧玩着数独, 并且玩好后,又严格执行10点半上床睡觉的时间表,直接睡觉去了,理都没理它。   A3747系统有些无语。   并且憋屈了一晚上, 等到程寄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它委屈地大喊:“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你果然性格冷漠,难怪你在未来差点追不上你老婆, 就你这性格, 谁要喜欢你。”   哀嚎的声音响彻了程寄的大脑, 程寄不得已回它:“那你消失,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A3747系统:......   但它很有不屈不挠的坚毅精神,系统说:“别以为你这样就能拿捏我,根据数据库的反馈, 你昨晚拒绝和我沟通,是你逃避的表现。不要以为我不在了,就能否认景致是你未来妻子的事实。”   程寄虽然不知道这个系统是什么, 但他很确定自己没有精神和身体上的疾病, 他比普通人更能接受新奇事物的存在, 所以系统出现在他脑海中,那就出现好了。   但他并没有沟通的打算。   至于景致会是他未来的妻子,他怎么知道这个系统说的是真的?   他也没有兴趣和系统讨论真假。   “你肯定在怀疑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对吗?”   程寄:......   脚下的步伐顿了一顿,系统很得意地轻笑:“我说了,我来自未来,有你的行为性格数据库,我很了解你在想什么。”   “当然了,我也理解你不会相信我说的话,毕竟你和景致有牵绊都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但我得迅速为我的能力证明,”系统想了想,说,“等会儿你姑姑程临岚会让你下午和安娜去马场玩,你信不信?”   程寄没有回它,自顾自地洗漱,然后下楼吃早饭。   程临岚也刚坐上位子。   仿佛是为了验证系统说的,程临岚看到程寄下楼,便迫不及待地说:“安娜和她的家人今天会来我们家拜访,你下午的时候带她去马场玩玩,听她妈妈说,安娜打算专职走马术比赛,过几个月要参加世锦赛。你骑马也不错,两人切磋切磋。”   程临岚刚说完,系统更加得意洋洋:“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了,我来自未来!景致会是你的妻子,没有骗你。”   程寄皱了皱眉,既因为系统,又因为程临岚。   安娜来自于英国核心贵族圈的某个旁枝,做珠宝生意免不了要和这些人打交道。程临岚打什么主意,程寄很清楚。   他拉开椅子坐下来,没有多想就拒绝:“我不会为你事业铺路,省了这条心。”   程临岚无所谓地撇撇嘴,她本来就没抱什么期望。   她是个表面上游戏人间,但背地里很有自己想法的人,四十岁不到的年纪,保养得宜,看上去最多三十出头,神情动作还很小女生。   纤纤手指搅着黑咖啡,故作哀怨地说:“程寄啊程寄,果然是长大了,这点小忙也不肯帮姑姑,难怪你爷爷要这么看重你,等你继承了整个家,还会有我立足之地吗,呜呜呜呜呜。”   “姑姑,你的演技越来越拙劣了。”程寄无情戳破。   “演技嘛,够用就行,要这么好干嘛,”程临岚忽然挑着眉说,“昨天管家说你回学校是为了和女校联谊,怪不得下午不想和安娜去骑马,怎么?已经和心上人约好了?”   “没有,别瞎说,和同学去订皮鞋而已。”程寄垂眸,平静地吃着早餐。   这是昨天本杰明在打台球时候的提议,程寄没有答应,但一想到下午家里会来人,程寄决定临时改变主意,还是去外面躲躲清净为好。   A3747系统:“这下应该相信我说的吧,既然你下午没事,你去找找景致,加快一下你们认识的进程。”   “不要。”程寄直接拒绝。   虽然他相信A3747说的是真的,但这和“景致会是他未来妻子”是两码事。   到目前为止,他只见过这个女生一面,只知道她的名字发音,连具体的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程寄并不打算让这件事提前发生,他还是打算按部就班地过下去,当作不知道这个消息。   A3747系统:......心累,你也太冷淡了,我都怀疑我能不能完成这次任务。   程寄果然和他说的那样,严格执行自己的作息表,并不是很在意脑海中多了个奇怪的系统。   吃过饭后,他就乘车去和本杰明他们约定的商店买皮鞋。   每年新学期,公校都会要求新一届的学生购买学校校服,皮鞋,会有指定的商店,上一届的学长学姐也都会到商店更换新的校服和鞋子。   一推开门,他们几个男生就听到里头爽朗的女生笑声。   程寄下意识看过去,几个女生欢快地要上楼,说说笑笑,景致落在后面,安静地跟着。白色的长裙尾袅袅娜娜,走动间,绽放在木质地板上,与其他叽叽喳喳穿着时髦短裙的女生很是不同。   A3747系统狂喜:“哇哦,这里也能遇到。这叫什么?缘分呐。”   程寄自动屏蔽这个聒噪的系统。   女生们也都发现了他们,站在楼梯上。朱丽叶的目光在程寄身上溜了一圈,才放在其他男生身上:“真是好巧,你们也来这里。快上来吧,今天来店里的人不少,我们等了好久才轮到我们,趁这个时间点还没有其它预约的客人。”   店里基本都是要预约,亨利昨天忘了这回事,拉着本杰明走过去:“谢谢,我们这就上来,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   “怎么会呢,我们高兴还来不及。”   程寄微皱着眉,也跟了上去。   他们几个男生量完尺寸就要和女生们出去约会,急吼吼地敲开隔壁女生们的房间,几个女生一开始还矜持了一会儿,但没多久,也闹哄哄地跟着出去。   如同吵闹的蜂群,嗡嗡的。   身边的裁缝笑称:“果然是荷尔蒙旺盛的青春期。”   程寄没有说话。   刚才本杰明他们急着出去,程寄让着他们,等到最后才测量。   男生的测量室和女生的测量室隔着条走廊,就在对门,透过没有关上的房间门,老裁缝喊:“斯佳丽,你结束了吗?等会儿我们要不要也去喝一杯。”   程寄无聊地跟着看了过去。   原来女生测量室里也有人落下了,没有跟着出去,背对着窗坐在椅子上,脚踩在鞋凳上,正等着人帮她量尺寸,做皮鞋。   光线度量描摹着她纤瘦的身型弧度,晶莹剔透,好像闪闪发着光。   乌黑光亮的长发坠落在腰间,那个女生回了头,是景致。   她听到声音也看了过来,撞入程寄微凉的目光,没有言语,然后两人不动声色地挪开。   斯佳丽蹲在地上,抽空回应:“还没呢,我这儿还有个女学生呢。”   A3747系统激动:“你未来妻子很漂亮吧!   她比昨天穿着英式校服还要灵动。”   程寄不可置否地嗯了一声。   “怎么样?要不要主动认识一下。”   程寄:“不要。”   A3747系统忽然发现了华点:“对了,昨天你不就是匆匆一瞥,还说没仔细看到人,你怎么知道她穿校服的?”   联谊日的时候,有些学生会穿私服,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程寄:“闭嘴。”   A3747系统捂嘴,偷偷笑。   每次开学前,学校都会发来长长的清单,上面有学校指定购买的校服、运动服,文具,景致有时候都会怀疑英国的这些手工服装店是不是靠着学校的订单维持生意。   但他们做出来的服装料子不错,手工细腻,服制考究,绝对不会因为这批客户属于还在生长期的学生,就故意做大,好让他们多穿一段时间。   除了有多挣钱的原因外,还有个观念是,穿着不合尺寸的西式校服是很不得体的事。   为了这点得体,正在发育期的景致不得不过半年就要重新定制一套,每一套下来就得要好几千英镑。   就连她母亲都要说上一句好费钱。   她的左手边是该服装店自己印的宣传页,宣传页上有一套黑色马甲、燕尾服和条纹西装裤,是最经典的伊顿公学的校服。   “你不要紧张,小姐。”斯佳丽提醒,“虽然你的朋友都出去玩了,但我们店可不会欺负你。”   景致颤了颤,她确实有点紧张,脚趾不自觉地勾起。   但并不是因为斯佳丽说的原因。   “要我给你拿杯饮料吗?”斯佳丽好心地说。   景致的手指在宣传页上轻轻划了划,还是止不住的手动。   她脸上露出一弯弧度:“不用了,谢谢。”   景致在走廊外犹豫许久,见到店里的裁缝拿着东西出来,然后又拿着一碟饼干进去,景致都没见到程寄的身影。   她知道里面的少年叫程寄,从小就在国外念书长大,算是半个中国人,这还得仰仗于凯莉她们的科普。   从昨天见到他们起,这帮女生在她耳朵边念叨了许久,想不记住也难。   老裁缝再次出来后,见到景致还站在走廊上,好心地提醒:“你是要找里面的那一位吗?他暂时要在里面单独待上段时间,如果有事的话,还是直接进去找他比较方便。”   他态度暧昧地笑笑:“如果你觉得害羞,我很愿意帮你们年轻人传话。”   景致明白他是把自己当成了程寄的暗恋者,想要和他单独说说话,虽然从某种角度老说,并没有错。   “我自己来吧。”景致勉强一笑。   老裁缝离开了,走之前,还让她加油,他不会让人来打扰他们。   景致汗颜。   做足了充分准备后,景致叩响了房门。   “进来。”   景致狠下心推开门。   “就放在那儿,哪里都可以。”程寄背对着房门,坐在光影中,他以为是老裁缝去了又回,给他拿东西。   “我……”一道不同于老裁缝的清脆声音。   程寄转过去,看到是景致站在门口,再是平静无波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怎么是你?”程寄站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站在光影下的原因,景致仰着头看了他一会儿,竟有些眩晕。   他眉眼疏离而沉静,景致心底升起莫名的惧意,但是硬着头皮莽,“我是来给你一样东西的。”   景致疾步走到他跟前,递过去一封粉色的信。   A3747系统都已经激动得震颤:哇咔咔,不愧是中华民族的女人,追爱就要大胆!   然而这封信停在半空中许久,没有接过去。   景致有些尴尬,以为程寄不想拿。   没想到程寄看了半天,很认真地问:“这是什么?”   景致:……   A3747系统:……不是吧,情书你都不知道   景致算不上很害羞,强装镇定地说:“你别管这是什么,收下就行了。”   系统一边冒着爱心泡泡,一边狂叫:“快收下,快收下……”   程寄哦了一声,接过。   随后两人面面相觑。   即使是个没有肉身的系统,都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尴尬氛围,系统着急地出主意:“你快说句话,想个话题啊,未来老婆都主动给情书了,你也要积极一点。”   程寄的话不多,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他主动问:“你为什么要送信给我?”   景致:?送情书还能因为什么?   系统:……   眼前的氛围越来越奇怪,景致不愿意久留,找了个借口就走了。   从房间出来,她仿佛还能闻见若隐若现的冷杉香气。   很好闻,温暖的木质馨香,似乎是程寄身上的。   但这人怎么怪怪的?   景致甩了甩脑袋,将刚才的事情抛诸脑后。   房间里,系统无语吐槽:“我的天啊,你怎么会问一个女人为什么要送你情书!我都替你尴尬,你的智商难道有难言之隐吗?”   程寄沉默了一会儿,因为在男校读书,他确实很长时间没有和同龄段的女生说过话了。   不过,他问:“这封信是情书?”   系统:“你没看出来?”   程寄:……   系统:……   欧洲的女生作风比较豪放,从来不会送情书这种委婉的方式,或许有,但程寄没有收到过。   他还是第一次收到这个东西,也没着急着打开,坐在店里,等着他的朋友回来。   他们显然和女生们玩得很开心,在街角和她们分别,回来的时候脸上各个挂着笑。   “凯莉真是善解人意,说话小甜心,还会考虑我的情况。”   “我就不一样,我就喜欢和大美女说话,虽然朱丽叶对我不感冒,但只要说说话就够了。”   “你也太卑微了,听着,女生们可不喜欢舔狗,他们喜欢肌肉!”   程寄听着他们说话,并不觉得聒噪,反而心情还不错。   “你一个人在屋里还好吗?”本杰明问他。   程寄难得地露出点笑意:“很好,中途还有个有趣的小插曲。”   “有趣?”   程寄扯了扯嘴角,并不打算说开,本杰明也并不在意。   “啊呀!”本杰明忽然想起件事,“我又忘记去要jinzi的号码了。”   “现在快去,她们应该没有走远。”有人喊。   程寄摸着粉色信封的棱角,在本杰明要追过去的时候,他忽然喊住:“车子都到了,来不及了。”   确实有辆商务车停在他们身边。   本杰明泄气,程寄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意。   有人安慰道:“没事,虽然当面要联系方式显得你更加诚恳,但从别人那儿要过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程寄脸上的笑意消散。   系统:“完了,你的未来老婆要被抢走了。”   和男生分手道别后,女生们也要各自回家。   临走前,朱丽叶迫不及待地拉过景致问:“怎么样,你把情书给他了吗?”   景致点点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15 23:52:55~2024-01-17 13:00: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吃泡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 IF番(高中)   ◎交心◎   要是在国内, 景致是不屑于做“给人送情书”这种事的。   但她到今年9月份才高二,以前的初中同学分散全球各地,有两三个倒是和她一起来英国留学, 但不同校, 时间长了,就渐行渐远。   她已经来英国半年多,除了在网络上还和以前的朋友聊几句,到现在还没交上知心朋友。   