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苏家的房子其实已经算是过时老旧了, 木质老式的玻璃窗，墙外面的瓷砖有些都暗淡褪色了，不高的小小两层楼在周围翻新或重建的自居房里明显有些格格不入。

　　这就是……瓷瓷心心念念, 一直想回去的地方吗？

　　踏进小院的大门，霍凌昀的脚步很慢，目光有些愣神。

　　直到耳边传来陈淑兰的声音, 提醒他小心脚下有门槛，霍凌昀才如梦初醒，忙低头朝老人家致谢。

　　陈淑兰苍老的手抓了抓围裙，刚开始知道少年的身份, 她是惊讶的, 霍家的孩子怎么会来到离上京相差甚远的偏僻小镇？

　　除了囡囡，她实在找不到别的理由了。

　　想到这儿, 陈淑兰变得有些拘谨起来。她不知道少年来到这里想做什么，可如今囡囡在霍家生活, 她总想给少年留个好的印象，兴许他们就会对囡囡好一点了。

　　从外孙女回来，陈淑兰从来没有具体问过她在霍家的日子, 因为她知道, 囡囡永远只会回她一个答案。

　　那就是她过得很好。从小到大几乎如此, 总是报喜不报忧。

　　云华镇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暖, 并不怎么冷。傍晚时分淅淅沥沥下了一场小雨,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草木的气息。

　　听着窗檐外滴滴哒哒的雨落声，苏瓷揉了揉眼睛, 慢慢从小床上起来。原本是想歇一下的, 没想到迷迷蒙蒙睡到了现在。

　　披上外套, 穿着毛茸茸的粉色家居棉鞋, 苏瓷慢吞吞走下楼。

　　苏家小小的饭厅里，容貌精致的少年跟在苏杭身后，轻而易举从厨房端出一个盛汤的陶瓷碗。转身又接过陈淑兰手上的菜盘子，还顺手把碗筷摆得整整齐齐。

　　就像在自己家中一般，少年没有丝毫不自在，镇定自若到苏瓷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里是云华镇，霍凌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只是睡了一觉，世界怎么就魔幻起来了呢？

　　楼梯处的动静惊动了少年，他抬起头看见了苏瓷，迈开长腿快步来到楼梯处，口气和在霍家时没什么两样。

　　“本来要去叫你的，饭都好了。”

　　来到苏家没有看见妹妹，霍凌昀是着急的。听苏家外婆说小姑娘在楼上休息，他只能按捺住心情等待，不去打扰她。

　　如今见她好好站在自己面前，从出发开始就浮在半空的心总算有了安稳着落的地方。仔细端详着苏瓷的脸色，和往常一般，白是白了点，但好歹没有过分憔悴病弱。霍凌昀松了一口气，天知道路上他都要被自己脑海里的想象给吓倒了。

　　“你怎么过来了？”苏瓷站在楼梯台阶上，目光直视着霍凌昀，她不想去猜了，干脆直接问主人公。

　　“小没良心，我来还不是为了你！”见他来了，小姑娘白生生的小脸上没有任何喜悦激动，连眼神都是平静无波的。霍凌昀心中顿时别扭了，淡淡的委屈弥漫开来。他千里迢迢，一路火急火燎来到这里，不说得到女孩惊喜地拥抱，连哥哥都不喊了。

　　他妹似乎并不欢迎他的到来。

　　因为她？苏瓷歪歪头，微微疑惑。

　　“囡囡，小霍快过来吃饭了。”陈淑兰把最后一个菜端出厨房，对着楼梯口喊了一声。

　　苏瓷唇边弯起弧度，对着霍凌昀微微一笑，语气自然揭过刚才的话语。没有再继续猜背后缘由，她不想费这个心思了。

　　“走吧，先吃饭，尝尝我外公的手艺，这边的做法和上京还是不同的。”

　　小饭桌上，四个人就把桌子占满了。苏杭和陈淑兰面对少年总有些放不开，即使少年真诚开朗，身上没有丝毫有钱人家的高高在上和骄矜。但老夫妻俩还是生怕少年觉得自家不够周到，毕竟他是囡囡的哥哥，他们只能热情劝少年多吃点。

