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家也是有学阀的，不说别的，只要对微积分的发展历史有一定了解的人，都知道拜个好老师是多么重要且靠谱，能少走多少弯路，阿奇尔·门罗，这对于他所需的一个数学家的体面身份，几乎是最通途的大道。

　　于是黎曼猛地眯起眼睛，随后摇了摇头，用上了自己最恳切的语气：“怎么会呢？先生。还有罗切斯特先生……什么叫做您没有教给我任何知识，您在课上哪怕对我的态度并不好，但并没有吝啬教授我们知识，能获得您慷慨的传授，是我的幸运才是，我深知知识是多么宝贵的财富，事实上，我才要为我小小的赌气道歉……”

　　黎曼一向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他并未突兀地否认他觉得罗切斯特对他态度恶劣，如果连这都否认的话，显得太刻意，太迫不及待，也不符合他之前的态度，但是转而说罗切斯特虽然态度差，但该教的知识都教了，如果罗切斯特要自己为自己找理由开脱的话，大约也就是这个角度了，毕竟这个年代，还没人会想到师德高于知识这种事，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罗切斯特的脸色就好看了很多，显然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而黎曼亲口为他开脱，让他更加深并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所以，你愿意成为我的学生吗？”阿奇尔·门罗笑着问。

　　“当然！”黎曼扬起了他的小脸。

　　“那么，这是你的老师给你带的一点小小的礼物……”

　　阿奇尔·门罗从风衣内衬中掏出了一本黑底白字的杂志，递给黎曼。

　　“巴特雷郡虽然说不上穷乡僻壤，但确实离王城有一段距离……”

　　黎曼心想，有一段距离？您可真是太会用词了，这两个地方分明就在乌朗的两端。

　　“……因此，这里留存的数学书籍恐怕都是还未更新换代的，这是由皇家学会承担每两月出版一期的《数理》杂志，我带了最新一期过来，正好给你在去王城的路上用作消遣。”

　　黎曼眼神明亮：“谢谢阁下！”

　　“还叫阁下吗？”

　　“哦……谢谢老师！”黎曼一脸羞涩地改口，让阿奇尔·门罗不禁放声大笑了起来。

　　“收拾一下东西吧，我们后天就出发。”

　　黎曼：“后天？”

　　阿奇尔·门罗：“当然了，斯普林斯学院的校招即将开始，虽然你作为我的学生也可以插班进去……但是，以小罗切斯特信中对你的描述，我恐怕你不愿接受这样的好意吧。”

　　黎曼：“那我……那我去准备一下，顺便同一些朋友告别。”

　　阿奇尔·门罗：“当然哈哈哈，我可不是什么不近人情的老头子，去吧孩子。”

　　……

　　黎曼出了校门，叫了辆马车，火速前往火焰玫瑰。

　　“黎曼老弟！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尤金看见马车上下来的是黎曼，一脸惊讶，这明明才上午。

　　黎曼迎了上去，伸出双手搭在尤金小臂上，让尤金颇有些受宠若惊。

　　“尤金先生，我恐怕要立刻前往王城了。”

　　“什么？！那今晚的演出怎么办？”

　　“不是立刻，是周一，今晚的演出自然照旧。”

　　“还好……还好……”

　　黎曼松了口气，虽然尤金反应过来就会明白他此时此刻的庆幸只是单纯因为黎曼的话术让他先以为今晚的演出泡汤而大惊失色，之后再告诉他，虽然他依旧要走，但起码能够完成今晚的演出，属于不幸中的万幸——尤金作为一个生意场上打滚的人精，要转过这个弯来恐怕用不了多久，但黎曼只需要先糊弄过去就行。

　　因为黎曼很快就会给尤金提供真正的补偿。

　　“我真的……真的太抱歉了，但是我希望您可以理解，罗切斯特先生和他的老师为我安排了去斯普林斯学院就学的机会，我真的，真的不能放弃这个机会……试问哪个学生不想就读斯普林斯学院呢？”

　　事实上，黎曼目前还不知道斯普林斯是个什么学院。

　　“但是尤金先生，我怎么能够对您做出这样背信弃义的事！我的心仿佛在烈火中煎熬，光明神一定是要降罪于我了……我真希望我能为您做出一些补偿……哦！我想到了！”

　　“虽然我真的恨不得直接将掌握火焰的秘密告诉您，但是，就算我直接将这秘诀向您倾数吐露，没有数月的练习，一名普通的演员恐怕也很难做出足够欺骗观众眼球的表演，因此，我想向您提供另外一个方案。”