知心朋友不是想交就能交, 文化背景的不同, 导致景致get不到英式文化,当地人也不理解中国文化,他们也不想理解。   虽然她明白,人的一生, 大部分时间都是独自度过,要学会享受独处,但她还是个高中生, 实在是渴望和同龄人线下交流, 说说话。   不然会越来越抑郁, 她的助教为此已经找她谈过好几次。   景致之前也认识过几个非当地白人的朋友,她母亲邓海晴知道后,没有当着朋友的面直接表现出不开心,而是等她们离开的那一瞬间, 邓海晴的脸上写满了“No,No,No”。   “爸爸妈妈从小花钱让你读国际学校, 高中又送你来英国公学读书, 为的就是想让你结交更高阶层的人, 你怎么可以自甘堕落?”   所以朱丽叶她们几个来找景致入伙的时候,景致半推半就进了她们的小团体。   虽然她清楚地知道这些人并不符合她交朋友的原则,但谁让她无聊,想找几个人说说话,就算说无聊话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但是要加入这种小群体,就得递上投名状,朱丽叶让景致转交情书,因为她觉得在同是陌生人的情况下,同一个种族好说话。   好在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景致就答应了。   情书转交过去一个多礼拜,朱丽叶那里还是毫无动静。   她不得已来找景致,那时候景致正在收拾书包,准备回家。   朱丽叶这两天和她走得近,俨然已经把她当作最亲近的朋友:“你确定把情书交到他手上了?”   这是朱丽叶最近的口头禅,问了七八遍,景致都回答累了,但她今天化学考试刚拿了个A,心情还不错。   就心甘情愿地陪着朱丽叶唠嗑,“确定,当面给他的,他也收下了,但有没有看,我就不知道了。我也不可能当面看着他拆吧。”   朱丽叶放下心,转而又郁闷:“我都把我的联系方式用记号笔放大加粗,他应该看得到吧。”   “肯定的。”景致往外走。   “那怎么还没联系我?”   景致心累,暗恋的女人都这么优柔寡断吗?   “你把情书交给他的时候,有发生什么事吗?”朱丽叶又开始为自己没有收到回复寻找理由。。   景致回忆了一下,“没有吧。”   “你为什么这么犹豫?”   “因为我觉得他奇奇怪怪。”景致老实回答。   朱丽叶:?   景致笑了一下,怕她再纠缠下去没完没了,连忙打住说:“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今天周五,你也早点走吧。”   说完便溜之大吉。   朱丽叶都来不及拉住她。   “跑这么快干嘛。”她小声吐槽。   景致想要快点回家,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情等着她。   朱丽叶虽然没有等到程寄网上添加好友,但这两天,倒是有个奇奇怪怪的人添加了她。   那天景致学习到九点,有些累就点开了国内外各个聊天软件,看看有谁给她发消息了,她也好找人聊天,顺便放松放松大脑。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个国外的社交软件上,有个陌生人添加她。   景致一般用这个软件添加英国的高中同学,她以为是同学,就顺手同意了。   这个软件只能查看虚拟头像名字等基础信息,景致看不出这人是谁。   她问:【哪位?】   对方过了一会儿才回复:【你知道。】   我知道?回复的还是用中文。   景致马上想到了骗子。   吃晚饭的时候,她就在网络上刷到有个爱丁堡的中国留学生接到了诈骗电话,被骗了几十万。   所以现在是业务拓展到她头上了?   景致想骂回去,但考虑到自己是个有素质的高中生,不能在网络上随便发泄情绪,于是她委婉地用苹果手机自带的表情符号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然而,收到消息后,程寄看着聊天界面上一连串的表情符号,有些懵。   理直气壮地问系统:“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人类,难道不应该比我更懂吗?”   不过三秒,它就意识到这个宿主是个冷漠的高岭之花,尽管是未成年期。   尴尬地戳戳手指,说:“那我就更不懂了。不过我的数据库里显示你未来妻子的性格总体而言开朗活泼,积极乐观,这应该是向你表达善意,你看有带着光环的笑脸,还有大拇指哥,胜利的手指符号,应该是在夸你。”   程寄微皱眉:“你确定吗?这一排表情里还有吐舌头、流鼻涕、震惊......”   以及一坨屎粑粑。   系统:......不知道该怎么圆了。   程寄丢给它一记嫌弃地眼神,是:“你好像没什么用。”   这也太直白得伤人自尊。   系统有些生气:“我对你们两个才无语,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你是谁,还说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你们现在是用摩斯密码交流吗?”   “这真的是正常人类的交流方式吗?”怪不得在未来你要追妻火葬场,好多年才能娶上老婆啊,摔!   系统疲惫地躺在地上,这真是它工作以来,遇到最棘手的一对。   程寄很理所当然地说:“既然她把情书给我,那自然是知道我加的她,难道还要明说吗?”   如果需要明说的话,程寄真的会怀疑这个景致是不是自己未来的妻子,怎么会这么笨。   系统无力地瘫在地上,弹着腿:“可这是你从本杰明手里抢来的联系方式,她给你的那封信还没拆呢。”   程寄最怕真情表白,自从知道那封信就是所谓的情书后,就没拆开,被他放进抽屉。   回宿舍的时候,正好碰到本杰明从安德森那儿拿到了景致的联系方式,程寄没有多想就抢了回来。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抢,但本杰明绝对不能联系景致。   程寄沉着声音:“废话这么多,再多说就屏蔽你。”   系统:……   它算是明白了接任务的时候,那些前辈们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接宿主太聪明的单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程寄竟然学会了屏蔽它!   它还想早点完成任务早点走,不想和这朵高岭之花永远相伴。   只好说:“那行,按你的心意来,你高兴就好。”   程寄整衣肃容,又看了屏幕一会儿,知不觉就入了迷,花费了好久时间,也没猜出来什么意思。   最后回复:“知道了。”   然后把手机关了。   差不多到了就寝时间,程寄躺回床上,盯着昏沉的天花板,心想:现在的女孩子心思怎么这么难猜。   正在被猜测心思的景致赶due赶到一半,抬头看了眼电脑屏幕,看到程寄的回复,忽然笑了出来。   骂你呢,还知道了!   景致本来想把这个骗子删了的,但后来实在是赶作业太忙,忘了。   第二天的时候,她把所有作业都打包给了各科老师,才有种终于能休息的如释重负感。   人一旦休息够了,就会平和许多。   赶完作业,很多人会约朋友出去玩,景致只能躺在床上,翻出手机看聊天记录,忽然就翻到自己和骗子的对话框。   这个骗子后来竟然也没再骚扰她。   上次时间太匆忙,翻得不仔细,景致这回又仔细翻了翻他的主页,只有两三张照片,其中一张仔细看的话,似乎是中国背景。   她该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压力没那么大的景致就是个好脾气的三好学生,为表歉意,她特意到骗子的空间,给骗子的电子农场,浇了些水。   一边浇,一边说着斯密马赛,罪送哈米大,反正就不用中文说道歉。   两天没有收到回复的程寄,偶尔登上去看了一下,就看到自己的空间跳出来了一条消息。   原来景致给他的农场浇水喂鸡了。   程寄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通了这个功能,但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并没有理解错景致上回的表情符号。   他毫无察觉地舒了口气,并且给景致回复:“谢谢。”   景致:这个骗子人怪好的,怎么事事都有回应?   收到骗子消息的时候,景致正躺在宿舍的床上。   寄宿制学校的宿舍的隔音并不是很好,房间外面有点风吹草动,她都能听得到。   她忽然捕捉到一句高亮的声音:“我们去买点薯条炸鱼,还有蛋糕当下午茶吃吧。”   景致听出来这是朱丽叶身边海伦的声音,她是朱丽叶最好的朋友,因为程寄的事,景致和朱丽叶走得近了一些,她感受到了海伦从心底上的排斥。   “那我叫一下jin……”话还没说完,就被海伦打断。   景致觉得朱丽叶是想喊上自己。   海伦依旧高声,完全不管不顾房间里的人是否会听到,“别管那个日本,韩国还是中国人了,whatever,这是我们英国人的下午茶,就该我们英国人喝,走吧。”   房间里的光线很快暗下去,不知道是不是被云盖住,景致忽然觉得自己的房间十分狭小,墙面四壁几乎都要将她压扁得透不过气。   她心里难受,下意识就拿出手机就想和朋友吐槽,但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她翻到了自己和邓海晴在海外的对话框,才想起来邓海晴最近回国了。   于是又翻到了微信,看了一眼微信上邓海晴的鼓励,就让她烦躁。   “妈妈相信你可以的。”   “你最棒了,宝贝女儿。”   如此苍白又软弱无力。   此时的她像是一阵乱序的疾风,急于找到一个出口,看了一圈,竟然觉得只有那个骗子是最合适的倾吐对象。   她把要说的话编成表情符号,一股脑儿都发给了骗子。   很快,她就收到了回复。起初还有些紧张,手心发热,以为会收到激情辱骂,她还在想自己该怎么对峙,但看到对方的回复后,就没了担心。   “说吧,我在听着。”   景致会心一笑,眼底潮热。   她把自己的脑袋埋在被子里。   竟然把骗子当作倾吐对象,说来也蛮可怜的。   但她却浑身轻松。   如此一来二去,景致就把这个账号当作树洞,反正对方也不知道她是谁,也没有给她发乱七八糟的信息。   而且她把要说的文字都转化成了表情符号,对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绝对不会泄漏她的隐私。   景致并不是个愿意和人随便袒露心声的人,她困在自己的天地里,十分压抑,这样的沟通方式让她有种安全感。   有时候也许是她的表情符号太过强烈,对方能够感知她的情绪,反而还安慰她几句。虽然很简短,虽然景致有时候也看不懂。   但管他呢,她还能去哪里找这样一个“反馈即时又性价比高”的树洞。   所以,这几天,不管好的还是坏的,景致都会发表情符号过去。   那天从学校回来,她就把学校要组织学生去曼彻斯特看足球的消息告诉了骗子。   对方很快就回复:【你也会去吗?】   景致:【是的。】   隔壁公校的男生宿舍里也正在统计这周末要去曼彻斯特看足球的名单。   这似乎是很多学校的项目。   很多学生更愿意和家人朋友一起去,不愿参加集体活动。   老师交代本杰明统计数据,今晚8点之前,就要把名单交上去。   “有人要去看足球比赛吗,学校组织去曼彻斯特!”   “杰克,不去,OK。”   “拉里,不去,好,下一个。”   ……   “Cheng,也肯定不去,对吧。”本杰明就从来没见过程寄参加过这种项目。   程寄回头,淡声说:“谁说的,加我一个。”   本杰明:……   本杰明绕了一圈,总结好名单,实在是好奇地跑过来问:“你为什么要参加?有什么特殊情况?”   A3747系统:“因为他要去看他老婆哇!还能为什么。”   然而程寄一本正经地说:“我只是想去热闹的地方待一待。”   他给景致回复:【我也会去。】   *   去曼城看足球比赛这个项目并不是强制性的,可以去或者不去,又或者让自己父母带着去。   英国人喜欢看英式橄榄球和足球,学校带着学生去,主要考虑的是国际学生。   景致反正也没有事,纯属凑热闹,于是就报名了。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朱丽叶一众人也参加。   距离她给程寄情书已经过去两个多礼拜,朱丽叶的心情也从无比期待到彻底死心,景致一直融入不了她们的小团体,但她也不介意,只不过是个解闷聊天的玩意儿而已。   朱丽叶还是觉得在追男人这件事上,女性只能释放自己喜欢对方的信号,例如加联系方式,约会等明确性质的每一步路都应该让男方走。   不然这样的女性在爱情里很吃亏,没有主动权。   一路上,景致听着她们的打算,算是明白了。这次的曼城之旅是朱丽叶的最后一次为爱勇敢,成败在此一举。   “你们确定那位Cheng会参加这种活动吗?”景致吃着零食问。   就她和这人打交道的情况来看,程寄并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   凯莉一锤定音:“当然,我都和亨利打探过了。”   “一开始他们这群人只有Cheng参加,后来他们几个听说Cheng报名,也都来了,虽然我也不知道Cheng为什么会来,但是想这么多干嘛,他来了不就好了。”   景致听完后只有一个感想:果然全世界的青少年就爱瞎凑热闹。   这趟来曼城需要过夜,学校有合作的酒店,和以前景致跟着父母出去玩时候住的豪华酒店相比,只能说普通,但胜在干净整洁,价钱合适。   从伦敦到曼城坐了三四个小时的火车,先到酒店休整,吃过中午饭,老师就带队去了Etihad Stadium看比赛。   因此到了现场,看到程寄他们一行人,景致也并没有多惊讶,反正凯莉都告诉她了。   她淡定地巡视着周围,心想“骗子”是不是也会在这个体育馆?TA会坐在哪个位置?   她有机会在社交软件上问清楚,但想想还是算了,她更愿意保持现状。   