　　“小霍，尝一尝红烧鱼，囡囡最爱吃鱼了。”苏杭笑着对少年介绍，笑容朴素祥和。知道宝贝外孙女要回来，他提前几天就去早市相熟的档主那里订了一批新鲜的鱼，天天早上去拎回来，小囡囡就能喝到新鲜鱼汤了。

　　“好，我自己来。”霍凌昀面对热情的老人家，礼貌地微笑。瞧了一眼他妹，小姑娘安安静静地吃饭，看起来很乖。

　　最爱吃？

　　霍凌昀睫毛颤了颤，他妹不是不爱吃鱼吗？生病的人似乎都不爱吃饭，他妹就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鱼这类有刺的麻烦食物，小姑娘更是敬而远之了。

　　替她处理好了都不爱吃的那种。

　　霍凌昀忽然发现有时候他真的看不懂苏瓷，他以为的事实可能并不是事实。

　　桌上的气氛还是良好的，少年的自然也让老人家放松了下来。饭后兄妹俩都被陈淑兰推出了饭厅，她生怕少年又会来抢着洗碗，孩子到苏家做客，她怎么能让他干这些呢！

　　苏瓷在这方面向来拗不过陈淑兰，老人家固执认为她是琉璃做的，似乎多干一点家务活，她就会碎掉一样。

　　拉了拉霍凌昀的衣袖，苏瓷示意他离开，否则站在饭厅外婆也不自在。

　　老人家在厨房忙活开了，苏瓷把垃圾桶的垃圾袋子系好，拿起来准备带到小镇巷口的垃圾集中处理箱。

　　霍凌昀见状也跟了上去。

　　推开院子的大门，路面还有些湿。小镇是没有路灯的，不过挨家挨户都有光线透出来，加上明朗的月色，还是能看清路的。

　　“不爱吃鱼为什么要吃？”走在小巷里，霍凌昀还是忍不住把心底的话问了出来。

　　鱼？

　　苏瓷有些奇怪，眨巴着杏眼，霍凌昀的关注点真的好特别，他居然知道她不爱吃鱼。

　　“是因为外公吗？”霍凌昀见妹妹不回答猜测道，或许是因为苏家外公做鱼手艺最好，瓷瓷为了哄老人家开心？

　　“鱼便宜，吃惯了。”再不爱吃，也从小吃习惯了。苏瓷如实说了出来，她的目光淡然，语气也是平常。

　　云华镇靠海，海货是最多也是最廉价的，买鱼花不了什么钱，特别是下午临近收档的时候。即便如此，苏家的饭桌上一星期也见不了几次。偶尔有，二老也是紧着苏瓷吃，怕孩子缺营养。

　　从苏瓷有记忆起就知道，她治病的钱都是老夫妻俩东拼西凑，同时打好几份零工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她的病花钱实在太多了，年迈的老人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只能硬挤硬凑。

　　日子有多辛苦，苏瓷就有多懂事。她什么都做不了，像个沉重的累赘，压弯了苏杭和陈淑兰的腰。

　　不能为他们分担，只能懂事了。

　　爱吃鱼不过是个借口，因为鱼最便宜，是最不需要花钱的肉类食物。只要能稍稍安外公外婆的心，不让他们愧疚觉得给不了她更好的生活，哪怕是毒药苏瓷都能笑着咽下去。

　　“便宜？”霍凌昀喃喃出声，他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女孩的神色很平静，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仿佛她说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早已习以为常。

　　这份平静在霍凌昀看来却觉得有些刺目，密密麻麻的微小痛意从心脏蔓延开来。

　　霍家是站在上京金字塔尖的家族，霍凌昀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因为母亲的关系，他外祖徐家对他也是疼爱万分。