　　“其实比起我的演出，《龙指环》才是充实的，让人能够反复观看欣赏的故事，我的表演只不过是取了巧，投了机……”

　　“哎呀我的黎曼老弟，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的演出可是真正的巧夺天工！”

　　“尤金先生，但是如果是我的炫技加上《龙指环》的故事呢？这不才是真正能够留住观众的表演吗？”

　　尤金愣住了，好一会儿，他脸上的担忧与焦虑尽数褪去，巨大的笑容从他的脸上浮起，他拍着掌，激动得原地走了几圈，才猛地抓住黎曼：“黎曼老弟，你可是说真的？”

　　黎曼微微一笑：“自然。”

　　于是，尤金以一千银币的价格聘请了黎曼成为了《龙指环》的“特效指导”。

第38章 离开前的众人

　　答应了尤金下午和周日的时间都会用来给《龙指环》排特效后，黎曼跳上马车：

　　“去城郊。”

　　……

　　蕾娜从书柜上取下一个黑色的盒子，展开后，里面是一枚闪烁着惊人光芒的胸针，鸽子蛋大小的蓝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蓝得让人想起最深的深海。

　　她将那枚胸针捏在了手心，这几年来，她从不与王城联系，安分蜗居在巴特雷郡，或许是时候向王城寄一封信了。

　　就在这时。

　　“谁？！”

　　蕾娜厉声喝道，昨天之后，她对任何轻微动静都有些反应过激。

　　转过身后，她却松了口气。

　　“原来是阁下！”

　　不过她刚要踏出的步伐忽地停住，慌张地说：“抱歉，您要的东西我还没有准备好……请再给我一些时间！”

　　黎曼挥挥手：“我昨天忘记说了，我只是路过巴特雷郡，如果你短时间凑不出秘银和妖精布的话，之后就把东西寄往王城吧，当然，寄存的地方你出，到时候我去取。”

　　他如果没猜错的话，蕾娜应该本就属于王城，总得在那有个把房地产吧。

　　蕾娜眼睛猛地一亮：“阁下要去王城吗？”

　　黎曼点点头。

　　蕾娜：“我也正有打算要回王城，可否邀请阁下与我同行呢？报酬我会尽力准备的！”

　　黎曼……黎曼很心动，但是他分身乏术。

　　于是他只好摆摆手：“抱歉，我习惯独自行动。”

　　蕾娜眼神黯淡了一下，不过她本来倒也没抱多大期望，虽然她很希望有一位魔法师保障她一路的安全——这座庄园从管家到骑士都是国王为她配备的人，并不真的忠心于她，玛莎女士与巴特雷夫人勾结后，她连庄园外的骑士都不敢信任了。

　　只是……唉，想想也是，按照传闻，魔法师一贯高傲又孤僻，怎么可能随便接受一个普通认的雇佣……

　　她只好收拾好心情，抬起头微笑说道：“我明白了，但是……我也不瞒阁下，我恐怕要到了王城后才能知道自己会被安排到什么住处，所以我现在暂时无法给您确定的地址，可否麻烦您到时候稍微关注一下我呢？我会尽可能地出现在社交场上，令您方便寻找一些。”

　　黎曼想了想，也行，顶多就是多跑两趟，就点了点头。

　　就是这个任务的报酬拖得可有够久的……他怎么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欠薪的劳工在努力向系统讨债？

　　蕾娜见对方点头，终于松了口气，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

　　……

　　黎曼对《龙指环》的改造主要集中在了几场战斗场面上，比如主角从邪恶手中救下少女，邪恶自然是一位魔法师，本来这是位只会使用物理手段（。）的魔法师，被黎曼大刀阔斧改成了火系魔法师，主角也从砍断捆绑在少女身上的绳索变为了冲进大火中救出少女，场面一下子就刺激了许多。

　　黎曼正在苦口婆心地给演员讲述注意要点和怎么确保自己的安全，哪怕这整个“火中救美”的一幕靠的主要都是视觉上的错位。就在这时，尤金从后台探出了个头来：“老弟？”

　　黎曼便先放下话头，只留下一句“永远优先注意自己的安全”，便朝尤金走了过去：

　　“尤金先生，有什么事吗？”

　　尤金指了指身边一个少年：“老弟啊，你去王城的话，身边总要带两个仆从吧，王城不比巴特雷郡，一屁股大点地方，要做点什么事方便得很，去了王城，你要是还什么事情都自己去办的话，不知道多麻烦呢……”

　　黎曼：“这个真的不必，我习惯自己处理事情。”