不同于景致的反应,凯莉她们见到亨利这些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兴奋,笑意直达眼底。   A3747系统观察完景致,对程寄说:“没想到就短短几周,你和你未来老婆就进展迅速,这样亲近了,她看到你来很镇定。”   程寄轻哼,鄙视系统:“难道你不知道我们早就在聊天软件上说开了吗?”   再看一眼身边仿佛牛郎织女见面,喜极而泣的少男少女,他对景致的镇定带上欣赏的眼光。   正看着,本杰明忽然冲到景致面前:“啊,好久不见,没想到真的能见到你。”   景致热情回应:“我说来,就回来。”   系统皱眉,诧异:“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程寄看着他们深思。   但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男女校的老师就把这些学生分开,带着他们坐到了各自学校的领地上。   两块场地相邻而坐,不远,只隔了条过道,而且两校的位置距离球场还算近。   很快,比赛就开场了。   程寄看了景致一会儿,收回目光问本杰明:“你和景致认识?”   “你说女校的那位亚洲女孩?”本杰明浑然不觉地喝着可乐,“认识啊,大家都认识。”   程寄微拧着眉,他想问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你刚才还和她说话来着。”   本杰明别有用心地一笑:“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因为我前两天加了她聊天方式,我们聊过天,所以才熟一点。”   “哇哇哇,你未来老婆竟然背着你和别的男性聊天,都不告诉你,我天。”系统震惊。   明明这几天程寄也在和景致聊着天,怎么还能让本杰明趁虚而入!   现代人八爪鱼似地多线操作,让系统为之一惊。   他警惕雷达开始响应,嗡嗡地吵得程寄头疼。   “闭嘴。”程寄懊恼地说。   但没想到这句话说了出来,本杰明不可思议:“你说什么?怎么感觉你那么生气?”   程寄的脸色不太好看,沉静的眸子凝上一抹异色,刚刚他没有管理好自己的仪态。   他道歉说:“对不起,不是说你。”   好在本杰明心大,并没有放在心上,继续看比赛。   惹祸的系统紧紧捂着嘴,不敢说话,不然担心这个还未完全进化的宿主又要屏蔽它。   *   景致还是第一次看这么大型的足球比赛,五万多人的席位,几乎座无虚席,门票上写着是曼城队和水晶宫的比赛,景致周边替曼城队加油的球迷都在喊“come on,City”。   整个足球场都激情似火,氛围紧张焦虑。   她是区别于球迷的第三种看客,只是享受着现场的气氛。   偶尔兴奋到点上,也会喊两声加油,一会儿替曼城喊,一会儿替水晶宫喊,以至于周围的球迷都看过来,不善地眼神询问她:“你到底支持哪队?”   身边的朱丽叶和凯莉她们已经跑去了旁边男生公校,不知她们,还有不少女生。这简直是变相地联谊,老师已经管不住她们了,只让她们到点了就回来。   也有男生公校的学生们坐过来。   “你在傻笑什么?”头顶忽然响起一道笑声。   景致抬头一看,是本杰明,他正笑意盈盈看着她。   本杰明是在欧美学校里很受欢迎的运动型男,早就有健身意识,他的空间里大都展示着他运动后的成果,景致以前对这类人敬谢不敏,但这两天聊下来,她发现本杰明意外地不油腻,很清爽。   “没什么,就是瞎开心。”她把座位上堆放的东西放到另一边,让本杰明坐下来。   系统又开始着急,不淡定了:“什么鬼,本杰明是不是真的喜欢景致?你未来的老婆好像对他也很有好感。可是她前几天还和你聊得好好的。”   “你真的无所谓景致现在和谁谈恋爱吗?”   现场的氛围很热闹,但程寄似乎一点也融入不进去,淡声道:“她现在并不是我的妻子,我们两个也没有确定恋爱关系,她当然可以找喜欢的人聊天。”   “话是这么说。”系统暗戳戳地问,“你一点也无所谓吗?”   程寄尽力摒除余光中谈得盛欢的那两人,没有说话。   系统担心自己的任务失败,偷偷观察着那两人。   “你看看,你还坐得下去嘛?本杰明是什么意思?他怎么还拉着景致的手,帮她擦手。”   “擦手就擦手,靠得这么近干嘛,一大一小,这是什么体型差吗!”   系统的声音居然被程寄厉声喝住:“别说了。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你话太多,影响了我思考。”   “而且你毫无用处,除了告诉我景致是我未来的妻子,到目前为止,就没有其他的!”   委屈巴巴的系统:……我为的谁,还不是为了你好,怎么还说我没用,我不说话总好了吧。   然后缩成一团,滚到了阴暗的角落,不发一词。   即使程寄的目光看过来,他也别扭地转过头,就是不讲一句话。   程寄没有说话,但身上的气压更加低了,让一旁的朱丽叶难以下手。   程寄在一开始听到“景致是我未来的妻子”这件既定事实的时候,并没有太多情绪,他觉得他们是两个陌生人,虽然会结婚,但那是未来的事情。   他不能阻拦景致在目前和谁交往,和谁去说话。   只是这样的情绪开始渐渐模糊。   他还在想景致为什么不和他说,她为什么要和和本杰明联系。   而且他为什么要去阻拦景致和本杰明,似乎也没有立场。   自家宿主还是没有动静,系统都快憋死了。   “快冲快冲,本杰明快走开,快走开。”系统小声祈祷,垂死挣扎。   本杰明打翻了景致的可乐,他很抱歉地又给景致买了一份,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份刚从油锅里拿出来的炸鱼和薯条,热气腾腾。   他刚坐下,过道旁的程寄站起来,冷着脸,朝这边走了过来。   系统激动嚎叫:“宿主赛高!赛高!”   说完后,又觉得自己太过于狗腿,缩起来,滚到阴暗的角落里,心疼地抱住自己。   程寄的身量高挑,不能忽视,本杰明眼角余光中看到他站起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化得和蜘蛛精一样妖娆的朱丽叶对着座位扑了个空。   本杰明好笑地让位,忍不住调侃:“怎么了?蜘蛛精的蛛丝都网不住你,还能跑这来。”   程寄加入进来后,景致就坐在了他们两人中间。   景致知道朱丽叶她们带了一大包的化妆品来球场,进入球场后,她们就不见了踪影,她撇头看了一眼,朱丽叶果然像本杰明说的那样。   她怒火冲天地瞪着景致。   “你觉得她怎么样?”景致听见一道清冷的声音。   “什么?”以为是幻听,她扭头问。   程寄眸色干净,问她:“朱丽叶怎么样?”   景致评价很中肯:“挺好。”   长得还算漂亮,虽然对待不喜欢的人很尖酸刻薄。   “挺好?”   景致察觉到眼前的人微微动怒,语调是不同寻常质问,她以为自己惹到他了,不确定地说:“不…不好?”   程寄的眉眼悄然间疏朗起来。   他又高兴了?   景致一滞,更加加深了在她心目中奇怪的形象。   “吃这个吧,”本杰明把炸鱼和薯条放进她手里,“这是我们英国的国粹,你尝尝。”   能把炸鱼和薯条说成是英国的国粹,对吃遍美味的中国女人来说,实在是小看她。   这两样东西,景致已经吃了半年,都快吃厌了,但面对本杰明的热情,景致还是硬着头皮夸了两句。   本杰明脸上有种小男生的快乐。   “其实你并不喜欢,是吧。”程寄淡声说。   景致惊讶地挑起眉,他不仅说中了她心事,而且说的还是流利标准的普通话。   景致心里顿时流过一阵热浪,仿佛见到了来自国内的亲人。   她们女校这一届的国际生里中国人并不多,只有两三个香港人,但香港人不会说普通话,讲粤语比较多。   在家里,邓海晴也要求她讲英文,景致已经很久没有讲过中文了。   以至于听到程寄说中文的时候,她有一点恍惚。   “你不是本地人吗?怎么会讲中文。”景致笑着问,关于程寄的背景,她是听朱丽叶说的。   “我不算英国本地人,是国际生,我们家里人都是中国人,所以我每年都会在国内待几个月。”程寄温声说。   他看了一眼炸鱼和薯条,对着景致使眼色,“其实还没有国内的狼牙土豆和锅巴土豆好吃,对吧。”   实在是惊喜连连。   简直是说到了景致心坎里。   她最怀念的就是这两样东西,虽然英国的薯条外表也能炸得金黄焦脆,但缺少灵魂调料和酱汁。   当然,在国内的时候,邓海晴也是不允许她吃的,这都是景致和同学经过大学城的时候,偷偷买着吃。   前两天,她刚和骗子说过。   眼前的人既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她竟然觉得程寄也并不是那么讨人厌。   本杰明不快地插进一嘴:“你们在说什么魔法的语言,能用英文说给我听听吗?”   “不能。”景致笑着,坚决拒绝。   本杰明又看向程寄,程寄目光澄明,歪了歪脑袋,显然也是不答应。   “oh,No.”本杰明孩子气地懊恼。   景致虽然不懂足球,但在曼城队狂热粉丝本杰明的解释下,她也看得七七八八,而且那天下午是她来英国半年多时间来最轻松的一天。   她和程寄用中文聊了好多,她又惊讶地发现,原来两人对事物的看法也差不多。   还有十分钟快结束的时候,曼城和水晶宫队一比一平。   本杰明提了建议:“你们猜最终是哪一对赢?曼城,水晶宫还是平手?输的请赢的吃饭。来不来玩?”   程寄和景致点点头。   本杰明说:“那我先来,我喜欢曼城队,所以我选它赢。”   程寄第二个说:“我猜水晶宫队赢。”   “那我感觉我赢定了,你要说一比一平,我还不敢笃定呢。”本杰明看向景致,“你呢。”   景致说:“水晶宫队两票。”   本杰明无语:“不是吧,我都这么明显暗示你了,你还选水晶宫队。”   “反正我也不懂,我就听我老乡的。”   景致看向程寄,两人眼中都有光,相视而笑。   本杰明信誓旦旦地赌曼城队赢,实在是因为曼城队有实力,而且实战成绩也很漂亮。   但那天他还是输了,最后两分钟,水晶宫队又踢进去了一球,本杰明看到那颗足球破了曼城的守门员的时候,他惊掉了下巴。   但景致才不管他,比赛结束后就快快乐乐地收拾东西,先回酒店,等会儿再去找本杰明美美地搓一顿。   比起情场上的失意,本杰明更加难以接受曼城队输球这个事实。   在场的观众如同潮水往后撤,他沮丧地捧着脸,程寄陪着他坐着。   现场狼藉一片。   程寄还算惬意,但一直坐在这儿,他有些受不了。中午都没怎么吃东西,他已经有些饿了。   “走吧,你别以为你难过了,就能赖掉今晚的晚饭。”程寄拖着长调好言相劝。   本杰明骤然抬起脸,他的眼睛红红的,含着两包泪:“你的话比平时多好多,你该不会也是喜欢景致吧。”   程寄:……   系统:……哇哦!   “不然你怎么知道景致都喜欢些什么。我已经够难过了,你别和我喜欢同一个人!”本杰明很想霸气地说,但他此时的形象,完全与霸气没有关系。   “乱说什么。”程寄站起来说,“走了。”   本杰明擦干眼泪,腾地站起来,就往场馆门口冲:“谁最后,这顿晚饭谁付钱。”   程寄:……   系统:……好情绪化,好幼稚的高中生,他就是不想付晚饭钱吧……   系统又说:“你居然会从聊天记录里找话题,拉近两人距离,不愧是你,我的宿主,害我担心死,我还以为景致会喜欢本杰明,到时候哪还有你什么事。”   景致那些表情符号其实很难解读,程寄对中国也不是很了解,每次她发过来的时候,他都要查很多资料,否则满头问号,跟天书没区别。   不过,话又说回来。   程寄问:“所以现在是,我还没有和解的意向,你已经自我觉得我们和解了,是吗?”   系统:……你就是想说我是舔狗,对吧?嘤嘤~心疼的抱住自己,又滚远了。   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程寄拿起来看了一眼,原来是景致给又他发了一连串的表情符号。   只不过这一次并不是很难解读,她发了几个男男女女的符号,一个足球,一个冒着爱心的表情,无论怎么看,都可以看出景致现在很开心。   程寄也回了个开心的表情,随后合上手机。   他对系统说:“滚回来吧,在阴影里显得你更胖。”   系统:!!!诅咒你没老婆 第97章 ☪ IF番(高中)   ◎错误◎   回到酒店后, 景致换了一套更加漂亮一点的裙子,然后就在酒店等程寄打电话给她。   学校里的老师很开明,只要和她们提前打了报告, 就不需要参加集体活动, 到酒店吃自助餐。   换好衣服后,景致一时半会儿没有接到电话,就躺在床上等着。   今天一天都没有联系“骗子”,景致先给他发了消息, 说了发生了哪些让她高兴的事, “骗子”很快给她回复。   除了发日常,景致和他聊的并不多,但仅仅是这样,她已经很满足了。   好像自己的漂流瓶被人捡到。   随后退出聊天界面, 她打算玩会儿游戏,还没有进入游戏界面,景致就听到敲门声。   “谁?”她问。   并没有人应答。   景致以为是她另一个室友, 便下床去开门, 却不想, 开门后是朱丽叶一群人。   她们勾肩搭背,斜着腿抱着胳膊,表情不善地看着景致,很像英剧里的不良少年。   “景致, 这个下午,你和程寄聊得还好吗?”朱丽叶盯着她问。   话一开口,景致就知道她们是冲什么来的。   这时候她关上门已经来不及, 而且还是同一个学校的, 躲得过今天也躲不过明天。   “别让老师看见我们关心国际生了。”朱丽叶推了景致一把, 把她推进屋里,她们顺势走进来,最后的人关上了房门。   “朱丽叶的信,你到底有没有交给程寄?”跟班海伦很贴心地替朱丽叶质问:“不会是你喜欢程寄,偷偷藏起来?亏得朱丽叶把你当朋友,这几天她伤心难过,你都看不到吗?”   景致很心累,在今天之前,她都不待见程寄,怎么会喜欢他。   但这种事很难证明,又孤立无援,景致无奈地说:“我真的没有撒谎,我真给他了。要不你们问问定做校服那家店的老裁缝,他看到我去找程寄了。”   朱丽叶她们几个相互看看,拿不定主意。其实她们也没有暴力打人的胆,但她们有校园孤立的心。   国际生在异国他乡求学,本来就很难融入社会和校园。   朱丽叶威胁说:“这样吧,之前的事情我可以不计较,你现在就以你的名义,把程寄约出来,让他来酒店。我就原谅你之前做的。”   “如果你不愿意,”朱丽叶掐着景致的下巴,“你应该知道学校食堂老师是怎么对付不爱吃饭的孩子吧?”   