　　霍家的少爷们从小到大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而他的妹妹，却是这样长大的。

　　他从来没有了解苏瓷的过去，最开始是心里别扭不想去了解，后来是觉得苏瓷回了霍家，会有新的生活和未来，过去的都过去了。

　　可是现在发现，他好像一切都想错了。

　　苏家因为霍凌昀的到来多了一份热闹，苏瓷知道，陈淑兰嘴上不说，心中却是极高兴的。这么多年来，除了林岱一家，便再也没有别的亲戚会过来了。

　　大部分亲戚是很早就没有来往，小部分是怕苏家找他们借钱看病纷纷疏远了。

　　如今霍家人，囡囡的哥哥肯上门来看他们，不管如何，苏杭和陈淑兰心里都有些宽慰。

　　陈淑兰暗暗观察过霍凌昀，发现他对小囡囡确实像哥哥对妹妹，没有任何歧视偏见，藏在细节里的好都是真心实意的。

　　她终于放心了几分，这回囡囡没有骗她，她在霍家确实过得好。

　　这么一来，她对少年是越看越喜欢，先前的拘谨已经消散了。

　　“小霍，好好休息，就当自己家！”小镇娱乐少，入夜之后，除了看电视，大家都是早早就休息了。

　　苏家也不例外，在客厅聊了一会儿天后，体贴孩子舟车劳顿，便让他早点休息养好精神。

　　霍凌昀晚饭过后便有些沉默，不过面对老人的好意，他还是强打起精神。

　　“知道了，您也好好休息。”

　　陈淑兰笑着点点头，顺便把手上的睡衣递给少年。

　　“这是为囡囡表哥准备的衣服，还是全新的。”林岱小时候经常在苏家留宿，长大后虽然次数少了，但是陈淑兰还是他准备了衣服。这次正好给霍凌昀，他们身量都差不多。

　　瓷瓷的表哥？

　　霍凌昀接过睡衣，想起了对方是谁，他妹经常聊天的对象应该就是这位表哥吧。

　　当家家户户都熄灯，云华镇陷入一片黑暗的时候，霍凌昀却没有睡着。他静静躺在陌生的床上，心绪很是复杂，几乎一夜未睡。

　　天刚大亮的时候，他便起来了。此时，陈淑兰和苏杭已经把早饭做好了，摆在了饭桌。

　　见到霍凌昀下来，她连忙招呼少年去洗漱。

　　这时候，院门外传来了动静，穿着灰色运动卫衣的高个少年熟门熟路踏进了客厅。

　　“姨姥姥，囡囡还没起床吗？”林岱拎着一个小篮子过来，里面装的是他奶奶做的糕点，是苏瓷喜欢的。听说小姑娘回来了，他奶奶硬是一大早就让他送了过来。

　　来到客厅，林岱才看见饭桌旁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少年，目光淡淡似乎在打量着他少年比他还要高一点，精致又贵气，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小岱来了？”陈淑兰从厨房探出了头，笑着对霍凌昀做了介绍。

　　“这是囡囡她哥哥，昨儿才从上京到这里的。”

　　陈淑兰话刚落下，轻轻软软的声音便从客厅入口传来。小姑娘应该刚醒，语气听着都还有些含糊。

　　“外婆，是哥哥过来了吗？”

　　“囡囡快过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林岱见着妹妹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大步踏了过去。

　　霍凌昀站在一旁看着客厅里的身影，莫名想起了从前一直被他忽略的细节。

　　瓷瓷从来不叫他们哥哥，更不会称呼他为四哥。

　　连叫他们前面都会带上各自的名字。

　　他以为这是她的习惯，可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第51章

　　小篮子里是一盘红豆馅的糯米糕, 小小一条外边裹了些椰蓉。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却占据了苏瓷的童年记忆。

　　小时候她生病了，林岱会带糯米糕来哄她喝药。长大一些, 她上学成绩好，糯米糕会成为她的奖励，陈淑兰为了她还特意去和林岱奶奶学了做法。

　　其实她喜欢的从来只是那份被惦记的感觉。

　　“帮我谢谢姨婆。”苏瓷摸了摸盘子的边缘, 抬起起头，明亮的杏眼弯成了小月牙。

　　“光谢谢奶奶，可别忘了是谁大清早给你送过来的。”林岱眼角含着笑，摸了摸妹妹的头, 小姑娘发质很软, 触感似滑溜溜的丝绸。

　　“这是当哥哥应该做的！”苏瓷抬了抬下巴，口吻像极了蛮不讲理的小女孩。

　　“真是欠你的！”林岱点了点苏瓷的额头, 表情好气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