　　尤金：“唉，其实我就跟你说个实话吧，黎曼老弟，你注定是要做大人物的人，哪怕我过两个月就把火焰玫瑰开去王城，那又怎么样呢？难道你还能像这样周周来为我演出吗？所以……这是我们剧院最有天赋最聪明的小伙子了，我以每月十银币的价格为他预支在你这里的学费，每月倒贴十银币给你送个仆从，这条件应该没人会拒绝吧！”

　　“而且，阿迪，你自己说。”

　　那孩子目光坚定：“如果黎曼先生愿意收我为徒，我不仅愿意在学徒期内为先生当牛做马，我愿意为黎曼先生做一辈子的仆从，并且之后所有表演的收入都愿意与先生五五分成。”

　　阿迪再清楚不过，这是他改变命运的那个机会。

　　给一个人当牛做马几十年没什么，谁都知道，真正令人恐惧的是一辈子要对所有人低头。

　　但是他同样也清楚，他没有任何优势，除了尤金老板愿意推荐他，但是尤金老板也只是因为感受到黎曼先生是他抓不住的人才，才随手在他们这群学徒里捡了个还顺眼的自己挑出来送到黎曼先生眼前。

　　而对于黎曼先生来说，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教任何人，也可以谁都不教，黎曼先生看他就和看街边的乞讨者别无二致，所以他只能把自己的姿态放低点，再放低点，祈祷对方愿意垂怜。

　　黎曼愣了下。

　　尤金见他犹豫，趁热打铁：“老弟啊，你也说了你要去斯普林斯学院进修，日后学业繁重，你的时间又金贵，哪能把时间浪费在琐事上，就算你现在觉得不需要人帮忙，到了王城之后肯定也会要雇几个仆从的，不然你光是应付上门的客人都没时间做自己的事了，这我再有发言权不过了，想当年在西尼……咳咳，扯远了，总之，与其到时候随便找个陌生人为你打理家务，不如干脆找个学徒，这个忠诚度可不是一般仆从能比拟的……”

　　“而且呢，到时候我把火焰玫瑰开到王城去了，先用特效版《龙指环》……诶，特效，是这么念的没错吧，总之，先让特效版《龙指环》和阿迪打出市场——如果你愿意教他的话，然后呢，再来个广告，说《龙指环》的特效指导，阿迪的师父！要亲自表演魔术啦！你看，这人不是哗啦啦地来？比你亲自打开市场轻松多了吧？”

　　“而且呢，物以稀为贵，你也不能周周表演，到时候我们就三个月排一次你的表演，再多没有了！这个票价呢，就可以往死里定高，反正王城里贵族扎堆，乌朗又有钱又土，花个高价看西尼都没有的表演，他们肯定不会觉得自己吃亏……”

　　“总而言之，老弟，你觉得我这个思路对不对？”

　　黎曼不得不承认尤金说得挺有道理的，而且对他百利而无一害，可以说是再为他考虑没有了，唯一的要求只是希望他收下一个徒弟而已。

　　黎曼也不是那种敝帚自珍的人，他也不需要，他知道，对于尤金和这个少年来说，只要自己肯教目前展现在他们面前的魔术，他们就已经满足了，这对他来说是毫无风险的事，就算哪天这个徒弟背叛了，他随手在街上划拉几个人教几个更刺激的魔术就能把市场份额抢占过来。

　　所以，他好像找不出任何理由拒绝这桩好事。

　　于是他点了点头：“那就让他跟着我吧。”

　　名为阿迪的少年眼中猛地爆发出了巨大的光：“谢谢主人！”

　　黎曼打了个哆嗦，虽然他其实不介意享受特权阶级的方便性，但是这不代表他能够顺利接受这种一听就很让人毛骨悚然的称呼，就当他又当又立吧，他皱起眉，尽量用最能让人感受到他态度的语气说：“别叫我主人，既然你要和我学习魔术，就叫我一句老师吧。”

　　阿迪也不是天生贱骨头，立刻改口：“谢谢老师！”

　　尤金笑得眉开眼笑，倒不是觉得他面前的这个画面师徒和睦，令人感动，只是他已经想到了自己日后的赚钱场景啦！

　　自己养一个魔术师和与一个魔术师合作，赚的观众的钱是差不多的，他这个老板能获得的可是大不相同啊！

　　……

　　巴特雷郡市中心的教堂。

　　教堂尖顶上的太阳标志在真正的太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让人目眩神迷，在白色混着七彩的光晕中，好像真能看见神的应许之地一般。

　　教堂内，穿着月白长袍，神色冷漠的普雷斯科特神父双手合十，正站在一位年纪稍大，同样穿着月白长袍的主教面前。

　　“孩子，王城很满意你的历练，回去吧，回到教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