景致所在的寄宿制女校很严格,每餐饭都必须学生到场吃饭,如果当天少了一顿,下一餐饭是不给发的,美名其曰教导孩子养成一日三餐的习惯。   而且去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是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如果只有一个人在食堂吃饭,也会引来大家怪异的目光。   之前就有个女学生因为被霸凌,第一顿的时候不让她吃,后面几顿想吃都吃不上。   当然也可以向老师告发,但对中学生来说,霸凌是很严重的指责,需要证据。   除了身体上一看就明了的瘀伤,这种隐形的孤立很难指证。   “让我们猜猜谁会是那个笨蛋,在不属于自己的地盘撒野呢?”朱丽叶笑容甜美地问。   几个小跟班异口同声:“是谁呢?”   景致莫名地烦躁。   她知道今天对朱丽叶很重要,也不敢想象如果给程寄打电话,把他约到酒店会发生什么事。   程寄是她在英国刚交上的第一个朋友,景致不可能打这通电话,坑他。   她低着头,披散的长发包围着眼睛,即使开着灯,所能看到的方寸之内都是昏暗。   景致恨不得立刻马上就转校,但耳边响起的都是邓海晴的念叨:“这所学校是妈妈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敲定的学校,英国的贵族都在这里,你一定要好好读。”   身体热散发着阴湿的热气,让她很不舒服。   忽然间,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震碎了现场冰封般的邪恶气氛。   景致拿起手机给朱丽叶看:“本杰明找我吃饭,我们已经约定好了,如果我不去的话,他肯定是要怀疑的。”   海伦不信邪地替她挂掉。   景致心里的弦都快绷紧了,幸好,本杰明又打了过来。   景致笑笑:“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为了防止还有人挂断,景致眼疾手快地接过:“本杰明,你好啊,我现在和朱丽叶、海伦她们在一起,可以吃饭了是吗?我现在就过去。”   一直等到景致挂了电话,朱丽叶才发声,哼哼冷笑:“不愧是阴险狡诈的亚洲人,既然你选择在我们地盘撒野,那我们会让你有好果子吃的。”   景致暂时脱离危险,脸上堆满假笑,还在替自己解释:“我保证我真的把情书送给程寄了,等会儿他也要来吃饭,我当着你们的面问问他,怎么样?”   “问完了之后,我就不以我的名义打电话给他了。”   景致紧张地捏着手机。   “自作聪明。”朱丽叶冷哼。   谁都看得出来,朱丽叶的目的已经不满足于让程寄认识自己,但至于是什么,景致也不知道。   本来好好的心情都让朱丽叶给毁了,景致去赴约的路上,心情一直很低落。   本杰明选的店离酒店不远,她埋头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   本杰明穿着干净舒适的运动服,等在店门口,为了不破坏气氛,景致强撑着笑脸。   与本杰明一起到的,还有亨利几个,不过他们是要和朱丽叶一行人吃饭,并不和景致一桌。   在酒店的时候,景致就知道了。   只不过来的路上,她们没有一起来。   景致看了一圈,问本杰明:“程寄人呢。”   “哦,应该快来的路上吧,刚才他家里人找他有事。”   景致讷讷地点头,跟着本杰明进去,在她身后,还有朱丽叶和她的跟班,一双双晶亮的眼睛,还真像是吃人的蜘蛛精,景致浑身不自在。   “那我们就不客气,先吃了。”亨利说。   他们就坐在不远处,五六个人,一个大圆桌,本杰明笑着点点头。   他看向景致,关心地问:“怎么了?感觉你晚上闷闷不乐的,回酒店之前赢了我,不是还很开心吗?”   本杰明选的餐厅很漂亮,晶莹剔透的玻璃映着霓虹的华彩,景致盯着一点光亮,不自觉地问:“你觉得朱丽叶她们好吗?”   “什么好?外表吗?还是性格?”本杰明摸不着头脑,“相处下来,挺不错的。”   你应该意识不到在你眼里很不错的人,竟然是会孤立其它人吧。   而这个被孤立的人就坐在你眼前,你认得出来吗?景致心想。   因为要担心以后的日子,她惶恐又不安,眼里光亮如同桌上的烛光一般跳跃。   景致犹豫要不要告诉本杰明。   可是本杰明觉得朱丽叶不错,他会相信吗?   她察觉到身后有人在看着她,景致下意识回头,看到了朱丽叶警告的目光。   她目光闪烁地又转回来。   还是不和他说算了。   等程寄吧。   不知道为什么,比起本杰明,景致更愿意告诉程寄。   “好累哦。”景致的嗓音有些沙哑。   “就因为这个?”本杰明更莫名其妙了:“很累吗?”   景致和煦地笑,点点头,“可能是白天喊得太累了,谁知道看足球也能这么累。”   本杰明大直男,实在是粗心,他没有看破景致眼中的伪装,查看了一眼手机,确认程寄有没有来。   距离他给程寄发消息已经过去十几分钟,程寄一直没有回消息。   他想上卫生间,把手机给景致,“你应该还没有程寄的联系方式吧。”   这么一说,还真是,景致想等会儿无论如何都得加一下了。   她点点头。   “那你帮我看着点,如果他回消息了,你就去接应一下,这家店有些偏,我怕程寄找不到,不然我们又要等上许久。”   “你们外国人不是最注重隐私,”景致轻笑,“你怎么会把手机交给我。”   “因为我没有秘密,也不怕别人看我的秘密,最重要的是,我相信你不会看。”说完,本杰明就忍不住地跑掉了。   再如何忧虑未来,景致还是被本杰明逗笑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也可以和本杰明成为好朋友。   一天之内,就交到两个朋友,是值得庆祝的事。   景致收回目光,打算尽职尽责地看着手机,早一点回程寄消息,她和本杰明真的非常饿了。   只是这一眼,就让景致拔不出来。   手机屏幕上是本杰明和程寄的对话框,但是程寄的头像,她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景致马上想到了“骗子”,她点开自己的手机,轻而易举就找了他,一对比,果然一模一样。   为了不冤枉好人,景致又点看了本杰明手机上程寄的空间,里面还有她这么久以来,给他电子农场浇水养鸡的记录,也是丝毫不差。   原来“骗子”就是程寄。   景致不敢相信,她有一种被人欺骗后的恍然大悟。   她以为自己和程寄有共同语言,但现在看来并不是真的,只不过是程寄营造的假象。   好可笑。   那她还要把朱丽叶的事情告诉程寄吗?   原本想要寻求帮助的对象,变成了嫌疑人,景致十分沮丧。   她的未来似乎又暗淡了一些。   两三分钟后,程寄发来了消息,果然如本杰明所想,她找不到这么偏的地方。   景致出去迎了他进来。   他们三个人终于能吃上饭。   这是家英式餐馆,说不上好吃还是难吃,景致只吃了点切好的牛排,本杰明说味道不错,但她味同嚼蜡。   这一顿饭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景致真的调动不起脸上的肌肉,就连神经大条的本杰明也感知出来了。   “你怎么了?”程寄放下刀叉问。   他好像和普通人不一样,普通人的高中时期,长得乱七八糟,但程寄已经抽条出落,完成了美貌的进阶,比起三十多岁,只多了份青涩。   景致看了几眼,摇摇头。   “她可能太累了。”本杰明替景致解释,“你没来之前,就一直和我喊累。”   程寄不悦地皱起眉,他敏锐地察觉到不一样。   景致对他忽然生出了戒备心理,似乎有话要说,反而对本杰明和之前没有差别。   但现在人多,程寄又不好多说什么。   他们没有按预想中玩到很晚,亨利那一桌有几个刚成年,喝得微醺,本杰明怕出事,一直跟着他们。   景致正好拉住程寄:“你跟我来,我有话和你说。”   两人故意慢了半拍,在过其他人拐角的时候,景致拉着他去了条小巷。   其实在曼彻斯特的晚上穿街走巷还是挺危险的,景致那天昨晚一切后才察觉出后怕,但那时候生气得上头,义无反顾地拉着程寄到了朱丽叶面前。   灯光昏暗,景致走得很快,程寄皱着眉,仔细跟着,只是她太像一尾暴躁的鱼,一眨眼,拉着他手的人已经换成了朱丽叶。   “怎么是你?景致呢?”程寄懊恼地挥开手,就想转身走。   “等等,你别走,”朱丽叶扑上来,“你信不信?是景致主动把你带到我面前的,对我这么凶干嘛?”   ……   天上的星空暗淡无光。   景致想自己来英国前,明明也是个开朗的女生,但又因为融入不了大环境,每天都艰难度日。   她以为今天是个好日子,终于遇上了能说真实想法的人,没想到对方是伪装的。   “骗子”对她来说是个树洞,大家互不相识,网线一拔,谁也不认识谁。   对于这种陌生人,景致愿意说真话。   但她不愿意身边的人看穿她,让她没有安全感。   景致等了一会儿,终于看到程寄从阴暗小巷里穿了出来。   他的心情也蒙上了一层灰,没有吃饭时候那样光亮,漂亮的眉眼盛着怒气。   景致从阴影中走到光亮里。   程寄抿着唇看着她,有些生气。   景致先开口说话,嗓音淡淡的:“那个树洞是你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直到刚才,程寄才发现他们双方都搞错了一件事。   他以为那封情书是景致的,却不想景致只是个跑腿。那这些天,他基于这个立场做的事都显得非常可笑。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   在景致眼里,变成了程寄的讽刺。   “扯平了。”景致风轻云淡地说。   她怎么敢没有经过他的允许,就把他随便带到一个陌生的女人前。   “你怎么敢。”程寄生气地说。   随后再也不看她,转身离开。 第98章 ☪ IF线(高中)   ◎和好◎   从那儿以后, 两人不再有交集。   景致依旧是按部就班地上学,但偶尔会遇到踩到狗屎一样令她恶心的事情,让本就单调乏味的学习生活, 雪上加霜。   她原本以为朱丽叶会遵守约定, 从曼城回来,就会把她当作路人对待,既不会热切关注她,也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但她实在是低估了英国青少年的发疯程度, 一条狗从她们身边经过, 都要被踢一脚。   朱丽叶开始在学校散播景致的谣言,说她们体谅留学生的不容易,于是好心接纳景致到她们的小团体,经常邀请她参加聚会, 但没想到景致是个会耍手段的mean girl,居然撬走了她们小姐妹的男朋友。   朱丽叶她们占据了本地人的优势,人缘还算不错, 并且说得绘声绘色, 以至于全年级两百多个学生都听说了景致的战绩。   而她们一副受害者的嘴脸, 天然赢得了不少怜惜,连带着看景致的目光都不善起来。   往往等她到了教室,周围就会自动形成屏蔽圈,没有人愿意靠近, 虽然并没有明面上的谴责,但那些打量的目光就够她不舒服。   当然也有几个了解朱丽叶本性,或者是她的死对头, 会在私底下明确告诉景致:她们不相信朱丽叶说的。可惜碍于人少失寡, 都不敢在公众场合支持她。   就连景致的助教都来找她, 问她是怎么回事。   “你不相信我?”景致抬头看她,两瞳眼仁又清又亮。   助教惊讶于她眼中毫无阴郁之色,点头说:“我当然信你,你是我的学生,我担心你的心理健康……”   在景致肯定的目光下,她的声音越来越没有底气,两手无奈地一摊,“好吧,大家都这么说,其实我只是持有怀疑态度,谁让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很多人都同情朱丽叶。”   “这是造谣,以及校园冷暴力。”景致说,“我打算上报给校长。”   助教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应该知道朱丽叶的爸爸是伦敦著名的律师吧?”   这也是朱丽叶在学校里人缘好的大部分原因。   “那又怎么了?”景致满不在乎,一腔鱼死网破的勇气,“我虽然不是英国人,但我家条件也不差。”   助教还是委婉地劝她:“什么事都要讲究证据的……”   景致冷笑一声。   她已经打定主意,势必不会让朱丽叶好过,而且谁说她没证据了。   那天在曼城的旅馆里威胁她的话,景致都录音了,本来也不想撕破脸,让彼此难堪,没想到朱丽叶越来越过分。   景致并不是冲动的人,相反她很冷静地收集了证据,然后找到校长的邮箱,声情并茂,且逻辑恰合地写了一封举报信。   在付诸行动之前,她已经想好了一切会遇到的困难,请家长都是小菜一碟,景致甚至做好了转学的准备。   但过了一个礼拜后的周一,景致跟着同学做好礼拜,校长就请她去了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景致就看见朱丽叶和她的朋友,形容萎靡地在墙边站成一排。   景致撇了撇嘴,以为是场在所难免的恶战。但她没想到的是,校长二话不说就让英国精神小妹给景致道歉。   英国精神小妹也不敢违抗,像是被人教训一番后有些受挫,眉毛眼睛往下耷着,竟然一板一眼地和景致道歉。   然后就是校长:“我不敢相信如此恶魔的行为会发生在我的学校,这段时间你应该整天都担惊受怕吧。”   景致:……   从进来到现在,她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时空,来到了异世界,这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不过景致也不想深究让朱丽叶态度转变如此之大的原因。   直接提出自己的要求:“给我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只需要一个道歉就行了?我不接受如此简单的道歉。”   “那要怎么样呢?”校长问。   “明天大礼堂做礼拜的时候,你让她们上台,亲自对着全校师生的面和我道歉。”   海伦不服气,脱口而出:“你别太过分了。”   景致看着她,淡然地说:“就你这种态度,还要我接受道歉?”   “那我直接让我父母出面。”景致一点也不肯退让。   校长先是教育了海伦一顿,安抚景致说:“就按照你说的,她们会这么做的。”   第二天,大礼堂的道歉如期而至,如潮的热议再次将景致送上风口浪尖。   但不同前几日大家都说她抢别人的男朋友,这回全都是夸她厉害。   学校里深受朱丽叶小团体其害的学生不在少数。   但以前都只能忍着吃哑巴亏。   只有景致挫败了她们。   景致也因祸得福。走在路上,都会有人主动和她打招呼,邀请她一起去看舞台剧演出。   除了朱丽叶给她造成困扰,程寄也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经常沮丧得写不了作业。   所以景致没有拒绝,她觉得自己需要出去走走散散心。   于是挑了喜欢看的剧目,和她们去看了一两场,看完后又去逛街买流行的裙子衣服、拍照片,和她在国内和好朋友出去玩的流程没什么区别。   她们似乎是真的把她当作朋友,接纳她,只是景致嘴角的笑还没来得及翘起,这几个本地人又说了一句:“这好像是玛泽会穿的衣服。”   “玛泽?”,景致好奇地挑起眉,“是哪个同学吗?”   “不是啦!是动画片《大块头玛泽》,我们小时候最喜欢看的。”其中一个人好心地解释。   然后她们开始模仿起玛泽的说话:“Hi,I'm Muzzy.Big Muzzy!”   “Big Mother.”   “不,你才是妈妈!”   她们追逐大笑,挥洒着这个年龄段该有的青春朝气。   景致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她们打闹,融不进去。   过了好久,才意识到她们在说梗,一个她并不了解的梗,就像她们也不知道葫芦娃的梗一样。   景致忽然想起在曼城的那一天,她和程寄用中文说话时候的模样,落在别人眼里,是不是也是如此的疯疯癫癫。   她有点不争气地想这个“骗子”了。   景致和这帮朋友在zara买了几件短袖,落日熔金前,她们慢悠悠地坐车回学校。   车子开到一半,司机停着等红绿灯,身边有人拍了拍景致,让她看向窗外。   路边开满了山茶花,一群隔壁男校的学生们穿着精致西装校服,有说有笑地走在路上,春日温柔暖风拂面,是路人眼中最青春的景色。   景致下意识要找寻那人的影子,遍寻不到,心里有些莫名烦躁。   “我靠,原来朱丽叶真的在追隔壁男校的男生!”   “谁啊,追上了么?”   “看样子好像没有,哈哈哈哈。”景致穿过校园回到宿舍,就听到有人在八卦。   朱丽叶向来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讨论度很高,但没想到这次会和隔壁男校有关。   景致的步伐不由慢了些。   “朱丽叶都投怀送抱,对他又亲又吻,人家都没同意。”   “我天,真的假的?朱丽叶之前最难搞的前男友都能靠这招拿下,怎么这回就不行了?对方不会是gay吧。”   “也有可能,毕竟是我们英国。”   另外一个女生捂嘴偷笑了半天,又问:“谁告诉你的?应该不是朱丽叶吧,这么糗的事她才不会说。”   “当然了,被人拒绝多没面子,海伦和我说的,不过可惜了,海伦就是不肯告诉我这个男的是谁。”   听到这里,景致也走到了自己的房门前,她没有再继续跟下去。   不同于那两位不知情的吃瓜群众,景致对朱丽叶的求爱过程可以说是了解得七七八八。   她真的对程寄亲亲抱抱了?   这超出了景致对这件事的把控。   比起难过,心里的懊悔几乎淹没了她,仿佛将她浸在酸乌梅酱中。   景致把手上的纸袋子随手扔在台子上,爬到床上,摸出手机。   她已经大约十来天没再和程寄聊过,也没看过他的社交软件,景致刚要查找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把他的联系方式删了。   她那时候实在太过羞愤。   也怪她什么话都敢在网上对人说。   那些积压在心头许久的、不方便对身边的人说的话,好的话,坏的话,全都和他说了。   那是最真实的自己,景致不能接受让程寄了解最真实的自己。   当时生气上头,就想着朱丽叶针对自己全都因为程寄而起,那让朱丽叶再见程寄也没什么。   景致怎么也没想到朱丽叶会如此野蛮粗鲁地又亲又抱!   就程寄这种性格,别说是亲人间的亲亲抱抱他都受不了,更何况是个陌生人。   景致忽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删了就是删了,怎么都找不到程寄的踪迹。   她叹了口气,沮丧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这时候,手机忽然震动一下。   景致拿起来看了一眼,是本杰明给他发的消息。   本杰明:【这周末出去玩吗?】   景致斟酌着问:【只有我们两个吗?】   本杰明:【你还想叫上谁?Cheng也可以。】   本杰明发完这条消息,就转身问:“Cheng,这周末我和景致要出去约会,你要加入吗?”   系统一下子警觉起来,但它能感受到宿主最近以来的低气压,不敢乱说话,只能瞳孔震颤,一脸紧张又渴望地地看着程寄。   程寄正在做手工,闻言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说:“不去。”   本杰明恰好收到景致的回复,她说喊上程寄没问题,三个人一起玩的项目更多。   他给景致传达了程寄的意思,然后颇为苦恼地问:“为什么不去?反正你也没事,我上个礼拜约你,你也说不去。”   程寄默不作声。   本杰明看过去,窗外熬过了冬日的干枯枝桠冒着嫩芽,绿意渐起,目光再放远,是一群运动场上正在打篮球的少年,而程寄的背影陷在尘嚣与光亮中,格外的清瘦。   本杰明又收到了景致的回复,她发:【那就随他。】   外加一个暴打猪头的表情包。   这么生气?   本杰明扣了扣脑袋,不太懂这两人的脑回路。   他们三个不是同一天一起成为好朋友的吗?怎么感觉他睡了一觉而错过很多集重要剧情一样,摸不着头脑。   等本杰明走后,系统再也控制不住:“为什么不去,这多好的互动机会,她把你联系方式删了你不是很生气吗?”   “这次见面了,正好可以解释清楚!”   “你并不是有意耍她,而是因为误会,你误以为她喜欢……”   话没说完,系统已经被程寄屏蔽,彻底发不出声音了。   系统:……   它已经沉默着骂了程寄10086遍,什么脏话都骂。   话都还没说完,就把它屏蔽,尊重它这个来自未来的发明吗?   不就是误以为景致喜欢自己,但其实她根本就……   系统忽然双眼睁大,似乎意识到了重要的信息:程寄该不会是明白了景致并不喜欢他,才生气的吧?不然,为什么要在它说到那句话的时候,才把它屏蔽?   想到这里,被禁言了的系统浑身颤抖,因为说不了话,更显的诡异。   它叹了口气,这宿主狗逼是狗逼了点,但只要促成这一对,它的年终奖要翻倍啊!   系统暗下决心,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了。   程寄微垂着眉眼,面无表情地继续做着手工,抿着唇,清冷的脸上闪过一抹骄矜。   周末,景致和本杰明约会,目光在这个肌肉男周围转了一圈,真的没有见到那个人的身影,老实说,她确实有些失落。   没想到程寄说的是真的。   他说不来就不来。   “怎么了?只看到我一个人很失落?”本杰明笑着问。   “哪有,”景致不自然地摸摸鼻子,“走吧,我们先去吃饭。”   尽管她故意转换话题,但本杰明还是捕捉到了一点异常,没有当场点破。   为了验证心中的想法,吃饭的时候,本杰明故意透露了一些程寄的消息,好像在驴子脑袋上悬了根胡萝卜,馋得景致想要知道程寄更多的消息。   但就在这时候,本杰明偏偏把胡萝卜撤了回去,计谋得逞似地看着景致。   景致:……   “说吧,你们两个肯定发生什么事了,说不定我也能帮上忙。”他一脸八卦地口吻问。   在这儿等着她呢!   不过她确实有事情求着本杰明。   景致对于程寄的态度模棱两可。一方面因为自己的秘密被他知晓后,景致一点也不想见到他;但又因为她,程寄才不得已被朱丽叶……   她心里愧疚不安,想来想去还是打算亲自道歉,之后就老死不相往来。   但程寄一直躲着她,景致只能依靠本杰明,所以随便扯了个借口。   “所以,你能约他出来吗?我有事要找他。”   本杰明其实也不确定能不能把程寄约出来,最后像是想到什么:“他们家下个礼拜举办宴会,你直接去找他不就行了。”   程家的宴会必然规模宏大,到宴的人员不乏名流贵族,景致他们家有钱,但还没有权有势到这种地步。   在上流阶层,他们家只拿到了入场券而已。   景致不确定他们家有没有收到程家的邀请。   邓海晴最喜欢参加这种宴会不过。   晚上回去,景致旁敲侧击,邓海晴很惊喜,说自家女儿终于开窍,会关注这种事了。   以前景致并不热衷参加宴会。   “收是收到了,”邓海晴吃着菜说,“但他们家和李家的聚会撞上了,妈妈没打算去。”   程家毕竟家大业大,想要攀附的人不少,未必会注意到景家。邓海晴看得很明白,与其做花边点缀,还不如到小一点的圈子,发展几个真正帮得到景家的人才是正经。   哪怕他们的势力也不大。   “我想去看看。”景致低低地说。   闻言,邓海晴的眼神飞了过来。   景致被看得心头一慌,差点拿不住筷子,“我有几个好朋友也要去,所以才想去看看。”   邓海晴以一种欣赏的目光看着她:“你终于长大了,妈妈很欣慰。既然你说要去,那我们就去看看世面也不错。”   “程家倒是有个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好像就在你们学校旁边,你知道吗?”   景致明白她要说什么,心里忽然涌上怪异。她低头假装吃菜,摇了摇头。   “如果有机会认识,那就多说说话。对你肯定有好处,你要好好把握,”邓海晴也知道自家女儿的性格,不强求,“不过他和父母的关系听说很冷漠,在伦敦也基本上是他一个人住,这回是他姑姑举办的活动。”   景致好像又拿了一枚关于程寄情况的补充卡片,让她对他多了一些了解,但面上不显,只说:“是吗?”   下周六,景致和邓海晴赴约程家的宴会。他们家的房子堪比城堡,来的客人很多,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们,但邓海晴三面玲珑,景致跟着她母亲,不至于太冷落。   一般宴会都是差不多的流程,有主持人暖场,然后邀请主家讲话,景致站在台下,看到了程寄的姑姑。   她没心思与人交际,目光一直盯着舞台周围,都没看到程寄,只有一抹像是程寄的身影从眼前飘过。   她和邓海晴说了一声就追了上去。   虽说是晚宴,但举办的时间是下午时分,英国的太阳要到晚上八九点才能落下去。   眼前的人穿着比男校校服高档许多的西装,身姿挺拔,看两眼,景致就能断定是程寄。   她一路跟着程寄来到城堡后面的草坪,一望无垠的草坪上正有四五个人骑着马过来。   等那些马匹上的人走近了,景致才发现占据中心位置的是个高挑个子的年轻女人,和她差不多年纪。   而且这个年轻女人似乎地位不低,就连程寄和她说话也不如往常那般冷淡。   程寄喊她安妮,问她宴会都开始了,为什么还一身骑装打扮,并让她快换身衣服,不然约瑟芬要来找了。   安妮坐在马上,晃了晃,“骑装怎么了?我觉得穿这个参加宴会很酷,你知道的,我不怎么喜欢宴会,大家只会喝酒吹捧我,多没意思。”   “你也觉得很无聊,不是吗?要不你去换身衣服,也来陪我骑马,怎么样?”   “我只是按照姑姑说的,来提醒你一句,”程寄无所谓地说,“如果不想去就算了。”   他实在不是死缠不放的人。   程临岚有求于皇室,派他盯着安妮,不要在宴会上做出格的事,程寄有时候愿意帮他姑姑。   事实证明程临岚是有眼光的,安妮虽然不喜欢程寄,但她喜欢和程寄玩,更喜欢战胜程寄,看他吃瘪。   安妮急着要下马,任性妄为地拦住程寄:“我不管,这我最大,你必须要陪我骑马,谁让你马术也不错,上次还放我鸽子。”   “这次我绝对不会放你走,除非你有女朋友来找你。”   这是不可能的事。   其它人也跟着哄笑起来。   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景致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一份子,而且很不道德。   她站在罗马圆形柱后面,转身要走,却不想被安妮看到。   安妮朝着半空高喊:“出来,我看见你了。”   罗马柱遮不住蓬松的裙摆,景致心里有种好像做了坏事,有种被人捉住的羞耻感,她不好意思地看向程寄,慢慢走过来。   景致是精心打扮过的,容光焕发,程寄见到她,略微惊讶,目光一时间挪不开。   安妮立刻察觉出不一样的气氛,调侃着说:“Cheng,你怎么还带了条尾巴过来。”   程寄微拧着眉,一直到景致走到他身边,才问:“你怎么过来了?”   “我妈妈收到请帖,当然能过来。”景致理所当然地说。   程寄提起的一口气忽然憋在胸口。   安妮觉得他们两人好玩,也是第一次看到程寄这么容易就吃瘪的样子,笑着解释说:“他问的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非宴会场地?你跟着他过来的?”   这倒是不能承认了。   景致没有底气地说谎话:“没有,走错路罢了。”   “哦,既然这样,那你走吧,我还以为又是喜欢Cheng的狂热粉丝呢。”安妮又转向程寄说,“没办法,看来你今天是陪定了。”   景致犹豫着说:“我不走,除非他也走。”   “为什么?你真是他女朋友?”安妮不理解。   景致看向程寄,琥珀色眸光澄澈淡然,很安静地立在一边,随后又收回目光,低着头看草。   安妮忽然笑起来,“你们两什么情况?算是默认了?程寄,你呢?”   程寄刚要说话,景致就对他使眼色,他也就沉默了。   “好好好,那我就不做电灯泡,让给你们,去换礼服总行了吧。”安妮把马鞭递给仆从,就带着其他人走了。   一直看不到身影,宽敞的草坪只剩下景致和程寄。   在这种情况下见面,景致有些尴尬,原本想和他说朱丽叶的事,这会儿全忘了。   