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向慈窨，只见她的神色已经恢复平静。

　　“在邙山之中，季贤救了景南。”她淡淡道，“此番，我放过他。”

　　听得这话，沈戢露出讶色。

　　“你要放过季贤？”他问，“天庭那边如何交代？”

　　“不过一命换一命罢了，我并非放过他。”慈窨道，“但如果再让我遇到，我不会装作看不见。”

　　“我呢。”

　　“你也是。”她的目光在沈戢的脸上停留片刻，转身而去。

　　那身影在虚空之中消失，沈戢望着，一时有些怔忡。

　　“道长！”这时，季贤从黄泉中出来，见到沈戢，连忙跑过来，将他扶起，“道长无事么？”

　　沈戢看着他：“无事，我也刚刚从水中出来，只是不见你。”

　　季贤松口气，道：“我方才在水中见道长不动，以为道长被困住了心神，便想去找可用之物，将道长拴住。可一转头，道长却不见了。我以为道长被水流卷走，惊惶不已。”

　　沈戢的唇角扯了扯，道：“我确是被困住心神，不过只恍惚片刻，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水流带到了别处。当下无事了，不必担心。”

　　二人回到那界碑下，绮霞和阿菁带着谷雨，正等得心焦，见二人回来，如释重负。

　　沈戢和季贤将自己取到的泉髓拿出来，一共两块，正是合用。

　　绮霞喜极而泣。

　　“恩公几度救妾一家于水火，妾万死不能报其一。”她拉着谷雨，向沈戢拜谢。

　　“我也只能帮你们到此处。”沈戢道，“去吧。离开这里之后，便直奔北极去，切莫回头。”

　　说罢，他转身要离开，季贤却道：“恩公留步。”

　　只见他走到沈戢面前，也深深一礼，道：“在下知道恩公不便透露本来面目，可在下仍想知道恩公名姓，好将来有个念想。”

　　——“……你从来都是这样，遇到事便一走了之，丢下一切。”

　　沈戢看着他，忽而想起慈窨方才的话，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还是不说更好。”他说，“你我皆是不可在这世间留名之人，相交一场便是缘尽。只盼你我将来各自顺遂，如此，可再无见面之日。”

　　季贤神色了然，再礼道：“恩公所言甚是。”

　　沈戢又看向谷雨。

　　他被绮霞抱在怀里，听着他们方才的话，大大的眼睛里似懂非懂。

　　小手里，仍握着那朵兰花。

　　沈戢微微笑了笑，翩然而去。

第九十六章 来历

　　翠月礁上，依旧风轻沙白。

　　阿娆早已经准备好了酒菜的食盒，见众人回来，神色松下。

　　“那假人呢？”她诧异道，“莫非不见了？”

　　“当了沈戢的替身，被打死了。”荼靡说着，将腰上的白玉芰取下来，插到阿娆准备好的水瓶里。

　　得了甘泉滋养，白玉芰一改垂头丧气的模样，重新变得挺拔。被用掉的花瓣也重新生长出来，莹润如玉。

　　“那你须得快快回去才是。”阿娆对沈戢道，“店里无人替你，我原本替你告假一日，可你两日也不见人，掌柜脸上要不好看了。”

　　沈戢应一声：“知道了。”说罢，仍旧朝岛的另一头走开。。

　　“他怎么了？”看着他的背影，阿娆有些诧异，道，“怎又是一脸闷闷不乐？”

　　荼靡看着沈戢的背影，心中叹口气。

　　在阴阳界里，沈戢回来之后，一直沉默寡言，什么话也没有说。

　　荼靡什么也没问，因为白凛说过，进入黄泉之中，会让人重新经历这辈子最高兴和最痛苦的事。大喜大悲，一换谁都感到身心俱疲，沈戢能够活着回来，已是不易。

　　“不必扰他。”荼靡道，“过阵子，他便会好了。”

　　阿娆点头，看着她，又问：“那季贤呢？他们安全了么？”

　　“他们到了北极，越过三界法障。”白凛道，“当下，已经进入混沌。”

　　见白凛竟主动开口说话，阿娆显然有些受宠若惊，脸一下涨得通红，连声应下。

　　白凛伸了伸懒腰，四处看了看，未几，目光落在一只盛着衣物的篮子上。

　　那是阿娆为他准备好的衣裳，仍然是旧的，领口有补丁。

　　白凛露出嫌弃之色，却拿起来，径直往椰林里走去。

　　看着他的身影被草木遮住，未几，泉水那边传来巨物入水的声音，阿娆缩回脖子，问荼靡：“季贤果真就到了混沌之中？”

