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看看此物能不能像书上说的神仙信物那样,抛到空中便羽化飞升,将他召唤而来。”沈戢颇是遗憾,“原来不能。”
荼蘼恼道:“召唤他做甚。”
“你不是怀疑他会撇下你自己去找那碎块么,自是让他来跟你解释解释,为何这么久不露面。”沈戢悠然道,“合作最忌猜疑。你既有不满,自然要开诚布公把话说清,能做便做,不能做便罢,大家干净。”
荼蘼“嘁”一声,扭开头:“谁要与他开诚布公。”
沈戢睨着她:“你莫不是其实对白凛害怕得很,根本不敢见他?”
荼蘼反驳:“一只兽物罢了,白玉芰都打不过,谁会怕他?”
“那你为何连叫他出来说句话也不肯?”沈戢道,“莫忘了你还要弄清你的身世,这般拖下去,那些碎块不知道会落在谁的手上,若是天庭得到了,你哭也没处去。”
荼蘼张了张口,无言以对。
这倒是个十分现实的问题。
经纬司南的碎块虽然散落人间多年,天庭不闻不问,但并不等于天庭会一直任由这样下去。只消有一片碎块落在了天庭手上,荼蘼就算将剩下的都找到,也不可能将司南拼全。到时候,她说不定还要寄望于白凛……
说来说去,到底还是绕不开白凛。
“怎么?”沈戢唇角弯了弯,“你果然是不敢么?”
“谁不敢?”荼蘼将心一横,将那龙鳞又从腰间小囊里取出来。
那龙鳞颇是精致,半透明的质地,似玉非玉,似冰非冰,莹润无比,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荼蘼看着它,清了清嗓子,少顷,道:“白凛可在?”
龙鳞毫无反应。
荼靡又道:“我要见白凛。”
龙鳞依旧没有反应。
荼蘼露出不耐烦之色,便要从腰间取出白玉芰来。
“一片龙鳞,你用白玉芰来对付它做甚。”沈戢一把将龙鳞拿过来,白她一眼,“白凛不是说,要许愿才能找到他么。他说的是许愿,凡人向神灵许愿,哪里有你这样的。”
荼蘼不服气:“那要如何?”
沈戢将龙鳞放在案上,郑重地作揖拜了拜,道:“神君在上,凡人沈戢灵前恭请下降,敢用昭告,期于盻蝥,尚飨。”
荼蘼听着他文绉绉地念叨,只觉身上起了一阵鸡皮。
再看那龙鳞,过了好一会,也全然无所反应。
沈戢:“……”
荼蘼:“……”
瞥着他,荼蘼的神色也变得意味深长。
“这等灭世上神,不见也无妨。”沈戢转过头去,往窗外望了望,若无其事,“今日天气甚好,来都来了,便到那彤园里去看看如何?”
*
彤园就在皇帝的行宫外面,占地颇广,是洛阳最佳的赏花之处。
这般时节,此处遍地只剩光秃秃的树枝,本来不会有什么人。但洛阳太守倒台的事着实太过神奇,人们越传越是玄乎,以至于大半个月来,彤园的游人络绎不绝,竟似春天赏花一般热闹。
沈戢和荼蘼来到这里的时候,园中游人仍有不少,就算无花可赏,他们谈论起太守的事也是津津乐道,仿佛过节。
而园中那株名叫绮霞的花王,则被人们视为扳倒太守的首功,备受瞩目。
如传闻中一样,这绮霞虽生得高大,却能看出已经衰败不堪,光秃秃的,枝条也几乎落尽,竟是即将枯死的模样。
“这绮霞可惜了。”有人摇头道,“我从小看到大,从前年年开花繁盛,灿若云霞,今后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是啊,这两年它本就病恹恹的,前番还为圣上驾临逆时开花,只怕是回光返照,再难救了。”
荼靡看着那绮霞,心里明白,前番那牡丹盛开地景致不过是一场幻境,这绮霞枯槁如此,只怕还是得了病的缘故。
沈戢也注视着绮霞,眉头却微微皱起。
“这株牡丹,有些古怪。”只听他淡淡道。
第六十六章 下凡
“古怪?”荼靡看了看那牡丹树,“哪里古怪。”
“千年古株,世间罕有。”沈戢道,“此树,早已经修炼成精。”
荼靡露出讶色,将那牡丹树再看,道:“此树并无魂相,何处看出已经修炼成精?”
“你可知,树妖有一种特有的秘术,叫化魂移形?”沈戢道。
荼靡没有跟树妖打过交道,确实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法术?”
“树木成精,总比人和鸟兽虫鱼更艰难一些。”沈戢道,“一来,树木灵觉钝弱,悟道迟缓;而来,因其扎根土壤,成精之后,也只能留在原地。若遇到别的精怪或歹人来取妖丹,它们便难以躲过。故而这些树妖花精为了保命,便琢磨出了这化魂移形之法。习得此法之后,它们可将魂灵移出原身,另外化作肉身本体。而那原来的躯壳,则仍留在原地,就算天敌找上门来将这躯壳摧毁,也不能伤他们分毫。”
荼靡明白过来。
她看了看那棵名叫绮霞的花王,道:“千年老树,修炼成精也是寻常。你说的古怪,指的就是这个?”