脚踝处隐隐发着痛,都被她忽略了。   系统已经感受到了言情小说里描写的男女主之间的暗潮涌动,眼见着宿主追老婆更进一步,它正要暗自窃喜的时候,程寄看了景致一眼,转身要走。   根本没有要和景致说话的意思。   景致:……   系统:……这个狗逼   *   景致来找程寄是为了道歉,但没想到这人性格如此恶劣,那她也没有必要继续纠结于此,果断地掉头就走。   只有系统是唯一担心的,它对着程寄大喊:“你在干什么?这么好的机会要把握住啊,为什么不和她说话!”   “你确定就这么走,不去找景致吗?”   系统都着急得抓耳挠腮,但程寄只冷淡地说不去。   这时候,他们忽然听到景致一声痛呼,程寄的脚步一顿。   “出什么事了?”系统脱口而出,但又转念一想,“和你有什么关系……”   它还没说完,程寄已经转身,朝着景致快步走去。   系统扶额,一阵无语:不是自己说无论如何都不会去找景致吗?人家一喊痛就去找……   景致扶着墙壁,微躬着身,由于穿着微蓬的礼服裙,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怎么了?”程寄问。   他已经走到景致面前,清隽的面庞带着着急。   景致的右脚从礼服裙底下完全伸了出来,低声说:“脚崴了。”   脚踝处已经有些肿胀,程寄蹲下去查看情况。   “刚才蹲在圆柱那边就扭到了,我以为没多大关系。”景致解释说。   从她的角度看,程寄皱着眉。   身后隐隐传来晚宴的喧闹声,有几个人喊着程寄的名字。   被捏住的地方,温度渐渐上升,景致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收回脚,“不用管我,有人在找你,你先走吧。”   “别乱动。”程寄呵斥,他抬头看向景致。   这一眼,景致的心脏忽然皱缩。   不是不想和她说话嘛。景致腹诽。   他们的距离似乎拉近了许多,不再是故意地装作不认识。   程寄问:“还走得动吗?你的脚需要冰敷。”   他的双眼明澈,仿佛有琉璃之光,景致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程寄站起来,带起一阵风,将他身上的香气扑到景致鼻尖。   “那就去我房间。”   “哦。”景致应下,不过又很快,“啊?”   *   不过到最后,程寄还是搀扶着景致到了自己房间。   景致刚才鬼鬼祟祟躲在罗马柱后面的时候,扭伤了脚,走路一瘸一拐的,像她这样,已经去不了晚会了。   房间很宽敞,铺有地毯,布置简约大气,挂着几幅中世纪的照片在墙上。   景致坐在沙发上,仰头看着房顶,心想这就是程寄的房间。   还有淡淡的,清冽的冷杉香气。   脚腕上的酸痛感让景致回过神,下意识皱眉嘶痛出声。   他们之间的氛围融洽许多。   程寄刮了她一眼:“知道痛还跟着我。”   他跪在地上,用冰块敷着景致的脚,手指干净圆润,根根纤长。   “你轻点,”景致痛着喊,“谁让你这段时间躲着我,我跟着你,当然是有话和你说。”   程寄哼了一声,手下的动作倒是轻了,“你现在说,什么事。”   要真说起来还真有点为难羞耻。   景致清了清嗓子:“我不知道朱丽叶会对你做这种事。”   传闻中,朱丽叶对程寄又亲又抱,有些强制爱的意思。再严重一些,都可以报警了。   “什么事?”程寄反倒是有些懵。   那天朱丽叶除了刚见到他,拉住他的手不放之外,其余的都被程寄挡开了。   景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真要她说得这么具体吗?这也太难以启齿了。   她犹豫着用两只手模拟“亲亲抱抱”的画面。   毕竟没有谈过恋爱,脸颊不争气地泛红。   程寄看了一会儿,冷下了脸。   他没想到朱丽叶被拒绝后,是这样描述的自己,更没想到景致竟然……   景致愣住,连忙伏着身子抽了几张纸巾给他擦脸:“别气了,别气了,我帮你擦擦。擦完就相当于朱丽叶没亲你,没碰你。”   少女的手掌很柔软,不小心贴上程寄脸颊的时候,像个绒绒的粉扑子,更带着甜美的馨香。   程寄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异样,他冷静地问景致:“她亲我碰我,难道你不在意吗?”   景致觉得如果这时候自己说“不在意”的话,显得自己很不识时务,她坚定地点头:“当然了,我当时听到都气死了!”   果然,程寄身上的低气压好了不少,高岭之花肉眼可见地开心了很多。   耳朵尖泛着红。   一时间气氛很温暖,景致大着胆子问:“所以,她真亲你了?”   程寄又冷下来脸:“住嘴。”   看来是真的亲了。   不然怎么就成为雷区,问都不能问,景致比了个OK,自动把自己的嘴缝上。   想了想,好像还没有把事情说清楚,于是继续说:“我也是逼不得已才出卖你,朱丽叶逼我的……”   她只是点到即止,并没有明说自己被校园孤立的事情。   “……不过,我已经报告给了校长,之前还有很多人劝我不要这么做,说是朱丽叶爸爸是律师,校长并不一定站在我这一边,”说到这里,景致又找回了在曼城和程寄聊天的那种畅意舒适感,她笑着说,“但我运气很好,我和校长说了,朱丽叶她们就马上道歉了。”   程寄嗯了一声,“那就好。”   系统大喊:“你为什么不和她说,这里也有你的功劳,快说啊!”   程寄不理它。   景致试探着问:“那你接受我的道歉吗?”   程寄刮了她一眼,低下头继续帮她揉着脚腕,“如果你们有删掉我的联系方式,本来就不需要道歉的事。”   他竟然傲娇地把白的说成黑的。   那天曼城的晚上,他明明很生气。   但景致内心高兴,只要大体上程寄原谅了她,她不怎么在乎细节。   程寄问:“你为什么要在安妮面前承认,你是我女朋友。”   看样子大佬已经哄好,算是完成了目标。   景致渐渐放松下来:“帮你嘛,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程寄轻轻嗯了一声,这个回答还算满意。   景致打了个哈欠,睡意朦胧。   为了能在宴会上不出错,景致很早就被她妈拉起来梳妆打扮,现在真有点困了,她靠着沙发,闭上眼睛,打算睡一会儿。   房间里很安静。   过了许久,程寄低声说:“这话以后不能随便对人说。”   没有得到回应。   他抬头,看到景致已经睡了过去,睡颜憨态恬美,很是可爱。   系统说,景致在数据库中的资料显示,她会是个文气端庄,知性优雅的性格,不太放得开,但他觉得这时候偏活泼的景致同样令人喜欢。   他忽然觉得景致是他未来妻子这件事,是十分值得高兴的事。   他很庆幸有这样的妻子。   “知道了吗?”程寄忍不住用手背蹭了蹭   系统内心os:完了,就算智商再高的宿主也是个恋爱脑!他以为未来老婆已经和他一样地喜欢他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17 23:56:40~2024-01-24 23:52: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吃泡芙 19瓶;君汀白 4瓶;七 2瓶;谷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 IF线(高中)   ◎完结◎   景致醒来已经是晚上七点, 窗外的光线渐渐暗淡。   程寄坐在窗边,映出一道少年孤瘦的影子,正低着头, 手里捏着笔, 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但,“数独”两个字无端地跳入景致脑海,她心口忽然一紧。   “你醒了?”程寄听到动静,抬头看过来, “晚宴还没结束, 如果觉得困,可以多睡一会儿。”   景致的心口更是一紧,和梦里梦见的竟然丝毫不差。   程寄本来想问她要不要下下个礼拜一起去骑马,但看到景致的模样, 不由地担心。   走过来,问:“你怎么了?”   尽管面上还有疑虑,景致摇摇头。   “那就好。”程寄打算给她倒杯水, “等会儿我有话和你说。”   景致挑着眉, 小心问:“你该不会是要问我, 要不要和你一起去骑马吧?”   程寄顿住,转过身凝视着景致的眼睛,悄悄打量。   景致起了鸡皮疙瘩,她知道自己没有说错, 一瞬间浑身热烫,梦里的事情,竟然真的在现实生活中发生了。   景致下意识地掐了自己的手心。   她这样子不太正常, 程寄警戒地问:“你梦见什么了?”   景致心口又往下沉, 肯定地问:“程寄,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是我未来的丈夫?”   程寄:……   短短的几个小时里,景致也没想到自己会做这样离谱的梦。   在梦里,她梦见自己会和程寄在森林里结婚,并且有一个孩子。   他们亲吻、拥抱,做所有热恋情侣会做的事情,温热的指腹在皮肤上慢慢滑过,因为太过真实,以至于景致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   除此之外,脑海中还出现了一道声音,那道声音说自己是个系统,这些事情都是真的,并且告诉她,程寄会是她未来的老公。   而且在她说完这句话后,程寄的反应竟然是默认。   实在是惊悚。   “不可能,你怎么会是我老公!太荒谬了!”景致惊慌失措,着急忙慌地穿上鞋子,说完就跑了。   程寄都来不及说什么,只留给他一道浅蓝色的身影。   “哦吼,”系统遥望着景致离开的背影,失落地说,“她比你还要抗拒接受这个事实。”   虽然听上去很离谱,但未来他们确实会这样。   “这就是你说的有办法?”程寄问。   系统A3747有点羞愧,要不是上回曼城的事,程寄说它没用,它也不会找这个办法助攻,没想到景致是这样的反应。   程寄的声音淡然得像是一片雪落在森林,又无声地消融。   好心办了坏事。   这个宿主狗逼是狗逼了点,但至少人还不错。   于是系统很有觉悟地缩成一团,“我知道错了。”   准备被程寄屏蔽。   “不用了。”   “哦,啊?”系统不可思议,正要多问两句为什么,却发现程寄隔断了外界的声音。   他主动把自己屏蔽了。   他好像很难过,但又为什么难过呢?   系统也有点说不清。   接下来几天,他们都没有见过面,也没有说过话。   每回本杰明在他们面前谈起另一个人的时候,不管是景致还是程寄都很冷淡,仿佛并不认识对方。   可明明上个礼拜,他们对待彼此还留有强烈的感情波动,尽管一个是生气,另一个是愧疚。   “你们两个之间究竟发生什么了?从曼城回来就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本杰明坐在程寄的书桌上,崩溃地问,“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而我却不能有姓名。”   对于这样发癫的行为,程寄只给了他一个眼神,并没有多加理会。   程寄说:“我和她就是普通关系,没联系,关系就淡了。”   系统白眼os:真的没关系吗!景致那天说你们不可能是夫妻,是谁把自己屏蔽了!   没想到本杰明长舒了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也喜欢景致呢。”   “怎么?”程寄掀起薄薄的眼皮。   本杰明脸上罕见地出现一抹红晕:“因为我喜欢她,过两天我生日,打算那天和她告白。”   他期待地看向程寄,程寄的目光却瞬间凝住。   “怎么了?不行吗?”   程寄眨了眨睫毛,掩饰住眼中的情绪,平淡无波地说:“没什么,恭喜你。”   “你说她会答应吗?”本杰明笑着问。   “应该吧。”程寄说。   “那行,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本杰明高兴地离开,并且贴心地把门关上。   屋内的光影交错,慢慢西斜,程寄捡起桌上的笔,继续填数独游戏的时候,才发现手心被掐出了一道印记。   程寄怔怔的。   没想到本杰明是认真的,到了生日那天,他办了个小party,邀请了相熟的七八个朋友,景致也在名单其中。   这次生日派对的装扮要比以往精致很多,甚至还有中国元素,看上去十分搞笑又异类,也不知道本杰明从中国超市哪个犄角旮旯搜刮来的。   为了有个好效果,这场告白是精心策划过,所以除了景致以外,在场的其他人都知道本杰明这个计划。   对于即将到来的幸福,外国人总表现得过分热情。   程寄站在窗边,看着他们忙碌地冲气球,总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他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出席这个无聊的生日会。   “Cheng,你觉得我今天的装扮怎么样?会不会太over还是怎么?”本杰明凑到程寄面前问,“毕竟你是我朋友中最了解中国女生的,你有发言权。”   穿着正式的白衬衫,喷了香水,头发竟然还去做过造型。   确实要比以前正式许多。   程寄不可否认地点头,“她会喜欢的。”   “你说中国女孩都喜欢什么?虽然我已经准备了一些,但还是觉得不够。”   程寄正在考虑的时候,生日会最主要的女主角来到现场,景致走过来和本杰明打招呼。   本杰明太过紧张,又怕自己露馅,不敢和景致说太多话,拉过程寄说:“Cheng,你先帮我招待招待,我还有事情没做完。”   于是,好久不见的景致和程寄又逼不得已面对面。   程寄不知怎么心烦气躁起来,“如果你不想和我说话,可以去找别人。”   “这里除了你,我和其他人都不熟,我找谁说话?”景致看了一圈,又看向程寄。   她明显有心事,吞吞吐吐地说:“而且我找你有事请说。”   上回景致急不可耐地从他身边逃离,如今竟然找他有事情。   程寄好奇,又隐隐期待:“什么事?”   景致把他拉到更隐蔽的地方,不想让任何儿人听见。   她道歉地说:“对不起,上回我刚听到系统说你是我老……”   “老公”两个字实在是难以启齿,两人四目相对,双双心知肚明且不争气地脸红。   偏偏现在距离近得能闻见彼此身上的香气。   