　　荼靡道：“世间飞禽走兽皆可成为白凛的灵觉，便是北极那般苦寒之地也有他的耳目。他说他们去了，应该就是已经去了。”

　　阿娆颔首，却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天庭先前追踪得那么紧，处处布下天罗地网，难道竟不曾想到在那边堵截？”

　　这个问题，荼靡也曾觉得困惑。但沈戢却很是镇定，说天庭不会堵截。

　　荼靡并不相信，但最终，白凛证实了此事。

　　季贤和绮霞带着谷雨，顺利到达北极，穿过了三界法障。那法障颇是凌厉，如铜墙铁壁一般阻挡着混沌的侵蚀，可熔金碎石，下界之物根本不可穿越。但有了泉髓的保护，绮霞和谷雨跟着季贤，顺利遁出。

　　之后的事，便无人知晓了。

　　即便是白凛，他能感知的地方也仅限三界之内。

　　“或许天庭终于心软了一次，放过了他们。”荼靡道。

　　“阿菁呢？”阿娆又问。

　　“她回洛阳去了。”荼靡道，“她是地仙，有族人帮助，就算魔族也不能拿她在怎么样。”

　　阿娆了然，眉开眼笑：“如此说来，此事便圆满过去了，甚好甚好。”

　　荼靡看着她，也笑了笑，却看向沈戢的方向，眉头轻轻蹙起。

　　*

　　翠月礁的形如新月，两头是沙滩，如长长的鱼尾拖入海中：背部则是一处断崖，不是太高，约摸十余仞。

　　沈戢坐在高高的礁石上，静心打坐。

　　耳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睁开眼回头，是荼靡。

　　她手里拿着食盒，放在旁边一块平整的礁石上，道：“用膳吧，再不吃，饭菜便凉了。”

　　说罢，她将食盒打开。

　　香味随着海风四溢而出，沈戢继续闭起眼睛，想说不饿，可肚子里隐隐“咕”了一声。

　　一双筷子递到眼前。

　　沈戢看了看荼靡，仰头深吸口气，而后，认命地接过来，走到石台边上。

　　阿娆对白凛伺候得可谓尽心尽力，她带来的酒菜，与上次相较，又换了个样。

　　荼靡看着那精致的摆盘，一阵肉疼。

　　曹福是个亲兄弟明算账的严谨人，这些酒菜，阿娆是打着她的名号要来的，当然也是要记在她的帐上。

　　“白凛和阿娆呢？”他问。

　　“白凛在沐浴。阿娆吃过了，你那假人不在自在居里，她要赶回去干活。”荼靡道，“快吃。等白凛来了，便什么都不剩了。”

　　说着，她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地夹起自己最爱吃的烧肉放入口中。

　　沈戢吃了一口小菜，淡淡道：“他此番甚是仗义，你日后该信任他才是。”

　　荼靡看了看他，道：“你这般厌恶天庭，当年连成仙都放弃了，倒是信任白凛。”

　　沈戢正在夹菜的筷子停住，瞥向她：“白凛将我和慈窨的事告诉了你？”

　　“慈窨是我等此番的对手，故而她的事，并非只关乎你们二人。”荼靡道，“你我既是同伙，我自然也该知道。”

　　沈戢没说话，继续家财。

　　荼靡继续道：“有件事我想问你。你见到慈窨了，是么？”

　　沈戢的筷子再度停住。

　　他抬眼，目光正正与荼靡相遇。

　　“你怎知晓？”他问。

　　“猜的。”荼靡道，“慈窨追着季贤上天入地，若非白凛帮助，你我几乎不可能保住他们。连阿娆都觉得奇怪，说天庭怎会放任他们顺利遁走。我想来想去，便只可能是慈窨网开一面。”

　　沈戢沉默下来，少顷，道：“不错，我是见到了她。”

　　“何时见到的？”荼靡问。

　　“就在黄泉里。”沈戢停了停，道，“她救了我。”

　　荼靡错愕不已，正要说话，沈戢道：“莫多想，她救我不是因为旧情。”

　　“那是为了什么？”

　　“跟季贤一样，她要还我一命。”沈戢道。

　　荼靡不解。

　　沈戢于是将自己遇到慈窨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荼靡听了，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慈窨是半仙？”她有些不可置信，少顷，忽而想到了什么，盯着他，“故而你第一次见到我，就认出我是半仙？”

　　“正是。”沈戢道，“你的本事，我只在慈窨身上见过。”

　　荼靡不由好奇：“慈窨是何来历，她的父母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