“自然不是。”沈戢道,“我说的奇怪之处,是从这树的模样上看,它本应该已经死去了。可你看它的主干上,生气仍存,可见是吊着一口气在撑着。我说的古怪之处,就是这气息。那正主,应当还在阴阳界。”
荼靡的目光定了定。
阴阳界,是凡人对阳间和黄泉交界处的称呼。
这个地方,不属于阳间,也不属于阴间,每个去黄泉的人都要经过,一般而言,不会有人能在那里停留。
但有一种人不一样。
这些人,本应该已经死去,但靠着法术或丹药强行续命,让他们不能断气,不死也不活,故而就徘徊在阴阳界上,踟蹰不前。
“你是说,有人在给这花妖救命?”荼靡道,“这人是谁?”
“不关你我的事。”沈戢说着,忽而目光一变,入密传音:“此地非说话之处,快走。”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朝园外而去。
沈戢的模样着实怪异,荼靡也警觉起来,一边跟着他离开,一边朝四周打量。
只见依旧游人如织,孩童欢闹奔跑,并不见有什么举止不寻常的人。
直到走到洛阳城外一片无人的野地里,荼靡将他拉住,道;“出了何事?”
“我看到了一个人。”他神色严肃,道,“是个仙人。”
“仙人?”荼靡听得这话,亦是一惊。
仙人受天庭管控,并不能随心所欲地下凡。故而在凡间遇到仙人,并不寻常。
比这更不寻常的,是有仙人在身边,而荼靡这样的仙山弟子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出来。
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仙人故意隐藏了自己的气息。
这么偷偷摸摸的理由,自然是各式各样。有时是仙人为仙高洁不喜张扬,有时是仙人觉得扮作凡人更能体会凡间风情。
但对于荼靡这样在天庭眼皮子底下做生意的仙山弟子,以及沈戢这样的在逃前魔头而言,最可怕的,莫过于是天庭派到人间来搜寻犯人的天官。
他们有一个名字,叫影差。
这些影差,身上往往有天庭的特旨,遇到触犯天条的凡人,有临机专断之权,可依据自己的判定,先斩后奏。
故而如果遇到影差,赶紧逃离是非之地才是正经。
不过,荼靡仍觉得好奇,问沈戢:“既然是仙人,法力自然远在你我之上。我不曾察觉他半点气息,你又是如何察觉的?”
“我也不曾察觉。”沈戢道,“只不过方才给那牡丹树看魂相时,一眼扫去,觉得那人魂相眼熟。”
荼靡又是一讶:“这个仙人你见过?”
“算是。”沈戢淡淡道,神色却颇是严肃。
他看了看洛阳城的方向,并不放心,道:“你我还是尽快离开,不可逗留。”
荼靡也知道这个道理,取出一片白玉芰花瓣,正要变出白鹤,突然,刮起一阵狂风。
这风极其暴烈,飞沙走石,将人刮得几乎站不稳。
法障迅速张开,荼靡睁开眼,定睛再看。
只见花瓣已经落在了地上,而那团狂风已经消散,太阳的光辉灼灼照在头顶,落下的尘雾之中,出现了一个人形。
她愣了愣,随即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天空仍旧晴朗,鸟雀的声音从林间叽叽喳喳传来。
白凛一脸不高兴,目光淡淡地扫了扫前方拿着长剑却一脸怔忡的沈戢,未几,落在荼靡脸上。
“不是你们召唤我来的么?”他的声音有些不快,“便这般迎接?”
*
大街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仍是那处酒楼里,说书人换了本子,在台上讲起了一个恶霸如何当上大官,又如何机关算尽聪明反被聪明误,最终锒铛下狱人头不保的事。
台下众人听得津津有味,精彩之处,笑声不断。
店里的跑堂麻利地将酒菜端进雅间,放下之后,笑眯眯地唱喏一声:“客官慢用!”
饭菜混着酒香,充满了雅间。
窗边的白凛收回望向外面的目光,转回头来,瞥了瞥案上。
沈戢将筷子拿起,微笑地捧上前:“神君请。”
白凛接过,夹起一条金黄的小鱼,看了看。
“这是本店有名的下酒菜。”沈戢道,“先用蛋液裹了,再用油炸,就一口酒来吃,香得很。”
白凛于是将那小鱼咬一口,嚼了嚼,而后,拿起酒杯。
荼靡在一旁看着,只觉匪夷所思。
天庭神仙,在世人眼中,一向是超脱七情六欲,不食人间烟火。这酒肉之类的口腹之欲,似乎从来与神仙二字不沾边。
所以,荼靡一直觉得,她的师父南极仙翁是个异类。因为也只有他会将自己的道场开设在凡间的伏龙山上,招收凡间弟子,还时常自己偷溜出去吃好吃的。