景致很不好意思地说:“女生嘛,刚听到这个肯定是接受不了……”   但这段时间,又经过很多次的验证,景致已经默默接受了这个事实。冷静之后才发现他们很久没有联系,而且……   “我上回走之前说的话有些严重,不好意思。”   程寄有些愉悦,好像看到绿叶在透风中轻轻摇摆一般让人心情舒畅。   他清了清嗓子,淡然地说:“我能理解,所以没有放在心上,我反而还担心你想不明白。”   这确实很难让人一下子接受,程寄也经历了从抗拒到接受的一百八十度情绪大转变,甚至到现在,他觉得如果现在就和景致结婚,他也会欣然同意。   “是吧!”景致又恢复成轻松模样,“我就觉得我和你很多想法一样,你肯定也能理解,所以我们就当作不知道这件事,谁也不能阻止对方追求喜欢的人。”   程寄微微上扬的弧度僵在嘴角,试探地问:“什么意思?”   景致没有察觉,“就是说如果有人想追求你,或者你现在有喜欢的人,我是不会阻止你的,毕竟你和我结婚是在未来,和现在没关系。”   “你现在喜欢其他人?”程寄又气又急地问。   认识他这么久,这还是景致第一次见到程寄情绪如此大的波动,不由地心头一紧。   心里模模糊糊又莫名其妙地发酸,景致犹豫地说:“没…没有吧,不过谁又说得准呢?说不定下个学期就有了,或者现在就有人追我,毕竟我又不会马上和你结婚。”   程寄像是溺水在深海中,久久得不到新鲜氧气,脱口而出:“如果你担心年龄问题,那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英国的法定结婚年龄是16岁,我和你都已经到了这个年纪。”   景致愣怔地说不出话。   看到她的表情,程寄就觉得自己说这话实在是愚蠢,瞥开目光,匆匆找了个借口,转身就走。   “神经病!”景致忍不住骂,“我可是中国女人!哪个中国女人会愿意16岁结婚。”   而且系统还告诉她,他们两结婚都是30岁左右的事情,他提前这么早结婚干嘛!   总而言之,景致觉得程寄在这件事情上有些发疯。   不过她又想起来,系统说程寄发疯的时候就是个疯子,看起来没说错!   一个人站在阳台,景致默默地在心里把程寄骂了千百回,才回到房间。   刚进来,本杰明就拿着香槟递给她,“一起来玩吧,Cheng呢?”   “哦,死了。”景致毫不客气地说。   本杰明:……怎么回事,两人又吵起来了   不过本杰明也不是很在意这件小事,毕竟还有重头戏等着他,他打算大家先玩一会儿,吹蜡烛的时候对景致表白。   他们玩着UNO,聚会上又来了个新人,是肌肤雪白的女生,与他们年纪相仿,金色的披肩长发尤为耀眼,景致看了一眼,就觉得似曾相识,但记不起来这人是谁。   在场的其他人见了她有些拘谨,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尤金,你怎么过来了?”   “当然是来给本杰明过生日,”尤金看了一圈,笑着说,“Cheng呢?不是说他也在现场?”   居然是尤金公主,景致记起上回在程寄家的宴会上见过,没想到她是来找程寄的。   “可能知道你来,他就先走了。”本杰明接过礼物,邀请她入座。   尤金脸上显露出失落。   “怎么?很难过?我看你来找Cheng是真,并不是来给本杰明过生日的吧。”有人调侃。   “就不能一起吗?”尤金还算活泼,有些羞涩地说,“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所以来找他说说话,很过分吗?”   其他人一直嘘声。   就算再迟钝,景致这时候也能分辨得出大家都想把程寄和尤金凑一对的氛围。   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她就说她和程寄不应该拘泥于未来,更应该抓住当下。   系统也没告诉她,程寄和她结婚前,不会和其它女生谈恋爱。   但景致的心脏像是被人包裹住,不能顺畅呼吸地难受。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弄清楚这种情绪源自何处,景致就被本杰明打断。   她听到本杰明让大家安静一会儿,接下来就要许愿吹蜡烛了。   本杰明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景致都没听进去,她的注意力总是飘向对面的尤金。   又担心自己的目光太过唐突,总是不太敢看尤金。   “景致,景致?”   景致感觉到有人在喊她名字,慌乱地回过神,“怎么了?”   她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其他人都看着她。   景致有些慌乱。   深情款款的本杰明微皱了眉,不过很宽就松开,重复说:“我问你,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啊?”景致傻眼。   *   景致没想到本杰明会追求自己,并且在生日会上告白。   读高中之前,景致是很期待恋爱的。   但那并不是正式地谈恋爱,而是一种很朦胧的男女之间的好感。但她也明白接受了欧美教育的高中生恋爱很外露,这样含蓄的感觉对男生的难度很高。   而且她明明和程寄说了,自己说不定很快就会恋爱。   但这次的告白,她竟然一点也没有惊喜,反而压力很重。   景致躺在床上,烦躁得滚来滚去,但她其实也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烦躁。   她拿起手机,下意识就想给程寄发消息,但很快就意识到,她和程寄现在算什么关系呢?   而且尤金还喜欢程寄。   她好像不应该在这时候打扰他。   景致又一次无力地把手机丢在一边。   但没过多久,手机震动了一下,景致快速地捡起来,点开一看,是本杰明给她发的消息。   不经意间,她叹了口气。   本杰明问她要不要这个周末一起去骑马。   景致有些犹豫。   本杰明似乎明白她在想什么,又发:【come on,景致,别想太多,我们至少还是朋友。一起来玩吧,会很有意思。】   景致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她已经拒绝过一次,不能再拒绝第二次。   本杰明的告白,景致没有答应,她虽然喜欢他,但那只是朋友间的喜欢。   还好本杰明并不是执拗于此的人,他的喜欢来得快也去得快,只是觉得自己大张旗鼓,准备了这么多的情况下,被景致拒绝还没面子,他让景致帮忙演演戏,过一个月再对外宣称两人不适合。   景致本来不想答应,她觉得太过幼稚,但这回去马场,她没想到也能在这地方碰到程寄。   程寄从草场外回来,明显是已经刚骑了一会儿。他穿着骑装,沐浴在阳光下,看着要比以往更加清冷,但刚运动完,面庞红润。   他也没料到景致会在这儿。   本杰明主动打招呼:“你也在这儿?”   程寄点点头。   景致邀请他:“要不要和我们去吃点东西?”   “对啊,”本杰明说,“我们从市区过来,还没有吃过饭呢,特别是景致,听说这里的茶点不错。”   正说着,就听到不远处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不过几秒,另外四匹马也骑到了程寄身边,与他并驾齐驱。   景致只认出了安妮公主和尤金,但认出这两个也足够了。   “你们也在?”本杰明笑着问。   他和他们的关系都还不错。   安妮公主说:“还是尤金的本事大,我都喊了Cheng好多回,他都不愿意来陪我骑马,尤金一说他就答应了。”   景致下意识看向程寄,程寄也看着她,很快,她瞥开目光。   “那你们也和Cheng一起过来,和我们吃点茶点吧,渴不渴?”本杰明热情地说。   “不了吧,我们才跑了两圈,还没过瘾。”尤金看向程寄,“Cheng,你刚才骑得太快了,这回慢点,和我慢慢骑。”   程寄说:“好。”   “那行,我和景致先去吃点东西,等会儿再和你们汇合。”本杰明说。   “那你得快点,不然我们就不等了。”安妮公主率先掉头就跑。   本杰明笑笑,拉着景致离开。   景致今天来的是郊区的马术中心,位置很大,里面的吃食算不上精美,提供传统的英式点心。   他们要了维多利亚蛋糕和帝国饼干,这对景致来说太甜。但本杰明觉得味道还不错。   景致笑笑说:“你多吃点,不然等我们回去又要好久才能吃上晚饭。”   本杰明无所谓地耸耸肩,“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很敏锐地察觉出了景致的异样,被他如此盯着,景致怕泄露太多情绪和秘密,不太自在地低头拿着叉子。   她想说,但实在是难以启齿。   她承认,刚才程寄选择和尤金她们去骑马,而不是和她来吃下午茶,让她失落了。   可她有什么好失落的呢?   她不应该失落。   到最后景致说了声抱歉,“可能有些晕车,对不起,本来答应你的,你如果吃好了就先去和他们骑马,我休息好了再过去,好吗?”   “哦,当然,看你脸色也不太好。”本杰明实在是体贴。   这让景致的负罪感又加重了。   她和其他人都不怎么熟,还有程寄也在场,景致不想看到。   本杰明又问:“是因为程寄么?”   仿佛一盆热水兜头泼下,景致惊慌失措,连忙否认,“不是这样的,我实在是身体不太舒服。”   “嗯,那你好好休息。”本杰明说,“有时候直面自己的内心也很重要。”   景致怔怔的。   *   吃完茶点后,本杰明就去骑马和他们汇合,景致在餐厅坐了一会儿,就有些坐不住。   她一个人出去,找了个远离那些人的小山坡。   时至英国的五月份,微风和煦,草场上长了一片茸茸的嫩草。   景致躺在山坡的一棵树下,还在想着那天本杰明过生日时候,她对程寄说的话。   没想到短短几天过去,全报应在自己身上。   她才是不甘心的那个。   有些事情如同一团毛线,越理越乱,景致索性闭上眼,逼着自己不再去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微微听到点脚步声,她开眼,看到程寄朝着她慢慢走过来。   一直到她面前。   “听说你身体不太舒服。”程寄俯视着她。   景致的心提了起来,轻轻嗯了一声。   程寄笑了笑,“都没力气和我说话,看来是真生病了。”   “别挡着我阳光,”景致不悦地说,“你来干什么。”   “我就不能来看看你。”景致躲开他的时候,程寄就和她恶作剧似地挡她阳光。   景致对他无语,生气似地又闭上眼,“我还能继续,还没严重到生病住院,看完了就走吧。”   对于她的逐客令,程寄不怒反笑,走到另一边也躺下来。   没有人打扰他们,躺在万顷的草地上,很安静,仿佛他们也变成了一棵草。   程寄说:“我为什么要走,那边又没有我在意的人。”   “这里也没有。”景致闷闷地说。   “谁说的。”   景致睁开眼,她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心脏快速跳动,指尖微微发麻。   程寄说:“如果不是我姑姑逼着我来,我才不来。”   他似乎在等景致的回答,过了好久,景致才懒懒地哦了一声。   “你也没有答应本杰明。”程寄望着天说。   “谁告诉你的?”景致和本杰明的约定还没有满一个月。   她转了个身,两手撑在草地上,看着程寄。   “我看出来的。”程寄笑了,景致发现他笑起来很清爽,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嘴角也弯起来。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程寄渐渐把目光移到她脸上,那样凝视的饱含着一切的目光让景致不太自在。   “我知道我们在未来会结婚,所以我更加不想和别人接触,自然也不愿意你身边有其他人。”   程寄这几天也想了很多,他觉得自己和景致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好好沟通这件事。   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我不能接受那天你的说法,过了这么多天,还是不能接受。”   “你呢?”   景致怔怔地看着程寄,一瞬不瞬。   有风轻轻吹过。   她的心脏被充盈。   景致没有回答他,她的脑袋慢慢垂下,紧张又期待地靠在程寄的胸膛。   他的心脏也跳得十分快,且用力。   “我也不能接受。”景致说。   程寄嘴角上扬,握住她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好了,还有最后一章温以泽的番外,前两天在修前面的章节,发现男二的很多事情没有交代清楚,也包括男二和女主的,所以男二的番外会把这个补全。不想看男二番外的读者到这里就可以结束啦!谢谢~感谢在2024-01-24 23:52:26~2024-02-07 22:00: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水 5瓶;花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 温以泽番外   ◎第一次见面◎   41岁的时候, 温以泽凭借《野心家》中的普通颓废中年人一角,获得戛纳的最佳男主角。   这一消息传到国内,热爱文艺的观众以及各界人士都替温以泽感到骄傲, 这是戛纳电影节有史以来, 第三次将金棕榈奖颁发给国人。   而41岁的温以泽已经是国内影帝奖项大满贯得主。   如今再加上戛纳影帝的桂冠,他在国内影视圈的地位,无人能敌。   鲜花和掌声纷至沓来。   回国后,温以泽参加了一期做饭的谈话综艺节目, 里面的两个主持人负责做饭, 温以泽作为嘉宾,只需要配合打下手就行了。   其中一位主持人姓黄,为人亲和,之前工作上与温以泽有过几次合作, 两人算是相熟。   其他的嘉宾,温以泽都不太了解。   黄主持笑着热场:“我们以泽是个标准的i人,以前网友就说过他社恐, 大家和他打招呼轻手轻脚, 别吓着他。”   温以泽已经到了所有人都要捧着他的地位, 刚入行的时候,为了自己和景致不那么难做,他逼迫自己融入社交圈,现在已经不需要强迫自己, 他更愿意以舒服的姿态做自己。   但在娱乐圈里,地位如同悬在头顶上的长剑,观众随时可以说他耍大牌。   温以泽熟谙这条界限, 他解释说:“我也不是很i吧。”   与此同时, 食指无措地扣着大拇指。   这一细节被眼尖的黄主持看出来, 并且大声地挑明。温以泽的反差都让其他人忍俊不禁。   演播室里的氛围融洽了不少。   大家各自忙碌起来。   温以泽自然是话题中心,不管在干什么,黄主持都会cue到他。   “以前父母经济拮据,牛肉在我小时候真的是很奢侈的食物,我们家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买来吃,以泽你呢。”   温以泽的家庭条件不能单单用拮据来说,甚至可以说是贫困,需要救助的那种。   他对父母没有什么印象,是爷爷奶奶将他拉扯大的。   但从街坊邻居的闲聊中,温以泽可以简单地拼凑出他父母的模样。   两人都不是读书的料,十六七岁的时候就早早地在工厂打工。   过了两年,他的父亲就把大着肚子的母亲带回了家,把爷爷奶奶吓了一跳。   年纪轻轻就未婚先孕不是什么体面的事,一家人面子上无光,也只好借钱办了婚礼。   爱情、生活以及养育孩子是严肃并且艰难的事情,父母年纪小,什么也不懂。   起初,他们肯定是相爱的,并且浓烈炽热。火焰一般地燃烧着,只是燃烧需要原料,在温以泽两岁的时候,原料就开始捉襟见肘。   再加上周围家境富足的人家做对比,他们的爱情显得滑稽幼稚,在某一天的下午,温以泽的母亲趁人不注意就跑了。   温以泽的父亲去找人,什么也没找到。后来丧气地回到一贫如洗的家中,随便一翻,她的衣服、日常用品都还在。   什么都没带走的人,自然是下定了决心不会让人找到的。   她就像一片落在溪中的落叶,随水流走,从此没有出现在温以泽的生命里。   后来温以泽四五岁,快要到上学的年纪,所需的费用更加多。父亲听同村的发小说深圳能发财,过完年就拎着几件衣服南下了。   按照原定的计划,温以泽让爷爷奶奶带,他父亲会每半年就寄一笔钱回家。   一开始确实履行承诺,年年带钱回家过年。   温以泽既期待又害怕过年,他期待父亲能回来,带给他糖果和零食,让他知道自己是有父亲的人,只是他父亲回来没什么好脸色,总是沉着张脸,情绪不定,不知道那句话戳中他,就会对着爷爷奶奶,甚至他破口大骂。   比起同龄人,他父亲那张年轻的帅气的脸总是要苍老许多。   他们家的情况以蜗牛爬行的速度,慢慢好转。眼见着蒸蒸日上的时候,温以泽的父亲也失联了。   钱没有再寄回家。   温以泽的爷爷试图去找这个儿子,但他是个不识字的农民,连去深圳的火车票也不知道怎么买,只好麻烦当时同去深圳打工的同村人帮忙找。   是死是活总得有个说法。   后来同村人找了一圈,委婉又无奈地说:“没出事,人呢肯定没死,你别担心,但我就是找不到。”   爷爷耳朵背,当时打电话还要外放,温以泽和奶奶都在堂屋,他们都能听见。   身上像是爬满了小虫,又痒又期待,又烦躁,整个人恨不得到地上滚一群。   同村人说了之后,身上立马就不痒了,但没人觉得舒畅,爷爷愣了许久,木讷地说:“谢谢谢谢,辛苦辛苦。”   温以泽的父亲也随着水流走,阴凉的堂屋里散发着木头腐烂的恶心。   那是温以泽三年级时候的事。   自此,他和务农的爷爷奶奶相依为命,填饱肚子都成了难事,怎么可能吃的上牛肉呢。   但温以泽不是个在公众面前倾吐内心的人,有时候粉丝的考古都会让他害怕。   面对黄主持的问题,他笑着说:“我和你差不多。”   就此揭过。   温以泽不是个话多的人,这也是节目组找了年轻爱豆上节目的原因,好活跃气氛,除此之外,他们还要探讨不同年代观众对明星演员的要求。   黄主持问了年轻爱豆能不能谈恋爱的问题,之后又问温以泽的观点,说到一半的时候,其中一个爱豆说:“现在观众对爱豆要求很严格,不能谈恋爱,温老师应该也有感触吧。我记得以前您还没有拿到第一个影帝的时候,曾经有传闻和经纪人谈过恋爱。”   “后来又因为粉丝反对,所以才分的手,是吗?”   这是个尖锐不善的问题,而且背离了文本。在场的人都不禁提心吊胆,温以泽低头洗着菜,水流缓缓地冲刷着手指。   节目录到一半,就被杨军生气地喊停。   “这根本不符合合同上的要求,”杨军生气地把手帕递给温以泽,“我来和他们沟通,你先去休息。”   杨军已经是全权负责他的经纪人,不再是景致,温以泽慢条斯理地擦着手,随后就被人带去了休息室。   刚进去,助理问:“以泽哥,景致姐刚打电话过来,你要给她回电话吗?”   景致如今已经是好几家娱乐公司的老板,温以泽入股了其中几家,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面。   获得戛纳金棕榈奖的时候,景致没有跟陪在身边。   “她说什么?”温以泽坐在椅子上问。   “当然是祝贺你拿了影帝,不过那时候你还在录综艺,没接到。”   温以泽拿过手机,点开通话记录,看着那串熟烂于心的电话号码,怔怔地发着呆。   过了好久,他问晓杰:“你看过诺丁山这部电影吗?”   “哦,朱丽叶罗伯茨演的那部是吧,”唐晓杰整理着东西说,“很早之前就看过,大结局他们应该是在一起了,甜蜜蜜的。”   温以泽又问:“如果你是大明星,你会和普通人在一起吗”   小杰嘿嘿笑了两声:“看是在国内还是国外喽,如果我是国外的明星,我可能会和普通人在一起;国内肯定不会,我都怕粉丝撕了我。在事业上如日中天的时候,干什么不好,非要谈恋爱。”   这大概也是他和景致不能在一起的原因,温以泽想。   那时候程寄离开了三年,他一直以为自己有机会,直到凭借钟导的那部谍战戏,他获得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影帝。   温以泽就知道这一辈子都不能和景致在一起,不管有没有程寄。   其实早就在景致被极端粉丝围攻的时候,他就知道,但他还是赌徒心理,抱有侥幸。   那时候坐在台下听着主持人播报最佳男主角候选人,他在想什么呢。   他一边渴望着他会是幸运儿,一边又在担心如果真的拿下最佳演员奖,他和景致该怎么办。   那天是不是他的幸运日,温以泽已经说不上来了。   拿到奖项回到后台,团队成员热情地拥抱他,他和景致隔着重重人海,不得已遥遥相望。   他们那么近,却又这么远。   人海退散后,温以泽难过得想哭。他问景致:“我们是不是真的没有机会了。”   景致笑了笑,抱住他,“未来,你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多。”   “你怎么会问这个?”半天没有等到温以泽说话的晓杰,偏头问。   温以泽沉浸在往事里,缓慢地说:“没什么,就是刚才上节目的时候,主持人在问。”   “怎么节目还问这种问题?”就在晓杰困惑的时候,有工作人员喊温以泽重新录节目。   突发事件还是被杨军解决了。之后节目继续顺利录制,快要结束的时候,黄主持问:“这次你回国之前,有网友拍到你在精品店购物,是拿了金棕榈奖之后再去购物的吗?”   “对啊。”   黄主持问:“买的是什么?可以和网友粉丝们分享吗?”   温以泽神秘一笑:“秘密。”   拍摄结束后他和工作人员从楼上下来,电视台的空地上到处都是举着应援周边的粉丝,其中大部分都是爱豆们的粉丝。   就像他年轻时候的那样。   走去地下室的时候忽然冲出来几个30多岁的粉丝,她们笑得合不拢嘴,以一副当家主母的口吻对温以泽说:“以泽哥,录综艺辛苦了,回去早点休息哦,我们都很担心你。”   “让我们少担心,就早点结婚,41岁也不年轻了,哥,我们粉丝不会反对的。”   她们嘻嘻哈哈,很快就被杨军和晓杰拦开。   直到上了车,杨军才长舒一口气,他终于能轻松了。   “有些粉丝真是的,说话都让我掉一身鸡皮疙瘩,”杨军吐槽,“荔枝台也真是的,不按照合同来,一天天的,净给我找事。”   “工作就是这样的,没一样省心。”晓杰跟着安慰。   当了以泽的经纪人,压力越来越大,杨军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iPad,开始和温以泽核对之后的工作。   总是赶不完的通告,拍照、广告、站台、见导演编剧,就是没有生活。   晨曦微茫时,进入影棚,出来的时候,披星戴月。   窗外是纷杂的行人,霓虹绚烂的各种店铺,温以泽一边看着,一边听着杨军安排。   “15号去上海剪彩,万国腕表新店开张。”杨军说。   “法国带回来的东西放哪了?”   温以泽忽然问,打得杨军措手不及,一时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好在晓杰机灵,“你说的是戛纳带回来的东西吧?放回家了。”   温以泽微不可查地有些失落,脸又转向窗外。   “是什么东西?很重要吗?”保险起见,杨军多问了一句,因为他记得当时以泽逛的是女装店,所以他买的是条裙子。   他担心他这个做经纪人的,连自己艺人谈恋爱都不知道。   微暗的霓虹映在温以泽脸上,总有种胶片的质感,他说:“没什么,等会儿把我送到大学城,后天再来接我。”   大学城对于他们这群四十多岁的人来说,已经是个很久远的词汇。   为了不引人注目,晚上9点,温以泽在距离大学城外的一条街外下车。   夜风凉爽,他戴着帽子口罩,慢慢走回去,那时候路上的行人并不太多,没有人认出他。   他回去已经不是轻车熟路,周围的环境变化很多,温以泽走个一两百米,总要仔细看看周围,才能确认下一步往哪走。   没成名前,明明这条路走了七八年。   他已经把原来租的房子买下来,连同楼下景致的那套,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疲惫不堪的时候,他总想来这躺躺。   从景致的房间入门,然后再走上阳台的楼梯来到天台,开门后就是他的房间。   并没有一气呵成。   他在景致的房间逗留许久,尽管空空如也,不像他的房间,还保留着原来的东西。   景致能租到他楼下的房子还有个渊源。那时候温以泽开着车陪景致致找房子,天气很热绕了一大圈都没有收获,不是觉得地区太远就是房租太贵。   有一回,他锁了门,刚要下楼去吕碧云家里,就看见房东阿姨正在贴告示,温以泽凑近一看,是招租的告示。   “怎么?你住的房子不喜欢?还要看告示?”房东阿姨打趣说。   “没有,就是帮朋友看看。”   阿姨来了兴趣,热情地说:“你朋友要租房子啊,楼下的房间要大一些,不过看在是你朋友的份上,我可以给和你一样的价格。”   即使是一样的价格,但温以泽知道,景致也不一定能负担得起。   不过他转念一想,对房东阿姨说:“这样吧,我朋友现在困难。我帮她交一半的房租,但是阿姨你可别告诉她。”   “哟,这么热心肠,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阳光晒得温以泽脸颊发烫,他笑着说:“什么也不是。”   阿姨满口答应:“放心吧,我谁也不会告诉。”   于是,景致的房子就这样租下来了。   后来有一天,阿姨找到他,告诉他:“以泽,你朋友不租了。”   她把钥匙给温以泽,沉甸甸的,脑袋一阵嗡鸣,温以泽半天说不出话。   每个礼拜会有保洁人员上门清扫房间,保持整洁,更换过期食品,所以不用担心这房间没有吃的。   温以泽洗了个澡,本来想直接睡觉。但躺在床上毫无睡意,他起来,打开冰箱,选了罐啤酒。   之后打开投影仪,不知道看什么电影,又第10086次打开了《查理和巧克力工厂》。   主角团上一秒说完,温以泽几乎能一字不差地接下去,有时候他只是需要这部电影陪伴着自己。   走去沙发的路上,脚尖不经意踢到某样东西,温以泽垂眸,看到地上躺着的就是他从戛纳带回来的东西。   温以泽原地坐下,拆开包装。   里头是一件Fendi的连衣裙,浅橘色挂脖麻料款式,很有设计感,皮肤极白或者极黑的人穿这个颜色最适合不过。   景致皮肤很白。   温以泽面颊红润,因为喝了点酒,思绪翻飞,总是想到以前。   他曾经和别人说,他和景致的第一次相遇是在晚宴上,那时候他算是娱乐圈的新人,进圈不久,也没有名气,进不了奢侈品品牌方的高级晚宴。   要不是制片人约着他去,那时候的他也不会去这种地方。   他已经尽可能地打扮自己,花大价钱包装自己,但如果没有景致的帮助,他还是进不了会场。   尽管进了会场,他才发现那不过是制片人随口一说,并没有要和他合作的意思。   其实那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景致。   他们真正的第一次见面是在高端商场里,他陪朋友去买衣服。   温以泽原本并没有注意到景致,是因为他朋友试完衣服,从换衣间出来就找到SA了,温以泽往外找了几眼,才发现好几个SA围在那儿。   看样子是在服务一对年轻男女,相貌出众。   她们脸上笑意盈盈,不知道在聊什么。   “原来是他们啊?”   “谁?”温以泽听到他朋友说,“你认识他们?”   “不就是程氏集团的四小公子喽,”朋友说,“之前他们Greco有活动,见过两面,不过他肯定不认识我。”   朋友忽然八卦起来,“看样子圈里说得没错,那人是他女朋友吧,长得真漂亮。”   温以泽下意识又往景致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景致。   纤巧的身材穿着嫩绿色的长裙,像是春天草坪上刚露头的芽穗。   脸庞饱满,纤手抚弄着身上的裙摆,头顶金光闪闪。   她端庄典雅,适合穿这世界上所有浅颜色的衣服,温以泽想。   只不过那天,那颗芽穗的目光没有投向过他。   人与人的际遇很巧妙,几年后,他们又在绿碧云家里碰到。   那时候他坐在二楼的书房,窗外雨声淅沥,风一吹,不少雨漏进来,都快把窗边的书都淋湿了。   谢子勤还一副笑眯眯,老神神在在的表情。   温以泽放下手中的书,连忙去关窗户。   不远处,景致撑伞慢慢走来。大雨中,唯她闲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